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18日 写给姜
刚刚洗完澡,发梢有一点湿,身上有樱花的香气,窝进被子里,开始想写一些东西。
上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想写东西的欲望似乎是很久之前了,一是因为没有让我特别想记下来的事,二是懒。似乎后者更占上风。之前用来记录心得的本子丢了,不过无所谓,上面充斥着我的自我否定和批判,我现在也不是很想看。
这一篇写给你,姜。
我喜欢看人,总是会下意识去观察,在心里为他们描摹出一个形象来。有些人第一眼就能看出七七八八,有些人却需要细细揣摩才能略知一二,很有意思。我之前总是被父亲带到成年人的饭局酒桌上,冷眼看他们的虚与委蛇,了解着他们的圆滑和世故。一次来了两位阿姨,年龄相仿,气质却截然不同——一位衣着考究,落落大方,举止间透露出一点自负和骄横,很会说话,也会来事,张扬而活泼;另一位对比之下则显得老了很多,面对一桌不熟识的人,神情萎缩,存在感很低。这位阿姨就坐在我身旁。席间她给我夹菜,夸我长得好看,自己却没吃几口;一桌人轮流祝酒,她的窘迫写在脸上,翻来覆去,也只会说,希望大家身体健康,平安,顺意;她席上只跟我父亲和另一位母亲说过话,话题也紧紧围绕着孩子,家庭,收支,她的眉头,总是解不开。而另一位阿姨则和别人谈笑风生,祝酒词也富丽堂皇,说话时不忘奉承一下他人,那么自然,一看就惯于应付这种场面;话题也总能接上,跟那一堆男人玩牌赌酒也毫不推辞,简直就是职场上的人精。
听他们的谈话我知道了,那个阿姨是办公室主任,而我旁边的阿姨只是一个小小的职员。怪不得,一个说话时自然带一些高高在上,自信而利落,另一个,活在别人的眼色下,即使是我,也会下意识去讨好,别人的想法,下意识去附和。我仿佛能想到,她们一个不会为家庭琐事而操心,永远活得精致而美丽,而另一个,陷在丈夫和孩子织就的囹圄中,被岁月磨去了光泽。宴席将散时,我才知道,这个坐在我旁边的阿姨吃斋。可是,席间没有几道素菜——她并没有吃几口,我看到了。但是她却拼命表示自己吃的很好,生怕别人对她表示出歉意,并极力坚持自己回家,不想麻烦别人一点点。这个有些可悲的吃斋的女人,眉心有一颗痣。就像菩萨那样。
姜,你知道在我眼中你是什么样的吗?其实上学期的时候,我不了解你,也并不想了解,因为我觉得你很像红卫兵,就是那种,又红又正,永远向前看,永远正确,不假思索地维护不合理的制度,让我下意识想远离。当时你和惠走得很近——惠是一个不太有主见的女孩,而且很胆小,会找人依靠,我当时还担心你会不会给她灌输什么思想,把她也变成那样。见笑了,但是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这学期你成为我的同桌后,我发现你似乎变了很多。不再总是学习总是学习,不再总是精神充沛不知疲倦,你会开始发呆,开始想要休息,开始抱怨,开始变得像一个真正活着的人。我于是开始接近你,也惊觉,我们竟是同一类人,我们应该早点遇到。
我一直有一个未曾言说的梦想,一个疯狂又可怖的愿望,就是发明出基因wq,消灭掉所有的人类,把地球还给自然。每一次我看到雨林砍伐,动物灭绝,偷猎,异常气候,我的信念就更加坚定一分。我告诉他们我喜欢研究自然,我以后想读生物工程,但是我从未告诉过他们我的梦想——直到我深藏心底的理想,从你的嘴里说出。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遇到和我志同道合的人,更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你。当时我的震惊与惊喜或许没有体现在脸上,但是我的心开始颤抖,震惊和喜悦,就像一直沉默的琴弦,找到了能够拉响它的琴弓。从你的表情来看,你的惊讶程度似乎不逊于我。
跟你相处越久,我就能发现我们灵魂的契合度越高。你我的想法,总是高度的一致,对一些事物的看法,惊人地相同(包括一些比较敏感的问题)。明明成为朋友不久,很多秘密,我却告诉了你,你的信任也给了我。
姜,只有你知道,我那天哭,并不是因为跟他的事被鱼发现,也只有你知道,我为什么感到难过;你没有像别人那样安慰我,没有跟我说什么“不值得为他哭”,你只是坐下,陪着我,告诉我,哭出来就好了。你懂我在想什么,你能触碰到我的心,即使我什么也没有说。
那一天我真的很想抱抱你的。
我们是同一类人,姜。我们想要追求洒脱逍遥的人生,不为金钱和生活所迫,能够永远追逐自由,而不是找一个安定的工作,渐渐变得跟他们一样,结婚,生子,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你我都不甘做一年的小草,而是想要成为即使只有一个时辰也要绽放的玫瑰。可是,姜,我们这样的人,总是会牵挂太多,会自己背起很多责任,会怀着一颗救世济民的心,永远也不会真正逍遥。有许多我们这样的人,他们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施展自己的抱负,终其一生都在自我挣扎,痛苦地沉沦,清醒地堕落成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
我们讨论过,怎么才能在绝望时以最快的速度永远睡去;我告诉过你,一氧化碳中毒会让你在困倦和平静中闭上眼睛。轻生的人,是勇敢者,还是懦弱者呢?选择痛苦最小的方式死去的人呢?
姜,你觉得,这些人,是想开了,还是想不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