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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风雪山神庙》(旧版)

2020-06-15 09:42 作者:TagX_  | 我要投稿

那是一场不能称之为战斗的杀戮。

「真是强大。」

没想到会成为这个样子。

就连鲁智深也对这种脱离人类范畴的强度感到战栗。

刺客们也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他们的雇主委托了这么多人行动,但此时就算明白,也没什么用了。

没有人敢靠近林冲——他像滑翔一样,像飞舞一样,在血与烟中奔跑。每当刀刃闪动时,喷出的鲜血都会遮蔽了金色的阳光。

“…林冲!!”

鲁智深的脚边,被一刀砍断的头颅弹跳着滚动过来。 

林冲没有说一句话,带着没有任何想法和感情的眼神,哗哗地斩落敌人的首级。

“林冲,走了!!”

鲁智深从背后把刀刃刺向已经停止移动的尸体。

“……已经足够了。”

在那个间隙,几个捡回性命的刺客们逃跑了。

枪从林冲手中掉了下来,发出脆响落到地上。他跪在尸堆中,凝视着沾满鲜血的双手。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森林里恢复了微冷的寂静。

傍晚的风,夹杂着浓厚的血腥气味。林冲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耳朵里尽是松籁像波浪一样的轰鸣。

不久,鲁智深把手搭在林冲的肩膀上,粗暴地拉起了他的身体。

“站起来,得找医生。”

鲁智深粗鲁地让跪在地上的林冲站起来,背上背着昏倒的曹正走出了森林。时迁也将从尸体中寻觅到的值钱东西揣到怀中,跟在后面。

太阳已经沉入遥远的地平线中,天空中只剩下红霞的余辉。街道上没有人影,微弱的灯光似乎也很遥远。

但不管怎样,他们都要加快前往沧州的脚步,但在暮色中,曹正的脸色依然苍白。呼吸也很微弱。滴落的血,在干燥的道路上滴滴答答地滴下黑色的血渍。

“曹正这小子,我听说了你的消息从嵩山回来的时候,他像个乞丐一样,颤抖着倒在相国寺前。”

对着身后低头默默跟随的林冲,鲁智深头也不回的说道。

“想去杀掉高俅的魂淡儿子,然后被别人发现打的半死。明明自己快要死了,看到我的时候还是跟我说,他担心你,就算是爬也要跟在你后面。”

在曹正能自己走路之前,一直都是鲁智深背着他寻找林冲。

“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鲁大哥,你看那边亮着灯。”

走在最前面的时迁说道。在黯淡的道路的另一边,确实有小小的灯光正轻飘飘地晃动着。

——“前不见古人,”

乘着风的气息,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声音随着风势慢慢靠近过来。

——“后不见来者。”

在夜幕中,丝织品的长衣熠熠生辉。身边伴着提着灯笼的童仆,声音的主人正舞弄着手中的白檀扇。

——“念天地之悠悠……”

渐渐的在街道上遇到过于他乡。

“……独怆然而涕下。”

男人看了鲁智深他们一眼,爽快地转来视线,并优雅地点头致意。无论是端庄的容貌和还是漂亮的打扮,都是无可挑剔的贵公子。

“你们好像遇到了困难。”

即使看见了灯笼的光芒下浮现出大量的血,他也没有丝毫的惧怯,反而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来我家里。”

面对男人突然提出的要求,时迁和鲁智深交换了一下困惑的视线。

可能是欺骗旅行者的狐狸精。

优雅地微笑着的贵公子的背后,一轮血一般鲜红的巨大圆月,正如燃烧般悄然升起。

————————————————————

“这个…真了不起啊。”

鲁智深等人被带进的房间,是一个供来路不明的客人过夜的高级房间。在这座大型建筑物的一角,宽敞的室内摆放着趣味十足的调味品。

这座宅邸本身就是一座宫殿似的宏大宅院。除了外观漂亮的主屋,还有几栋建筑物鳞次栉比,看起来有很多不同的男人逗留在那里。

“先生,这里的主人有多厉害?”

鲁智深问向正在治疗曹正的医生。

“你们是从哪座山里爬出来的?”

自称是安道全的旅医哼着大鼻子。

“小旋风柴大官人都不知道?”

“当然知道……你说的是名满天下的再世孟尝君?”

听到这个名字时,时迁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我遇到过很多被他照顾的世人和剑客。”

他是沧州首屈一指的财主,喜欢行侠仗义,照顾他的食客有数百甚至数千人。

“而且,就像天子大人一样,他是真正的贵人。”

柴进,后周王朝将王位禅让给大宋的最后一个皇帝,柴世宗长孙的后代。

“现在,只是闲人吗……”

时迁发出一阵感叹,柴进似乎做了什么动作,耳边也清晰出现了摩擦的声音。他先是寒暄了几句,然后看了看正在为曹正缝合的医生。

“安先生,怎么样了?”

“伤口相当的深。但是,这对于我『神医』安道全来说,不算什么。虽然还需要恢复几天,但是已经没什么了。”

安道全为曹正的伤口缠上绷带,和坐在一旁的林冲交换了视线。

“顺便也把你头上那个东西也消掉吧?”

说着,安道全从药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

“这是我做的秘药。任何这种类似纹身的东西可以消掉。”

安道全得意地摇着瓶子,但林冲却看都不看,低下了头。就像吸附光芒的深渊一样,他的双眼,仿佛封印奈落的黑暗。

“…不管是什么样的名医,也是治不好心情的啊。”

安道全无聊地嘟囔了一句,迅速收拾好工作用具离开了。

“明天我再来招待。今晚请先好好休息。”

说着,柴进也走出了房间。

别说是满身是血的客人,就连鲁智深他们自己的姓名柴进都没有过问。

“真讲义气啊。”

鲁智深佩服地喝了一口酒,那是一种不宜寄居的绝品。

“林冲,你也喝一杯吗?”

面对鲁智深的邀请,林冲无言地摇摇头。

虽然鲁智深也有话要说,但似乎没办法开口,那天晚上,最终还是决定各自回房间休息。

第二天午后,柴进派来的迎接使者和安道全一起来了。

“官人在亭中设宴,希望各位能过来。”

林冲把曹正交给了安道全,三人跟着使者来到院子里。庭院虽然宽敞,但并不是华丽的风格,而是一个风雅的庭院。

过了被浇了水的桥,登上水池,前方出现了双层的亭子,那里摆着筵席。虽然建筑简朴,但在周围的池塘里,一片片莲花正在凉风中招展着。

“之前忙着视察,问候晚了,多有得罪。”

已经等候多时的柴进郑重地迎了上去,并举杯劝酒。

“为了庆祝相识,干杯吧!”

坐在主人座位上的柴进举起酒杯。可是,只有林冲没有坐下。

林冲倚着栏杆,沐浴着刺眼的阳光,注视着池塘中盛开的莲花。

「…简直就像死人一样。」

柴进抚弄着美丽的胡须。

在白色的光芒中,受伤的男人如同幽灵一般虚幻。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柴进将倒满了莲香凉酒的玻璃酒杯递向林冲。

“即使向往着战场,但作为人类,有时放下武器,喝酒吟诗也是应当的…林教头。”

柴进微微抬起的眼底,带着一种无形的感情,缠绕着他荒芜的灵魂。

「还活着…」

这种想法让柴进微微一笑。

“这里吹着各种各样的风,所以总能听到些什么。”

柴进的话没有别的意思。

他的声音就像在无形之中把东西裹起来一样,深沉而平稳。

“请座。”

柴进拉着林冲的手,催促他坐下。

这场宴会,对于鲁智深他们,甚至对于柴进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愉快。

鲁智深和时迁都大谈特谈,仿佛要弥补相遇太晚的遗憾。柴进一边关心,一边惊叹。

“我很再见见九纹龙和王定六。”

“他真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啊!你说的对,没什么地方比在这里更开心了!”

“真是的。”

鲁智深喝得酩酊大醉,胡子像烫过一样的红。

酒和菜都是极品,源源不断地端上来。不久,安道全也坐了进来,热闹非凡,带病的曹正也送来了盛有山珍海味的盘子。

林冲只是沉默着,连酒菜也不碰地坐着。听着大家说话的声音,看着他们的动作。

「不可思议。」

虽然很多都是刚见面的人,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怀念。

那种心情,让冻僵的手脚也苏醒过来。

“啊呀,喝的太多了,胃都痛了。”

时迁一边拿着大杯,一边捂着肚子,拍了拍安道全。

“有什么药吗?”

“我只看人类。我可以给你介绍兽医。”

“很不错啊!”

“兽医也能治跳蚤的胃痛嘛!”

鲁智深捧腹大笑。

林冲也突然想笑一笑。

在桌子的一角,老鼠用小手一心一意地剥开煮好的花生壳吃着。

突然间,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鲜明。酒香熏人,就连画在小碟子上的花纹也让人目眩。

林冲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走近面对夕阳的栏杆。

不知从何时起,太阳已经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倾斜,天空染上了一抹淡红。在已褪去苍蓝的天空中,漂浮着薄薄的云层。

“真漂亮啊。”

时迁坐在分开的栏杆上喃喃说道。

挂在西边的太阳鲜红地闪耀着,像溢满了血似的摇晃着。

在这场极乐般的盛宴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染上了朱红,晚风吹过,亭子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沉默。

“…真了不起。”

观察着时迁的林冲,此时已没有了敌意。只是,还有些疑惑。

“…想起来了。”

看着晚霞,时迁垂头丧气地挠着脖子。

“那个时候,我潜进去偷了什么东西来着。”

时迁一边用酒润湿嘴唇,一木讷的说着。

“我记得,当我潜进去的时候,你的妻子眨了一下眼睛。我还以为是佛堂里的观音显灵了。”

离开林冲家的时候,时迁一直跟在陆谦后面。而且,当他打探到对方聘请刺客、收买公人的消息时,不知为何,他无法置之不理。

老鼠随意叼来的簪,既不能扔掉,也不能卖掉。

“真的,我觉得这就是命运。”

“你不就是想要钱来着。”

抱着酒缸的鲁智深,瞪着小眼睛插嘴。

“那么,约定的十两呢?”

“野猪林的时候你赚的还不够多?”

鲁智深把吸吮的骨头随手扔了出去。

“碰着你,也算是奇遇了。”

鲁智深本想在无人的地方救出林冲,却没有机会,最后才发现时迁也跟在他后面。

“我还觉得他鬼鬼祟祟的,后来听到了酒馆的事,才决定跟他合作的。”

鲁智深将簪子握住,放到了林冲手中。

“为什么?”

林冲忍不住问。

他和鲁智深只是喝过一次酒。

时迁,更是未曾谋面。

“为什么要帮我?”

这可是连所谓的好朋友都背叛了的男人。

“……为什么要帮我?”

天空红的像燃烧了一样,三个影子在地面上长长地展开。

“林冲,喝!”

突然,鲁智深把酒缸递给林冲。夕阳映红了鲁智深那好像生气了的脸。林冲的眼睛慢慢地聚焦在那光芒上,不久,视线落又落回手中的酒缸。

他把嘴放在缸边,喝了一口烈酒。

喉咙一响,最后一滴都喝干了。

“我们是兄弟。”

鲁智深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把手放在林冲的肩膀上。

“记住了,就算是到了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地步,也要相信鲁智深。好吧?”

“我……”

林冲说不出话,仰望夕阳。

白天隐现的鸟,追着落下的光飞走了。

还没有失去一切。

黄昏映照着林冲的双眸,已经没有了奈落的阴影。

轻快的晚风拂发而过。眼下的莲花池里,莲花和叶子都发出红色的光芒

风沐浴着池水,发出阵阵涟漪。

“是夕阳啊。”

时迁又一次发自内心地说。

在被黑暗笼罩的宴席上,安道全闭上醉眼打瞌睡,而柴进则像看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注视着残照上浮现的三个影子。

季节转到秋天的时候,鲁智深和时迁离开了柴进的家。

“我不喜欢一直待在一个地方。”

“我去看看京城的情况。”

曹正的伤好了很多,林冲也平静下来。此时的高俅正因林冲逃跑而担忧。

“但僧人和小偷一起旅行也很奇怪,我们分开走吧。”

说着,两人离开了宅邸。

以此为契机,林冲也决定搬到广阔土地尽头的茅屋。柴进站在林冲的立场上,提醒他不要和其他食客混在一起,毕竟在人来人往的宅院里,他总觉得有些局促。

虽然劝卧病在床的曹正留下来养病,但曹正坚持自己没有问题。

柴进虽然没有阻止林冲他们的转移,但他还是打心里感到遗憾,直到一切准备就绪,仍连续几天为他们举行了告别宴会。

“好寂寞啊。”

自从林冲他们离开后,柴进和其他食客的交往就变得恰如其分,一有时间就和他们一起度过。

“所谓的食客,大多都是些渣滓。”

安道全说着。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食客想要“吃掉”其他的同行。

“啊,要是出了什么事,还能当当挡箭牌。”

就在安道全毒舌抱怨的时候,一个仆从带着困惑的表情来了。

“洪老师来了。”

“跟他说好了吗?”

柴进皱起眉头。

“毕竟好不容易才……好歹也是原来的禁军教头。”

柴进命令仆人带他坐下,然后对林冲小声说。

不一会儿,一个和林冲同岁的强壮男人从前面走了过来。林冲没有在意,也没有向对方打招呼。

“因为柴大官人为人慷慨,所以才会借给他钱。”

对方高声哼哼着,很快地坐到上座。安道全脸颊一歪,胡须一捻,气哼哼地站了起来。

“洪老师,林冲殿下是禁军的教头,不要小看他。”

“不是黥了面的罪犯吗?”

柴进也注意到,近来,一直只重视林冲一人,导致其他食客尽皆怨声载道。

“那么,比试一场如何?”

经常保持温和态度的柴进的话里,隐藏着微妙的玄机。

“确实…武艺的话,不试试也不知道谁更厉害。怎么样,林教头?”

林冲注意到,柴进聘请的食客中,有很多所谓的渣滓。但是柴进来者不拒,对任何客人都毫不挤兑。

但是,在他那无可挑剔的成熟风格下,有时也会看到阴暗的影子。

也许正是因为林冲一度堕入虚无的深渊,所以才会看得到阴影吧。

“来吧,林教头,让我们看看您的本领。”

他慢悠悠地笑着说,林冲知道柴进想要打击傲慢的客人。

“……我明白了。”

林冲走到院子里,从木架上挑了一根合适的武器。

月光如此皎洁。

自野猪林之后,林冲就再也没有拿过武器。青白色的月影下,林冲迎着这久违的力量舞动起来。

“有医生在,尽情干吧。”

不知不觉间,安道全又坐了过来,他笑嘻嘻地准备观看比赛。

林冲微微一笑,举起棍子。

其实洪教头的傲慢和柴进的想法都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久违的感觉。

洪教头也不甘示弱,采取了自己擅长的战术,配合着气势,打向看起来漏洞百出的林冲的正面。

「…这是——」

柴进屏住了呼吸。

在月光下的瞬间,林冲好像飞起来了。

没有杀意,甚至浮现出喜悦的表情,舞下纯白的木棍。

下一个瞬间,洪教头已昏倒在了石阶上。

「复活了啊。」

林冲端正的脸看起来冷冰冰的,既不上火,也不憋气,但很有精气神。

“太漂亮了。”

柴进拍了拍手,邀请林冲去堂上。昏迷的洪教头在安道全的指挥下,被送到了里面的房间。

画面一转,柴进和林冲正单独相对着。

“麻烦您了。真不好意思,我家没什么大本事的人。”

边说边随手倒酒。那副总是包裹着柴进的薄薄的硬膜不见了。

“被称为『小旋风』的我,一直吹着周围的人。从来都吹着无聊的微风,不管怎么吹,也吹不出大风来。”

这是柴进第一次提起自己。

“既然如此,为什么……”

“一直吃喝玩乐吗?”

从敞开的门吹进来的秋风吹熄了烛台的灯。

“如果周没有灭亡的话……”

月光照了过来,柴进的身影在黑暗中浮现。

“我和你的命运都会改变吧。”

“……什么?”

谋叛二字在林冲的心中闪现。

在他那深邃秀丽的脸庞上,投下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阴影,那一瞬间的月光,仿佛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不用担心。我才不是喜欢做梦的人。”

柴进微微一笑,把酒杯端到嘴边。

————————————————————

那天,林冲和曹正趁着夜色回到柴进的家。

因为房子看很宽敞,所以柴进让他们俩钻进运送农作物的耕车里,由食客们运了回来。

“食客终于派上用场了。”

柴进迎接二人后,立刻将他们藏在主屋的隐藏房间里。

“追缉的人在沧州城内和郊外徘徊着,大概有三十人左右。通缉书也开始沿街张贴了。但是我们已经做好了下一步的准备。”

说着,柴进把十个人叫到房间里。

“他们有本事,也有侠义心肠。”

都是和林冲身形相似的男人,额头上还都用墨汁纹了一刺青。

“就这么做。”

柴进向男人们递去钱包,命令他们把钱包分散到各地,看到追缉者就杀死。

“除了他们,我们还挑选了一些擅长暗杀的人。”

“如果你这样做的话,露馅的时候,你就成了罪人……”

林冲被柴进意外的热情所压倒。

“没关系。”

柴进斩钉截铁地说。

“真让我受宠若惊……。”

“我没想到柴大人会是这样的阴谋家。”

给男人们换药的安道全嘲弄道。

“安先生,这只是个恶作剧罢了。”

面对微笑的柴进,医生耸耸肩,准备擦掉林冲的黥字。

“涂了秘药之后,刺青就会结痂脱落,一个月后就会彻底干净。”

“政府内部人士已经被贿赂。现在等待冬天到来就好。”

虽然很平静,但已下定决心的柴进的面容,散发着活灵活现的光芒。

此后,在沧州附近发现了多具身份不明的尸体,但无论哪起案件,都没有抓到犯人。

这一年沧州的冬天来得很早。割过麦子不久,就开始下雪。

那一年的首场大雪覆盖了大地。有天早上,柴进突然召集食客去狩猎。

“去野猪林吧,为过冬做准备。”

这么说着,食客、仆人和助手一起出了屋子。天还没亮,夜色昏暗,暴风雪还没有停。也有人心存怨言,但都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一行人在野猪林深处分开,撵猪、埋伏和侦查的人分散到四方。

柴进和安道全带着助手,悠然地指挥着,在不被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渐渐走进了更深的森林中。

“到这一带就可以了吧?”

柴进在够远的地方停下马,把鞍边吊着的花枪和斗笠交给了扮成助手的林冲。曹正也脱下了仆人的衣服,从安道全手中拿过行李。

“这个也带上。”

安道全把手中的葫芦扔给林冲。

“里面有治百病的灵药。防止你们被冻死。”

“…麻烦你了。”

林冲把葫芦挑在枪上,拱手致礼,带着曹正向森林深处快步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身姿在雪雾中朦胧起来,逐渐模糊消失。

“日暮飞鸟还 行人去不息……吗?”

望着渐渐远去的影子,柴进感到了无言的寂寞。感觉像是失去了半身,灵魂的一部分一般。

这样的思念,即使托付于古人的诗词,也不是那么容易消去。

“总有一天,还能……”

听见了找到猎物合围的笛音。

“一定,还能再见面的。”

柴进低声嘟哝着,向笛音的方向拨转了马头。

另一方面,林冲他们花了半天的时间走出了野猪林。暴雪激烈地迷失了众人的方向。

道路和荒野已全被大雪覆盖,没有人的足迹。不管哪个方向,冰冷的风都肆虐地吹过来。

尽量一直往森林的后方走去。

不久,手脚冻得失去了血气,肩膀上积起了厚厚的雪。但是,不管走多远,风景还是一直不变。天色渐渐变暗了。

“没事吧,曹正?”

林冲回头看向曹正。

曹正之前在野猪林掩护林冲时,身负濒死的重伤,养伤还不到半年,体力消耗很快。眉毛上了霜,嘴唇也没有血色。

但曹正像是没事一样点了点头。

不久,看到远处长出了一棵大树。下面好像有什么建筑物。

“到那边休息一下吧。”

以树木为目标苦苦行进。那是已经被大雪埋没一半的、古旧的山神庙。推开倾斜的大门走进去,里面除了倒塌的供桌意外什么也没有。尽管如此,还是能够避雪。累极了的两人就着肉干喝了安道全给的酒,身体总算暖和起来,就这样躺着睡着了

那一晚,林冲第一次梦见了雪兰。

一片薄红的大海中,雪兰在微笑着。

风轻轻吹过,莲花静静地摇动。荷叶载着透明的水滴,新绿上涌动白色的水珠。

天空是淡淡的紫色,轻纱般的云朵像涟漪一样流淌着。

“要一直…”

轻轻地细语着接近,雪兰冰冷的指尖,温柔地触摸着林冲的额头。

闻到柔软的花香味,林冲想要抓住她的手指。但视野被暴风雪封闭,遮盖了雪兰的身影。

想要跟随着追过去,但莲花铺成的道路已经消失了。

“雪兰!”

呼喊之间,林冲睁开了双眼。

感觉到的,只有寒冷。

梦中错觉被碰触的额头上,薄薄的积了一层雪。是从墙壁的缝隙里吹进来的。

林冲叹息着拂开雪,再次躺了下来。朦胧中睁开了眼,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雪光从护墙板射入,杂乱的光在房梁上摇动着。

那些光芒中混杂了闪亮的红色。

林冲闻到了异样的焦臭,跳起身来去推门。但是,大门已经被紧紧封死了。噼里啪啦的火焰爆裂声,从外面传了过来。

“曹正!”

这样叫着的同时,曹正哆哆嗦嗦地挣扎着,爬不起来。跑近去看,曹正浑身无力、视线朦胧地仰望着林冲,正痛苦地呻吟着。全身在轻微地痉挛。

林冲把烧得像炭火一样滚热的曹正扛在肩上,抓起花枪,使尽全身的力气撞向脆弱的墙壁。用力踢开,松散的木板发出咯吱的声音断裂。林冲滚落到庙外的雪地上。

山神庙在瞬间被火焰包围,血红的光芒照耀着雪原。

大雪铺天盖地,林冲呆呆地眺望着大火。

耳边响起了踏着雪的沙沙声。

林冲撑着枪,直起身,站在被火焰照亮的雪原上。然后,看向出现在飞落雪花彼方的罗刹。

“…陆谦…”

一刹那间,竟然认不出对方是谁。

曾经潇洒的面容已经无影无踪。

身穿破旧的衣服,撕裂的下摆随风飘动,宛如幽鬼一般伫立在那里。迎面的风吹散杂乱的头发,凹陷的眼睛在空虚的黑暗里闪动,其中燃烧的只有狂乱的执念。

沐浴着闪烁摇曳的火光,那张沦落不堪的脸上,摇动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影。

陆谦从小坡上滑下,拔出了剑。扔掉剑鞘,猛然奔跑起来。

“去死吧……林冲!”

陆谦在风中叫喊。

失去了雪兰,连续的失败,被高俅抛弃。无处可去,一无所有。

剩下的只有,将他拖入泥沼的无妄执念。

“消失吧……!!”

但是,就算这样,连挥下的刀刃也无法斩断。

陆谦把剑锋高举过头,踢开了积雪。

林冲一语不发,默默地一直站着。

「这样,就结束了——」

飘起的雪花遮住了视野,身体仿佛御风而行。

但是,对方没有反应。

横挥过去的剑刃,斩了个空。

陆谦的眼睛宛如燃起了鬼火。

林冲闪到一边,躲过了连续的两剑。

陆谦的剑法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犀利。林冲眉间紧锁,只是一味防御。

“跟我打啊,林冲!!”

对着仿佛悼念故人般表情沉痛的林冲,陆谦一边喘息,一边用充血的眼睛狠狠瞪着对方。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被夺走一切,在绝望的深渊癫狂的明明应该是林冲才对。

俯视着对手绝望嚎啕的样子,胜利的应该是他才对。

陆谦的脚深深陷入雪中,摇摇欲坠,只是因为那份怨念而挥剑,剑刃斩开的只有虚空。

“…为什么,陆谦…”

林冲的瞳孔失神的望向陆谦。

现在,林冲终于明白了一直缠绕陆谦的黑暗之深。

但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都是,你这混蛋的…错…”

“是因为我夺走了你想要的东西吗?”

一瞬间,陆谦的眼睛里,闪过了理智的光芒。

风雪在两人之间奔走,升向铅灰色的天空。

“我,什么也没有夺走。是你,失去了一切而已。”

林冲的话语,像是责备一样响起。

如降落的花瓣一般平稳。

“你是……对的。”

陆谦抬起颤抖的面孔,望向林冲像是大彻大悟一般的脸。

“你是对的。你总是对的。那么,又是我错了?”

理智的光,被同时复活的、没有去处的愤怒吞没。

“用力量夺取想要的东西是罪恶吗?想得到想要的东西有错吗!?你是对的话,告诉我,林冲!”

陆谦的剑锋一闪,林冲的面颊上淌下了朱红。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一边狂叫着,一边挥动了剑。

林冲没有逃开。

不但没有逃跑,反而迎着剑刃扑向前去,一把将对方推倒在雪地上。

陆谦刚才站立的地方,菜刀深深地刺入雪中。

背向燃烧的山神庙,曹正从雪中撑起半身,哑然无声地凝视着两人。

雪片如花瓣一样被风吹动。

“…为什么…”

躺在林冲的手臂下,陆谦空虚地低语着。

“……你走吧。”

林冲撑起身体,捡起花枪,转身背向他。

“然后,地位也好权力也好,尽力去把你想要的东西拿到手吧。”

扛着枪,向曹正的方向走去。

“…等……等……”

林冲祈祷着,陆谦不要追来。

“只要你还活着……”

身后踉跄踩雪的声音,使他的愿望落空。

陆谦的那份癫狂,不仅如劫火一般燃尽了他自身,连林冲也无法拯救。

“我…就……”

疯乱的狂气,除了将其斩断,别无他法。

“我就,永远爬不出,这个地狱……啊!!”

林冲闭上了眼睛。

向着吹过颈边的风,就这样闭着眼睛,回身向后,刺出了枪。

枪刃发出戳穿枯木般的声响。

“…林………”

飞散的血溅在冰冷的脸颊上,顺着脖子流下去,很是温暖。

雪花仿佛要拥抱住倒下的陆谦一般,迎风飞卷,升向天空。

目光从雪原上逐渐蔓延的红色移开,林冲仰望着雪白的天空。

“不管是哪个春天,不管在什么地方——”

雪花像是要包容一切一样,激烈地飞舞起来。

暴风和吹雪之中,好像听到了雪兰的声音——

但是,即使回首,也只有雪花飘卷。淡红的空气,温暖的清风,炫目的花瓣,什么都没有。

“都要一直在一起哦。”

耳边吹起了冰冷的寒风,但林冲相信,终有一天,春天还回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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