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回忆（二）

关于6到12岁的记忆，是深蓝色的。是大海的颜色 因为我泡在海里面，不，是沉在深海里面。一条巨大的蓝紫色鲸鱼陪着我，当我看向窗外时，它总是注视着我。哀哀的眼睛好像就要流出泪水，但是海里的鲸鱼怎么能知道自己流泪呢，泪水还没流出就同化入海水了吧。不，或许整片海都是它的泪水 搬家 为了上小学，大人们卖了阳光月秀，买了小鱼家。小鱼家是妈妈起的名字，因为她在那里放了一块大玻璃，上面有一条鲤鱼游戏于荷叶间。她觉得这是对我们家未来的期盼。她总是这样，把好心情放在装修上，在阳光月秀时她也做过发橙色光的飘带灯。 但是阳光月秀没有了。 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呢，不记得了。人就是这样，好像总是只记得事情，不记得心情，于是回忆过去时感觉那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他者。但是我记得，最初几年才搬家时，我会在心里回忆阳光月秀的各个场景。进门后能看到什么，左边是餐桌，后边客厅，前面卧室和卫生间，餐桌上有什么，地板的花纹，各处空间构造，我都挨个回忆，然后视角转移，想象回过头看屋外是什么样子，左边电梯右边楼梯，下楼出来，到小区里，俯视看哪里是哪里。我心里有它立体空间地图，想念阳光月秀就翻出来看看以作怀念。这好像一个我自己的世界，我后来叫它妄想空间 黑色的眼睛 我长大一点的时候，爷爷奶奶离开家里回云南老家处理事宜，爸爸妈妈也拥有了一定的经济能力，于是开始教导我一些人情世故。 新家大了不少，有了一个小黑屋，父亲会把我拉进来讲道理。他要我换位思考，思考，思考他们想要什么，然后去做，做不好就要一字一句地讲道理。他说什么了，我已经不记得，所谓“讲道理”是怎样进行的，除了发生在小黑屋里面以外也都不记得了。我忘记很多事，只记得他的眼睛是黑色的，和环境融为一体。 人们的眼睛，都是黑色的啊…… 我讨厌直视别人的眼睛，或许就是这个时候吧 小学 除了交了2，3个很要好的朋友，就没有什么印象了。都是和朋友们曾经在哪里玩过，玩过什么。说是朋友，可能更像跟班，因为我太以自我为中心了，玩什么都是我说了算，玩的东西似乎也就我喜欢。比如掏蚂蚁窝，研究学校里面的各种野草，鼓捣学校的水管和砖块，又或者想象自己是条鱼游啊游，是只鸟飞啊飞，足球场的球网其实是冰激凌机等等等等，弄得小伙伴茫然的面面相觑，久了也就逐渐疏离了，但是我除了有点难受于她们的背叛，仍然玩我乐衷的想象游戏。小学的地图，我也放进了我的妄想空间 寂静的春天 四年级开始上奥数班，因为听说会有什么什么样子的好处。妈妈带我去了2次后我记住了路，于是从此那一路的春天就只有我来品尝了。玉兰，白色的玉兰花，语文书说它像乘着芳香酒液的酒杯。喜鹊，黑白相间的喜鹊，带来好运，到处都是喜鹊，我正处在好运中吗。迎春花，一束迎春花，黄黄的，但是比起橙色显得有些清冷的黄色。有人说春寒料峭，我不懂，是春天很冷的意思吧。清晨的人很少很少，太阳刚起来，阳光也不温暖，是朦朦胧胧的样子。我去上奥数课，一个人。并不觉得孤单，或者不记得自己孤单，只是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有些麻木，有些疲惫地走下去，感受大地的厚重感，很踏实，感受风吹起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很寒冷，那么春天似乎也不是很虚无的样子了。 数学 “超强的空间想象力。”有个老师这样说。在我一个人在讲台上解出了某道题后，他这样对着下面乌泱泱的学生和家长说。我当时有点茫然，不知道这个词汇的含义，后来我想，大概是我经常去妄想空间的缘故吧。上课久了有种奇怪的感觉，来自周围人的目光。我看不懂他们表情里面的含义，我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表情意味着什么，他人意味着什么，我和他们有什么样子的关系，直到这时候我开始为这种来着他们表情的感觉而难受。我开始受到赞扬，开始有同学主动和我说话，他们会无偿分给我小零食，于是我一一接受。我懵懂地开始不自觉地学习了解人是什么，人和我的关系是什么。开始了解人的喜怒哀乐，这时候我才似乎后知后觉地明白童话故事里面的人是为什么会有这样那样的行动。 这时候妄想空间被我搁置一旁，我不再频繁地使用它幻想各种故事或者回忆过去的某个场景。数学题要求我心无杂念，专注在那一个个线条上面，构造它们的世界的延申，隐约我觉得这种事我似乎已经做过许多遍了，所以驾轻就熟。 静静？ 五年级，去参加全国奥赛。去长沙。是自己的旅行，和另一些不认识的同龄人。静静在里面。她是我的舍友。 静静是一个怪人，大概是和我一样的怪人吧。她喜欢天文，喜欢看星星，她说生命的意义正在于仰望星空。我那时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事，但是静静她改变了我。 我们留下了彼此的联系方式，我们成为了平等的朋友。她给我看她见过的美景。她去过很多地方，她四处摄影，留下自己的哲思。她给我讲三体里面云天明的童话故事，告诉我一个童话背后原来可以藏起这么多东西，我这时候知道文字背后还有一个作者的灵魂，字里行间是那个人的思想，他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的存在留存在读者的思想里面。我为这种新奇的想法而兴奋，于是开始听从静静的建议读书，了解那些作者，那些离我很远很远的人们的灵魂和他们的文化。 但是静静死了，在我毕业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死去了，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从此静静离开了我的世界。从此我世界里面被她改变过的一切都是唯一的她了。我回忆里面的她就是她。她不会改变了，真好。 晚安鲸鱼 夜里9点钟，火车鸣笛声。鲸鱼在窗外悲鸣。为什么是悲鸣呢？这时候我开始明白是因为我很悲伤，而不是我看透了鲸鱼的心。我们对他人行为举止的诠释，都不过是把自己的意志映射出来罢了 可是我不觉得悲伤。不，是我不记得我悲伤。悲伤的我似乎已经消失了。我看见鲸鱼的眼在窗帘的缝隙久久停留。它在找我吗？它为什么找我呢？ 外面是深海。我这样确信。水压很高，离开了房间，会被压死吧。玻璃窗户尽职尽责地为我分担高压，可是它不仅仅是保护，也是囚禁。 到底只是一只鲸鱼罢了。它不是这个世界的吧，它从妄想空间里面逃出来找我了。我最好开始睡觉，可是得有个故事想着才能入眠啊。 于是外面的鲸鱼用它庞大的身躯砸向我的窗户。玻璃碎片四散纷飞。原来屋子里面也全是水啊。我看到鲸鱼的血水扩散开来，猩猩甜甜的。鲸鱼摔碎了我的房间，它的眼就在我面前。可是我没有去看它。我闭着眼，做我的梦 晚安，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