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器谱》虽被《火攻挈要》誉为西洋正传，但它其实与西洋没啥关系，反而是继承《利器解》国产武器的精华而中西结合的产物，西洋鸟铳只得到样品，而鲁密铳也只有使用者“思麻”指导其使用方法与注意事项，所获技术极为有限，大多靠其自招工匠进行试验摸索而成，后面二百年的明清兵书在鸟铳制作与探索上都没有超出此书，可谓是中国自研火器兵书的巅峰之作。十年前有热心人士搞出文字版发到网络，我也受益无穷，如今疫情导致网络资料十不存一，原帖也是没了，故而我转载B站给各网友学习。 

卷五 或问凡五十五条

旅锋锐，中国制驭四胜具也。承平既久，渐就土苴，日陵月替，致不可用。边吏苦于不可用，因弃而不用遂使锋锐潜挫，犬羊坐强，后时利害视若秦越，内备不修亦既极矣。祯隐忧明时，疚心若狂，乃以所得师传者，作《神器谱》，备陈制用，奏之主上，冀得县官一试用之，庶几边燧可息，海氛永消。曝直之暇，复虑《谱》内未竭之愚，胪列如左，知我罪我，其在兹乎!或问：兹《谱》神器，再力日日火器，攻战守伏之具可称极备。倘敌用前代火攻之法，我兵误落彀中，诸器不得施其所长，为之奈何?

日：是在为将者，明天时，察地利，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尝观用火之法，在天时，全凭风势。占知风候，预为之所，则敌安能困我?在地利，则平原旷野一目了然，不能用火，只需防其远击，我器既远，便是胜算；至于丛林夹道，防其中藏毒火，首尾夹击截攻；漫坡盘谷，防其坑坎埋击；长江大河，不利下风，防其因风顺攻，我处敌下；营垒窄狭，舟舻钩连，防其用重器猛火压以攻我，我居敌上；林木蓊蔚，辎重辐辏，防其用锐器烈火，喷以攻我；我处城外，防攻我坚；我处城内，防攻我瑕。审能明此，或先发制人，或慎重引避，必不为敌所窘。昧于此，何往不堕贼计?《语》云："有必胜之将，而无必胜之民。"神器亦然。

或问：诸神器固能命中，倘一发之后，未及装饱，如虏骑蜂拥而来，为之奈何?

日：神器，物也。运用变化，存乎其人。譬如虏之人犯也，必然调兵堵截，须得先择一战场，以车列为营垒；无车，以信炮乱布铁蒺藜于百步之外；信炮未备，急掘濠堑，先用"大将军"击打，其馀火器更翻而用，任其山崩潮涌而来，非铁非石，必然星散，一经散乱，败之甚易。但今日无能之将，何尝得用神器之法。稍有知觉者，恃贿赂可以公行，是非可以倒置，只图侥幸，掠取假级，充为真功。损伤士马，涂炭生灵，弥缝摭饰，且了目前，国家后日利害，漫不关心，则神器似不能制虏者；非神器不能制虏，庸人不知用之也。不必远举，请看先朝边臣曾开府铣、郭定襄登、周将军尚文，皆虏所最畏者，俱以神器胜。近日辽左李开府化龙，以兹法授之庸将，尚成高平奇捷，右屯一铳退虏数万，竟全危城。则神器之攻效可想矣!

或问：以信炮布铁蒺藜于百步之外，并掘濠堑，敌固不能人，然我亦不能出；若敌为神器击散之时，乘胜逐北，我兵必不得前，是蒺藜濠堑与敌共之矣。

日：兵家有正有奇，当用奇兵逐之，谁日不宜?若全仗正兵而不能用奇，岂足与语兵哉?

或问：战场既择，濠堑已掘，铁蒺藜俱布。我寡虏众，绕出我后，分兵攻我必救之所，时当日暮，去必救之地稍远，为之奈何?日：以冲锋雷电车分置前后，以大小鹰扬卫我左右②，观其瑕处，鼓行击打而前，迫我则急击，远我则缓打。俟其气怠，以骑兵用翼虎急击之，虏众必乱，即有十万，又安能困我?太公之对武王日："欲出之道，器械为宝。"此之谓也。

或问：单刀鸟铳，倭奴长技，刀不能以刀制之，用我长枪狼筅。今日毕竟以铳制铳可乎?日：可。倭奴单刀，童而习之，白首不废，行住坐卧，时刻不离，原有传授，兼之成性。刀有一定之制，难以加长，其法一时又'不能增巧，故求长兵以制之。若铳之巧力，全具铳上，求远即远，求狠即狠，既有可增倍数，岂乏制胜之方?只缘肉食之流，器不问工拙，药不问精粗，将帅罔知运用，士卒不肯服习，此中国之大患。反是，则制之极易。

或问：神器既可加远、加狠，敌亦如之，为之奈何?

日：人情每安于故常。贼已信鸟铳为己长技，何肯遽改?试看今日用兵，全无制敌之具，尚然不肯讲求。彼既足以制我，何烦改作。以我中国之不用，知贼之未必遽加也。苟能亟亟为之，藉令贼即踵我之法，亦出后著。

或问：倭奴攻人、自卫，为谋最狡，然竞裸形赴斗者，其故为何?

日：是谅我中国火器不能命中耳。裸形甚便旋转跳跃，用短制长。今日神器一精，必然不敢裸斗，其势必致用甲。倭若披甲，常日刀法儇捷当减其半。是我增一倍，彼损二倍矣。其馀器械再加一算，是我之伎俩日增，伎俩It增，器械得算之力也。器械尚且算及，方略宁有失算之理?得算既多，不惟倭奴不敢西视，即黠虏又敢南牧乎?法日："多算胜。"又日："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兹者算在神器，特算其至要可算者耳，其馀则我岂敢?客日：倭之裸斗，知我旧日火器不能命中。我兵亦常裸形赴敌，岂亦以倭铳不能命中耶?日：倭之裸斗是审彼已，我兵裸斗，彼已德然不知，庸将误之也，是亦未算之故。

或问：胜兵先胜而后求战，今日神器已有先胜之形，若御夷虏，有不战，战必胜者，不知亦有短处否?

日：虏畏阴雨，兹器全无短处。倭奴雨中专欲出人不意，阴雨又是兹器短时，须备药弩漆弓以补其缺。则中国防御之具实握全胜之机。馀则我不知也。或问：阴雨连绵，两兵相持，铳不能发，为之奈何?

日：拒马伞政为此耳。晴则侧放，御彼铅弹，从眼中觑以击贼；阴雨则竖立，上设油袱以盖火门。

或问：古人用兵，必求阵法，今日千言万语，毕竟归重神器，何也?

日：是亦秦越人随地为医耳。汉唐未闻神器，既有神器，藉令武侯可作，卫公复生，定然一意讲究，必不以八阵、六花尝试神器。若大小神器具备，火药精好，得时得地，用之得宜，数里之外，能使山崩地塌，区区血肉，虽坚奚为?客日：夫如是，则阵法可废乎?日：止则为营，进则为阵，虏无火器，古法可用。若御倭，在古法惟鱼丽、鸟云及戚少保新制鸳鸯阵，缘其人自为战，又可杂以神器。近缘仓卒东援，不问天时，不察地利，坐致骤牝损伤数以万计，犹然梦中尚未觉悟。今冀北之群空矣，辽左已经蹂躏。毡裘在在生心，轻车代马，铳炮代人，对症要药，应急良方。千言万语，毕竟归重，良有以也。

或问：神器必欲用车，亦何所见而云然乎?

日：以舟师水战得利推之也。倭奴生长海中，狎波抗浪，乃其本性，非不惯于水战，只缘水战不得施其技击，故每每为我所窘。若陆地用车，不惟倭奴不能用其所长，即虏人又能骋其骑射耶?既有命笼以自卫，又有长兵以制贼。贼欲迫我尚不可得，又安能克我哉?用车是角器，而不角力角艺，器精加多，便是胜算。或问：战守进止当求胜算，至于器械亦有胜算在耶?

日：抑何见之晚也。譬如临阵神器，敌饱一门，我装二三；不用攀机，不用堵纸，对准未定，操纵自由。常时知其机括，习学又易，是便足胜之矣。筒长气聚，可以加远。筒厚药多，可以加狠。两手俱有住著，出弹不甚动摇，是利足胜之矣。或当刀以御敌，或为盾以自卫，是馀力又胜之矣。为将者诚能如法制造，乘时教习，安攘胜算，可得其半。今日置器械间胜算于不问，专以不能取胜者而欲求胜于人。此其所以劳心日拙，坐失事机耳。

或问：引兵远出，山路崎岖，泥涂淤泞，大军难以遽前。偶得敌人情形，机不可失，因舍辎重，轻兵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及泊敌垒，大雨骤至，铳不能发，为之奈何?

日：凡为将者，逆知有此，须常时预令神器手各置折叠油笠。当此之际，多带翼虎、掣电。翼虎形短，掣电子铳俱易包裹。火门盖在笠下，又可从笠下装饱。

或问：战阵间器具颇多，必求神器何也?

日：我中国之御夷虏，专以长兵取胜。故前代弓矢不足，加以弩箭。汉制：官有强弩将军、射声校尉，器有神臂弩、大黄弩、连弩、药弩。匈奴呼药箭为汉家神箭。自有火器，弩制遂废。国初犁庭扫穴，专用神器，极其精工，日陵月替，致不可用。目今夷虏跳梁，在在单弱，兼之贼复以此困我，安得不锐意讲求必胜之器哉?

或问：大小神器，御虏、防倭可一律用之否?

日：鸳虏内犯多在平原旷野之处，倭奴人寇多在林莽泥涂之地。虏之冲突也，群聚而来，故御虏当以重器、铳器为正，远器、准器为奇；倭之求战也，陆续而进，故防倭当以远器、准器为正，重器、铳器为奇。至于因时制宜，临敌制胜，顾为将者方略何如，神器唯求多多益善。

或问：近日有木横竹铳，不惟轻便，且价廉工省，用之可以制贼否?

日：铜铁之具，制不如法，尚虞迸炸，岂天壤间迩来有坚逾铜铁之竹木耶?兹器起于六合炮，后人因为木横以济一时之急，从戎之士因藉手以干当事，聊为进身之媒。何乃据为经常可用之器?夫一器迸炸，三军惊惶。且竹木之器，一经失事，余烬四散，左右前后，能保其无延烧乎?知兵之害，乃可以知兵之利，况身为三军司命，谋贵万全，害多利少，即非完策，急当置之。

或问：木横既害多利少，终属无用乎?

日：兴师动众，强敌未灭，天壤间战具何可缺一。譬如兵泊城下，欲用火器，军中未备，安得不伐木以代铁?然湿木较干木坚强，拼其一击弃去，然又知防其必坏，复使三军之士不致惊骇，存其制以备不时之需可也。大都旋制旋用，则木理因湿坚强，制久木槁，多致坏事，此器可暂而不可久。庸将不解斯旨，安能收其功效。木中又有湿脆而干坚者，有湿坚而干脆者，是在用器之人格物明理，或临时辨别其性，不可轻易。

或问：近有不响火药，果可用乎?

日：铳炮专求杀敌，其利钝原不系此。若火药迅疾，铳口未及发声，弹已到三百步之外，何以不响为哉?且用兵之道，金鼓隐哑，知为不祥。神器政欲其如雷轰电击，摇撼山岳，方足张我军声，鼓我士气。奈何反欲弱之?斯语庸人信之，明将不取也。或问：果有不响之药否?

日：何尝有此。一日有客请见，自言其药不响，即出神器试验，欲令家人代装。客日："我自为之。"仆解其意，索秤称药三钱，不令亏损分数，其声与常药等。客惭日："毕竟为尔窥破。"盖筒大药少，自然不响。此簸弄欺人之法，火药何尝不响!

或问：火药不必求其无声是矣。今日欲求不得热手何也?日：火药燃手不热，何得遽热铳筒。燃手不热，是火去极快。欲试快耳，非假此以骇观听也。

或问：从来神器俱付士卒服习，即百夫长亦未尝身亲为之。沿习甚久，乃前《谱》欲令大小将吏时常从事，为将之体不甚亵乎?

日：古人称身先士卒。政望为将者百般武艺，千般辛苦，尽皆以身先之，方谓之身先士卒。近来不解斯旨，专在临阵而言，殊觉差谬。夫夏侯监修鹿角，为敌所袭，至今诮其轻率。身先之说不在临阵可知。大都人之恒情，必上焉者率作鼓舞，下焉者斯有观感兴起。欲士卒观感兴起，复尔拘泥弊习，不肯以身先之，必不能望士卒艺精。若得士卒艺精，临阵自能杀贼，又不必为将者以身先之矣。临阵身先，一人之力耳；平日身先，实有千万人之力焉。

或问：壬辰，沙湃苗兵为虏蹂踏，近日朝鲜泗川之兵为倭所乘，俱因军中火起，将胜转败，是火器反为兵累矣。今日云何?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舟未尝不用也，顾操舟者何如耳。尝见参戎陈国保语桢日："云中父老尚有能谈国初时用神器之法，一队之中必有司火之人。择其小心谨慎、数经战阵老兵，火镰、火石、火绳、火罐悉以委之。临阵散与各兵，其人往来照管。"朵挥使亦称其本国神器，俱置车上。用一五六十岁老人主之。恐少年卤莽，不知火之利害。夫如是，岂致失事。大都无能之将，用器草率，兼之兵无节制，遇敌仓皇。又不知置司火之人豫为戢理，安得不致自焚。非火器累兵，兵制未备使然也。倭奴营中，火焰灼天，铅弹如雨，不见自焚。我兵一用火器，便致失事，抑独何哉?

或问：畴昔神器有八九门齐出，有五六门齐出者；今日虽有数门附于一处，毕竟另放，何也?

日：畴昔制法未备，人无命中之心，器无命中之具，故以多为胜，欲图侥幸耳。今日器有必中之具，人怀必中之心，若未对准，即一弹尚不肯舍，而肯轻弃数弹?新器不但轻便，及杀敌过于旧制，又可持久，缘不同旧器费药也。

或问：神器之利，既能杀敌，则敌必不能制我矣。然犹谆谆欲备车盾为自卫计者何耶?

日：事有至理，兵有妙用。凡为将者，能明至理，斯臻妙用。夫卫我士卒，是至仁也，果于杀人，至不仁也。以至仁而济我至不仁之术，迨其胜残去杀，内安外攘，宁不藉至不仁而得尽我至仁之心乎?自古及今，未有自卫不周，而能立于不败之地、执先胜之机、制敌死命之理。周于自卫，政求建杀敌之基。自卫不周，先为贼制，即有利器，属谁用之。谆谆于此，不唯合战之时不至以卒予敌，即士卒自然神完气定。得士卒神完气定，则兹器当数倍其利，前拒自卫，古人岂漫然为之哉?

或问：车伞橹盾，为自卫之具，足增神器之利是矣。倘或有敌知我不能持久，扼险固守，以老我师，我欲以轻兵从问道绕出其后，或冒险斩关而进，遇敌于丛林深蓓之间，盘谷崎岖之所。危磴悬崖，乱石塞路，车不得前，伞不得设。长枪戈戟复艰于卫我神器，若之何可以得志?

日：选儇捷之士，择技精之徒，五人为伍，前用燕尾挨牌，牌后附以翼虎、奇胜，再用宜于危险器械，必使人自为战，器自为卫，即去车伞亦足取胜。

或问：神器必如何方得精工?

日：上焉者知人善任，事专责成；受事者视公如私，不辞劳苦，则事举矣。九边总镇、经略大臣能如粮饷，亦置专官。第一铳炮，次则刀枪，种种精利，即与擒斩同功；滥恶不堪，即与失机同罪；冒破侵渔，律以克减边饷之条。夫如是，何至以卒予敌哉!或问：神器必求精工然后可用。若师出在外，前此未及料理，军事勖劾，强敌迫我求战，为之奈何?

日："万人之中，备治攻具，砥砺兵器，巧手三百人。"此《六韬·军用》法也。今朝廷一岁数百万钱粮，十万士马，则巧手合有三千。主帅若不贪财，又善用财，能使壮者效力，巧者效能，则神器自可立办。若兵政不修，自然难遽得耳。

或问：神器得坚固足矣，色泽为何?

日：军容、军威，明将未尝不讲。甲光闪烁，剑锷陆离，戈戟林林，凝霜耀日，亦足使敌人骇目惊心，沮气破胆否?用兵之道，毫末不可苟简。不问色泽，乃不求坚固之渐。今日中国，用兵器械不利，皆缘不能防微杜渐，任情苟简，遂致尽舍制虏长技，日求媚虏之术，兴言至此，目眦为裂。

或问：神器内外俱欲精工，毫忽不宜苟简是矣。万一军中需用甚急，不得不稍减工夫，然坚固、色泽，于斯二者，何者可去?日：此器临阵所系甚重，宁去华以求实，不可舍实而务华。或问：神器求其坚固，是虞迸炸，致丧军气。求其色泽，是图美观，以张军容，二者既闻命矣。若依今日之法制造火药，颇觉艰难，不知可用常日之药否?

日：足下独不见射乎?蜚卫、纪昌之技，必得巧力俱全。巧而无力，不能贯革；力而无巧，不能命中。精器巧也，精药力也，二者互相为用，缺一不可。倘缘制药艰难，潦草从事，即付之艺精之士，常时伎俩当减其半，宁不坐九仞之功亏于一篑哉?

或问：南北制药之法亦有同异乎?

日：常时似无同异。以愚论之，地有南北之分，气有燥湿之别。今日制药，能以磺炭分两，斟酌损益，求合燥湿之宜，以适南北之用，未尝非军旅之一助耳。南方卑湿气润，磺炭稍增；北方高爽气燥，磺炭稍减；西方气燥，噜蜜每料用炭六两，用磺二两；海中气润，日本用炭六两八钱，用磺二两八钱。参详二国燥湿之故，以权度我中华九边沿海之宜，再较晴明阴雨、凉爽郁蒸之候，备料制药，一如秦民之守秦法，是亦足称用兵得算。

或问：神器临阵与演习不同。临阵仓惶，即有精技，倘不能如演习时得以从容命中。

日：此论无节制之兵耳。兵若素有节制，为将者临阵又有信赏必罚以鼓其气，前拒翼卫以壮其胆，虽遇强敌，自能如常命中。或问：神器手用胆壮力大，缘其有杀敌之气；手准眼疾，缘其有命中之资。粗蠢无能，不必言矣。至于不用大汉，转求短小伶变，其故为何?

日：短小之人临阵受敌，较之大汉，只居其半。神器若无车盾，仓卒野战，妙在躲闪打人。短小始易躲闪，灵变方能躲闪。

临阵全凭雕打紧要之人以阻敌气，以落敌胆，即魏武"射人先马"之说。伶变者始知拣择，粗蠢之徒一例乱打，是又迟一著矣。气弱之人，一发之后，常日即有精技，必难望其再中。凡为将者，若能勘破斯旨，则神器手无有不精之理。

或问：旧日火器与新制之器，远近利钝大相悬绝，何也?

日：制用不同尔。旧器火带弹出，新制之器火送弹出。旧日火器譬如"三钱弹"者，止将铳口攒成三钱，膛内任其宽大，铅弹落到药处，药先裹住铅弹，弹在火中，火发之时，药又不快熔化。少顷，火将铅弹带出，此无力不远之由也。新制之铳，膛口大小上下一般，铅弹与铳筒圆净一般，弹著药上，机发之时，火气毫厘不得走泄。筒既长而药快，铅弹又不致熔软化扁，此远近(利)钝因之以分也。@

或问：海外鸟铳精工，诸夏不如，何也?日：风俗习尚使然耳。

日：各国犹有古人寓兵于农之意，兵民不分，公私一体。酋长程课头目，专视兵器精利以为殿最；个人奉为职业，保守富贵。若兵器不堪，讵惟畏法，且畏班辈见笑，习尚成风，安有不精之理。我中国尽属公家，有司不知造，将吏不知用，士卒不知打放、收拾。公家之事，匠作定然不肯尽心；监造之官，自爱者专求节省，不省者克落，一经节省、克落，便难行法。既无利结于前，不畏法绳于后。大小糊涂，上下苟简了事足矣，安望精工?日：观此则中国毕竟不得精工矣!日：不然，尝闻东西两洋贸易，诸夷专买广中之铳。百姓卖与夷人者极其精工；为官府制造者便是滥恶。以此观之，我中国不肯精工耳，非不能精工也。

或问：我中国大小铳炮常有迸炸之患，岂尽出不精乎?抑别自有说欤?

日：有之。用器者未穷阴阳五行之理，未尽阴阳五行之性耳。夫金属阴，火属阳，铳之炸也在阴阳，则阴不能固阳，自然驳击而出。在五行，火能克金，筒薄则金弱，药多则火旺，以弱金而当旺火，安得不为所克?兹欲不炸，当于金火分两求之。如鸟铳热铁二斤可受药一钱，大器热铁一斤受药一钱。使阴能固阳，火难克金，则永永无虞矣。然大小又有分别何也?日：鸟铳筒长，铁欲摊开。大器筒短，铁甚攒簇。然又有极厚而炸者何也?日：非铁生，必有罅隙耳，火极虚明，遇隙必泄，以故筒成试以滚水，原为此也。

或问：《谱》内铳样甚多，军旅之间当尽用制造欤?抑择而用之欤?

日：为将者用器，即韩淮阴之论将兵，各有分量材品，有能数万者、十万者、多多益善者，愚观用器亦类此语。大都《谱》中诸器，有南北俱宜者，有便于御虏而不便防倭者，有宜于防倭而不宜于防虏者。秦汉以降，全才难得，文武歧为二途。近日武臣又有南将、北将之别。以故南将不知北方所宜之器，北将不知南方所宜之器，遂有可用不可用之说。若为将者，天地之大，古今之变，五方之性，五兵之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则《谱》内安有拣择去取之器。故日：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或问：铅弹亦有关于铳之利钝否?

日：凡在器上物件，原同一体，稍有不精，便为主器所累。况铳为三军锋锐，而弹又为铳之用人，在国为将，在军为先锋。铳药既精，凭此以究其用，安得不求极其精妙?铳犹弓也，弹犹矢也。良弓能使歪斜不调之箭命中乎?必无幸矣!《诗》日："决拾既次，弓矢既调。"决拾弓矢，必求调和相适，方克利用，则铅弹与铳可类推焉。

或问：霹雳火铳，神奇特异。不惟不畏风雨，利于战阵，即主帅、军幕、商贾、逆旅，尽足以御暴客，《谱》中不具图式，不言制法，何也?

日：此器固是神奇，甚难制造，费又数倍，非经服习，火又未必即发。倘值变起，仓卒俄顷之间，藉此以定躯命安危，反觉误人。如轩辕、噜蜜，易习易制，见之无不蹙额语难。今日敢以此器望世人制造服习哉?

或问：铳筒轻长，用久或为他物压弯，或为木床带累屈曲。出弹之时，定然不准。必如何斯复其旧?

日：凡放毕收拾之时，须仔细一看。铳筒少有歪斜，即将墨线自照门眼起直至照星分中处所，将线一弹，曲直立见。即将铳烘热，放厚板凳上，用木锤颠直。将线再弹，如筒薄，用可筒铁条一根，以纸包裹，放在膛内。庶免打扁铳筒。试看旧铳，不用圆筒，专做八棱。各国鸟铳，圆筒者必磋平上面，是为弹线计也。如系木床弯曲，木床调直。床筒俱歪，一并整理。客日：木性柔，金性刚。诚如所云，则木反能制金矣。日：不然，此理不论刚柔，专看强弱。木多则强，金微则弱。故朵思麻论铳，专尚厚重。所以，海外诸夷尽拜下风，良以此尔。祯作轩辕铳，虽云损益床机，聊以防避风雨，其筒毕竟取法噜蜜，毫厘不敢增减。不惟因其压手不动，亦虑尚轻，有歪斜之患也。

或问：曾见用新制之铳，药依《谱》中分两，其火毕竟不若足下用之迅速，及发药无闭门之患，何也?

日：造药工夫，必得如造墨一般精细。合药调剂，必得如炼丹之求合火候。夫柳炭木火，硫黄土火，焰硝水火。木火轻烈，土火沉重，水火流畅，性也。调剂不因其性，不得其理，用之必不遂意。若欲迅速快便，必须合药之时，将硝黄柳炭，俱各研极细为度。先将黄人炭内，调和极匀，使木火与土火合作一家，彼此相济。然后入硝和捣，使轻烈之火浮起沉重之火，俾得与流畅之火一齐行走，斯为得法。不肯穷火之理，尽火之性，安能得火为我所用。

或问：常见边将言边地用铳，火常不发。

日：此莽夫信口支吾尔。初学足有此病，久熟无有不发。仆制"霹雳火"，初用十得一发，次三四，次七八，今则无不发之火矣。火之发与不发，在服习与不服习，地岂能限火不发耶!边将谁知火器?边兵谁习火器?冤哉!

或问：旧日之铳，三发之后，或药下自燃，或致迸炸。近日闻放至十铳，犹然可用。何也?

日：铳膛光与不光，火药精与不精使然尔。旧日之铳不知钻碾，膛内坑坑坎坎，药又不精，火经再发，药渣尽挂膛内坑坎之处，急装后药，前火未灭，自然举发迸炸。为何日膛?有坑坎又不知刷洗，即刷洗坑坎，药渣未必去净，一经潮湿，筒必蚀坏，坑坎之处，日深一日，渐至透漏，安得不炸?

或问：诸器神奇，何处得来?

日：因韬钤奇正，再观古人兵器，触类变通，加以妙悟，遂获造其玄微。夫用兵有奇有正，器械为制敌之具，奇正安得不备。试观方戟钢钌，即知古人制作兵器，未尝不体奇正之旨焉。刃，正也，技，奇也，正用制敌，奇以自卫，奇正相因，斯成完器。只缘鸟铳新出，其制未备，因其缺略，聊以补足。虽云神奇，实系古法。

或问：前《谱》"掣电"，用佛郎机遗制。近代宿将有谓三号佛郎机，只充玩具，似无实用。笔之于书⑥，兹器较三号佛郎机更小，亦可用乎?

日：三号佛郎机难用，铳筒火药不能尽制耳。如其尽制，必然可用。古人必不浪为玩具之说。此公据近日之器并国初铜器未及重加制作者，率尔立论耳。大都兹器自文皇三犁虏庭之后，遂置不用。旧器虽存，尽皆铜铸。铜铸之器若多历年所，非麦糠养过，骤然用之必致损伤。不得制作之法，因以旧器为不可用焉。新器用铁打成，官司不知，一任匠作乱做，火之熟与不熟，岔之合与不合，膛之直与不直，以及子铳厚薄精粗，茫然不解。一经试放，十坏五六。不咎未能尽制，亦以新器为不可用焉。玩具之说，不穷古人制作之故，不问时俗淫窳之由，口头之言，请再详之。

或问：国初法令严肃，神器尽制，及见旧器，虽完好者亦用重复制作，方免迸炸，其故为何?

日：五金，铜性虽刚，而实燥，必藉炉冶范淬。因借木水火土之气，和以锻炼，始克坚勋。此五行化生相成之理。旧器在库，定然近土，子得母气，原神复旺。原神既旺，外至者自然解散，燥性自然渐还。一遇击驳，难保无虞矣。若用旧器时，须将麦糠铺在炕上，埋器糠内，微火养之，俟器温暖，再用灰隔炭火，渐渐煨热淬过，以锤惊打，然后著药，如《续谱》试法试之。大都神器，必使五行之气合而不离，始得坚固。有事于此，为将者务欲穷理尽性，方享其用。

或问：南方木炭锻炼铳筒，不唯坚刚与北地大相悬绝，即色泽亦胜煤火成造之器，其故为何?

日：此政足印证神器必欲五行全备之言耳。炭，木火也，北方用煤，是无木矣。禀受欠缺，安得与具足者较量高下。

或问：近日大小神器，易铜为铁，舍铸务锻，犹然不堪。此何以故?

日：将作欲博精明之誉，损其值以致之耳。尝闻卢将军镗："南方初造鸟铳，工值三金之外，今一金吝而不给。"一金，不足精工鸟铳铁炭之费，馀类推，焉曾有严姑能督责巧媳无米之炊乎?

或问：铳口偏左偏右，出弹不准，亦有法以制之乎?

日：近日始得其故耳。大概铳口天钻打成，无有歪斜。其偏左偏右，皆因照门、照星与前后筒口参差不对所致。求去此病，须戒工人安放照门、照星之时，务要将前后筒口十字分准。铳筒弹线撤直，照门、照星惟依前后口头中线，不必拘泥铳筒外面正与不正，则弹出无有不正之理。或问：前云车外⑦，又以信炮为前拒，然信炮不具图样何也?日：此前人制作，且备在戚少保新书。故不敢掠取以为己有。

或问：制造演习，与夫攻战下手著数，《谱》中言之详矣⑧。我欲不战，足以屈人之兵，兹器亦有其具乎?

日：是在内外当事不爱延世之赏耳。不爱延世之赏，则枢管不尚首功，边臣不贪首功，兹器尽有攻心妙用在焉。尝闻虏俗：酋长坐纛，以及甯栗标竿，瘴栗手背、标人马，皆虏人犯之时，视其损伤无恙以兆凶吉。边吏诚能探知聚谋，先将神器手分布于必由之路，或依险阻，或傍林木，或潜匿于草莽之中，或凭据于墩堡之上，伺其至二三里之外，以鹰扬、噜蜜极远之器遥望攒击，无有不中之理。但中一酋一物，虽十万之众，卷甲而遁，此情边吏谁不知之，只缘侥幸功级，兼之军政久弛，因循惰玩，彼此观望，不问修守控制之策，日工腹剥媚虏之谋。诚能幡然易虑，改其弦辙，同心并力，惟此是图，我知为力易而收效广，真善之善者，非不战屈人之兵乎?

或问：神器，兵家一技耳。藉令精工，士卒服习，遽欲转弱为强，倘未然也?

日：我高皇龙飞淮甸，用此鞭挞群雄，驱逐胡虏，不数年而成帝业。今日又在全盛之时，兼之神器精利十倍往昔，用之得宜，独不能发舒华夏之气，防御一二逆命小丑，转弱为强哉!试观吕宋、佛郎机，海上一浮沤耳。暹罗、日本、琉球、苏蜡，从来不敢侮慢其酋长，荼毒其民人，神器之力也。近来日本雇请两国铳手前至朝鲜，是大反仗小，小足制大矣。诚能用之，我中国独不能制四裔乎?

或问：《谱》内陈说神器制用⑨，可谓极其详悉勤恳，足下能使器精，不能使之必为世用者，其故何居?

日：今日所能者人也，所不能者天也。器精在人，祯故能之；用不用在天，实无能为也。客日：天亦可回乎?日：此器用，是国家万世之利，鼎铉枢管，凡百津要，一意为国，自足回天，兹器自然见用。兹器具体刚介，存心平直，赋性激烈，禀气雄壮，发声宏远，为威武猛，纯乎阳也。当推阴阳消长之机，以占用与不用耳。若祯者，独行孤臣，得免非笑，已属厚幸，又何能使兹器必为世用哉!

或问：旧日"三将军"诸大器，或有轻重斤两而无尺寸数目，药有升合之数而斤两全然不备，不知前人故引而不发乎?抑智虑未及乎?

日：中国诸大神器，近来临敌不敢遽用者，正坐人器不相习耳。大都军中器具，文臣忽为粗事，何尝一问!即有深于此者，又皆不屑讲明，武臣有明于心而不能形诸口吻，有能言之而又不能属之管城楮生者，兼之执器士卒难于常常演习，以故造作之制不备，打放之法甚略。客日：足下何不并为阐明以利军用?日：此器非奉朝命，畴敢私造；非为大将，谁敢私习。今日未经试验，不敢逞臆立论，聊举未备端倪以伺后之君子可也。

或问：皇威远布，海氛永息，归牛放马，政拟销兵。尔乃营营，竟成锻癖，倒囊浪费而罔惜，劳神无用而不悟，似醉若痴，抑何愚哉?实不能为尔解也。

日：足下诮我为愚，我陋足下之见为隘。夫神器可以御倭，未尝不可制虏。使我神器之作辍，一视狡倭之进退，是祯为一身一时功名计矣。祯当知命之年，落落难合，陆沉金马，若将终身。然犹孳孳终日，砣砣穷年，非笑不顾，一意讲明神器者，盖缘有感于"毋恃其不来，恃我有以待之"之言∞。今日不揣谫劣，期为国家聚不饷劲兵，储无敌飞将，建威销萌，用备缓急，庶几仰报圣明廿年豢养小臣鸿恩，原非作一朝一夕之谋、一身一家之计。藉令兹器终于弃置，我言固在也。我言既在，后有用我之言，则生平报主之志，亦可以少申万万之一矣。人生贵适志耳，人之知与不知，器之用与不用，庸何伤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