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传奇》第三部 三界归心（2020修改版）第六章 君臣对弈（下）
修改备注:
本章基本为全新内容，尤其加入了关于小顺子的情节。
第六章 君臣对弈（下）
淑妃入梦隐西湖 仁宗初疑小顺子
夜阑如水，弦月如钩，习习暖风缭绕花间，轻和啾啾虫鸣。
展昭微垂长睫，落下手中白子，劝仁宗道：“皇上一路辛苦，何不早些安歇，明日也好启程返京。”
仁宗见他又提起回宫之事，正欲拈起棋子的二指，又收了回去，垂眸道：“刘佑之事，朕尚未查清。”
展昭道：“皇上既已对刘知府有所怀疑，此刻留在杭州，恐会更加危险，何不先行回京，再下旨查办此事？”
须臾沉默之后，仁宗点头道：“好！朕随你回去！”
展昭尚不及高兴，又听仁宗道：“不过，还要再等数日。”
“这是为何？”展昭道。
仁宗抖长袍站起身来，负着手，缓缓踱出几步，背对展昭，仰天道：“朕想再见淑妃一面。”
展昭走到仁宗身后，问道：“淑妃娘娘不是已经……”
“不错！淑妃已然薨逝。”仁宗回身道：“可不久之前，有人曾两次在西湖岸边见过她，此事千真万确！”怅然一叹道：“朕获报之时，虽大为惊喜，却不敢轻信。直到三日之后，淑妃托梦给朕，说她并未身死，如今在西湖隐居。朕醒来之后，梦中情景依然十分真切。朕连夜出宫，到她墓前探查。怎料晴空之中，突然闪出一道惊雷，墓穴应声而裂。朕上前看时，发现墓中竟空空如也！这难道不是上天向朕明示，淑妃尚在人间？”
“皇上的推测的确有理，可是……”展昭剑眉轻皱，看到皇上眼中的期许，忽然有些不忍，他知道，皇上此刻希望听到的，决不是他的“可是”。
“可是什么？”仁宗问道。
展昭道：“可是……这一切似乎太过巧合。”
仁宗坚持道：“人生之事本就难以捉摸，纵是巧合，也未必不可信。”
“若只是巧合还好，其中有些细节却有悖常理。”展昭道：“据臣所知，所谓‘托梦’，乃是神鬼之能。娘娘既然尚在人间，怎能托梦给皇上？再者，晴天霹雳击开墓穴已然不可思议，而娘娘下葬之后，如何还魂，如何离棺，又如何远赴杭州，更是难以解释！”
“这些朕也曾想过。”仁宗道：“淑妃能够入梦，定是与朕心意相通。至于还魂之事，也并非无法解释。”目光渐渐飘远道：“淑妃入宫以来，深得朕之宠爱，然而后宫之中，向来暗流汹涌，对于家世并不显赫的淑妃而言，过于得宠，必定是祸非福。淑妃生性贤惠，她体谅朕为国操劳，不忍让朕为后宫之事烦忧，无论蒙受多少委屈，都暗自隐忍下来。对此，朕又何尝不知？可是，后宫之事与百姓家事不同，动辄便会牵扯朝堂纷争，朕也想为她主持公道，却不得不为江山社稷着想。朕……对不起淑妃……”竭力隐去眼底的泪光道：“或许当日，她并非病逝，而是服了一种奇药，故意假死，借此离开深宫，离开永无休止的纷争。”
虽然展昭心中仍是疑云满布，但是，以仁宗此刻的心境，除非展昭有切实的证据，否则不可能将他说服。
仁宗见展昭已有所动摇，继续道：“朕知道母后在京城心急如焚，你既奉了母后懿旨，朕也不为难你。朕答应你，只在杭州逗留三日，三日之后，无论是否能见到淑妃，朕都随你回京！”
展昭拱手道：“既然皇上心意已决，臣自当遵从。”
仁宗顿时心情大好，转身回坐到石桌旁道：“来，陪朕下完这盘棋！”
君臣二人你来我往，在棋局中周旋数招之后，仁宗忽然想起一事，眼含笑意道：“据八皇婶所言，你与思恩不仅缘分匪浅，且已两情相悦。”
展昭不料仁宗会提及此事，被他说的一怔。
“朕知道你为了帮包卿办案，不愿过早成婚。”仁宗道：“不如这样，朕先下旨为你们定下婚约，以后再择日完婚！”
展昭与思恩假扮有情之人，本是为了迷惑太上老君，此刻若是拒婚，便会前功尽弃，于是只好应下此事，向仁宗拱手谢恩。
仁宗见他应允，心中不胜欢喜：“想不到朕的御猫，有朝一日会迎娶朕的御妹！”
不知不觉之中，二人已对弈两个时辰，面前的棋局也变得越发焦灼。
起初序盘之时，黑白棋子于东南角拉开战事，“一劫”之后，转至棋盘中心互相围剿，时至此刻，已过“三劫”。依照盘中局势，展昭若要胜过仁宗并非难事，然而身为臣子，岂能对皇上如此不敬？可他虽入朝堂，却未脱豪侠心性，岂肯虚意逢迎，故意输给皇上？于是每下一子，都颇为纠结。
仁宗见他落子的速度有所减慢，顿觉自己已有胜算。
一炷香过后，眼见盘中可以落子的地方已所剩无几，展昭心中顿生一计，轻移二指，将白子远离对峙的焦点，落在了一个闲处。
仁宗见他这招虽妙，却过于冒险，心想：“朕只要稳住阵脚，步步为营，定能取胜！”
此后数招，白棋果然出现了明显疏漏，黑子的优势不断增强。
就在仁宗以为自己必胜无疑之时，展昭轻松落下一子，及时挽回了败局。
仁宗有心再夺优势，然而，百般思虑之后，竟发现手中棋子已无处可落。
展昭方才那一子，已在盘中形成“四劫循环”之势，黑白双方谁都无法进攻，又不可能让步，即使勉强周旋下去，也无法分出胜负。
“和棋！”仁宗吃惊地望着棋局，不禁忆起教他棋艺的翁大国手曾说过的话：“是凡二人对弈，往往必分胜负，“和棋”之势，举世罕见，纵是一流棋手刻意为之，也未必能够实现。”
惊讶之余，仁宗想起以往在宫中对弈的经历，不动声色地问展昭道：“朕听说，你与八皇叔对弈，从无胜算，与包卿对弈，更是从未赢过？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展昭道：“皇上所言的确属实。”
小顺子远远听到仁宗的话，心道：“少主视包大人如父，怎肯赢他？八贤王是包大人的好友，又是少主的姨丈，少主怎能不让着他？”
仁宗不悦道：“既然他二人每次都能胜你，又每次都会输给朕，你怎会与朕战成平局？莫非……他二人与朕对弈之时，未尽全力？”
“臣以为，八王爷与包大人都已尽力。”展昭道。
“那你之前怎会输给他们？”仁宗不解道。
“皇上有所不知。”展昭敛眸笑道：“臣的棋艺着实一般，只是近日得了一本奇书，从中受益匪浅。”
“什么奇书？”仁宗目光一亮，好奇问道。
展昭道：“此书名为《惊世棋谱》，乃是白玉堂所赠。”
小顺子心中暗道：“《三界通史》还没读完，少主哪有空看什么棋谱？”
“原来如此。”仁宗道：“这本奇书，可否借朕研习数日？”
展昭道：“回京之后，臣即刻将它送入宫中，请皇上御览！”
“如此甚好！”仁宗脸上笑着，心中却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让朕早日跟你回宫？”
“皇上兄弟！”法辰风尘仆仆，大步走进花园，来到仁宗近前，向他合十一礼，取下肩上的包袱道：“看看这些，满不满意！”说着，将包袱解开，露出几件崭新的丝质成衣。
听着法辰独特的称呼，仁宗心中倍感亲切，见衣裳的颜色颇为素雅，做工也十分上乘，满意地点了点头。
展昭见这些衣裳并非文生公子的长袍，而是江湖侠士的大氅，不解地看向仁宗。
仁宗轻叹道：“淑妃曾对朕说过，只盼来生与朕做一对江湖儿女，游历天下。此次，她若有缘与朕重逢，看到朕这身江湖打扮，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展昭明知仁宗与淑妃见面的希望渺茫，看到他眼中无尽的渴望，心中不由一阵酸楚。
仁宗翻看着几件衣裳，笑问展昭道：“依你之见，朕穿哪件更像江湖中人？”
展昭想了想，目光很快就定在一件白缎金边的英雄氅上，问仁宗道：“皇上以为这件如何？”心想：“白玉堂若是见了，定会喜欢。”
仁宗赞赏地点点头道：“清雅而不失高贵！好！正合朕意！”对法辰道：“明日有展护卫和彭渊在，大师就不必随朕同行了。朕已命曹湛调查刘佑的劣迹，大师可借身份之便，探查他与哪些乡绅有所勾结，最好能拿到相关证物。”
法辰道：“皇上兄弟尽管放心！”
展昭叮嘱他道：“调查务必暗中进行，切不可让刘知府有所察觉。”
法辰知道展昭这般谨慎，是为了皇上的安危，却还是忍不住跟他打趣：“师叔莫非是信不过我这个师侄？”
展昭笑道：“在师兄的入室弟子之中，大哥最是心思细密。”
仁宗也是一笑，心道：“好乱的辈分！”转念一想：“法辰称朕为“兄弟”，展昭却是法辰的师叔，这样论起来，朕岂不比展昭矮了一辈？朕身为天子，怎么能吃这种亏？朕定要让他早日与思恩完婚，做朕的妹婿！”
法辰告退之后，仁宗命彭渊宣刘佑入凉亭觐见，安排次日出行的事宜。
刘佑方才已亲自带人到北苑，布置好一间幽僻雅致的客房，以便仁宗就寝。另外，精挑细选了四名丫鬟和两名小厮，准备服侍仁宗。
仁宗见四名丫鬟一个个生得冰肌玉骨、国色天香，已得知刘佑的用意，于是给了彭渊一个眼色。
彭渊立即会意，对刘佑道：“刘大人有所不知，宫中规矩森严，圣驾所到之处，除非随行人等，任何人不得近身侍候！”
“这……”刘佑面带踌躇之色，对仁宗道：“并非微臣不懂规矩，只是皇上此次出京，身边只有展护卫和彭侍卫二人，未曾带一名太监、宫女……”
仁宗将目光落在展昭身后的小顺子身上道：“不是还有他吗？”心想：“他自小追随展昭，定是可信之人。”转眸问展昭道：“你可愿将他借予朕数日？”
展昭道：“蒙皇上不弃，小顺子自当效命。”由小顺子照顾皇上起居，他就不必担心刘佑对皇上不利了。
小顺子听了，却在心中抱怨：“不是让我保护‘文曲星君’，就是服侍‘紫薇星君’，我还有多少时候能留在少主身边？我小顺子可不是一般的奴婢，我课是玉帝陛下钦赐给少主的人！”
刘佑见展昭与彭渊将皇上保护得滴水不漏，自己根本没机会接近皇上，更别说取悦讨好。他越想越是气闷，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将自己的手下安排在北苑外围听用。
跟随仁宗走在去往客房的路上，彭渊低声对展昭道：“依照宫规，圣驾出行期间，必须有专人记录皇上的日常起居，每日由何人贴身侍候皇上，也要详加记述。此次出京，由属下负责办理此事。烦请展大人将小顺子的名姓、年岁、出身与户籍一一告知属下。”
展昭微微一怔，回眸看向小顺子，见他却是胸有成竹，于是对彭渊道：“好，我让小顺子把这些都写下来，明日一早就交给彭侍卫。”
彭渊躬身道：“多谢展大人！”
当夜，小顺子随侍在仁宗房中，展昭与彭渊在门外守卫。仁宗合目躺在卧榻之上，想往着自己在西湖岸边与淑妃相见的情景，不久便酣然入梦。
次日黎明，月华方落，晨辉未升，仁宗便已早早起身，命小顺子服侍他洗漱、更衣。随即将彭渊宣进房中，让小顺子随展昭回房歇息。
展昭进入刘佑给他安排的客房，待小顺子关好房门，即刻问道：“户籍之事，你准备如何应对？”展昭知道，小顺子并不属于人间，他纵然将自己的出身编得再圆满，也只能暂时瞒过彭渊，回宫之后，大内万一派人核查，结果定是“查无此人”。
“少主不必担心，”小顺子走向书案，准备好纸笔，一边研墨，一边道：“奴婢先把这些写下来，交给彭大人，三日之后，待皇上起驾回宫，奴婢就点燃讯香，请舅爷让‘司命星君’在凡人的命簿里，帮奴婢添上几笔。”
展昭扬眉笑道：“你倒聪明！”
听他提到“命簿”，不禁想起一事，抬眸看向小顺子，却欲言又止。
小顺子道：“奴婢知道少主关心大人、先生和四位校尉大人的命数，还有陷空岛五位义士。”伶俐笑道：“此事奴婢早已代少主问过。据司命星君所言，他们在人间的寿数不一，不过至少也能年过六十，其中数人尚能到耄耋之年。”
“六十……”展昭心中思忖：“大人和先生方至不惑之年，即便寿数有限，也还有二十年。”
只听小顺子继续道：“更难得的是，他们在有生之年，虽然也会受伤、染病，但绝不会有所伤残。”
展昭欣慰地道：“那就好！”这些事，其实他一直想知道，却迟迟未曾询问。因为他心里清楚，纵然他得知众人的命数，也改变不了什么。凡人的生平，一旦写入“命簿”，除非有玉帝的旨意，根本不能更改。莫说展昭如今身在人间，即使将来回到天庭，也无权干涉朝政，更无权让司命星君更改凡人的命数。
幸好包大人他们都颇受上天眷顾，无需展昭为他们担忧。展昭不知自己还能在人间留多久，只盼他们一切都好，永远都好，虽然所谓“永远”，只是他的奢望。
思虑之间，小顺子已书写完毕，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双手交给展昭。
展昭接过纸页，澄澈眸光扫过两行清俊的小字，见其中除了名姓，其他皆为杜撰，不禁含笑读道：“姓佟，名允琦，年方二十，常州府武进县人氏。”抬眸问小顺子道：“你是何时改名叫‘小顺子’的？”
小顺子坦言道：“奴婢初入天庭，便有幸做了陛下的亲随，‘小顺子’之名，乃是陛下亲口所赐，取恭顺、忠诚之意。”
北苑客房之中，早膳已然奉上，仁宗坐在桌前，举起银著，夹起一片清透如碧的春笋，吩咐侍立在身旁的彭渊道：“回宫之后，立即调阅小顺子的户籍卷宗，彻查他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