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侦探
仅以本篇赠予一位故人

一切的一切,源自于那封罪恶的求助信,当我收到那封信的时候,埃德卡姆小镇正陷入黄昏的死寂,街道上光影斑驳,空无一人,衣衫褴褛的门童打着哈欠,用脏兮兮的手,指着门缝的那封信。
那灰黄色的信封卡在门缝中,沾满了莫名的污渍,还带着些许怪异的气息,像香味却又似恶臭,弥散在湿漉漉的空气里,随后又钻入肺中,遍布全身各处。
我本不想打开那莫名其妙的信,但我的手指好奇地触及了它,然后我感知到了厚厚的一叠东西,是的,那是一叠厚厚的钞票,是能够使我摆脱巨额债务的,可怜的罪恶东西。
于是,被贪婪欲望填满了我的脑袋,我机械似的打开了那罪恶的信,信封之中塞着厚厚的一叠崭新钞票,散发着诱人的致命香味,我随意地将钞票塞入口袋里,然后从信封中倒出一张褐色的信纸。
信纸上散发出奇异的味道,四四方方,干净整洁,娟秀的字体犹如藤蔓缠绕其上,我的眼睛匆匆扫视而过,大致明白了信上的大意:一位名为莉莉丝的女性失踪了,来信人希望我能够在三天之内找到她。
那信上并未留下来信人的姓名,只是用大大的黑色字体,留下了一个神秘的地址:埃德卡姆镇西南区密斯托尼大道220D。
我凝视着天空的混沌幽暗,内心充满了疑惑,但是口袋的钞票将那些想法一扫而空,信上所说的三天时间已经快到了,因为那信封据我的门童反应,是昨天就已塞入门缝中的,而我那时正好在小镇郊外度假,那懒惰的门童也全然不当回事。
我大踏步走入昏暗的事务所,拉开了抽屉,将钞票塞入其中,然后在抽屉深处游走,终于摸索出了我的左轮手枪,在往里面满满塞上子弹后,使我战胜了对于黑暗的不安,我给门童交代了一些细碎的事情,便穿着呢子外套离开了事务所。
深秋的埃德卡姆,落日余晖正悄然逝去,黑暗降临大地,混沌之中裹挟着灰黄的薄雾,弥漫在双目所及之处,湿意渗入肌肤之中。
我强打着精神,钻入车中,驾驶起犹如甲壳虫一般的车子,于怪异的水泥森林中穿梭前行,伴随着路上的崎岖颠簸,很快便到达了那令人窒息的密斯托尼大道。
密斯托尼大道,悠长深邃,蜿蜒曲折,乃是西南区最令人作呕的区域,南边紧挨着垃圾场,无数食腐飞虫盘旋侵扰,污水随地流淌,臭不可闻,破衣烂衫的乞讨者,形色古怪,面容可怖,手中破碗肆意摇晃,叮当作响,仿佛巫师一般在施放魔咒。
我尽量避免惹上麻烦,仔细小心地穿越狭小的街道,循着街道两旁微弱的点点光亮,在幽暗之中找寻此行的目的地,在浪费了好一会儿时光后,车子终于稳稳地停留在了220D前的空地上。
我透过混淆着灰尘和雨水的车窗玻璃,借着街道闪烁不停的昏暗灯光,仔细凝视着那栋怪异扭曲的房子,那就像是中世纪的破烂,横七竖八地矗立在街道旁边,于风雨之中摇摇欲坠,却又是如此坚强,屹立不倒,窗户里流淌着灰黄色的灯火,带给人们一丝羸弱的希望。
我从车上跳下,锁好车门,手里提着一盏汽灯,轻轻地拧动旋钮,将光亮调试到最合适的程度,透着光芒,我看着那座摇摇欲坠的房子,它仿佛远古时期的猛兽,张开了血淋淋的嘴巴,似乎要将世间的一切吞噬。
窗户紧闭,但门扉洞开,一时之间竟让我有些惶恐不安,在踌躇之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大踏步往前走去,闯入了那令人畏惧的迷宫入口。
我犹如一个猎人,窥探着洞穴深处,幽深的门廊蔓延深入,湮没于光芒所及之处,我没有再看清楚任何一扇门,好似已经到达了世界的尽头,就像房屋深处,正是无尽的深渊,并未再有任何一间房间。
就在我愣在门口,窥探其中奥秘之时,黑暗深处忽然显现出一张苍白的脸,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神呆滞空洞,带着怨恨和愤怒,仿佛地狱的恶魔,正愤怒地责骂我闯入其中,打扰了他的清净。
“你是什么人!?”
但是,他却只是淡淡地问道,声音细腻柔软,夹着奇异的回响,和怨恨似的低吼,空灵哀怨,我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膜触及之处,便浑身汗毛倒竖,将我从对于黑暗的恐怖之中拽了出来。
“哦,不好意思。”
我急忙从怀中掏出证件,毕恭毕敬地准备递给他。
那人走上前来,慢悠悠地接过证件,呆呆地端详起来。
这时我才有机会好好地看看他,他穿着一件奇异的蓝黑破烂大衣,将其全身给包裹起来,身子虽然无法看清,却显得又细又长,秀气的脸毫无血色,带着病态的气质,我觉得他应该是文员出身的男白领,是在镇上最常见的一类人。
“巴特勒先生,侦探?我想我从未委托过什么侦探。”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声音变得刺耳而尖锐。
“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人委托我的。”我毕恭毕敬拿回证件,“但是您应该知道莉莉丝小姐,嗯,或者是说莉莉丝女士,已经失踪了吧。”
他机警地看了我一眼,忽然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那是一种希望拜托人的笑意,但却不知为何带着些许嘲弄的意味。
“哦,是的。”他脸色忽然又变得凝重阴沉,“莉莉丝,正是我的妻子,她已经离家很多天了,不过我确信,我并未委托过什么侦探,虽然我确实希望莉莉丝很快就会回来。”
“或许,何人委托我这件事已经无所谓了。”我习惯性地打起了哈哈,“如果能够找到莉莉丝,你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他的眼中忽然闪烁光芒,嘴角随即上扬起来,脸上也霎时间堆满笑容,像个天真稚嫩的小孩子一般,仿佛找到了最心爱的玩具。
“是的,不管怎么样,如果你能够找到她,我愿意付你一笔钱。”他转过身去,“进来吧。”
我并没有说起信封中那叠钱的事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昧着良心准备收下另外的这一笔钱。
我跟在他的身后,深入黑暗之中,随着他的脚步,在微弱的灯火中,很快便到达了客厅,他细碎地呢喃着,打开了电灯,客厅顿时明亮起来,却依旧难以看清周遭的几个房门在哪儿。
“我叫做埃德。”他紧了紧自己的大衣,说完似乎有些迟疑,“埃德·史密斯。”
“埃德先生。”我没等埃德答应,便肆意地坐在了油腻的沙发上,“莉莉丝女士,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埃德并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转身溜进了幽暗的一扇门里,从其中传来了洗杯子的声音,然后夹杂着毫无感情的回答。
“大概是七天之前,她去皮特曼画廊那儿欣赏画作,然后便再未回来了。”
声音落下,埃德苍白的脸缓缓出现,手中端着一个银色的餐盘,上端放着两个青白色的瓷杯,悠悠的热气盘旋往上,咖啡的香味钻入我的鼻子之中。
我接过杯子,手掌摩挲着杯底,阵阵温暖驱散了寒意,也让我的神经松弛了下来,我轻轻地抿了一口咖啡,任其滑入我的胃中。
“那天她的情绪怎么样?你们是否有过争吵?”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吊灯。
埃德没有回答,而是顺着的视线,一起看向了吊灯,吊灯摇摇晃晃,仿佛要将我们催眠,于是我只好看向了他,以表示这个问题很重要。
“没有。”埃德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耐烦,“或许,我们可以等到她回来的。”
我漫不经心地应和了一声,随后双目流连游走,埃德并没有理会我的这般无礼,而是瘫倒在沙发上,细细地品味着手中的咖啡。
屋子里黑得吓人,灯光孱弱,吊灯摇曳,光影斑驳,仿佛随时就要陷入窒息一样,不禁使我汗毛倒立,空气之中带着淡淡的气味,奇异莫名,犹如带着斑点的恶毒毒虫,在我脑海之中肆意爬行。

忽然,就在我准备饮下咖啡的时候,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微弱的声响,我敏锐而脆弱的神经,一瞬间便捕捉住了一丝信息,像只嗜血的猎犬抓住了野兔似的。
那仿佛是来自地狱深处的低吼,又是幽暗森林中的野兽哀嚎,但我的脑海却闪烁起了真正的答案:那是一个女人的呻吟,一个身体羸弱的女人的呻吟。
我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因为那声音刹那间便消失了,我猛然抬起头看向埃德,却发现他好像无事发生一样,正慢吞吞地喝着咖啡,他四处张望,百无聊赖,时不时打着哈欠。
我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发抖,紧张不已,不知为何,那声音再度出现,而且远比之前要更加清晰,更加响亮,更加地使我神经脆弱,是的,是的!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女人痛苦的呻吟声!
“埃德先生,你有听到什么吗?”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埃德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呆滞,无聊似乎已经吞噬了他,他打着哈欠,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慢慢悠悠地站起,僵直的脑袋四下张望,随后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
“我只听见了风声,或许你指的是这个。”埃德不耐烦地说道。
“风声,是的,应该是风声,好像风确实大了起来。”我故意提高声音,然后又呢喃了起来。
风,那真的是风吗?不,不!那绝不是风!绝不可能是风声!那确确实实是一个女人的呻吟声,是一个痛苦不已的女人,她似乎正遭遇着折磨,一定是,一定是的!我绝不可能听错的,绝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眼前的这个男人毫无反应呢?莉莉丝,是不是就在屋子的某处呢?抑或是那呻吟着的女人,正是所谓失踪的莉莉丝呢?
我的心中一瞬间闪烁无数的想法,但是我的理智极力压制着这些胡乱的思绪,如果这些思考都是真的,我如今最应该做的,或许是找到证据,或许是找到莉莉丝,救她出来,想办法让她离开这个噩梦深渊。
“埃德先生,如果莉莉丝女士回来了,或是有什么线索提供,希望你能够来找我。”
我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声音也高了几分,我极力压制情绪,控制了那颤抖着的声音,我不知道自己是激动,还是有些恐惧,亦或者是什么样的情绪,总之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裂开似的,神经也紧绷着。
但埃德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露出了惨淡的笑容,大概并未察觉到我的异样,他摇了摇脑袋,不知是何意,然后便端着杯子钻入黑暗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洗漱杯子的声音。
我只好忍住不去聆听那依旧刺耳的呻吟,而是转而开始陷入思绪之中,我甚至开始怀疑,那女人的呻吟声,到底是否真的存在。
“埃德先生,那我就先离开了。”
我故意大声地说道,就像是要盖过那女人的呻吟声,但埃德应该并没有注意那呻吟声,而是吹着口哨,应和着我。
“好的,好的,巴特勒先生,希望下次你再来时,能够有好消息吧。”
呻吟声随着他的声音,一起消失在黑暗之中,幽冥之中,只留下了流水和洗漱的声音。
我怀揣着不安的情绪,离开了220D,钻入了车子之中,我望着在风中摇曳的破烂,随即启动了车子。
只是我并没有离开,顺着街道兜兜转转,又悄然转回了220D,当我再次回来的时候,狂风愈发肆意,破烂屋子的光芒彻底消失,只有透过乌云的惨白月光,将自己的血肉抛洒在贪婪的大地之上。
我将车子停在了220D外的一处隐秘草丛后,蹑手蹑脚地钻出,我发觉自己就像是一条毒蛇,脚步轻盈而怪异,在黑夜之中穿行过街道,悄无声息地倚着墙壁,侧耳窥听着屋中的声息。
那女人的呻吟,久久再未出现,但我却听到了另外的一丝怪诞声音,犹如利刃切割石头,又好似斧子劈砍树木,时而又有如鬼魅的低低细语,时而又有恶鬼般的怨毒诅咒。
很难说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声音,亦或者是否为我神经脆弱所引发的幻听,总之我紧张不已,只好掏出了手枪,解开了特制的保险。
我直起身子,双目窥探入窗,等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黑暗,我用随身带着的铁钳剪开窗户的铁丝,将其整体卸下放在地上,然后轻易地钻入其中。
我几乎像爬行一样匍匐,穿过了各种各样的障碍物,力保不发出任何声响,随着我的匍匐前行,那声音渐渐地消失了,转而变成了爬上楼梯的声音,那脚步声清脆响亮,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我脆弱的心脏中。
啪的一声,楼上的一扇门关上了,我不禁松了口气,看来埃德上楼睡觉了,我终于敢于直起身子,蹑手蹑脚地快步前行。
我努力回想那声音传来的方位,轻手轻脚地来到了一处角落,我偷偷地拿出一只火柴点燃,终于看清楚在角落深处的那扇木门。
那是一扇开口向上的木门,看起来应该是地下室,我伸出手在那木门上摸索,能够明显地感受到从缝隙吹出的气息,我一把抓住绳子做的把手,轻轻地拉开了木门。
随着木门向上翻开,一股恶臭气息席卷而来,灌入了我脆弱的神经,让我的胃霎时间翻江倒海,我忍受着那来自地狱似的恶臭,轻轻地走下阶梯。
我的手忽然在墙壁上碰到了什么,地下室瞬间点着了一盏小小的电灯,随着光芒的洒落,我的理智瞬时消失无踪,灵魂也不由得抽离身躯。
在灰黄色的灯光映照下,一具具破碎的骸骨散落满地,几乎已是高度腐败,灰绿泛黄的液体肆意流淌,乌黑的血液粘连在地,恶臭扑鼻。
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呕吐出来,身子颤抖着,踉踉跄跄地步入深处,我看着那些残破肢体,和杂碎的骸骨烂肉,极力将其在脑海中拼凑出来人形,在地下室的尽头,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正滴答着汁水,被插在木棍之上,那怨毒的灰色眼眸,让我不由得瘫倒在地。
但,作为一位私家侦探,这些东西只会在一瞬击垮我,如果是正常情况,我必然在短短一段时间之后强打精神,再度爬起,只不过,这次我再也不能如此这般了。
因为,我看见了我此生难以忘怀的恐怖场景,那仿佛只有惊悚故事才能够见到的场景。
那高度腐烂的残碎肉体,竟在我倒下的一刹那,像是活着的蛆虫般蠕动起来,那肮脏膨胀、流着脓水的肉,慢慢地聚集起来,刹那间一堆肉山堆叠起来,从中破开一个口子,像是婴儿一样吱呀乱叫。
是的,那是我之前听到的女人呻吟,那呻吟声愈发刺耳,从那肉山口子上,还用两团圆滚滚的肉瘤,挤出两只眼眸,幽深惨白。
我拼命爬起来,那肉山的形象愈发恐怖,就像是一个人似的,在地上像我爬来,我极力后退,却毫无办法,只得慌乱拔出手枪,将三颗子弹射入其中。
但是它就像是吃下食物一样,毫发无伤,我不禁惊恐地大嚷起来,上面也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抬起头看去的时候,埃德正拿着一柄斧子,直到那时我才看清楚,那并不是埃德,她留着长发,她才是莉莉丝!是她身上的大衣欺骗了我。
当斧子落下之时,我已经将剩下的子弹全部打光了,她的身子倒了下去,正好滚入那团肉山之中,我爬起来向外跑去,鬼使神差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便让我最后的理智消失了。
我发狂般冲出了220D,在空无一人的密斯托尼大道,我至今已经忘记了所看到的街道景象,只发觉群星环绕在旁,炫目的光芒闪烁,我嘴巴一张一合,狂乱地、歇斯底里地嘶吼着,随后倒在了地上。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不知何时,我身穿着病服,但并不是在医院里,而是在疯人院中,我极力解释,他们却说我从头到尾就没有昏迷过,而是一直清醒着的,至今已经三天了。
据警察所说,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瘫倒在地,口水横流,眼睛死死地盯着天空,在那地下室里,他们发现了两具破碎的尸体,但是他们说,尸体的死因,是由于我打入了那几颗子弹。
疯了!他们,他们绝对是疯了!绝对是疯了!就算是我打死了它们,也是为了消灭那些怪物!为了消灭怪物,我没错,我不是杀人凶手,亦或者什么精神病!
那些怪物,那些可怖的怪物,那些碎肉堆叠的怪物,在黑暗深渊之中呻吟哀嚎,在我的脑海之中,依旧不断回荡着,怪物,怪物,碎肉堆成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