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归云去 24【36王爷16王妃】


归云去 24
皇帝一身轻服简从的来到僖王府。
王律上去叩门,遵照主意不曾显露身份,而是用几锭银子托门房送进去块玉。
待不多刻,立时大门双开,僖王亲自来迎。
先一步按住僖王施礼的手,蓝允道:
‘ 酒宴无趣,又闻小婶婶病了,侄儿正好离席探望,叔叔莫怪登门突然。’
这等借口若出自常人,只怕当叔叔的不得立刻瞪眼举棒子,把个用自己媳妇生病做挡酒借口的晚辈好好教训。
可他们非常人。
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话,在天家骨血身上,最少应验。反而这等彼此利用,十足平常。
何况利用你的还是当今天子,哪个敢不唯命是从,甚而心有雀跃,为自己的价值暗暗欢呼。
‘ 哎,家逢突变,故而未能赴宴,我这一夜过的...也是焦头烂额。’
蓝湛摇首苦笑,边说边引着蓝允入门。
‘ 家中存的参茸宝草,侄儿带了些。既然上门,总要见一见小婶婶,慰人情,尽孝顺,劳烦叔叔带路吧。’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霸道。
宅门内眷,从来不是外男轻易能见。何况探病,可想而知人家不仅形容憔悴,甚或衣衫也要轻薄,更是不好随便说见。
但提出要求的是皇帝,那就只能另想。
皇家夜宴,请你不来,还整出个媳妇病。免不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存了向帝王扬威,刻意不给天子脸面。
倚才玩世,仗势不恭。
皇帝难容,自然要搞个杀马威。于是就亲自离开宴会,说探病,实探虚。
人家就是要探你个虚实,先看媳妇是否真病,再说摆脸色如何。
此事于日后传扬,人们口中论道便是诸上道理。至于另一层隐情,晓得的人一手数的出。
蓝湛当然不能拒绝天子,只能叔侄两呵呵笑着走路。
不过,还未曾到余园,只是过了绿植长道,就不知从哪儿忽地蹿出个发髻散乱的女人。
‘ 王爷,奴婢冤枉,王....唔’
才匍匐了要到脚下的人,还没将完整话吐出,就给人捂嘴。
‘ 胡闹,怎么让她跑出来的,惊了..客人!带走!’
蓝允露出诧异同时,不仅与身边王律换下眼神。
‘ 叔叔,这是怎么回事?’
‘ 哦,没什么大事,不听话的奴才,没必要费心,咱们走吧。’
蓝允没有再追问,但王府中这档子怪异是存了他心眼的。
若果真没必要,那些仆人何必捂嘴,是怕她讲出什么喽。
此外,虽然来去匆匆,可那女子身上穿着,探出手腕戴的,还有散乱鬓发上歪插的,可都不菲。这一切都说明此女身份不简单。
心里揣着的疑惑在立身余园门外时消散。
脑海下意识浮现那张瓷白笑脸,蓝允胸口不仅咚咚。
那是他一眼入心的小人儿,而对方身份又带着满满禁忌。
某种难以名状的期待与刺激,充斥身体。
手心暗暗发潮。
这是他有生以来,自我能意识到的第二次因为过度紧张,而泛出手汗。
第一次那回还是在等太子...死讯......
院中仆从见了来人,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躬身施礼。
他们行的是拱手屈膝礼仪,而非三跪九叩。所以受礼的自然是僖王,而非因为身边这贵侄儿。
‘ 老奴见过....王爷。’
马嬷嬷近前施礼时,明显打了个磕绊。
目光迅疾垂下,顺带将震惊掩住,胸口老气喘了口才继续道:
‘ 王妃已经醒来,知道眼睛不好,刚刚哭了场...’
‘ 什么,大夫说了不能沾水,怎么还叫他哭了。’
‘ 哎,好好的一双眼睛就这样坏了,哪能不哭。老奴劝过,这会儿总算不抹泪了。’
‘ 眼睛坏了,这是怎么搞的?’
蓝允从主仆两对话中插进来,脸上都是震惊。
蓝湛明显面露紧张,心里牵挂着要去看人,可又不得不对皇帝做解释:
‘ 昨日吃坏东西,夜里叫痛,唤了大夫来看,才知是食物冲撞。几幅药催吐,把人折腾不成样子,早起才知...哎,只能慢慢医治。’
‘ 那快去看看吧。’
蓝允这里有些失态的催促,蓝湛似乎也因为心中惦记屋里人而未察觉,只是点头转身。
马嬷嬷忙着头前开门掀帘,那双堆着皱褶的眼皮不住往某人身上打量。
进屋后,药味儿极浓。蓝允心底不由咯噔下。
他来时还想着大抵王叔不过托词,虽也挂着担忧,但还是抱了希望觉得八成有假。
可此时置身,心底那八成的假,已是快扫的烟儿都不剩。
马嬷嬷脚步匆匆往前,边招呼床边照顾的端午检查落下的床幔,边暗暗拉扯对方的手给提示。
于是,端午在见到蓝允片刻,也是怔忪须臾就迅速低头不语。
‘ 睡了?’
蓝允直盯了严实床幔,恨不能透视过去。耳边是蓝湛对奴婢的询问。
‘ 回王爷,许是药力上来,刚躺下。’
‘ 可还发热?’
‘ 退下了,刚换过衣裳。’
端午一直低头回话,看似谦卑,实则也有躲避什么,怕自己露馅的意思。
而此刻,她与马嬷嬷心底除了惊诧,忧心外,还多少带了些侥幸。
亏的主子眼睛捂着......
‘ 婶婶,侄儿带有开光的法华护佑福袋,需得亲手交接才能起效,望您见谅,开帘子拿住。’
蓝允是等不得,也难管什么礼仪,硬生生开口。
马嬷嬷与端午的震惊盖不住,直接上脸。
蓝湛则将愠怒含在眉梢眼角。
床里没有回应。
周围人也无话。
天子没有望而却步一说,既然都到当下,心口又为里头人揪着,断没有不见道理。
没甚顾忌,脚步倏地前提。
‘ 婶婶,侄儿告罪了。’
蓝湛眼底寒光昼现,他是真没想到,皇帝侄儿能这般荒唐。
而此举动后,揣着的心思也复杂的叫他心底更寒。
‘ 蓝湛,他是谁?’
床幔中传出魏婴声音,听起来气息弱弱的。
脚步幅度加大,蓝湛越过皇帝,先一步拉开床幔,坐去床沿。
不知是否错觉,与屋子里药气混合了,还带着暗暗香气的味道从床里传出。
跟着,蓝允眼角狂跳下。
窄袖宽松红衣的人弱不禁风般坐起,然后,便软的没骨头似的将自己搭在蓝湛肩头。
魏婴身姿瘦的如同摇曳柳枝,竖看条条侧看片片。
往蓝湛身上靠住一瞬,就像给他白色宽袍融了。根本叫人看不到他脸,只有发丝后打着软结的缎带长长挂了。
两人这幅亲密,着实刺了人眼。
妒意在蓝允心底升腾。
‘ 这是...咱们侄儿。’
‘ 你侄儿不就是...’
魏婴没说完的话被蓝湛轻抚后背的动作止住。
蓝允清楚看到,叔叔婶婶在他这晚辈面前毫无避讳亲昵的咬耳朵。
听了后,魏婴似乎明白什么,但也不是很明白模样。
因为他没有行礼或招呼意思,反而双臂抱住蓝湛腰,如同被吓到的胆怯小孩寻求安慰保护。
‘ 我看不见。’
轻若游丝的话语里听的人心颤,那声看不见中的娇嗔与委屈,就好像手指触碰在柔腻软乎的雪酪皮上。
‘ 婶婶别怕,良药名医有的是。’
人家抱着媳妇的夫君还没张嘴,旁边看戏的侄子先安慰起来。
‘ 福袋在此,你手来接。’
蓝湛只是看了眼那位随着过话凑近了伸过的手,并不去看人。
可能他也怕自己腔子里火气盖不住。
垂了眼皮,往自己肩膀上偎紧紧的小人儿耳朵口吹气说话。
接着,魏婴身形不变,脸不扭,头不转,就那样把外侧手从蓝湛身上不甘不愿探出来。
到底是当着人,蓝允理智还在。
福袋从他手放下,忍住心底要把那五指攥紧的冲动,只是有意无意将抓着袋子的手指从魏婴掌心蹭了蹭。
‘ 婶婶贴身戴好,自有佛法庇护,心想事成,眼疾早康。’
魏婴抓了福袋后就又双臂腻住蓝湛,嘴巴扣在肩膀衣裳里,闷闷的道谢。
‘ 大夫说了不能沾水,你可别再哭了,听话,多睡会儿。’
蓝湛亲昵帮他调了调护眼的缎子,跟着呼啦几下红衣后背,才绕了手将扒住自己的人慢慢拉开。
趁蓝湛将人扶了躺下空儿,蓝允目不转睛间才总算看到脸。
红缎遮眼,脸色格外白,唇上也是没见多少血色,再配了那副阵风能刮走身板,的确憔悴。
但也是这幅孱弱模样,隐隐的勾起人心底邪恶。想往那嘴上狠狠咬下去,然后用流出的血做唇脂,必然美极......
带了不舍,蓝允随蓝湛迈步向外。他们身后,马嬷嬷与端午正重新落帘。
‘ 家中这些陛下看到,本王怕要耽搁几日政务,总有些要照护料理的。’
廊下,屏退众人,叔侄两个说话。
‘ 需的用什么药,方子中有何难寻,王叔尽管让太医署去找。’
‘ 谢陛下体恤。’
‘ 你请的大夫可说了,小婶婶的眼睛需多久好。还有没有其他要紧的伤痛。这膳食看似寻常却也关隘,府中若不善,宫内御膳也可调人来帮忙,顺带教一教奴才们食案,免得日后再出意外。’
‘ 陛下所言有理,食为民本,君言金匮,让本王不由不想到户部事。陆青下狱,户部不能无主,陛下还当早选良才。’
蓝湛的话忽然转移,涉及真正政事,蓝允多了心思。
‘ 王叔手法雷厉,既能揪出这大贪虫,自然也有良才推荐。不防说来,朕也好有个备选。’
‘ 种树拔苗都不算难,可这选种量才就非本王擅长。陛下知道,我是营马出身,文官那些道道并不熟悉。这种事还得宰辅那般会用称的晓得用什么砣锤。’
叔侄俩说到此,同时呵呵笑起来。
就如蓝湛所言,朝中六部官职可比大瓜,而魏长泽身为六部首统,其实就像个提称瓜农,最会左右盘恒,颠倒算计。
‘ 好,那朕回去就招他来过称。’
蓝允的话带着玩笑,两叔侄自然又要乐呵下。
氛围从刚刚的紧张,变的轻松不少。
也就是在这份轻松中,僖王将侄儿送出王府,直看着人影没了才转身。
王府朱漆金钉的大门在后迅速关闭,门缝严的半只蚊子都不能进出。
‘ 真是那个人?’
魏婴盘腿坐在床上,捂眼睛的缎带给他缠在指头玩,腮帮子里被脆生吃食塞鼓起。
端午拖着盘子在侧,里面是拌好的小藕段。
马嬷嬷则在另一侧,坐在床沿手里叠着衣裳。
‘ 原只当是个轻浮纨绔,没想居然为当今圣上。这可不麻烦。’
‘ 如何麻烦,我一没拿他东西,二没越了规矩,就算蓝湛问,也不怕。’
魏婴说这话时,还动动下巴,跟端午对望。
托着盘子的小丫头立马附和点头。
卡吃吃,藕段脆响继续。
马嬷嬷叹口气,将衣裳放进柜里,才转来道:
‘ 这种事,不是你坦然人家就能不在意的。心结若存了可不好解,你在王爷那儿还需小心应对。我瞧刚才天子模样,几乎就差说跟咱早有交际,关系暧昧了。王爷眼明心亮,不会瞧不出端倪。只怕等下回来要打问的...’
‘ 问...’
魏婴想到什么,和端午再次对望。
那次街上蓝允要送,自己硬躲的事浮出来。他有点后悔不该串通端午隐瞒蓝湛了,如果当下就回来将事情揭开,也不至于如今反而生出心虚。
可转念间,又觉得自己就是坦荡。即便这会再马后炮招供,也没多少怕的。
其实这些念头来回,更多的是基于魏婴对蓝湛的依赖与信任。
如今的魏婴与刚嫁来时,早已心境反复。
那会他想的是过来这家,无非吃喝不短的闲日子,将就过就好。僖王这人冰山也罢,火海如何,自己躲着点,顺着点,不惹事不惹他,还不成么。
奈何嫁过来,时不我待,事不应心。老家伙冷热交加,一会儿叫人暖和,一会儿让人烧心,反正不见凉。
魏婴的性子里本也就有点三分颜色开染坊,旁人给他一份好,他也实诚还一份。何况蓝湛给的可说过百,这小人儿的心就着那股老炉热火,也是滚滚水,热热红的交出去了自己还不知。
‘ 待会儿他来,我去把那天事说给他,咱不怕。’
魏婴拉了下端午手,嘴里说着是安慰她,实则也有点给自己壮胆。
‘ 羡羡要说什么!’
主仆仨抬头,那厢蓝湛丝绣白蟒的袍子在光影里被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