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收件人（5）
回去之后，肖小雨就请假了，听说这次要请很久，程川给她发了信息，没回，去了她家，工人阿姨说她出国了，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到底什么事要出国呢，这让程川想起了肖小雨说过的在国外定居的母亲。
手机在这时候响了，程川看了一眼，是短信提醒，这年头还会给自己发短信的，也就只有她了，程川立即打开。
短信正文
肖小雨
程川，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太突然，来不及提前告诉你，不要担心我，等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回去找你，你一直期待的一部动画片快上了，我希望能赶在影片下映之前回去陪你看，可能不能及时回复你消息了，但是一有空，我就会马上回，要努力学习哦，不然等回去了我会嘲笑你的。
还有，我会想你的，不要生我气。
程川锁上手机屏幕，缓缓的叹了一口长气，也许这样能让心情平复一点他有一种很强烈的不安，这种感觉压迫得他透不过气，他努力的不去提及肖小雨不愿意透露的事情，因为他觉得，那可能是在掘她的伤疤，他愿意等，等到她向他敞开胸怀，在那之前，只需要坚定的站在她的身后就可以了，但是时间流淌过的痕迹，飞机横跨过两国的地平线，也似乎一一压塌了程川迈向肖小雨的路，他觉得，那可能是一架程川永远登不上的飞机，是他迈不过的距离，他快窒息了。
饭后，程川小心翼翼将食物的残渣倒进了垃圾桶，将碗筷收拾进厨房。
东妮主动说要帮忙洗碗，程川不让，已经让她买菜做饭，又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再洗碗呢，但还是在东妮的坚持下，两人一起搭手，东妮负责洗，程川负责摆放，虽然他觉得两人挤在一个厨房有点多余，但也好过自己站一旁做甩手掌柜。
“后来你还有跟肖小雨见面吗？”
东妮在一阵沉默中像是不经意随口的问了一句，程川拿着碗的手一僵，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努力的稳定心绪，将碗用干净的毛巾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拿着碗的手传来干燥粗糙的触感，程川才小心翼翼的把它放置在原本打算收纳杂物的架子上。
“没有。”
“怎么会，那个时候谁都看得出你追她追得那么勤。”
程川从喉间发出“嗯”的一声，算是对东妮的回答，然后不意外的又是一阵沉默。
东妮像是想起了什么，望着眼前的白墙发呆了好一会。
“我还记得，老师说肖小雨转学国外的那天，大家都等着看你的反应，谁知道一回头，发现你根本不在，原来你请假了，请了好长一段时间，那个时候同学们都在议论你是不是也追着她出国了，到大学毕业你都没出现过，后来才听说你又回学校重修了大四，那一年你都快成了学校十大未解之谜之一了。”
“大四太闲了。”
“哈哈，你要这么说也是，不过程川，你这几年改变也挺大的，以前大家都说你是娇宠的大少爷，还以为你毕业之后应该会去你爸爸公司上班呢，现在还会自己收拾房子了。”
张东妮环顾了下四周，满意的点点头。
“人总要做出改变的，不是吗？”
“那你也变得不再喜欢肖小雨了吗？”
喜不喜欢重要吗，反正心里的缺口除了她谁也补不上了。
程川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他跟肖小雨之间的事情过得去的都过去了，过不去的终究是过不去了，就像“肖小雨”三个字，他一直无法再次提及，再普通不过的三个文字拼凑到一起涌上喉间，就掀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如果泪腺治得好的话，它也会很不争气的折磨着他。
张东妮走后，程川一个人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失了神，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无力的接了起来，对方传来一声亲切的问候，让他的心有了少许温暖。
“小川，是爸爸，新环境还顺利吗？”
“还行，同事们都对我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你好好照顾阿姨，没事别老沉迷工作，偶尔也要休息，放个假，带阿姨出去散散心，下次回去别让我又听到阿姨埋怨你了。”
对方那边一阵几秒的骚动，随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女性嗓音。
“小川，在那边要好好照顾身体，记得多回家，不然阿姨天天对着你爸爸这个老头子，看都看腻了。”
程川隔着手机听筒，都能感受到电话那头一个年老男性散发出的哀怨气息，不由得笑了。
“你们两个也要好好照顾身体。”
挂了电话，翻开短信页面，不意外的又是一条发送失败的短信，程川没有打开，也没有删除，继续往下翻着一条条显示发送失败的短信，这么多年都成了一种习惯，习惯给同一个联系人发信息，习惯“短信发送成功”到“短信发送失败”，习惯那个永远不会回复的联系人永远不会有任何回响。
程川随手打开其中一条。
收件人：肖小雨
肖小雨，我想看的那部动画片，影院已经下映了，我一直没有去，因为你答应过的要回来陪我去，现在你不回来了，我也不去了，可能你又会说我任性，但是没有你在旁，看什么都不好看。
看完一条，程川接着翻阅，这是他独处的时候喜欢做的事情，是他在繁忙的都市中唯一的慰藉。
收件人：肖小雨
我已经买了去找你的飞机票，你会等我吗，可是我很害怕，我怕你不等我了，偌大的飞机场来来去去我走错了好几遍了，你要是在的话肯定会笑我的，我绝对不是路痴，只是因为是去见你，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停止慌乱。
收件人：肖小雨
我知道我发给你的信息你再也不会看到了，是从上一条开始呢，还是上上条开始呢，突然好想知道你看到的最后一条我发给你的短信是哪一条，这样我就会知道我还有多少话是还没来得及让你知道的。
我知道现在的你在参加一场欢送会，那是大家特意给你举办的，听说还会给你化上一个漂亮的妆，那一定比你自己化的好看多了，毕竟，你的化妆技术真的不咋样，哈哈，还有你妈妈给你准备的礼服你穿上去也一定光彩夺目，你一定也会收到很多很多的花，希望他们给你送的是满天星而不是白玫瑰。
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勇气去见你，我害怕看到你紧闭的双眼，我不是王子，我没有破除睡美人魔咒的真爱之吻，我是个胆小鬼，只要没有看到你的墓碑，我就坚信你还在这世界上，在离我很遥远的对岸，这样想着，仿佛就能好过一点，悲伤也能稀释一些，只是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又是为什么一直流不停呢？它是想把我对你的思念化为水滴蒸发到空气飘去见你吗？
查阅的短信一直都停留在已经被恒久封存的时间中最让程川沉痛震荡的几条，似乎只要一直不停的回忆，一遍遍的复习，悲痛就能越来越淡，越来越麻木。
是的，确实是越来越麻木了，麻木到足以可以去面对她了。
程川想去见她，在不久之后她的忌日那天，为此，他已经提前订好了飞机票，特意请了一周的假，在去的前一天晚上，去了她家，再次为她父亲弹上一首最近新学的钢琴曲，这个习惯已经坚持了五年，从一开始的互不相识，到现在跟她父亲竟然也培养出了些许亲人般的感情，这五年，一个健壮的成功中年人士，也渐渐白了头，拂去商人的犀利，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慈祥的长辈。
第一次跟肖小雨父亲见面是在医院，程川终究没赶上见肖小雨最后一面，他到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这个沉浸在失去女儿伤痛中的父亲，将手中攥得紧紧的一本日记本，及一部手机交到了程川手里。
“这是她留给你的。”他说，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就像被人抽空了灵魂，眼神空洞呆滞。
然后那本日记本跟手机连同肖小雨的死讯，一同被程川锁进了箱子里，尘封了五年，在这之后，大家都很默契的不提起“肖小雨”三个字，偶尔聊起一些过去的事情，也只是用“她”代替。
她很喜欢……
她之前……
记得那个时候她……
程川从来没想过他没有参与过的肖小雨的那段人生竟然是从他父亲口中了解到的。
“最近工作还好吗？”
程川弹下最后一个音符，顺势收回双手，起身推开凳子向那位慈祥的长辈走了过去。
“还行，慢慢就习惯了。”
“新公司有感觉不错的女同事吗？”
唉，又来了，程川无奈了扶住额头，这种话题在长辈这里真的是历久弥新。
“叔叔，看来最近公司生意一般吧，不然怎么会又有空来操心我的感情动态。”
“乌鸦嘴，好着呢，做长辈的关心一下怎么了。”
“多操心一下自己吧，不打算给自己找个老伴？”
“等你给我养老啊。”
“好啊，如果比你长命的话。”
尽管两人之间的这种拌嘴已是习以为常，但此刻两个人却默契的保持了长达一分多钟的沉默，直到一个沧桑厚实的声音先打破了沉寂。
“终于鼓起勇气去见她了吗？”
“嗯，明早的飞机。”
“路途顺利，多照顾自己。”
“知道了老头，你也是，烟少抽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