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
沉重的自动门在背后闭上,迎来冰凉的空气,像天灵盖被灌入孩子们特制的冰水,从头到脚,一下清醒。
“广州又冷了。”
去主干道不必弯弯绕绕,但有人偏爱从野蛮钻进文明的路线,是个冒险家。而后就被一口吞进白茫茫的晨霾中。
对身为群居动物的人类而言,理应产生一些不适的情愫。
因为不见人,也没有物。
日头的轮廓渐渐浮现,只可惜跟不上他的脚程。不受约束的小世界扩张起来非常快,人世刚出现就被他落在身后。
这时候真希望来点淅沥的雨,模糊日光,以便他将世界彻底扔弃。
这让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扔掉了不知多少珍贵的东西,真无情。可后来想恰恰是因为他很怀旧。
矛盾吗。
我觉得,不矛盾。
一个不怀旧的人,又怎么能彻底扔弃一件事物呢。
我想念我的小刀,一把墨绿迷彩的军用小刀。我常想它是一尊屹立在海崖边上的武神,无边无际的黑云压迫,惊骇的深墨色大浪狂怒咆哮,而他岿然不动,沉默不言,只将天、将水一分为二。
除开力量,从容和坚定更叫人内心动容。
君不见黑云无边,君不见浪涛连绵。
君不见武神常驻,它一直都在。
它不在了。
老广州的小巷子中有幸遇过一位老人,神神叨叨,周围大人小孩玩得可乐,没人鸟他。刚好我也神神叨叨,就坐下来听他胡扯。
他说人的躯壳没了不打紧,还有魂,缠绕着你,虽然眼耳鼻舌身意无法了知,更不能触摸拥抱。但感受有时会从心尖冒出,忽地一沉,又或是在角落勾绕舔舐,让你欲罢不能。这些都是魂灵存在的证明。
我说那魂也总有一天会消失吧。
老人沉默了一会,说,会消失的吧。
我说,那什么时候消失。
老人不说话,转头看着身后的老榕树,浑浊的老眼有情绪涌动。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
哪里有什么勾绕舔舐,
唯有辗转反侧,
夜不能寐。
我深谙此道,旧物形体有限、寿命有时,但它的魂灵,魂灵之外的联系,不知占据你多少心神。
写作时手无意识地在桌上摸索,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刀已经不在了。
与我空空荡荡的衣柜和抽屉不同,刀非我主动扔弃的。
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少了物件,多了空间。
当值累倦,举头四望,再没有熟悉的人影和物件相伴。
但是有新的人影浮现,立命、改过、积善、谦德。
愿内心平和中正。
愿还是个怀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