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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帕卡布拉——

  是在寒风里浸昏了头吗？她宁愿相信自己是假的，也不愿相信这场灾难是真的，可是这沉甸甸的将死者确实就在她的臂膀之间，胸腔的每次微弱起伏都无比真实。对现实的疑惧从脊髓涌入头腔，瞬间胀满了，渗入了骨缝。

  生命最后的搏动，是竭力而力竭的抽搐；从嘴角滑落的叹息，是逝者残破的灵魂。

  时针贪婪地卷走热量，那好像就是在卷走人间的所有温存。 她紧紧拥住那副躯壳，好像如此就能保住体温，将他的灵魂裹在躯壳里，可是它挟着最后一滴血最后一滴血毫无眷恋地从伤口滑出，染红了莱柯瑞斯满身仅剩的一点白色。

  莱柯的遗体逐渐失温，曾如炉火版温暖的怀抱如今像液氮一样冰冷。巨大的创口好像兜住了匆匆要流去的时间，瞬间将其冻住。

  时间的绸缎好像被拉开了一道裂缝。奇怪的尖锐噪音拖着空间扭曲着向其中压缩，但她自己就是不动——莱柯也稳稳地躺在她的怀里。

  但是每一缕光都被黑暗淹没了。黑暗在蔓延。

  黑暗无情地涌出，铺满了地面，缓缓地漫上来，慢慢的，没过了她那双跪在地上的膝盖，缓缓地又没过了她的大腿根，莱柯的白大褂已经吸满了黑暗了。

  墙和棚开始崩溃了——那是无限的黑暗所压坏的。

 黑暗从裂缝涌入，渐渐地，又在上方堆积 ，渐渐浸散了她的金发，包裹住了她的脸，她的臂膀，她的整个身体，浸没了一切。

  但莱柯瑞斯因痛苦而变形的脸，在她的视野里，不舍地弥留了一小会儿，最后满怀留恋地，也湮没在无限黑暗之中了。

  虚空吞噬了一切，名字再无意义，肢体不复存在，意识化作流体，在虚空中浮动，滑行，漂流，无限胀大。虚空吞噬了她，她又吞噬了虚空，虚空又吞噬了她，她又吞噬了虚空。在这个无尽的循环里，时空似乎从未存在过的地方，虚空 就是她，她就是虚空。

  寒意渐渐袭来。

  噪音消失了。

  万籁俱静。 

  声音好像是死了。

  声音真的死了。

  “74M？”

  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在呼唤她。

  “能听见吗？74M？”

  那是C8——她唯一的朋友在呼唤她。

  AK74M无力地点了点头。坐起身来，感觉头有点沉。

  “你没事吧？”

  她又点了点头，坐起身来，睁开了眼睛，却只有光感。

  “能说话吗？”

  “能。真冷。” 她揉着眼睛说。

  “我把窗户打开了。你这素体设计的真是......不好理解。我花了一天多，总算是检查完了。情况不是很乐观——你的一些零件老化的有点严重，但是我们没有替换件。”她顿了顿。

  “还有，我必须得说，你的精神状态越来越——”

  她激动地欲言又止。 

  “我心里有数。”74M微笑着说。 可是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你最好真有数——你的新衣服，送你的，趁你还能动，穿点好的吧。这几天你就脱了制服吧。”她说着，将一包衣服丢进了AK74M的怀里。

  这么多年，头一回有人送AK74衣服。她高兴地愣了一愣。

  “谢谢，我缓缓再穿。”她说。

  “怎么了？”C8问。

  “没事，视觉系统的问题，一会儿就好了。去年年末开始的。”

  “这你都瞒着我！”

  不出她所料，在她恢复视觉和穿衣服这段功夫，C8激动地责备了她，可是那语气里分明夹杂着深切的关怀。

  AK74M心里，不可言状的欢愉不知从何而生。

  她瞟了一眼为了放出屋里过分的热气敞着的窗户——正向内猛灌着风；玻璃挂上了冰花，结满了霜；窗口飘着轻烟，鹅毛大雪激进地乱飞，可是天却响晴。

    “这种冷天，你们是怎么挺着穿这么少的？”在套上一条连裤丝袜时，她不禁问。

  “先不提这个，提提主要问题——你的心智现在相当乱......至少我翻着费劲，你的精神状态也相当令人担心。”

  C8说着，刚还气的像西红柿一样红的脸又恢复了白皙。

  “我还在你的心智里还发现了一个叫FeSCR-9的加密文件，里面都是加密的记忆文件......那都是什么？”

  74没有答话。

  C8显然是从其中察觉到了什么。颜色好像突然掉出了她的脸，忽然又充血似的涨得通红。

  “你都对自己干了什么？”她激动地问道。

  她不知道，AK74M此时，百感交集。

  “天真晴，嗯？”74愣了一会儿，看着窗外那轮明月说道。

  AK74M是有意岔开话题。FeSCR-9，她的产品批号，唯一的编号，她的本名，自她被交付到地球西边的美国买家手里以来就再也没听过了。“韦斯塔丝”，美国军队给她起的代号一般的名字，她一点也不喜欢。

  她因为严重受损而被秘密运送返厂了。

  可惜莱柯生命的最后，也没能再唤一声他挚爱的CR-9。

  酸楚在胸腔乱撞，最后涌出眼眶，化作眼泪，在脸颊滑落，她试图利用头发遮盖那两行眼泪，可是她明知道，C8这么细心的人形，肯定是会注意到的。

  “是啊。”C8说着转过身去，向窗外望了一眼。AK74很清楚她是装作没看见。

 良久的缄默。C8转过来，两人呆呆地互相望着。

  C8打破了僵局。

 “假期愉快，也祝我假期愉快——以后我能私底下叫你CR-9吗？”她微笑着说。

  AK74M发现C8的眼圈有点红。感情如滔天巨浪将瞬时她淹没。

  “后方的殊遇啊！”C8感叹着，转过身去，扑在了窗台上。

  但是天的确是透亮响晴的，而且，今天大半个新苏联奇迹般地共享同一片夜空。这塌缩云笼罩下的气候恶劣的鬼地方难得见一回响晴的夜空，尤其是这样的夜空——璀璨的极光在北边的天空如水波般下澈；女神不慎将她月光匣子打翻，散落的一些珍奇首饰落在夜幕这深紫色的天鹅绒缎上，幻化成了几颗明星，孤零零的，无所适从；稀疏，却恰到好处。而那明月匣子，吸满了牛乳似的，如地上已经盖了两三尺厚的积雪般洁白，又婀娜多姿，轻盈而又丰满，美美地放着明光。

  可是在这透晴的天儿，雪照常下。欢乐的鹅毛大雪和着狂风奏出的仙乐，狂舞着，狂舞着，欢庆着这月光无比明朗的一晚的每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