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死亡俱乐部：伊甸园（2）
上章详见：
女人死的时候，她横陈在冰冷的砖石上，躯体已经失去温度。身旁，血迹斑斑的衣衫下，消瘦的孩子半趴在地，呼吸伏在低沉的气流之间，眼里满是惊惶不安。
空旷的巷子隐藏在城市的从流沟壑深处，夜晚从未如此寂静。
他的手在半空里悬了近一分钟，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孩子猛地憋足了气，在幽冷的衣袋里摸索出屏幕碎裂的手机，手指振颤着按下了紧急呼叫。
“这里是110报警中心，请问您……”
“我……我要报警！报警！”
“您先冷静下来，小朋友，你……”
“报……报警……”
他深色的瞳孔里没有光彩。
恐惧渐渐扩散开来。
今年夏日异常闷热，毒辣的太阳光近乎要将柏油马路融化成粘稠的黑浆，洒水车留下的痕迹仿佛是道路析出的滴滴汗珠，散发出混合着沥青汽油的刺鼻味。
盛夏这个点，人都窝在家中享受空调房里的惬意，唯有菜市口迟迟不愿离去的菜贩群聚一处，闹闹哄哄地计算自己上午大半天的业绩，你一句我一句地扯着闲话。
另一些人则无法享受这些闲适——此刻的菜市口正是鼎沸嘈杂，警车刺耳的笛鸣刺破了旧小区的安宁，招来了一大群扇扇子乘凉的热心群众，把现场里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正午时分，人晒得都要化了。
“对，我就是宋何，一接到电话我就赶过来了。是这样，现场这边的人太多了，能不能从周边派出所调几个民警过来？我们这儿的同志快要被挤成牙膏了……诶大爷，您慢点儿，这儿不能走……”
一身蓝色短袖的刑警正打着电话，一个机灵的老爷子正瞅着他胳膊底下的空隙，想钻过去探探究竟，却被他一把拦了下来，随即略有不满地撇了下嘴。迫于警察的威风，他只好双手交叠着站在一旁，双眼仍像粘在了那群年轻小伙子身上，迟迟不愿移开。
出警最怕遇到这种情况：越是杂乱纷忙的现场，越是有看热闹的市民们来捧场。
宋何把手机揣进里兜，花了近两分钟才从人流中挤进了警戒线，从一旁的同事手中接过白手套和口罩，就着短袖擦了把汗。
“上面怎么说？”
“民警很快就到了，把现场处理好才要紧——还有，老城这块儿照理来说人口密度不大，中午这个时候居民也应该都在午休才对，怎么今天这么多人？”
叶以北看着身后的几个刑警正对想涌进来的人群拼命贡献口水，无奈地摇头道：“上次缉毒回来，开车的同事估计没顾上调整警笛，才把附近小区的居民都招了过来。我们劝了快一个小时了，老人家们挺倔的。”
两人叹了口气，一同往深处的巷子走去。
“具体什么情况？”尽管天气闷热，宋何还是戴上了口罩。
叶以北向路过的刑警打了声招呼，一边回答道：“昨天夜里十一点半，接警中心接到电话称，老城菜市场旁边的小巷子里有人死亡。听声音，报警人是个孩子，民警赶到时他已经精神失常，目前正在就近的医院接受观察治疗。”
“接到报案时，两个民警先赶了过来，因为老城未经整改，街巷错综复杂，他们转了几个小时也没发现尸体。这块儿的治安本来就不好，本来还以为是恶作剧——早上又有路过的居民报警说巷子里出了事，这才把警情转到局里来，又是临时出的警，有些匆忙。”
孩子么......想到昨晚的梦，宋何不禁皱起了眉。
“有监护人吗？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孩子叫尹程，今年刚满十岁，外地户口，是这菜场里一个菜商的独子。因为每天都跟着父亲卖菜，周围的邻居都认识他。至于死者……”
由尸体上衣口袋中的证件可知，死者名叫章婉，三十五岁，未婚独居，本地人，是一家私企的部门经理，家住在新城的高级小区。
经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约在昨天晚上，也就是8月13日晚十点到十一点半之间，死者后脑勺有钝器击打的伤痕，伴有脑溢血的并发症状。尹程的身上也有血迹，未查明是否有章婉的血迹，具体结果还需要进一步检测。
宋何在笔记本上写了几行字，不禁有些诧异：“死者住在新城，那一带也不缺超市和各种便利店，再者她作为部门经理，收入水平应该不低，不至于绕远路跑到老城的旧菜场买菜吧？”
“我们一大早就赶到公司去了。据章婉的同事所说，昨天下午章婉请了假，说是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检查，医院那边也开了诊断书，确认是有脑溢血的预症，本应该是要留院观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办好了手续没入院。”
宋何凝视着地上圈出的死者轮廓，听叶以北接着说：“尸体没有挪动的痕迹，不像是先杀人后再抛尸——老城这一带比较落后，没有装监控，周围也没有路人目击她在附近活动，目前还缺少口供证词和目击证据。”
“人际关系怎么样？”
叶以北摇摇头：“很正常。她父母平时由哥哥和嫂子负责照顾，是普通的工薪家庭。朋友、同事都说她为人温柔善良，是个典型的“老好人”，基本可以排除冲突杀人的可能性。头儿，咱们接下来怎么查？”
案件未有头绪，宋何一时间无从下手。无法，他只得对叶副队说道：“先等法医具体的验尸结果出来，派几个兄弟在这附近问问，调查一下有没有路人听见过什么声音，看到过什么可疑人物，有新进展电话联络。”
“诶还有，尽快找那孩子的监护人了解一下情况，和死者有什么交集，别放过细节。”
“好。”叶以北刚抹完汗，仿佛看到救星一般飞速向树荫下奔去，借着“田野调查”的名义逃之夭夭。
宋何无可奈何地朝天空叹了一口气，心中感叹这热天怎么还不降点温，在嘈杂的菜场周围环视了一圈，愣是没发现一个能买到冰水的店铺，心情越发烦躁起来。他刚想要返回去看看现场，忽瞥见马路对面有一家背对阳光的书报亭，踌躇再三，还是冒着被问话的风险走了过去。
书报亭店面不大，但在没有一颗树的道路两旁略显突兀，像一只丑陋的污点。这两年区里也要“换新”，闹市区连公共厕所都装了人脸识别，这种老旧的亭子自然是无迹可寻。老城偶尔才能遇上一个，大多也是附近小区的居民自己开的，除了报刊，平时也提供一些零食饮料填补亏空。可能是怕热，这间报亭窗口搭下来一卷窗帘似的布，边沿一圈的架上摆着杂志和连环画，卖的都是些过时的“新闻”。
宋何翻开一本边沿泛黄的杂志，不知何年何月的花边新闻涂着鲜艳的油彩，冒失地撞入了眼帘。他赶紧合了回去，往窗口里面问道：“请问……有人吗？”
窗帘被风吹得摆动，但没人回答。
他只好又调高音量问了一遍。这回，黄色斑驳的窗帘布缓缓地卷上来半截，露出一张比窗口还要大的报纸，从后面幽幽地传出一个声音来：“……要什么？”
声音苍老得只有一个平调，有些幽森凄冷。
宋何盯着报纸上领导人会面的黑白照片：“那个，您这儿有冰水卖吗？”
老式电风扇嘎吱嘎吱的声响送来了一阵凉风，店主一只手从桌柜底下拎出来一瓶冻了整个夏季的矿泉水瓶，瓶身都起了蒙蒙的白雾，语气一样冷冷地说道：“一块五。”随后不由分说地拉上了帘子，继续看报纸。
他从钱夹里翻出来一枚黄铜色暗沉的五毛硬币，连同一块钱递了过去，对方却没接。宋何这才看见窗台角落里的铁盒上写着斑驳掉色的“自行投币”。
冰水下肚，这才从快要吃人的闷热里逃脱出来，渐渐地感觉到一些凉意。宋何靠在亭边的阳伞下乘凉，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远处发生命案的巷子，但视线有些模糊。
他向老板搭话道：“那什么，我向您打听打听，最近这一带有什么陌生的人来过没有？或者发生过什么事吗？”
默然。
“啊，我是负责调查昨天晚上命案的刑警——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想调查一下这附近的情况，您能配合一下工作吗？”
默然。
开报亭的大爷似乎对报纸上的内容如痴如醉，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样子。宋何只得无奈地喝完了一瓶冰水，正想要离开，一不小心撞上了身后走过来的一位中老年妇女，塑料瓶往人身上狠狠地戳了一下。
对方满脸黑线。
“对不起对不起，没留神撞到了您，没事吧？”
对方倒也算好脾气，又或许是看见他穿着的那身警服，没扯着他喊嗓子，扯闲天一样说道：“警察同志啊，这边听说出人命了，估计你们要调查很久吧？辛苦了呀这么大热天的……”
宋何内心想，这阿姨还真挺自来熟的。
“……是真的啊？出事情了？诶哟那以后不敢晚上出来了，多危险呐！”
“您住在这里吗？”
“噢，就是那边的房子。”大娘指着不远处蓝瓦的经济适用房，“诶小伙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买水了？”
“有什么问题吗？” 他疑惑地挠了挠后颈。
大娘把他拉远了书报亭，说：“自从部队家属院改建以后，我在这片住了快几十年了，从来没见过像他一样脾气差得人。他那张脸哦，小伙子我和你说——没一点好脸色的，好像不愿意别人来买东西一样的。”
她指着空荡荡的铁盒，里面只有宋何刚投进去的两枚钢镚。
难怪，书报亭的生意本就惨淡，店主冷淡的态度估计也很难揽到客人吧。
矿泉水味道还凑合，就是有点陈年谷子的酸味。
宋何还想要问她些问题，只见大娘朝书报亭的方向翻了个白眼，一边苦口婆心地嘱咐他：“行了警察同志，你也别在这儿晃了，没得让那老头子骂你，天也挺热的，大娘走了哈！”
“诶！阿姨！您等等……”
大妈的步伐轻松活泼，好像心满意足般渐渐远去，留下宋何一人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望着道路尽头摇了摇头，在烈日的催使下，缓慢地朝警车移动而去。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