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会无足轻重的留在这里吗？你以为我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吗？你以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缈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和你有一样多的灵魂，一样充实的心。如果上帝赐予我一点美，许多钱，我就要你难以离开我......我现在不是以社会生活和习俗的准则和你说话，而是我的心灵同你的心灵讲话。

                                                                                ——夏洛蒂·勃朗特《简爱》

第一章 表白预演

一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朝阳市立综合大学南区7号宿舍楼男子栋五楼501单元5012室里传出了一名男生惊恐的叫声，紧接着是“嘭嗵”一声椅子倒下的声响。

“咋了咋了？！喊那么大声。”正在隔壁502单元统计暑假留守宿舍人员名单的宿管张阿姨赶紧跑来问情况。在这个紧张的期末考试季，这些神经紧绷的大学生的精神状态让她很是不放心。前天还有个男生大半夜在二楼厕所里踱来踱去，外面灯光把那个学生的影子投到墙上，不知道具体是啥光影效果，反正是把对面宿舍楼女子栋同样二楼的爬起来上厕所的女生吓了个半死，后来第二天早上跑她那投诉了，说是有东西偷窥，不知道是人是鬼。后来一查发现那个小伙子是不踱步不念叨就背不了书的类型，在自己宿舍被室友嫌踱来踱去又吵又烦，但没几天就要考近代史纲要了，所以只好大半夜跑宿舍背书了。要放平时，可能男生不会大半夜背书（都打游戏去了），女生也不会被影子吓到。然而现在是考试季，一丁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这些敏感的神经们共振半天，啥时候有人吵架打起来张阿姨也不会感到奇怪，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事情发生。像刚刚那样的怪叫，说不准又是有人复习疯了。

张阿姨推开了5012的门，发现本应该住在隔壁502单元5023的王小明仰躺在地上，双腿在半空中以坐姿僵着，一脸苦痛，嘴里还喊着“啊疼疼疼！”。他和桌子间，椅子也和他一个姿势倒在地上，一看就是跟着他一起仰倒在地，一起和地板进行了一次万有引力层次的亲密接触。屋子里不止王小明一人，还有本来就住这5012的李晓序，正站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着呢，看到张阿姨来了，赶紧收敛了一下快笑歪的嘴角，看似漫不经意地就把王小明对着的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用手合上了。张阿姨的注意力都在地上喊屁股疼的王小明那里，也确实没注意到李晓序的小动作。

“咋就摔啦？”

看到王小明还处在惊魂未定的状态，李晓序赶紧帮忙解释：“嗨呀，还不是不老老实实坐着，把椅子后两条腿当支点在那翘着晃来晃去，这不就摔了嘛，哈哈哈哈哈哈！”

王小明充满怨念地瞪了李晓序一眼。

“坐都不好好坐着，都考试周了还皮，到时候摔坏了考试都没法考！.......”王小明被张阿姨一顿教育，李晓序在旁边捂着嘴偷笑。

“下次注意点啊！不然碰坏脑袋要出大事的，你们都重点大学大学生，脑子摔坏了可就不好了…还有！”本来以为张阿姨说教已经结束的王小明刚准备松口气，被“还有”二字吓一哆嗦，又立正在了那里。

“你怎么又跑来串寝了？你不是5023的吗？”

“啊，他是来向我请教问题来了，之前编程作业上的一道题目他不会，我正教他解题方法呢！”李晓序终于不笑了，揉着笑酸的腮帮子帮忙打圆场。

“那就不多问了，王小明我刚好找你有事，刚刚去5023没找着你，你暑假回家还是继续留校住宿舍？”张阿姨拿出了大本子，问王小明暑假去处。

“啊！我……”

“王小明和我都有暑期社会实践，学校的图书馆档案整理的暑期志愿者，所以都留校。”还没等王小明回答，李晓序抢着回话了。

“哎？你……”王小明一脸困惑地刚想问李晓序，看到李晓序对他挤眉弄眼让他先别问，立马打住了话头。

“哦！这样啊，那5023的王小明和5012的李晓序暑期留校，好！登记好了！”张阿姨在本子上记录好了后，合上。

“5012一直以来是李晓序一个人单寝，按照学校规定，为了安全考虑，暑假不允许一个人单寝，既然王小明你那么喜欢串寝，那到时候暑假你就暂时搬到5012来住吧，等暑假结束了再搬回5023，这样两个人有个照应。”张阿姨根据学校新出的暑期安全规章直接给安排了王小明暑假的住宿。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这样好这样好！”李晓序拼命点头，看王小明没啥动弹，拉了懵着的王小明一把，让他也点头答应了。

“那就这样办了，到时候可不要没有通知就人跑了啊，计划离开学校超过3天一定要事先找我登记，这也是学校为了你们暑假留在宿舍的人的安全着想。还有王小明，注意点安全，不要再那样玩椅子了！很危险的！”

说完，张阿姨就带着大本子走了。

“呼~~~~”屋里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啥暑期志愿者啊？！我怎么不知道这事？”王小明还是一头雾水，什么图书馆档案整理，自己没报过名啊。

“当然是假的啊！是为了我们暑假留在这里。”李晓序用像看白痴的眼神看着王小明。

“啊？假的？那你故意把我留在这儿干嘛？我暑假可得回家啊！”王小明急得跳脚了，空调可乐盐水棒冰大显示器的台式电脑，美好的暑假正等着他呢，怎么能被困在学校的宿舍虚度光阴。

“怎么？你不想练习怎么表白了吗？”

李晓序的反问像一根犀利的针，把正在气鼓鼓的王小明一下子戳破了。

王小明越缩越小，直到变得卑微，变得胆怯，变得不敢正视前方。

“这个练习过程可能比你想象地还要花时间。”李晓序双手交叉站在那里，一脸“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紧迫感”的态度。

“所以……”

王小明轻声轻气，小心翼翼地发问，同时右手颤颤巍巍举起，屈起中指无名指小指，用食指试图指向桌上刚被李晓序盖上的笔记本电脑，不知为何半天指不准，从那个摇摇晃晃的手指上可以感受到王小明的惧怕和敬畏，就像不能直视太阳一样，不敢直接指向那台电脑。

“所以…那个东西…啊不，那个‘她’，究竟是什么？”

那令他魂牵梦萦的红唇的弧度，那勾人心魄的带水的大眼睛，那每晚都能出现在他梦里的一颦一笑，当‘她’用她那特有的语调向他打招呼时，他仿佛回到了一年前那个雨天，她也是这么向他搭的话。那时他还是刚进校的新生，正在校园里找自己院系新生报到的摊位，因为忘带雨伞，狼狈得很，地图也打湿了，眼镜也打湿了，进学校第一天就像失去了人生的方向一样，看啥都是雨里雾里，如果不是她来搭话，他甚至都想蹲下来哭一场了。

就是到了现在，他还记得那把绯红色的雨伞，那件嫩黄色的毛衣，那双棕色的高筒皮靴，那句把他从雨里雾里救了出来的搭话。当时他觉得全世界都安静了，没有了风声雨声，那把伞就是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就他们俩……

“哎呀，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就这熊样，估计你到时候还没表白就已经当场尿裤子了。”看着王小明在那精神恍惚的模样，李晓序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感受，大步走到桌前，“啪”地一声掀开了被他合上的笔记本电脑，然后把电脑整个搬起来，屏幕直接凑到王小明脸前。

王小明惊恐地捂着嘴死命往后缩，这次他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再叫出声，但他浑身颤抖着。逃跑的冲动席卷了他的全身。

“怎么了这位同学？需要我帮忙吗？”‘刘小美’在屏幕里扑闪着大眼睛问道。

蹬着棕色的高筒皮靴，穿着嫩黄色的毛衣的‘她’，举着一把绯红色的雨伞。

 

二

  王小明至今都后悔当时没有鼓起勇气问她名字和联系方式，这样说不定故事的发展会不一样。他还是后来到处找人打听才知道原来她是同院系的大二学姐，叫刘小美，是校花。

  当知道刘小美学姐是校花后，王小明内心沸腾不已的情感瞬间冷却了下来，变成了一片冰原，尿尿都能给冻成冰柱的那种。校花还能看上他吗？而且还是入学第一天就淋着雨哭丧着脸的他，别提有多逊了。破灭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的他立马把所有的不自量力的想法都从脑子里扔了出去。然而他扔了后思忖了许久，终究还是没狠下心，又一一捡了回来，拾掇了一下，塞进了角落的箱子里，上了锁，打算一辈子都不打开，就当是青春的宝物珍藏着。

  可这锁还没上多久呢，又被他自己砸开了，虽然是完全身不由己的。

  因为你想啊，毕竟是同一个院系的学姐，平时上专业课得碰着吧，院系活动得碰着吧，上完课参加完活动去食堂吃饭得碰着吧，更想不到的是上文化通识课还能选到一样的课，那不就更得碰着了。一来二去，王小明的眼里就全是刘小美了，或者说只剩刘小美了。

  “我经历着一次煎熬。一双铁铸火燎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命脉。一个可怕的时刻，充满着搏击、黑暗和燃烧！人世间再也没有人能像我这样爱了。也没有人像我这样拜倒在爱我的人的脚下！”王小明内心又沸腾了起来，站在宿舍的阳台高喊简爱的台词。宿舍的室友都在屋里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

  “王小明加入话剧社了？”

  “没听说啊…”

  “那他在发什么疯？”

  “我看不是发疯，是发情。”

  “啊！我确实是疯了！我宁愿发疯而不愿哀伤！为情所伤，不如为情而疯！”王小明突然回身，张开双臂，对着室友的方向高声感叹。

  “xx！别对着这里啊！！！我们不认识你！！！”室友们绝望地痛骂，然后赶紧低头装作不认识他。

  但王小明不在乎，他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他有所谓的只有刘小美。

  不过，与他内心的沸腾相反，现实中，王小明根本不敢和刘小美搭话。何止说是不敢搭话，逐渐地，他连看刘小美一眼都做不到了，就像没法直视太阳一样，刘小美对于他，太过耀眼。他低着头走进教室，他能感受到刘小美的存在，她每次都坐在他一直坐的位子的后两排，正对他后脑勺的位子。他不用回头亲眼看，他就能感知到她在不在那里，她有一种气场，会影响周围的气流，他只要坐在那里就能体会到那个气流萦绕在他的身边，甚至给了他触感，让他有种学姐贴着他的错觉，仿佛她在他的耳边哈气，让他的耳朵不禁发痒。

  他知道这些都只是错觉。刘小美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他，更不可能有什么所谓的气场，更不可能给他耳朵哈气，每次都坐他后两排也只是凑巧。因为围着她转的优秀男生太多了。

  那些有才的文学青年，那些壮实的体育健将，那些高贵的官富二代，整天找机会和她搭话。而她，常常带着无法捉摸的近乎完美的笑容，有礼有节地对待每一个献殷勤的男生，以至于想要互相之间一比高下的男生们因为这种完全平等的对待分不出谁先谁后，倒也是建立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平衡，再也不会因为今天上课和谁一起坐，明天午饭和谁一起吃大动干戈了。

  比如今天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上课的就是校学生会长萧强，位于学校学生权力顶端的男人，才华横溢，背景强大，家境殷实。就是这么个男人，为了能获得和刘小美一起上课的机会，还能专程来听和自己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其他院系的专业课，可以说是很给刘小美面子了。但刘小美能那么容易就被攻陷，那还叫刘小美吗？她没有拒绝萧强坐她旁边，但也仅限于此，上课时认真听讲不多废话，这样看来反过来像是给了萧强一个很大的面子。心高气傲的萧强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能获得这么个位子，总是看上去比那些捞不着的要领先一步，他也不急，他觉得自己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资本，也有的是机会。虽然说刘小美对谁都平等，但也不是真的有精力能做到绝对平等的，只要他努力争取，总能拉开和其他人的差距，到时候他的胜利就是水到渠成的结果。

  看到连萧强都要如此费心思，王小明知道自己内心的沸腾也只能是孤独的沸腾，这锅开水也只有自己往肚子里吞了。

  “爱你，与你何干！”王小明站在阳台对着天空悲叹。背后是室友们“这家伙没救了”的眼神。

  然而上天似乎要救王小明一次。因为就在此时，他手机收到了简信（一个大学生的热门聊天软件）上的好友申请。

  而对方是，刘小美。

 

  原来在王小明自哀自怜的时候，专业课的演讲小组分组方案出来了，老师用邮件通知到了每一个课上的学生，两人一组，刘小美和他分成了一组。

  虽然我是学姐，但还是有不少不懂的东西的。我们要一起努力呀！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这一行字，王小明的思维是断裂的。

  我们？一起？我和刘小美？

  王小明感觉自己活在梦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回些啥，输入了一大串，然后又逐字删除，甚至到了第二天中午他还没有回一个字。

  刚吃了午饭的王小明——虽然他完全没有意识自己吃了啥，仿佛是另一个人在吃饭——看着空空如也的食堂铝盘，看似在思考些什么，其实脑子完全停转。

  如果不是和王小明高中时就是同班同学的死党李晓序夺下他的手机替他回了话，说不定王小明能就这样坐到宇宙灭亡。

  “你在干嘛！！！你发了什么？！把手机还给我！！！”王小明转过神来，等他意识到李晓序干了什么后，气愤地惊叫道。

  李晓序倒也爽快，立马就把手机还给了王小明。

  王小明一把抢过手机，急忙翻看聊天界面，发现李晓序帮他回的只是很简单的四个字：

  合作愉快

  王小明相信那时候他看李晓序的眼神一定是他能做出的最饱含绝望的仇恨眼神。

  连标点都没有的冷冰冰的回话，可以说是他能想象最差劲的回复了。刘小美看到了会怎么想，会觉得他是个无趣的男人，冷冰冰的男人，无法沟通的男人，不知好歹的男人。他已经看到了自己那小小的恋情的末路，他的梦结束了。

  然而，李晓序却不急不慌地示意他接着往下翻。

  王小明用拇指往上拖动了屏幕，发现就在李晓序发完不到3秒，刘小美就回复了：

  嗯！合作愉快！！！（后面还跟了个可爱的颜文字表情）

  “人世间再也没有人能像我这样爱了。也没有人像我这样拜倒在爱我的人的脚下！”王小明抱着李晓序在食堂里又哭又笑，十足像个疯子。

  他的梦没有结束，他的梦才刚刚开始。

 

三

“我以为你终于鼓起勇气准备去表白是已经突破了自我了，没想到实际上还是那么怂，真的是服了你了。”李晓序把电脑放回了桌子上，然后一把将王小明揪回了已经摆正了的椅子让他老老实实坐好。

“你怎么就能爱得那么卑微？”李晓序感慨道，向王小明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王小明什么都回答不了，他或许知道答案，又或许不知道。他的头被李晓序强迫着正对屏幕，不然他肯定控制不住自己扭开头的冲动。他的眼睛里，是屏幕里的“她”。

李晓序首先要让他习惯直视屏幕里的“她”。

“‘她’是刘小美？”王小明过了半晌，终于又能开口了。

“我更建议你加上单引号，把‘她’叫做‘刘小美’。你看画面右上角，有看到一个数字吗？”让王小明发毒誓他不会让视线躲开屏幕后，李晓序松开固定王小明头的手，甩了甩放松了一下手腕和手指，然后指了下屏幕右上角。

那里写着，98。

“这难道是帧数？”王小明疑惑地问。

“放屁！这个画面就98帧？这个软件画面可是固定120帧的，你这都看不出来？再好好想想！”李晓序勃然大怒，怎么经常玩游戏的人还分不清90帧和120帧的。

王小明只好盯着那个数字苦思冥想，这总比让他盯着那个“她”要好受些。

看着王小明是真没啥头绪，李晓序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不难为你了。这98啊，是同步率。”

“同步率？啥和啥同步？”

“这个‘刘小美’和现实的刘小美的同步率。”

“！”

“这是根据现实的刘小美形成的人工智能，也就是常说的AI。这个98就是说，AI和真人的同步率达到了98%，某种意义上说，‘她’就是刘小美了。”

“什么？这是AI？！这也，这也…”王小明没有再说下去了，怪不得他看着屏幕里的“刘小美”就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毛骨悚然感。

“你想说，这也太像了是吧。不过这是自然的，因为高达98%的同步率嘛，我再强调一遍，你甚至就可以把‘她’当作刘小美了。‘她’有着几乎完整的刘小美的外貌、记忆、人格和行为模式，‘她’对事件的反应，对你话语的反应，都是真实的刘小美确确实实会做出来的，可以说八九不离十！”李晓序激动地向王小明介绍着。

“那，这AI怎么到你手上的呢？训练AI需要的数据材料又是怎么来的呢？”听李晓序的解释，王小明从震惊逐渐转变成狐疑，要做出一个和真人的相似度，或者说按李晓序说法，同步率高达98%的AI，需要的训练材料可是海量的，这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刘小美大量的隐私，甚至是刘小美迄今为止的一生。李晓序只是个软件工程学院的大学生，怎么得到这些数据，怎么得到这么一个AI的呢？莫非有啥不可告人的…

“哎哎哎！你可别瞎想啊！我可以告诉你，是刘小美自己提供的数据，自己创造了这个AI!”

“什么？可她…”王小明惊了，她怎么可能会这些。

“可她和你一样，只是生物系的普通学生，还不可能有这么高深的知识储备来做出这么先进的AI是吧？嘿嘿，她不需要懂啊，她只是用户而已，这款APP的用户而已！”

“这是个APP？”

“没错，这是个APP，名字叫做Conversai，是将交流（conversation）和AI结合起来的名字，听着很炫酷吧？然后这个APP是魅影科技有限公司开发并运营的，上周刚上线，有电脑客户端，也有手机APP，完全合法合规…”李晓序继续滔滔不绝起来。

“等一下！魅影科技有限公司我记得它的创始人是…”王小明突然想到了什么，打断了李晓序。

“没错，魅影科技有限公司的创始人是李晓程。是我的亲哥哥。”

 

四

之后王小明基本就没怎么开口问问题了，因为信息量过于巨大，让王小明只能充当一个录音机，被动接收着李晓序的声音。李晓序给他描述了这个划时代的APP——Conversai的完整图景：

Conversai的理念，是让沟通交流变得更加迅捷高效低成本，彻底打破了原先的一对一或者一对多的线上交流模式，建立起一种完全私密化的多对多交流新模式。多对多，前面的这个“多”不是通常意义中的多人，而是用户的分身，或者说是DUMMY。

新用户首次进入APP时，首先需要与一个名叫“原初机器人1号”（Origin One）的初始AI进行长约一小时的对话，这一过程称为“生成对话”（Constructing Conversation）对话中初始AI会问一些“必要问题”（Necessary Questions），这些问题会看似漫不经心地混在无关问题中，等收集完所有“必要问题”的答案，也称为“种子”（Seed）后，会导入到李晓程开发的“生成算法”（Generating Algorithm）中，作为初始参数，通过演算，形成最终的AI。简单来说就是将Origin One塑造成和新用户相当接近的人工智能。这个AI被称为“DUMMY”。

于是在这个社交网络中，你所能接触到的都是用户的DUMMY，你可以尝试和很多不同类型的人交流，而不用考虑实际因素和影响，因为说到底你的对象都不是真人。你可以和公司的CEO比如巴菲特谈经营理念，而不再需要和真人共进午餐；你可以和你喜欢的明星谈天说地，不需要专程去握手会或演唱会；你可以让大学教授专门为你开小灶，只要你能说服他。而且与此同时还有很多很多人和你的DUMMY在交流，如果你本人是个脱口秀演员级别的幽默的人，只要你足够有趣，那么他们就会喜欢你，你的人气就会高，甚至你能成为这个社交网络中的大红人，而你都不需要真的去说脱口秀，DUMMY会自动帮你给听众们讲段子。

所有的聊天内容都会被加密，被保护。你只能听到你发起的和他人DUMMY的对话录音，而不能听到他人发起的和你的DUMMY的对话录音，毕竟你肯定不会希望你和你老板DUMMY的对话被你老板本人听到。而且所有对话录音中都嵌进了一段编号意义的特殊复杂波形，只能由魅影科技的专门程序识别，且混在录音中很难摘除，以避免对话录音被用于敲诈和诬陷——这样，只要显示有魅影编号，这段录音就不会是真实的人和人的交流，而是人和DUMMY的交流，DUMMY的主人一般情况下不必为DUMMY的言论负责（当然也会有例外）。

为了照顾到用户的权益，隐私安全问题以及道德审查问题自然也有得到解决。APP在对话过程中会评估聊天内容的适宜度，当程序判断你的聊天内容不适宜，比如有暴力或色情成分，会强行中断对话，并下调你的信用等级，信用等级过低的话APP的使用将会受到极大的限制。所以不要尝试骚扰DUMMY，即使他/她不是真人。同样，当判断存在欺诈等犯罪行为时也会强行中断对话，封停账户，甚至报警。当你生成的DUMMY的言论明显不适宜时，账户也会受限。

再回过头来谈谈同步率。在一开始的“生成对话”中，Origin One作为新用户的谈话对象其实是具有相当高水平的真伪判断能力的，换句话说，它可能是目前最高水准的测谎AI，通过你的语气啊，你句与句、词与词、字与字之间的组合啊停顿啊，你回答的语句的逻辑性啊等等因素，判断你回答内容的真假。鉴于整个Conversai软件的社交虚拟性的本质，它不会强制要求你都说真话，它会按你的回答生成你想要展现的自己的DUMMY。但它会提供一个DUMMY和你自身的吻合度，也就是同步率。如果同步率太低，自然就会影响你在这个社交网络中的交流质量，别人不会太信任你的DUMMY，他们会认为你只是个“演员”。当然“生成对话”在DUMMY建立后还是可以再次进行的，毕竟随着年龄岁月的变化，人自身也会产生变化，人们自然也会有更新DUMMY的需求。当你想更新你的DUMMY时，你只需要和自己的旧DUMMY进行新一轮的“生成对话”，AI会根据新的参数进行演算，实现自我更新，并给出新的同步率。

相信我，随着更新次数增多，同步率只会越来越高，你的DUMMY只会越来越像你。

因为虽然是虚拟的，但人还是会在里面寻求真实，这也是这个社交软件的魔力所在。

 

五

  “刘小美就是这个新APP的用户之一，所以上面会有她的DUMMY。令人吃惊的是这APP才上线一周，而她的DUMMY同步率已经达到了98%，按照魅影科技的预估，一般一个用户需要至少2个月才能将自己DUMMY的同步率训练到95%以上的，看来她很喜欢这个APP，在这里面投入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来消遣啊！”李晓序盯着屏幕里的“刘小美”感叹道。

  王小明还在各种名词和事实的陨石冲击下没缓过神，但在纷飞的碎石尘土中，他仿佛看到了一束光从穹顶上投下，在灰蒙蒙里仿佛一股绳索，他拽着这股绳索爬啊爬啊，然后发现绳索的末尾连着的是一个没有“那么”亮的太阳，一个可以用眼睛直视的太阳，一个温和的太阳。

  但他知道，那就是太阳，是他可以直视的太阳，也是他触手可及的太阳。

  他向那只太阳伸出了手。柔顺的光芒包裹了他。

  等王小明回过神，他发现他正用右手抚摸着电脑屏幕上的“刘小美”的脸蛋儿，上面泛着一丝潮红。他吓了一跳，像触了电一样飞快缩回了手，自己这可真是胆大包天，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放以前就算接他几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咦？好像看上去并没有生气？好像…没发生什么？

  “嗨呀，不知道你还在怕什么，就是个程序，就是个AI。你不是哭着喊着要表白嘛？现在就拿这个DUMMY作为对象试试吧！喂喂喂你逃什么？！你给我回来！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要知道，你可是有了一个几乎百分百还原的练习对象了，你根本就不需要害怕失败，这一次失败了，你就退出对话窗口，选择不保存本次对话记忆，这个‘刘小美’就不会记得这次你和她说了啥，一切都回到这次对话之前，你可以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再再再再来一次。无限的试错机会啊王小明！这就是科技的力量！你可以试着用诗表白，发现她不喜欢？看到这儿她Profile里她的生日日期了嘛，那就改在她生日那天送蛋糕，上面用巧克力写下你的心意！当然在程序里你不需要真的送，你就口头说说看她反应！啊她感到俗套啊…那就再试！套出她喜欢的场景，喜欢的明星，喜欢的歌词，喜欢的作家，喜欢的食物，喜欢的饰品，喜欢的性格，喜欢的特质，你想要什么你就自己想办法去试出来！你可以在Conversai里和这个‘刘小美’24小时朝夕相处。相信我，王小明…”

  越说越激动的李晓序唾沫星子都喷到屏幕上了，他那燃烧着什么东西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但异常高亢的声音还是冲着王小明来的。

  “只要你对着电脑练一个暑假两个月，你就比刘小美还要了解刘小美了。”

  “真的能行吗？”王小明有点心动了。到时候站在刘小美面前的他，就像已经提前背好答案上考场的考生，他不考满分谁考满分，刘小美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能行能行！这东西最适合你了，你目前连直视真人刘小美都做不到，这个能帮你先适应适应。你想想你和刘小美一起准备演讲一起泡图书馆这两个月你有说过啥完整的话吗？只会在那里嗯嗯啊啊，也多亏刘小美脾气好你们才最后成功把演讲交差了，不然要我是刘小美我早就申请换搭档了。你太缺乏经验了，多跟这个DUMMY说说话，从简单的开始，先学会和刘小美聊天，每天晚上研究白天的聊天录音，看自己哪里可以改进的，然后下一步就是套出她的喜好，最后再探索设计可行的表白套路，至少要准备三套方案五套应急预案，反复练习熟悉，做到自然而然就能出口成章，完美应付所有可能的突发情况。所以整个过程还是很花时间的，你一个暑假都得砸进去。暑假最后一天，我先来验收，我觉得Ok了，你就可以上了。”

  “啊李晓序！你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啊！！！”王小明激动地一把抱住了李晓序，感激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在他面前，一切都是那么地光明，一切都是那么地清晰。

  “嗨呀这你可能还真说对了，你看你这个模样，都想叫我爸爸了。哎呀哎呀不要那么激动不要那么激动哈哈哈哈哈！”李晓序拍着王小明的背哈哈大笑，看上去也不比王小明冷静多少。“总之你就按我说的来，有了这个Conversai，你这种感情问题，简直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试条件，试参数，代进去跑一遍，嗨呀结果就出来咯！”

  “不过，我真按这样表白成功了，后面能继续好好经营感情吗？毕竟是临时抱佛脚啊。而且总感觉有点不太对…”王小明终究还是怂的，瞻前顾后疑虑很多。

  “你都把刘小美给分析透了，你还怕经营不好你们的感情？肯定抓得死死的不会飞的。实在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再打开软件模拟几遍，你还怕找不出解法？管它过程怎么样，结果你满意不就好了嘛！”李晓序信心十足，打消了王小明最后的顾虑。

  “行！那就听你的！我加倍努力！”王小明握拳表决心。

  “好！那你回去先下一个APP，注册个新账号，这个要在应用商店下的，对，付费软件，本来要30人民币的，现在新APP搞优惠，就6块钱，里面除了会员没有任何其他内购……”

  在李晓序的指导下，王小明给自己的手机和电脑都装上了这个软件，然后跑回了自己的寝室。室友都去图书馆自习了，寝室里就他一个人，正适合开始练习。他打开APP后一路SKIP，直奔搜索栏，心急火燎地搜索用户“刘小美”，然后点击了“建立联系”按钮，因为他还弄了个20块包月的会员，他的名字可以选择不显示在对方通讯簿里，相当于隐身关注。之后就剩一个操作了，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击了“开始对话”。

  当“刘小美”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时，他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在心里反复念叨“对方只是个AI对方只是个AI对方只是个AI”，然后他很快移回了目光。

  “怎么了这位同学？需要我帮忙吗？”

  啊，真的是一模一样。

  他深呼吸了几下，清了清嗓子调整到他认为最适宜的状态，用他觉得最爽朗轻快的语调答到：

  “没..没事！就是想和你随便聊料嗷！！ao~~”

  咦？好像自己语调有点奇怪？

  啊她是不是刚刚噗嗤轻笑了一声？

  “可以呀，我正好也没什么…”屏幕里的“她”笑盈盈的。

  没等AI说完，王小明已经一脸沮丧地点击了“退出对话”。

她心里肯定笑话他了。这次真是失败。还好这只是模拟。

再来一次吧。

 

“怎么了这位同学？需要我帮忙吗？”

啊，真的是一模一样。

 

六

“王小明你咋啦！”李晓序急匆匆地一把拉开5023阳台的门，然而他并没有看到王小明。

就在五分钟前，王小明的三位室友拼命砸5012的门，喊李晓序快出来管管王小明，说王小明又在他们寝室的阳台里发疯，不过这次疯得不一般，他不念台词了，他话也不说了，他就在那发呆，喊他也不回话，就像被拔了插头一样，魂都丢了。让李晓序快去劝他死党进屋。

王小明人呢？！李晓序慌了，王小明可别寻短见啊，人生还有大把大把的好时光呢。

“在角落在角落！你往右手边看！”王小明的室友们躲在寝室门外边儿冲李晓序喊，连寝室门都不敢踏进去，看来也是被王小明吓到了。

李晓序往他右下方一看，好家伙，这还是人样吗，满脸鼻涕眼泪糊着，在已经有点凉的秋风吹拂下，都干在了那里，王小明都成汪小明了。王小明现在也不哭了，面无表情，眼睛没神，不知道在看什么，失焦着，什么都失焦。

李晓序估摸着现在和他说话十有八九就像对着一块石头说话一样没意义，叹了口气，在王小明面前盘腿坐了下来。坐下的整个过程，王小明的眼睛都没看他一眼。李晓序屁股刚要着地，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磕到了他屁股，手往下一掏，发现是个屏幕已经蜘蛛网状碎裂的手机，不用问也知道是王小明的，李晓序也不多话，把手机扔到王小明面前的地上，王小明那失散的目光在手机落地发出沉闷“砰”声时飘忽了一下，但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失焦状态。

李晓序在王小明面前坐定，从短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张餐巾纸，往王小明脸上胡乱擦着，鼻涕啊眼泪啊都被收拾了下来，然后他发现王小明的眼睛红肿到都有点发紫了。看来哭了挺长时间。

这也太惨了吧！李晓序有点心疼。

“别擦了。”

突然王小明的嘴里蹦出了三个字。很沙哑。因为太沙哑了李晓序没听清，以为是外边儿叶子被秋风吹动的声音，擦脸的手就没停下。

“啧，叫你别擦了你他妈没听到吗！”王小明提高了音量，突然一抬手，把李晓序的手狠狠打开了。

这时李晓序发现王小明直视他了，那双眼睛中，他看到了恨和绝望。

 

“李晓序你小心啊，这人现在攻击性很强，就像条受伤的斗犬。”5012的其他室友们躲在远处提醒李晓序，俨然把李晓序当谈判专家了。

我这哪是谈判专家，简直是拆弹专家。李晓序叫苦不迭。

不过虽然王小明语气不好，不知道为什么还说出了根本不符合他人设的脏话，而且看他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恨不得杀了他，总之王小明还是开口说话了。只要还能说话，这人就还活着。

只要还能说话，就还能交流嘛。

“好好好，不擦了不擦了，我不擦了。”李晓序把餐巾纸一揉，往屋里一扔，然后听到屋里悉悉索索的，知道王小明室友们帮他把餐巾纸扔进垃圾桶了。

“你看你怎么就这么坐在阳台里呢，不冷吗？都十月份了，着凉可就不好了。”

“…关你屁事。”

“你这手机怎么坏了？下次得小心啊，不然有人要找你都找不到了。”

“啧…关你屁事。”

“看你好像前面哭得挺伤心的，发生啥了就不能和我说说吗？我好歹也是和你认识那么多年的…”

“你他妈也知道和我有那么多年交情啊？！他妈那更加关你屁事！！！”

啪！

手机飞了过来，砸在了李晓序脸上。

“王小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啥，你也别太过分了！！！”王小明的室友在外面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们正准备冲到阳台，发现一只手抬了起来，是李晓序的手。

那只手轻松地摆了摆，示意他们自己没事，让他们先出去。

“没事没事，你们不要担心，你们先出去吃夜宵吧，记得把门带上。我们哥们儿俩看来有不少事情要好好谈一谈。”李晓序平静地说。

 

“所以发生了什么？你看我脸也被砸了，都有淤青了，可疼了，我也不需要你道歉，你就和我说说发生啥了呗。你室友也都走了。”听到寝室门被关上后，李晓序继**皮赖脸。

王小明又没反应了。但李晓序知道这时候的沉默和之前的沉默不太一样，他看到了转机。

李晓序在王小明旁边上蹿下跳，拼命逗着王小明。李晓序这人还是有点这方面才能的，不去当脱口秀演员真的是可惜了。

“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小明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别在那里跳了，我他妈头晕。”虽然还是冷冰冰的带脏字，但语气有了些许缓和。

“嗨呀我的小祖宗，您终于肯好好和你爸爸我好好说话了。啊不不不不！你是我爸爸你是我爸爸，我口误我口误。爸爸您终于肯和我好好说话了！！！”李晓序抓耳挠腮，求饶的劲儿让王小明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马上又恢复了冷冰冰的表情。

“你笑了你笑了！我看到了！”李晓序像小学生一样指着王小明嚷嚷。

“我没有笑。而且你做过什么你清楚，你肯定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王小明认真地说道。

“我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也不奢求你会原谅我，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和我说发生了什么。”

李晓序收起了嬉皮笑脸，也以不输王小明的认真劲儿说道。

“这有意义吗？”

“对于我们来说，这很有意义。”

“我们？”

“你，我，和刘小美。”

还有我哥李晓程。

 

七

实际上从某种意义上说，李晓序什么都知道，但毕竟他没有亲历，听亲历者说一遍，他才能知道现实是怎么发展的。

“如果我没搞错，今天是刘小美生日吧，你应该执行你的表白计划了。”

“对的，我本来没想到能在她生日那天成功把她约出来，但模拟的结果告诉我能约出来，我就试了一下，就真的约出来了。”

“从现在你的状态判断，你应该是失败了。”

“对，是彻底的失败。”

“能详细讲讲事情怎么发展的吗？”

“我整个暑假都按你说的用Conversai练习，逐渐习惯了直视‘刘小美’，习惯了和‘刘小美’聊天，并知道了她很怀念小时候去过的一家小小的游乐园，很喜欢那个游乐园的甜筒冰淇凌，很喜欢那个游乐园里的海豚表演，很喜欢那个游乐园里小丑送给小孩子的星星气球，那个游乐园的摩天轮上也有她童年的美好回忆，虽然究竟是什么回忆似乎DUMMY都不愿说出口，但她说是特别特别美好的，是她珍藏了很久的回忆。然后我就开始设计表白流程了。”

“唔嗯，听到这里，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你的步骤很正确。”

“当然正确，我可是豁出去我的所有心血准备的。我一个人跑去了那家游乐园，事先踩好了点，设计了路线，设计了每个场景下的每句对话。对话都是在设计好后通过手机上的APP模拟运行过的，都显示具有正面效果。那个DUMMY在我踩点时一直都非常非常开心，最后在摩天轮，对刘小美来说是童年美好回忆的象征的地方，我向DUMMY表了白，‘她’也顺理成章地同意了。‘她’当然得同意啊，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这一刻，都是经过‘她’自己运行证明的。当时我觉得，这个流程一定能够成功！回家的巴士上一直忍不住笑出声，旁边人都怀疑我精神出了问题。”

“Perfect！不过你应该不是只准备了这么一个方案吧？”

“当然！我还准备了其他的方案，一共三个方案五个应急预案，包括了把刘小美带回她高中，在她高中的操场上表白；把刘小美带回她幼儿园旁边的公园，在那里边看着小朋友在沙地里玩耍边向她表白，等等等等。模拟出来的成功率都很高，每个都很高。但成功率最高的还是游乐园方案。等我把所有的方案流程练习到滚瓜烂熟的时候，暑假结束了。”

“很完美！太棒了！王小明你想做好还是能做好的嘛！”李晓序由衷地为王小明的整个准备工作感到佩服，他只是提供了一个方向，但王小明从这个方向打拼出了一条通天大道。

但他还是觉得有一件事很奇怪。

“话说你怎么没让我来验收呢？我好像说过在你真正实施表白计划前，先要让我验收的吗？”

但接下来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王小明震惊地看着李晓序，不是惊讶，而是震惊，之后很快再度转为愤怒。

“你他妈是在逗我吗李晓序？你这就翻脸不认账了？！”

啊？啥？什么账？李晓序一头雾水。

“你还真能在第二遍听我说这些的时候装作第一次听到一样啊！你他妈就接着演吧！”

王小明指着李晓序破口大骂。

第二遍？什么第二遍？我演啥了？李晓序整个人都莫名其妙了起来

然后他感到了一丝凉意从心底爬了起来，就像一条眼镜蛇，嘶嘶地在他身体里叫唤。

“你先别急着骂！我是真不知道你在骂什么！第二遍是什么意思？我今天在这儿可是真的第一遍听到你做的这些准备工作的全貌啊！”

“你你你！你再接着演吧。您可别告诉我您贵人多忘事，忘了暑假最后一天，我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和您报告了一番，然后您老人家做的骚操作。”

“我做啥了？？我都不记得你有和我报告过！”

“你可行行好，他妈别再演了！你听完后，先是大加赞赏，然后突然就不说话了，在那不知道想啥，不知道思索啥，然后就莫名其妙叫我放弃所有的表白预演方案，让我卸了APP，就当没有过这事。然后，然后你就他妈跑了。”

“啊？！”

李晓序是真的懵了。这些都完全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中。但王小明看上去恨得咬牙切齿，对他来说，刚他说的一切看上去似乎都是真的发生过的。

“我跑了？！我跑去哪儿了？！”

“谁他妈知道你跑去哪儿了。我只知道后来我就没找到过你，你行李也没拿，开学了也没回来，问张阿姨，张阿姨说你回家了，打你手机没人接，打你家电话也没人接，我又不知道你家在哪里，你就这么跑了，消失了。实话告诉你吧…

今天这会儿还是我从您那天跑了后第一次见到您老人家呐！”

八

这都什么事儿啊！整一个乱七八糟莫名其妙。

李晓序感觉自己脑子都快宕机了。

但还好他心理素质很好，再乱也能整理回来，只需要一个暗示就能冷静下来。

“先别管我了，就当我是听了第二遍吧。你接着说今天的事儿吧。我看你也没放弃你的计划，你还是在今天表白了。”

这下轮到王小明莫名其妙了。

“怎么就不管你了，你这些天都去哪里了？你怎么前面还一副老子真的没干过的表情，现在就能当自己真干过的态度接受一切了，你这是什么人啊？”

“嗨呀叫你别管我就别管，我要知道我这些天去哪了就好了，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我这些天去哪了。现在不是找我过去几天在哪的时候，你还是说说你今天到底经历了啥。”李晓序挥挥手，不耐烦地催王小明把他的故事接着讲下去。

“好好好！那我也不管了，我说我的了，你去哪儿了关我屁事。当时你不是叫我放弃我的所有方案，还叫我卸载APP嘛…你别拿那种眼神看我！你就当你这么干过！不然我故事讲不下去！…当时我心想，明明是你李晓序给我这个APP这个方法的，我辛辛苦苦努力了两个月，说让我放弃就放弃啊，我还算什么男人！我就寻思这个表白是一定要按这条路实现的，所以就挑了这周五在简信上向刘小美提出了邀约，约的今天周日去那个游乐园玩，顺便帮她庆生。虽然她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可能是没想到我竟然会主动约她，但她还是答应了。

然后就是今天了，一开始一切都按我预想的那样发展。我能正常地直视她，能正常地和她谈天说地，就像和DUMMY交流的时候一样，这在以前对我来说完全是不可能的，就像梦一样，刘小美甚至穿着和我模拟时DUMMY穿的一样的衣服，所有的所有都在既定的轨道上行驶，我带她吃了游乐园的甜筒冰淇凌，带她看了游乐园的海豚表演，从游乐园小丑的手上接过星星气球送给了她，刘小美笑得是那么地灿烂，那么地完美，矜持又纯洁，散发着柔顺的光芒，就像DUMMY那样。然后我带她去坐了摩天轮，摩天轮然后到了最高处，然后，然后…”

“然后？”

“然后一切都偏离轨道了。”

“你在那里表白了？”

“对，就像原定的计划那样，夕阳的光芒照进玻璃窗的角度都和预演的一模一样。我说出了酝酿了一整个暑假的表白，一字不差。但刘小美没有像DUMMY那样马上开心地答应。完美的笑容从她脸上消失，然后是预料之外的沉默，然后预料之外地，她哭了。”

 

王小明还从来没有见过刘小美哭。

在校园里，她一直都是那个灿烂的完美的笑容，平等地对待所有人所有事，仿佛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这也让刘小美成为了校花，成为了整个学校为之倾倒的存在。

但在这个顶多两米见方离地面108米高的空间里，她哭了。

哭？这是听到表白的正常反应吗？

王小明懵了，这道题对他来说超纲了，他不会啊！

“啊，你不需要安慰我，我差不多已经哭完了。”刘小美摆了摆手，拒绝了王小明笨拙地从口袋中掏出的餐巾纸。她自己从包里拿出了手帕，小心翼翼地擦去脸上的眼泪，然后又拿出了镜子，仔细检查妆有没有花掉，等确认完了后，把手帕和镜子都塞回了包里，重新正视王小明。

王小明发现她的脸上又恢复了那个完美到异常的笑容。

“今天的一整天，我都很开心，真的很谢谢你！”

她的声音和风细雨，王小明能感受到里面的真诚。

“嗯，没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因为目前的对话都不在预料之中，王小明只好僵硬地自己来答题了。

“哈哈哈哈哈，你不用那么紧张，我是真的很开心，很久没有那么开心了。你真的很努力！”

刘小美看着玻璃窗外美丽的夕阳，笑着说道。

“你开心就最好了！”王小明连忙跟着点头称是。

“不过可能这辆摩天轮的车厢到站后，有一个人会不太开心。”

她回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快下死刑判决吧！王小明绝望地抬起了头。他又不敢看那双眼睛了。

“哎……”

她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们还是做朋友吧。今天真的很感谢你，这一天将会成为我珍藏的回忆。

 

判决下来后，王小明像是气球漏了气一样瘫在了座位上。

“我明白了。谢谢你能陪着这样一个幼稚的我玩了一天！真的很谢谢你！”

他的话语也是真诚的。虽然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睛只敢盯着车厢的地板。

“你不要这样嘛，这样我会感到内疚的。”刘小美用担忧的目光看着这个被击毙的人。

王小明完全不敢抬头，他不想给刘小美看到自己脸上的惨笑。

看到王小明还在那里垂头丧气，刘小美思索了一下，然后她突然啪的一声两手合掌，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哎！这样吧，为了让你开心起来，告诉你两件有趣的事情吧！”

有趣的事情？现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能比他这一场戏更有趣的事情？

王小明身体颤了一下。

也没管王小明，刘小美就自顾自地说起那两件有趣的事情了。

 

这是这一天游乐园摩天轮的最后一班车，等把这最后一班车的顾客送走，可就总算能下班了。摩天轮工作人员伸了伸懒腰，拉开了最后那辆转到平台前的车厢的门。

一个靓丽的女孩子在车厢门开的几乎同时，就轻盈地从车厢中跳了出来。嫩黄色的毛衣，棕色的皮靴，可真好看呐！工作人员不禁想。

她向他嫣然一笑，说了句什么，但他因为还沉浸在刚刚那画一般的场景中，就没怎么听清，只听到最后的“…总之就拜托你啦！”

拜托？拜托啥？

他刚想追问，那个女孩子已经一跑一跳地走了很远了，留了下一串铃铛般的笑声。

嗯？等等！我记得这个女孩子是和一个男孩子一起乘坐的啊？那个男孩子呢？

还好摩天轮到了点停止运转了，那节车厢没有再转上去。工作人员赶紧伸头进去，找那个男孩子。

他没有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那个男孩子就像一滩烂泥一般瘫在地上，脸上是种混合了震惊、绝望、悔恨、愤怒、悲痛的人类史上最复杂的表情。

 

 

九

  “你那种精神状态还能安全回到寝室我也是挺佩服你的，说真的。”李晓序不忍地看着正捂着自己脸痛哭的王小明。看来光是回忆几小时前发生的事，还是能给他造成很大的伤害。

  “虽然打扰你哭不太好意思，但你刚刚明显跳过了很重要的部分吧！刘小美说的那两件有趣的事情到底是啥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王小明哭得更伤心了。

  哎……李晓序只好又像哄孩子一样把王小明从悲痛的海洋中拉上了岸。等王小明恢复了差不多了，王小明低落地揭晓了故事的结局。

 

  “其实今天，不是刘小美今年第一次去那个游乐园，是第二次，你知道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吗？你肯定猜不到，就是在昨天，也就是周六。萧强带她去的。他做了我今天做的所有的事情，也就是说，我今天做的一切，在她看来就像是昨日重现一样。”

  听到这些，李晓序完全不惊讶。而王小明对于李晓序的“不惊讶”也并不感到惊讶。

  “其实这种荒诞的事情在很早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的。那可是个商业的，公开的，在应用商店上明码标价的APP，任何人都可以下载安装，我整个暑假做的准备，任何一个认识刘小美，把刘小美作为追求对象的男人都可能做！我能想到游乐园方案，郭强能，张强能，当然他妈萧强也能。甚至刘小美自己也说了，她既然在APP上生成了自己的DUMMY，她自然会料到有人利用这个来深入了解她，然后用这些来向她发起攻势。她对这种攻势并不拒绝，因为在她看来，这已经是相当努力的结果了，她没有理由拒绝为了她那么努力的人。”

  “但你失败了。”

  “对，仅仅因为我晚了一天。所以昨天她同意了萧强，今天她拒绝了我。”

 

  李晓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都是他早就预料到的。

  甚至向萧强推荐Conversai的人就是他李晓序。在那节专业课结束，等王小明和刘小美都离开教室后，李晓序叫住了悻悻然整理课本也准备离开的萧强，问他想不想试一下一个APP的内测版本，对他可能会有用。一开始萧强当他是推销软件的，一脸不屑，直到李晓序拿出了手机，给他看了屏幕里的“她”。

  十分钟后，魅影科技接到了萧强老爸的电话。

  “我会投资你们，不需要你们任何回报。你们只需要尽一切努力在两个月里把这个APP发布上应用商店。”

 

  他知道王小明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不然他也不会那么恨他。他不需要做任何的辩解。

  王小明不知道的是，李晓序也给过王小明机会。是李晓序黑进了专业课老师的电脑，把分组表格给替换了，而老师就这么把李晓序做的表格给群发了。反正老师是不会核对这种小事的。

  这是李晓序出于内心对死党的愧疚而做出的补偿。李晓序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告诉王小明。

 

  不过李晓序最后还对一件事情充满好奇。这件事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刘小美不是说有两件有趣的事情吗？第一件知道了，第二件是啥来着？”

  王小明抬起了头，盯着李晓序肚子看，把李晓序都看得鸡皮疙瘩起来了，但很快他发现王小明并不是在看他，他能感受到王小明的视线正穿过他肚子，落在他身后的那个手机上。李晓序之前怕王小明又拿手机砸他，所以把手机放在了自己的身后。

王小明“看着”自己的手机，幽幽地说道：

  “你说好不好笑，昨天才是刘小美真正的生日，不是今天。APP上写的是假的，DUMMY说的也是假的。她说如果她更正了这一点的话，同步率说不定就是100%了。”

 

  有什么必要呢，98%也挺好。

这是这一天刘小美对王小明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王小明对李晓序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