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蔷薇泪微凉】第7章:遗忘在心底的星

一年之后的一个隆冬。
窗明几净的咖啡馆里早已座无虚席。窗外,洁白的雪花从空中徐徐飘下,将这座小城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被。我缓缓拿起桌旁的咖啡勺,缓缓搅动着杯内香浓的咖啡,那略带苦涩的香味儿便顺着腾腾的热气,充盈在我身边的这个小小的天地。
冷空气的突然降临,让这家平常生意说不上很好的咖啡馆赚足了人气儿。很多耐不住寒冷的年轻人都搓着被冻得生疼的双手来到这里,捧起一杯温暖的咖啡,在这里享受一会儿短暂的温暖。
“肖雨洋,咱们已经多久没有见面啦?”
她轻轻地搅拌完她手中的那杯温热的咖啡,便缓缓拿起,轻抿了一下之后又重新放回到了桌上,朝我甜美地笑了笑:“哎,你尝尝,今天的咖啡很好喝呢!”
嗯,是很久没见面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已经十六个月没见面了吧。
大学毕业之后,我便在我妈妈的“死缠烂打”之下,开始了朝九晚五的工作生涯。工作虽然并不辛苦,但也说不上多么轻松。一个星期只休息一天的生活,让我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变得少之又少。
就连这次来与她见面,我也是在给领导递了数不清多少次的请假条之后,才被领导应允的。
我们都已经告别了校园的那段安逸时光,成为了这座城市里为生计而苦苦奔波的一份子。而在我们心底所盼望的那所谓“闲暇”,或许已经不可能再实现了吧。
“这么久了,你还在写小说吗?”
一年多过去,她最为关心的,依然是我的小说。
“没有……”我摇了摇头,尴尬地笑了笑,“现在哪里有时间啊。就在刚才,我稍微偷了一个懒,就被我们老总狠狠地骂了十多分钟……白天都忙得要死了,晚上就更没精力写了。”
“真的很忙吗?”
顾雅晴的一句话让我的心忽地漏了半拍。自从我当上这个档案管理员之后,每天都要去整理将近两三百份检验委托单,难道这样大的工作量还不算忙吗?
我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你挚爱的东西,无论有多么繁杂,你也会挤出时间来完成它的……”
顾雅晴微微一笑:“所以,你累的不是身,是心。”
瞬间,我理直气壮的理由便被她柔和的话语揉成了碎片。不知为何,每次在她面前,我总会输得一塌糊涂。
“把令你疲惫的那些故事讲给我听吧,好吗?”
我轻轻叹了口气,端起自己面前那杯热腾腾的咖啡,微微抿了两口便无奈地点点头:“嗯。”
陆珊琪消失之后的第十天,我的大学生活便宣告结束了。按照我妈妈的安排,我来到了一家检测站实习。
这里的每一位同事都比我要大。少则两三岁,多则二三十岁。或许是因为自己身上依然残存的那份稚气,我刚一到这家公司,便被每一位同事当作“婴儿”一般宠爱。
但,跟他们完全没有共同语言的我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份宠爱。实习的最初两个月,我一直独言独行,甚至连中午饭也不跟单位的同事一起吃。一些人以为我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便渐渐疏远了我。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两个月,直到两个月后的一天。
那一天,我将我许久之前写过的《樱之恋物语》拿到了公司,准备找找那本书里的感觉,为自己的下一本小说做准备。可没成想只是一个去卫生间的功夫,和我在同一个办公室的三位同事便围在了我的办公桌前,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听起来似乎还很热闹。
“肖雨洋,这本书……”一位女同事晃了晃我的那本书,朝我问道。
“哦,这本书是我写的啊。怎么了?”我很是平静地解释。
我平静的解释并没有引起他们平静的反应,他们反而更加惊讶了:“你……你写小说?天啊,咱们的周围竟然有一个小作家?”
“嗯,我确实写了一些小说。这还是我上大学的时候写的呢,哎呀写得挺差劲,怪丢人的……”
经历过大学的洗礼,我已经不把小说当作一个令自己闪耀的闪光点,而只是把它当作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它就像日记一般,是一个记录自己心灵的载体,很自然,很平常。所以,我并不认为自己写了一本小说是一件多么自豪的事情。
但即便这样,我桌边的这本《樱之恋物语》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同事借走,甚至还有两个比较年轻一点的女孩自愿要加入我的粉丝团。我看着她们那满是崇拜的眼神,只好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作为实习生的我并不需要去做多少工作,所以自然有很多闲暇的时间。于是,压在心底许久的那个小说梦,便被我重新翻了出来。我要用小说的这种方式,将我和陆珊琪的故事永远地记录下来。
“如果她能看到我和她的故事能被写进小说,一定会很开心吧。”
我这样想着,心底却浮上来一丝苦涩:
陆珊琪,你究竟去了哪里啊?
自从陆珊琪失踪之后,我便再也没有收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打她的电话,一直都是欠费停机的状态;而她的QQ也一直没有在线。这个曾经最爱我的人,就在那一夜之间便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我早就说过她那么小的孩子是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你们真正了解吗,你们之间的感情有哪怕一点点物质基础吗?没有!只是一个玩笑而已,只是孩子之间的过家家而已!一份过家家般的恋爱,又怎么可能长久呢?”
这样的话我的妈妈已经跟我说了无数次。感情的起起落落让这个已过五旬的女人殚精竭虑,她真心期望我能找到适合我自己的幸福,却又对她儿子一次次优柔寡断的态度而无可奈何。
她也曾跟我的亲戚们四处打听,意图安排一个合适的女孩来与我相亲。但每次她提出这样的想法,我便用我自己年龄还小以及我没有什么稳定收入这样的理由来搪塞回去。
毕竟,爱是一种永恒的信仰。不管追寻的路有多么难,也要拼尽自己的所有去追逐,去守护。
我们的爱刚刚开始,远未结束,何谈放弃呢?
凭着这份显得有些执拗的坚持,我才勉强着保持住了自己的情绪。我一直相信有那么一天,陆珊琪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但那份相信,只是但愿。时间一天天的流逝,让我那颗始终悬在半空中的心也不由得摇摆不定起来。追求幸福的迫切,与自己寄予幸福之人的杳无音信就像束缚在我心头的两根无形的绳子,无时不刻不在折磨着我那个“最重要的决定”。
“把你这份矛盾写进小说里,岂不是极好的?”
和我在同一个办公室的袁丽丽听了我的故事,给我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拜托!怎么七拐八拐又拐到小说上面啦?我知道你喜欢看都市情感伦理一类的小说,但你也别把我培训成写那类小说的人啊。我跟你说这么多又不是为了让你帮我想素材……”
“肖某人此言差矣,”她摇了摇手指,一本正经地说,“大家看小说都喜欢看矛盾的情节和矛盾的人,而你这种矛盾的心态正好可以写在上面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把矛盾的自己写了出来,你自己的心里也就好受多了,另外顺便还可以解决一下你小说没思路的问题,何乐而不为呢?”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写真实的自己?”
“对头!怎么真怎么写,越真挚的故事越能打动人呢!”
如果《樱之恋物语》是写曾经的一场梦的话,那这本书……就试着写一个现实中的自己吧。
那天晚上回到家以后,我便打开电脑,略微思忖后,在Word上面敲下了这么几个字:
“初夏蔷薇雨微凉”
这株带刺的蔷薇,此时此刻在我心中留下的感觉,也只剩下了淡淡的凉意吧。
冬去夏来,短暂的重逢之后,便可能就是永远不会再见的再见。
回到学校,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我们围在宿舍的桌边,将所有的不舍都融化在了酒中,然后畅饮入腹。那一夜,从来没喝过酒的我,竟然因为喝得太多而昏睡在了床上。
毕业聚餐那天,我在餐桌上遇见了自去年暑假就再也没有见过的郑岚岚。我没有向她打招呼,而是远远地站在她的身后,仔细地看着她那副憨笑的样子。
她还是笑得那么爽朗,但笑容却难以掩盖她面色所透着的那份岁月痕迹。
我们都需要一个新的开始,不是吗?
毕业照拍完的那天下午,黄海鑫把我拉到了那家我经常光顾的那家快餐店。他没有点炸鸡和汉堡,也没有点啤酒和雪碧,却只点了两杯那甜中带有一丝苦涩的雪顶咖啡。
“明天下午领完毕业证以后,咱们就各奔东西啦……可能从此以后,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几次了。”
大学四年过去,他是我唯一一个值得永远记住的人。可即便希望会永远记住他,却也只能对不久之后的分别无可奈何。没有办法,天下并没有不散的宴席啊。
我想哭,但作为一个即将毕业的大男子汉,我不应该去流下哪怕一滴不舍的眼泪。
“你们……还有联系吗?”黄海鑫突然问道。
我愣了一下,久久没有说话。依稀地记得,陆珊琪失踪的那天,是黄海鑫带着整个宿舍的人在学校周围寻找了十多个小时,才在陆珊琪的家门口将当时已经因为心痛而昏迷的我背回宿舍。相信那件事以后,我的感情问题,也成了他心中最为关心的一件事吧。
“没有……她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你想她吗?”
“嗯……”
“你要接受这个事实。”黄海鑫抿了一口杯中的咖啡,“我对你说过,她还那么小,很多很多事情都是无法预知的。所以……尝试着忘掉她吧,如果你不想为自己的记忆所累的话。”
“我想把她写进我的小说里,”我摇了摇头,“毕竟她给过我一段难忘的恋爱……”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我说出这句话之后,一直没有对我发过火的黄海鑫突然站了起来,不顾周围人的注视,厉声喝道:“肖雨洋!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她只在你的生命中存在过几天,你就要去用小说去永远记住她?不挥去昨日的阴霾,你如何迎接明日的阳光?你知不知道她根本不配出现在你的记忆中,她只是一个单纯可笑的笑话?”
黄海鑫的突然发怒让我一下子慌张了起来。我把头扭向身后,看着旁人对我们投向的那一束束充满鄙夷的目光,一丝羞愧之感涌上心头。此时我的脸就像那红得有些过分的红苹果,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来,顺着我的鬓角缓缓流下。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地坐回到座位上:“抱歉,有点过火……”
我摇摇头,抓住他的手轻轻地说道:“没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那本小说已经开始写了,无论如何我也不想放弃自己之前的努力啊。所以……”
“如果你想重新开始的话,那么就把属于昨天的一切都抛开吧。至于昨天的努力,那都是可以用时间弥补回来的,不是吗?”
我无言以对,他说的话我根本不敢辩驳。
两天后,是他亲自把我送上的火车。临别前他告诉我,千万不要让陆珊琪再出现在我的记忆和小说之中,就像她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一样。我泪眼模糊地答应,却发现他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回到家,我将自己苦思悯想一个多月才写出的小说大纲扔在了炭火盆里。此后的那段日子,我便再也没有动自己的小说,因为只要自己一打开电脑,一摸到键盘,就会想起黄海鑫临别时对我说的那些话。
“我的小说梦,就是这样被我搁置下去的……”
刚刚从回忆回到现实中的我猛地将手中的半杯咖啡一股脑地倒进了嘴里。喉咙中弥漫的浓重的苦味,那,是我的心此刻的滋味。
“其实,你有那么一个为你着想的哥们,我也真是羡慕……”
顾雅晴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吐露出一丝甜美的微笑:“其实洋洋,你知道吗?自始至终,我一直都很羡慕你的一切。你有一个那么完美的家庭,有一个一直坚持着的梦想,还有一段那么短暂却那么幸福的爱情……甚至即便你曾经单恋过,我也觉得那种单纯的喜欢比我所经历的那段感情要幸福得多。”
幸福?
“或许是吧,但我真没有感觉。”我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其实,你一直很幸福。而你生活中自认为不幸福的那些事,只是你生活中一些必备的调料而已。就像一道糖醋排骨,光加糖和盐是不够的,还需要一点点难闻的白醋一样……”
“真的是这样吗?”听着她的话,我忽然感觉自己不是十分难受了。
“当然。你之所以感觉不幸福,只是因为你太习惯了平平淡淡的幸福。其实,那些事即便发生又有什么呢?有很多的事,顺其自然就好,你越强求越着急,却发现事情根本不会往你所想的那个方向发展。放平常心一些,如何?”
“其实如今我最放不下的,也正是我的小说……”
“找回自己那时的记忆,尝试着写出来吧。你和陆珊琪的故事,我还真想认真读读呢!这一点,别听你哥们的,很多事情只要你写出来,你的心就会减轻许多许多的负担,相信我。”
“既然师父如此期待我把那段故事写出来,那,我试试咯!”我笑了笑。
“加油!把你的梦想坚持下去吧,师父等着你的书出版的哪一天呢!”
顾雅晴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份笑容,真的是一年多来我看到过的最甜美,最暖心的笑容了。
那一刻,我忽然感觉自己其实是个很幸福的人。高中的时光里,我有一个期待我迈向成功的红颜知己;大学的时光里,我有一个为我处处着想的好哥们。他们虽然对我的劝诫并不相同,但,他们的愿景却都是那样简单。
他们只要我能够找到适合自己的幸福,仅此而已。
短暂的闲暇过后,便又是劳苦的工作。
年底将至,过去积压下来的存档资料迟迟无人整理,而新的存档资料又在以每天二三百份的数量源源不断地送到我的桌前。望着眼前那堆积如山的资料,此时此刻我的心情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一向被我妈妈称为“良心老板”的安经理却并没我所想的那么良心。一旦发现我在忙里偷闲,那么我将要面对的,就一定是狂风暴雨一般的数落与批评。眼看着年底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安经理对我的数落也变得越来越多。
默默承受,是我此刻唯一的选择。
“咋啦,又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吴亚茜轻轻推开我办公室的门,将这一天需要存档的资料摆在我的桌前,给我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我将手中的档案清单放在一边,没好气地将资料戳齐,朝她瞟了个白眼:“哪次来你都不敲门,想吓死我啊?”
这丫头总是这个样子,进我的办公室从来没敲过门。因为进我办公室的人只有安经理和吴亚茜不敲门,正因为如此,我才常常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到。
在整个公司上下三十多个人中,她是唯一一个跟我比较合得来的人。即便相互说一些比较放肆的话,我们彼此也毫不介意。她虽是我的上司,却同时也是我的粉丝,只要一有空就跑到我的办公室,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想以此来给我添加一些写小说用的段子。我想,在这个已经十分熟悉却还觉得有些陌生的环境里,她大概是唯一一个让我暖心,让我开心的人了。
由于她经常给我带一些“坏消息”来,我也偷偷地给她起了一个有趣的外号——欠乌鸦。
“让我猜一猜哈,哎,是不是你又被安经理骂啦?”
唉,这只乌鸦总是爱问我一些明知故问的问题。我无奈地叹口气,将视线聚焦在她那圆圆的脸上:“还用说吗,据我保守估计的话,他这已经是第五十八次突然闯进我的屋子,第五十五次骂我,第三十六次催我年底之前把档案整理完了……”
我原本以为这丫头会怜悯我一下,给我个安慰什么的,但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丫头竟然撅了撅嘴,摆出了一幅不可一世的样子来,摇了摇头:“切,就你那被数落的记录,还能与你老姐相比啊?告诉你,你老姐已经被这个该天杀的总经理骂了不下两千次了……亲亲,两千次哎,你行吗?”
唉,原来是在向我炫耀被骂次数的,这只乌鸦永远是这么无聊。
“那是,您在这儿都干了两三年了,肯定会被骂得多啦,我哪能跟你比啊是不是……”我吐了吐舌头,一听到她那炫耀般的语气,我便没什么好脾气来对她了。
“所以孩子,放平常心吧!这安经理刚刚从董事长那里接过来公司的管理权,不秀一下存在他肯定难受啊。你想想,他办公室才那么点儿,肯定得时不时地出来走一走不是?都知道怎么回事,别跟人一般见识就好啦!”
虽然吴亚茜同样是我的上级,但对于安经理的抱怨,显然她并不比我少。
“好啦,我还要回去编单子呢,先走了哈!友情提示,明天的单子有点多,大概四百多份,你做下心理准备!”
看,这只欠嘴乌鸦还是这样,临走之前依然不忘给我带个坏消息来。
“天!!”
这样的工作量,我已然无语。
如果是在以前,我还可以盼望着放个寒暑假什么的,可是现在……估计唯一能够喘口气的时间,也只有两个月之后的那个短短七天的年假了吧。
没办法,谁让我已经工作了呢。还想回到放假的那个年纪啊?哼,想得美。
心烦意乱地将手里的资料整理完,太阳已经完全沉到了地平线之下。走出办公室,宝蓝色的夜空中,星星们正在它们各自的位置,上演着每天一场的童话。记得在大学的时候,我常常望着夜空中的一颗星星许愿,期盼着幸福能够早一点来到自己的身边,让自己不再孤单,不再寂寞。
虽然觉得大学时的自己好傻好傻,但此刻我依然想凭着自己的记忆,去找寻那颗我曾寄予心愿的星星。
“不是在南天射手座那边吗……哎呀,怎么找不见了呢?”
一年多没有抬头看过星星的我,似乎已经记不清那颗星的位置了。
或许,真的已经随那个人,被遗忘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了吧。
打完下班的考勤,我将自己的电动车从车棚中推出来,准备踏上回家的路途。
公司离我的家有七八公里的路程,需要骑整整半个钟头的电车才能到家。由于大部分的路途都在没有路灯的郊外,我只好将车上绑着的手电打开,小心翼翼地朝家的方向骑。
疲惫了整整一天的我无暇顾及归途的夜色,只想尽快地赶到家,吃上妈妈为我准备的晚饭。
可就在走到离家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我却隐隐约约地发现一个女孩正无力地坐在路边,低声地哭泣着。
“哼,八成一定是跟她男朋友吵架了之后,她男朋友把她扔在这里的吧。”
我将车速减慢,心怀怜悯地看了一眼这个正在哭泣的女孩,却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她即便再不幸,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正当我转动车把,重新把车速提快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缓缓传来。那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悲伤与绝望。
“洋洋……”
是谁?
在这个荒郊野外的地方,又有谁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由得停下来,朝刚刚经过的那个女孩走去。
“洋洋,还记得我吗……”
她蓬头垢面,脸上还有几处瘀青和红肿。但那双黝黑的眸子,我却根本不可能去忘记……
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俯下身,伸出手轻轻地触碰着她的脸:“你……你是……你是郑岚岚?”
她苍白的脸上绽开了一丝略带苦涩的笑容:“嗯……我就是你的岚岚姐啊……”
下一秒,她拼尽自己的全身力气,紧紧地拽住了我的手,就像拽住一棵可以拯救她性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哦……”
我轻轻地推开她的手,平静地看着她身上的每一处伤痕,每一块瘀青。在我的心中,“岚岚姐”这个人已经死了,而此时此刻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名叫郑岚岚的,很为普通的女孩。
她曾经经历了什么,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需要帮忙吗?”我冷漠地看着她,只想把她当作一个陌生人。
她呆呆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如果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话,那我走了,你一个人当心点。”
说完我便起身,朝自己放在一边的电车走去。
走了几步路,我却忽然听见郑岚岚在我背后悲凉的声音:“洋洋,岚岚姐……错了,我现在唯一能求到的人,就是你了……”
我回头一看,郑岚岚正一手撑地,一手抓住身边的杂草,可是踉踉跄跄好几次也没能站起来。
我无可奈何地走回去,看着她裙子下面的一大片殷红的血迹,顿时出了一头冷汗:“你……怎么搞的?”
“我……我也不知道。”她摇摇头。
“我带你去医院吧。等等,我打电话……”我说完掏出手机,准备去按我生来都没有按过的那三个数字。
可她却难为情地摇摇头:“不……还是,不要了吧。”
“少废话!你想死在这里吗?”
我把她拉到我的电车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在后座上面,然后骑上车,转动车把:“抱住我的腰!”
“嗯。”
我轻轻一蹬地面,电车便带着我们两人飞快地走了起来。去医院的路上我想,即便她是一个陌生人,我也不希望她会在我的眼前慢慢地死去。
毕竟,我还没那么冷酷无情。
我把郑岚岚安顿好以后便回到了家。但刚刚推门,我便看到了妈妈站在我的门口,那副令我忐忑不安的表情。
“你自己看看表,现在都八点半了,干什么去了?”
原本应该五点半到家的我,今天却因为郑岚岚整整迟到了三个小时。
“老妈对不起,我……我只是加班而已。”我撒了个谎,“加班”似乎是最不令我妈妈怀疑的一个理由了。
听到我这样说,妈妈才收起那严厉的眼神,只是将她放在保温桶里的晚餐端到我的面前,对我说了句“下次加班告诉妈妈”,便又忙起了她的家务。
看着她在厨房显得有些苍老的背影,我的心不觉泛起一丝酸意。妈妈孤身一人照顾了我十三年,她一人承担着所有的劳苦,才将这个家维持得如此幸福。如今,已经二十一岁的我,也该让她放心一些,享享清福了吧。
吃完饭,我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把碗筷扔在桌子上便转身进屋,而是拿到厨房,认认真真地洗起来。
“宝贝儿,让妈妈来吧……”妈妈走到我的身边,轻声说道,“你忙了一天,回屋休息吧。”
我摇摇头:“不用。您的儿子已经长大了,这些事……不该您来费心的。”
“好儿子……”
被妈妈拥进怀里的一刻我才感到,曾经我孑身一人所苦苦寻找的那份爱和那份幸福,原来一直在我身旁,从来没有走远过。
第二天一早,我便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是医生要告诉我郑岚岚详细的病情。我在床边想了许久,还是决定给安经理发了条告假的短信。
医生告诉我,郑岚岚流产了。
“大夫,您有没有搞错?郑岚岚她……她怀有身孕?”医生的解释让我一百个不相信。
“没有搞错,确实是已经有身孕了,而且已经有两个月了。”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我心里的滋味怪怪的。
身上的伤痕和瘀青,两个月的身孕……
影视剧里各种各样天马行空的桥段瞬间便朝我的心猛扑过来。
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呢?
郑岚岚醒来的时候已几近中午,我在楼下的食堂端来一些清淡的饭菜,让郑岚岚吃下。
比起前一天晚上刚刚送到医院时的样子,此时的郑岚岚气色已经好了不少。干涩而皱裂的嘴唇有了一点点血色,原本惨白的两颊也变得红扑扑了起来。
“洋洋,谢……谢谢你。”她轻声地说着。
我摇了摇头:“不用。无论你是我喜欢的人,是朋友,还是陌生人,我都会这样做的。”
郑岚岚心里一空,似乎猜出了我此时此刻的心意:“其实……”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我自己放弃我自己的妄想,也是很好理解的事情。”
嗯,没错,是妄想。
此时此刻我再回忆起四年前在她面前说那句“我爱你”的事,就像在去看别人所演绎的一个再好笑不过的笑话一般。那个天真无邪,一心只为永恒的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因为回不去了,所以过去所倾注的感情,也一样回不去了。
但面前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依然想为过去的事而解释。
“其实我之所以拒绝你,是因为魏桐……是他的哥们让我入的学生会,如果我答应你,他们只会让我在学生会里受更多的风言风语……我也怕伤害你。”
四年之后的今天,郑岚岚才把当时拒绝我的真相告诉了我。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我站起身,走到病房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那一片片浑浊不清的迷雾轻轻地叹了口气。
窗外的那个世界,是我纠缠不清的心绪,也是我飘忽不定的梦想,更是我未完待续的青春。因为未来的每一天,什么都不能确定,一切都像眼前漫天的雾霾般,那样迷茫。
就像,我根本没有料到郑岚岚会重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一样。
“如果我们还有缘分,就试着重新认识你此时眼前的我吧。”
我转过头,轻轻拉开了病房的门。
“等等……”就在我一脚踏出病房外的时候,郑岚岚的一个声音拉住了我的脚步。
“还有什么事?”
“刚刚从医生那里,你什么都知道了,对吧?”
晚上,打开那盏老式的黄光台灯,坐在熟悉的电脑桌前,身边的一切都依然是那么温馨。
沏上一杯温热的咖啡,我找到三年前的那本名为《樱之恋物语》的小说,一边抿着咖啡,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脑海中,则不断浮现着这本小说被拍成电影时,那令我印象深刻的一幕一幕。
我还记得在那部电影的最后,郑岚岚给我的那个辗转而悠长的吻。当嘴唇与嘴唇接触的那一刻,我的思想便瞬间凝固住了。身体一动也不能动,能够感觉到的只有那份淡淡的甜味,以及让我终生难忘的那份温暖与幸福。
在我的记忆中,那场戏,更多地像一场梦。
嗯,一场我日夜盼望着的梦。
那场梦让我彻底底迷失了自己,以至于完全都没有意识到我和郑岚岚彼时的关系,依然是她口中的“姐弟”。
姐弟?
后来我才意识到,她口中的姐弟,仅仅是熟人而已。
想清楚这一切的我便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那时,我只想期待时间,期待时间可以为我们彼此施下魔法,让我们彼此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陌生,老死不相往来;我也妄想着借助陆珊琪对我的爱意,将我与郑岚岚一切的故事在我的记忆中永远被覆盖下去。
但,魔法并没有显灵。我一心爱着的陆珊琪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了,而我一心想永远忘记掉的郑岚岚,却用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了我的世界里。
郑岚岚告诉我,一个星期前,她因身体不舒服在医院检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无法接受这个孩子的她一心想打掉这个孩子,却被魏桐发现,毒打了她一顿。后来,她在趁魏桐出门买饭的间隙逃出了她和魏桐共同生活的住处,来到了我所生活的这座小城。但在快要下车的时候,她的钱包被小偷偷走了,售票员气急败坏地将她踹下车,这才有了前一天晚上我与她重逢的那一幕。
我问她,为什么要选择来到我生活的地方,她给我的答案却让我无比诧异。
“我只是想找回我被抛弃掉的那份爱。”
我们之间,有过彼此都能感知的那份爱吗?诧异之后的我,以为郑岚岚正在向我讲一个天大的笑话。
但紧接着,她后面的一句话却让我浮躁的心冷静了下来。
她说,就当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寻找一颗遗忘在心底的星吧。
遗忘在心底的星……
那颗星,会是已经对她甚为陌生的我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