《切·格瓦拉传》第四章 自己做主(b)
钱总是不够用。埃内斯托操作了一系列商业计划,这些计划富有创新性,但是不实用。他的老朋友卡里托斯·菲格罗亚参与了所有计划。菲格罗亚正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学习法律,和埃内斯托一样,总是在想办法赚钱装进自己瘪瘪的口袋。第一个项目来自埃内斯托的灵感,他认为用来杀蝗虫的六六六杀虫剂可以有效地杀死蜂螂。他在附近地区进行了测试,效果不错,之后决定将其投入工业化生产。于是,他和菲格罗亚以及皮萨尼医生的一位病人一起开始在他家的车库里合作,向杀虫剂中加入滑石粉,然后包装成盒。
埃内斯托想给自己的杀虫剂注册商标,他想到了“卡朋”①,不过别人提醒他说,需要获得卡朋家族的授权才能使用这个商标。他的第二个选择是“阿提拉”,这个想法来自匈奴王阿提拉,意思是“杀光一切挡路者”,但是已经有一个产品叫这个名字了。最后,他决定使用“飕”,意思是暴风,他获得了这个商标的专利权。看到儿子有所进展,格瓦拉·林奇热心地提出要把埃内斯托引荐给潜在的投资人,不过埃内斯托对他父亲的生意伙伴怀有偏见,所以他拒绝了这个提议,他对父亲说:“老爸,你真的认为我会让你的朋友把我一口吞了吗?”
——————
①卡朋是美国历史上最有名的黑帮分子,在20世纪20年代禁酒令时期,他是破坏法律和秩序的象征。卡朋组织了一系列非法活动,让芝加哥成为那个时代有名的不法城市。
——————
埃内斯托的家人尽可能地容忍他的杀虫剂工厂,可是工厂散发出一种扩散性的骇人恶臭。“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弥漫在整座房子里,”他的父亲说,“每样东西吃起来都有六六六的味道。不过埃内斯托泰然处之,继续他的工作。”但是工厂还是很快就结束了,因为一开始埃内斯托的帮手们觉得不舒服,后来他自己也开始觉得不舒服,于是他们放弃了这个生意。
第二个商业计划是菲格罗亚想出来的。他的计划是以低价批发大量鞋子,然后以高价挨家挨户地卖掉这些鞋子。这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在买下一大堆鞋子之后,他们发现买下的都是尾货,很多鞋子都不成双。在对鞋子经过整理分拣后,他们把成双的鞋子拿出来卖。在卖掉这些成双的鞋子后,他们接着开始卖那些看上去比较像一双鞋的鞋子。
最后剩下了一堆完全配不上对的鞋子,他们只卖掉了一只,买主是住在街尾的一个独腿男人。家人和朋友跟他们开玩笑,建议他们找到更多独腿人,这样就可以卖掉剩下的鞋了。
除了做生意挣钱,埃内斯托也开始在家里进行医学试验。一次,他在卧室阳台上用笼子养兔子和豚鼠,给它们注射致癌物质。他也会在朋友身上试验,当然是使用不会致命的药物。一次,卡洛斯·菲格罗亚傻乎乎地让埃内斯托在自己身上进行试验注射,注射后他浑身肿胀,埃内斯托高兴地喊道:“这就是我预想中的反应!”然后,埃内斯托给菲格罗亚又打了一针,缓解他的症状。
埃内斯托的一个同学记得一次他和埃内斯托带着一只被切除的人脚坐地铁。他们为了在家里“练习”,从解剖教室的助教那里央求来了这只人脚,他们把它包在报纸里上了地铁。很快,他们发现周围乘客向他们投来恐惧的目光,因为乘客们已经发现了纸包里藏着的东西。埃内斯托尽情观察着乘客的反应。当两个人回到家里后,埃内斯托差点笑得抽筋。
埃内斯托也迷上了新的运动——滑翔运动。每到周末,他都和他那个自由率性的舅舅豪尔赫·德拉·塞尔纳一起去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郊区的机场,尝试一些他没见过的东西。
在离开家出去旅行的时候,埃内斯托才最感到自由。他常常搭车出去旅行,通常是回科尔多瓦,旅伴是卡里托斯·菲格罗亚。平常10小时的车程,他们要72小时才能到,他们常常搭卡车,有时为了搭车还必须帮卡车卸货。
这些旅行给埃内斯托带来了真正的快乐,他想要进一步扩大视野。畅通无阻的道路在召唤着他。1950年1月1日,他在医学院第三年的学习结束了,他骑着装有一个微型引擎的脚踏车,出发前往阿根廷的内陆地区,开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自旅行。
他在出发前拍了张照片。照片上,他坐在脚踏车上,两腿支在地上保持平衡,双手紧握车把手,好像在比赛的起点线上。他戴着一顶帽子和一副太阳镜,穿着飞行员皮夹克,肩膀上斜挎着一个备胎,就像挎着一条武装带。
他要前往科尔多瓦。他计划从那里向北行驶150公里抵达圣弗朗西斯科·德尔查纳,艾尔伯托·格拉纳多正在那里的一家麻风病院工作,在医院一侧经营药店。
傍晚,他从家里出发,先发动摩托骑车出城,然后开始用脚蹬车。不久后,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追上了他,他们一起骑行到早上。皮拉尔是埃内斯托的第一个目标地,这是一个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城外的小镇,在家里的时候,一些人曾奚落说这个地方将是他探险旅程的终点。在穿过皮拉尔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胜利者最初的喜悦”。他上路了。
这次旅行让埃内斯托养成了旅行和写日记的两个习惯。他在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每天要努力不断向前进。这一年,他22岁。
第二天晚上,他抵达出生地罗萨里奥,第三天傍晚,抵达格拉纳多位于科尔多瓦的家。他在路上经历了些曲折。他先是搭在一辆时速60公里的汽车后面,让汽车拉着他前进,可是脚踏车前胎爆了,他倒在了路边的一个草垛上,吵醒了一个睡在那里的流浪汉。他们聊了起来,这个流浪汉热心地泡了杯马黛茶,在里面加了很多的糖。
埃内斯托在科尔多瓦住了几天,探访朋友。而后,他和艾尔伯托的兄弟托马斯和格雷戈里奥一起去城市北部的瀑布区露营。他们在那里攀岩,从高处跳到深深的水潭中,还差点被突然暴发的山洪卷走。
露营后,托马斯和格雷戈里奥回到科尔多瓦,而埃内斯托则前往圣弗朗西斯科·德尔查纳与艾尔伯托碰面。艾尔伯托正在研究麻风病人的免疫力,而埃内斯托在皮萨尼诊所参与了敏感症研究,现在两个人除了橄榄球和书籍有了更多的共同点。
埃内斯托对艾尔伯托的工作很感兴趣,他陪艾尔伯托一起巡视麻风病人。不过很快他们就碰到了状况。威胁来自艾尔伯托的一个麻风病人,一个名叫约兰达的漂亮女孩,她的身上出现了严重的麻风病症状,背部布满了大块的斑点,还有坏死的皮肉。艾尔伯托知道每次在新来的医生还没有发现她的严重病症的时候,约兰达会在她收容过程中遭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以此说服他们。“埃内斯托也不例外,他被这个女孩的美貌和悲惨叙述打动,跑来找我。很快,争执就在我俩之间爆发了。”
埃内斯托认为,在决定病人被收容和隔离的过程中应该给予病人更多的关心。艾尔伯托设法说明约兰达的病情危重,而且有高度的传染性,他趁约兰达不备,用皮下注射针头刺入她背部坏死的皮肉中,约兰达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我炫耀地看着埃内斯托,可是他的表情把我的笑容给吓了回去。未来的‘切’语气生硬地命令我说:‘小艾,让她走。’病人离开的时候,我从他脸上看到了难以抑制的愤怒……这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愤怒过,我不得不忍受他的一通数落。‘小个子,’他对我说,‘我从来没想到你会如此没有同情心,你耍那个年轻女孩,只为了炫耀你的知识!’”艾尔伯托解释了一番,两人和好了,这场风波才过去。
在麻风病院待了几天后,埃内斯托又急切地想要出发了。他野心勃勃,决定走得更远,计划去阿根廷偏远的北部和西部省份,那里很少有人涉足。艾尔伯托有一辆摩托车,埃内斯托说服他加入了行程。
两个好朋友出发了,“小个子”骑着自己的摩托车用一条绳子拖着“秃头”的脚踏车。绳子不停地断掉,走了一段路后,两人都认为最好埃内斯托还是一个人继续前进。艾尔伯托掉头驶回圣弗朗西斯科·德尔查纳。埃内斯托在日记写道:“我们给了对方一个克制的拥抱,两个男人之间的拥抱,我看着他挥手向我说再见,像一个骑士一样骑着摩托车消失了。”
埃内斯托在跨越了大盐漠——阿根廷的“撒哈拉”后,安全抵达小镇罗莱托,当地警察当晚拘留了他。当发现他是个医学院学生后,他们劝他留在镇里做医生。但在那时埃内斯托没有别的想法,第二天他又出发上路了。
在圣地亚哥·德尔埃斯特罗省的首府,当地报纸《图库曼日报》的记者采访了他。埃内斯托在日记里写道:“在我的人生中,这是第一篇关于我的文章。”然后他出发去了图库曼。在路上补胎的时候,他遇到了另外一个流浪汉,聊了起来。
“这个人从查科来,之前他在那里帮忙收棉花,在流浪了一阵子后,他打算去圣胡安帮忙收葡萄。在发现我计划穿过几个省而且得知我的旅行完全是为了娱乐后,他使劲地抓了抓头,说:‘上帝啊,跑这么远啥事都不干?”
埃内斯托没办法跟流浪汉解释清楚他旅行的目的,只能反复强调他想要更多地了解自己的国家。但是流浪汉的话让他有所思考,他开始更深入地审视自己和自己的感受。
在从图库曼到萨尔塔的路上,埃内斯托路过图库曼北部的森林区,他下了车,走进茂密的树林,在自然世界的环抱中体验到一种灵魂的涤荡。后来他在日记中写道:“我意识到有些东西在我体内成长起来……成熟起来:这是对文明的仇恨,人们像疯子一样随着可怕噪音的节奏行动着,对我来说,这就是对宁静平和的践踏,可恨至极。”
在萨尔塔的医院,埃内斯托表明了医学院学生的身份,希望医院给他提供一个睡觉的地方。医院让他在一辆卡车的座位上睡觉,他“睡得像个国王”,直到第二天早上被司机叫醒。一场暴雨后,埃内斯托出发去往阿根廷最北部的城市胡胡伊,大雨过后,树木还滴着雨滴,埃内斯托骑车穿过这一片美丽的绿色树林。
在胡胡伊,埃内斯托“急切地想要知道这个省份人们的好客程度”,他到了当地的医院,再一次利用自己医学院学生的身份获得了一个床铺,不过是在他给一个印第安小男孩抓干净头上的虱子之后。
这是他此次旅程走到的最北的地方了。他曾经想一路走到与玻利维亚接壤的边境线,不过,“几条河发着大水,还有一座活火山,我无法继续前进”,他在给父亲的信里这样写到。而且,几周后,医学院的第四个学年也要开始了。
回到萨尔塔,埃内斯托又到了那家医院,医院里的一个员工问他在旅途中看到了些什么。他深思熟虑后才回答了这个问题:“事实上我看到些什么?至少我看到的不像一般游客所看到的,比如,我发现在胡胡伊的游客指南上,有祖国祭坛,有为国旗祈福的大教堂,有祭坛珠宝,还有布兰科河圣母和庞贝圣母……不,人们不是通过这种办法了解一个国家或解读人生的。这是个华丽的外表,而反映它(真实)灵魂的是医院里的病人、警察局里被拘留的人或者人们碰巧认识的过路人,就像格兰德河河底才显示它的湍流一样。”
这是埃内斯托成年后第一次跨越了舶来的欧洲文化,深入祖国的腹地,目睹祖国刺目的双重性。对埃内斯托来说,作为一个现代国家,阿根廷只是徒有其表,在这个国家真实的“灵魂”外的一个“华丽的外表”,而且这个灵魂正在腐烂和败坏。
阿根廷的北部省份有大片的土地无人居住,只有几个古老的城市有人居住,这些城市仍然被拥有土地的家族把持着,这些家族都是政治寡头,享有无限的财富和特权。他们和他们的先辈建立起来的殖民体系存在了数个世纪,掌握权力,统治异族的土著居民。在这些地方,阿根廷的印第安人拥进城市寻找工作,搭盖棚屋,就像格瓦拉家住在科尔多瓦时见到的棚屋一样。他们或者做佣人,或者在新建工业或公共建设项目中干体力活。他们进入一度只有白人居住的都市,让白人精英们恼怒不已。他们是被歧视的阶层。对埃内斯托来说,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把这些人看成仆人或抽象的符号,他在旅行的时候就身处在这些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