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柴科夫斯基与张国荣
非常震惊地发现,2004年8月16日,我竟然还在网易红论坛发过这样一篇文章!当时都在想些什么呀~~~厚着脸皮贴出这篇旧文,只当是斜阳渐远的纪念吧。结尾处加了一些新料。
A. 老柴
现在听柴科夫斯基已经是落伍的事情了,音乐青年都拣那些生僻晦涩有难度的去听了,老柴太通俗了。流行音乐爱好者更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而且,我总怀疑,在中国,对柴科夫斯基这个俄国人有感情的人,全都是象我这样的年过三十的同志了,不是吗,我们可能是最后一批了呢。
其实老柴在我们这代人之前,有大批的中国知识分子fans,随着1949年后前苏联的介入,俄国的音乐和艺术成了那个时代年轻人的最爱,就象现在的小孩子迷R&B以及好莱坞的电影一样。余波一直荡漾到我的学生时代。
老柴在西方音乐界似乎并没有得到很高的评价,有评论认为他的音乐旋律性太强,感情太丰富,以至于令人觉得庸俗,就好似一个小说家擅长编情节跌宕的故事就一定俗一样,唉,谁说不是傲慢的偏见呢。
对中国人来说,老柴的东西肯定是西方音乐,但实际上在以德奥为正统,以贝多芬为圣的西方音乐界,来自俄罗斯的老柴是一个学习他们的音乐技术后,以他们的音乐语言创作的一个外国人,虽然他在俄罗斯享有音乐之父的崇高地位,但在他的祖国之外,评价始终有限,但即使对他不感兴趣的评论家也认为,没有了老柴,西方音乐会变得贫乏。
但是老柴一来到中国,我们就热烈地拥抱了他,他在中国老一辈音乐爱好者那里得到的喜爱和尊崇并不亚于老贝,首先老柴的音乐流畅优美易于接受,其次,老柴的音乐里体现出的生命意识和中国文化的气质更接近。
老柴有很多名曲,但在我心目中,最深刻最美的一部是他的第六交响曲,又名悲怆。第一次听的时候,我被猝不及防地震动了,真正地吓了一大跳,第一乐章在美得令人心碎的主题呈示后,音乐缓缓平息,毫无征兆地,一声巨响后狂暴而急噪的音流倾泄而出,太戏剧了,太刺激了,太澎湃了,那感觉毕生难忘。
悲怆是老柴最后的作品,公演后6天,他死了,据说是因为当时流行的霍乱。在这部作品里,老柴达到了他艺术的顶峰,巨大的浓重的情感的力量,创新的形式,是无法复制的艺术结晶体。
这部作品的第四乐章,与通常的交响曲的热热闹闹不同,老柴大胆写了一个丧礼般的带有死亡气息的结尾,乐句有气无力,断断续续,无限哀伤地走向结束。他死后,人们听到这个乐章不禁泪流满面,认为是他为自己写的挽歌。
老柴的音乐里有挥之不去的忧郁,像在悲怆里听到的,某些乐段仿佛无边无际的黑压压的抑郁,让人难过地透不气来,以至于终于等到这种情绪涨破爆发的乐段,又会令人激动地攥紧拳头,咬牙切齿而后快。老柴的忧郁又是一种极深沉的美。他的fans,作家王蒙说得最诗意了,“无奈的忧郁,美丽的痛苦,深邃的感叹,他的沉重叹息中有一种特别的妩媚与舒展,这种风格象是——苏东坡,艺术就是永远的悲怆,悲即美,悲怆成全着美,忧郁与摆脱,心狱与大光明界,这就产生了一种摇曳,一种美的极致。”
B.crossover
其实已经有些年头不听老柴了,重新拾起老柴,竟是因为已成传奇的张国荣,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跨年代跨地域跨文化。但实际上就是这样,任何一个被老柴感动过的人,都有可能从感情上亲近哥哥。三联周刊的主编朱伟是个老一代乐迷,他就在国荣走后的那一期特刊上写了一篇纪念文章,感情真挚。
因为哥哥,最近时时想起老柴一生的遭际,陪你倒数一下。1893年,老柴死去,当时欧洲流行霍乱,110年之后,国荣走的时候,中国流行sars。1893年老柴完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作品-第六交响曲(悲怆),这是一首饱含生命能量的自传式的悲剧性的带有死亡气息的作品,100年后,国荣主演了一部悲剧性的史诗般的以死亡为结尾的电影,这可能是他最重要的电影,而且可能是20世纪中国电影的最高峰。老柴死后,人们认为他的最后一部作品是对他自己死亡的预言,国荣身后,人们认为他的最后一部电影作品是他坠楼的预演。
老柴并不是少年得志的音乐天才,在他二十一岁的时候才决定从事专业音乐创作,当时还没有显示出任何才华。同样的,国荣并不是一帆风顺,一朝成名之前,是漫长的七年。在老柴的人生当中,有一个重要的人物梅克夫人,他们保持了13年的友谊,老柴有过一次失败的短暂婚姻,从此独身,与孀居的梅克夫人的书信联系是他的精神支柱,这段从未谋面的伟大友谊促使老柴写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批作品。而国荣,有一段18年的惊世骇俗的爱情,没有这份忠贞的感情,也就没有他的成就。
老柴生前是一个极其本真的人,他厌恶虚伪的人和事,追求人的尊严,内心敏感而纤细,一个人的品格总会极其深刻地影响他的作品,老柴作品中弥漫着的如王蒙所说的“无奈的忧郁,美丽的痛苦,深邃的感叹,沉重叹息中一种特别的妩媚与舒展”构成了一种独具个性的美的典范,而老柴作品中洋溢着的感情的浓度,又是那样的动人,王蒙说,“他使我相信人类不会总是像豺狼一样你吃掉我,我吃掉你,我相信美的强大,柴科夫斯基的强大,他是一个真正的催人泪下的作曲家,我相信这与人类不可能完全灭绝的善良有关。”而了解国荣的人们都认为,他是一个真善美的化身,而他在电影与音乐中投入的来自心灵深处的生命体验,饱含深情,真切动人,朱伟称他是一个感情容器,而这也一定与善良有关。
柴科夫斯基是一个为内心创作的音乐家,他表现的是个人的痛苦,这和贝多芬不同,从这个意义上说,柴科夫斯基具有现代意识,余华认为,“老柴的音乐充满了他自己生命的声音,感伤的怀旧,纤弱的内心,强烈的与外界的冲突,病态的内心分裂,都表现地非常真诚”。“他的深刻在于真实地了解自己,也就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正因为这种分裂的不和谐,柴科夫斯基的音乐才那样感人。”老柴与现代艺术的潮流不谋而合,而在国荣身上,也同样表现出为内心创作的特征,在塑造复杂人物的内心世界的领域里,国荣有不一般的敏感和驾驭能力。在他最后的两部电影里,更是表现地淋漓尽致。同样的,老柴音乐中强烈的冲突和对比似乎与国荣表演中饱满的爆发力异曲同工。而“分裂的不和谐”也许是人性中最不堪观照的部分,需要真诚坦白的心灵才可能将其表现得动人,需要严肃认真甚至献身的创作态度,与时代倒无关了。
老柴在他同时代的俄国音乐家里,是洋派的,彼时在俄罗斯风起云涌的民族乐派认为老柴没有民族风味,完全是西式音乐,而其实在老柴的很多作品里,都吸取了俄罗斯民歌的曲调,比如那个著名的让托尔斯泰听了落泪的如歌的行板的旋律。历史证明,老柴的音乐有更宽泛的审美趣味。国荣的情况相似,他在电影中表现出的肢体、神情和精神气质,能让你感觉到某种西式的东西,这种感觉很微妙,那是一种由内向外的混杂着贵族气质绅士风度和西方人格的东西。而另一方面,他又能准确地抓住中国传统文化的神形。优秀的艺术家都不是单一而是丰富的,都善于融会贯通,创造发挥。
近些年来,很多历史人物被现已刷新的认知水平重新审阅,遥远的老柴越来越现代化。首先,有学者研究他的信件后认定他是一个抑郁症患者,其次,也是一个同性恋者。研究者不免自以为是了,人和宇宙一样复杂无比,现有的认识往往似是而非,目前的定论也许将来会被完全推翻。我倒相信,那些狂热地执着艺术的人,他们感知到的世界会与其他人非常不同,他们的情感体验超乎寻常地深刻和丰富,这也许来自天赋,是被造物主挑选,根本无需他人猜度和衡量,其实人人都是独特而无法被分类的。事实上,很多人还根本无法真正悟到国荣在热情演唱会上set 的那个主题。
C.老柴于张国荣
在某篇报道中,好像是89年告别以后的,国荣提到他在听古典音乐,喜欢莫扎特,但觉得柴科夫斯基太愤怒了,吼吼,愤怒,见解独到,可能是有鉴于老柴作品中有些戏剧冲突强烈的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成分。可能那时的他心情很靓,喜欢听单纯活泼的莫扎特,但不知道他是否在95年以后听过老柴,也许能共鸣的。我总相信,艺魂总是息息相通的。
2021年5月8日追加:
最近看到的资料,可能是2000年左右,他提到喜欢拉赫玛尼诺夫、斯特拉文斯基。竟然还喜欢这两位俄国作曲家。拉氏我太爱了,国荣也喜欢他,这,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