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川的水子

传说呢,在人死去之后,人的身体会被长得像着了火的猫咪一样的火车带走,而灵魂则会飘向山里,穿过一条名叫中有之道的路到达三途河,再由死神接到对岸,或是成佛或是转世。这便是作为人的这一生里,最最最后的事情了。不过,我们这次要讲的并非是某个人的故事,而是在三途河旁,这片名为赛之河原的河滩上,被称作水子的,谁都不会注意到的小生灵们的故事。
水子是由早夭的孩子们的灵魂所变成的,一种通体柔软,有着透明的身子,长长的触手,以及好看花纹的像水母一样的生物。她们总是漫无目的地飘在河滩上的半空中,或是循着气流打转,或是排成各种各样的队列,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仅仅只是笑着用触手把河滩的石头垒成石堆而已,像是一盏盏会动的小花灯。
但是,可爱的水子反而是这片河滩最受欺负的生物之一。不仅那些长得像有尾巴的大汤圆,浑身散发着冷气的幽灵们喜欢时不时地发出“哔哩哔哩”的电声来吓唬水子们,就连那些不知道多少岁了的三途河里的鲷鱼,都喜欢从水里冒出脑袋,对着水子们说些不着调的坏话:
三途河水浩,水子飘呀飘,
石头垒不高,妈妈找不着。
三途河水浩,水子飘呀飘,
石头垒不高,模样惹人笑。
每到这个时候,水子们的首领戎璎花就会站出来,对着讨厌的鲷鱼们反呛道:
小小三途河中鱼,只知游来又游去,
待到渡河成佛时,一口一条全吃掉!
自知理亏的鲷鱼们半晌说不出话,只得甩了甩尾巴,愤愤地钻回了没人看得见的深水里,只留下一串葡萄似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冒着。而战胜了的戎璎花则会被水子们团团簇拥起来,用软绵绵的身子互相蹭着表达着喜爱。
这就是水子、鱼、以及其他的些什么生物每天所度过的生活了。除了那些石堆被垒起又倒下以外,这里的东西几乎不会有任何变化。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赛之河原上重复着这样的日子。
也许你会问,鱼永远在水里游,石头也永远都会在这河滩上,这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能自由自在地飘着的水子们为什么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呢?三途川明明可以去到很多地方,比如过了河就能去到冥界成佛,而回头从中有之道也能转世回到人间,为什么水子们却要一直待在这里,受人欺负呢?那是因为呀,水子们都是一些既不想回到人间,又没法成佛的可怜的家伙。
作为早夭的孩子灵魂的水子们,其实是因为前几世见识了太多痛苦,而在这一世主动放弃了自己身为人的生命的灵魂们。她们本就是放弃了人间而来到这里的,自然不会再想着回到那里去。更何况身为没有判罪的灵魂,就这样从中有之道回去转世的话,在去到人间之前就会因为身上的罪业而魂飞魄散,这是万万不能走的路。另一方面,水子们没有完成此生的业报,修不够业力也就得不到去冥界的伊哈托布(理想乡)成佛的机会。就这样,水子们变得只能永远永远地留在这河滩上。
戎璎花就是这其中最为年长的水子,来到这里的时间已经久到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只是一天到晚重复着垒石头的日子,还有和其它水子们凑在一起的日子。有时戎璎花觉得,就算这样一直一直地继续下去,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挺好的。
有一天,三途川的天色忽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天空几乎是一瞬间就变得漆黑,之后又忽地明亮,而后明灭闪烁,像是快没电了的交流灯泡。原本蓬松的云彩现在却聚成了如石头般的黑色的大团块,发出了轰隆轰隆的声音,一眼看去像是马上要坠到地上一样。闪电也噼里啪啦地响着,寻常喜欢来水面上放风的鲷鱼们此刻全都吓得钻到了水底,把脑袋藏进了石头的缝隙中,连气泡都只敢吐得又小又密。柔弱的水子们没有能躲藏的地方,只能围绕着戎璎花,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互相说着安慰的话。红头发的死神将船划到了这边的岸边,对着水子们说道:
“那边的水母们,还在等什么呢?该走了!”
“我们不是水母!还有,你说要走了是什么意思?”
“哎呀,你们看不见头顶上的天色吗?这里就要遭殃啦,我是来带你们离开的!”
“我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哎哎,真的是——”
红发的死神挠了挠脑袋,放下船桨走到岸上,对着凑成一团的水子们解释了好长时间。水子们这才明白,原来是外边人间的幻想乡最近很不太平,接连发生了好几起叫作“异变”的妖怪袭击人类的事情,很多人和妖怪因此丢掉了性命。那些人的灵魂一个劲地往冥界这里钻,附带着的怨气也都被带到了这里,被那种浓郁的怨气触碰到的话,像水子这样弱小的生命会马上魂飞魄散的。而这种怨气,此刻就已经快将这里包围了,红头发的死神是来接水子们走的。
“快走了,不然的话要来不及了!”
“但是,就这样转世去人间的话,肯定会在路上就消散掉的!况且人间那么可怕,就算再去一次我们也会忍不住逃回来的!”水子们异口同声地说道,不仅没有向那边靠近,反而缩得更紧了一些。
“我知道,所以我这次来是接你们去伊哈托布成佛。你们可以先去到那里,业力则之后补齐就行。”
“真的吗,真的吗?非常感谢!”
一听说能够成佛,方才还畏畏缩缩的水子们忽地就兴奋了起来,围绕着红头发的死神转啊转,像是一条条发着光的彩带,一边嘴里念叨着高兴的话语,一边排着队伍向着死神的船里挤去。死神面带着微笑,伸出手指,一个个地点数着水子们的数目。但当点到最后时,她的脸上却忽然间露出的犯难的神情,说道:
“不行不行,水子的数目太多了,伊哈托布没有那么多成佛的位置,况且我的船也载不下这么多。”
“那请问,最多可以载上多少个人去成佛呢?”
“最多九十六个吧!”
听闻此言,水子们开始不约而同地互相清点起了数目。但是不管怎么数,这里都有九十七个水子,正好有一个要被留在这里。水子们面面相觑,大家都是不知多少年来情同手足的伙伴,都不知道应该放弃谁。就在水子们七口八舌地讨论着的时候,戎璎花忽然开口说道:
“那就让我留在这里吧,你们就放心地去成佛好了!”
“不行!留在这里肯定会魂飞魄散的!来船上挤一挤就坐得下了!”船上的水子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不可以的,死神小姐不是说了吗?最多只能带九十六个,多一个都不可以。”
“但是戎璎花你是我们的老大,再怎么说也不应当是你留下!”
“正因如此我才该留下。况且我是最厉害的水子,也许我能自己找到活下来的办法也说不定!”
“可是……”
“好嘞——!”
还未等水子们的话说完,红头发的死神便像是赶时间似的如此高喊了一声,嘹亮的嗓音连水里的鱼都被吓得跃出了水面。随后猛地一撑桨,小船瞬间便出现在了三途川的中间,再一撑就又远了去一段,水子们的声音便再也没法传到戎璎花用来感受声音的触须里了。那些远去了的水子的头顶上,出现了一个个如同泛着光的注连绳一样的精致的小光环,戎璎花知道那成佛的象征。成了佛之后就再也不会有苦恼和烦闷了,戎璎花就这样远远地望着成佛离去的伙伴们,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羡慕。
唉,为什么命运就是如此呢?若是死神的船能再多载一个水子,或者换作另一个水子留下,那么我们的戎璎花此刻就能坐上成佛的船,前往那极乐而无忧无虑的地方了。但是她善良地把成佛的机会让给了其它的水子。这样一来,她就只能目送着伙伴们的船越走越远了。
直到同伴们的身影终于远到看不见之后,戎璎花才轻飘飘地落下,靠在了河畔一块大小正好的岩石上。
距离那触之即死的怨气布满整个河滩还有一些时间。戎璎花觉得,自己应该趁着这最后的一点时间做些什么事情,像是垒些以前没有垒过的石头,或者像战国时代的武士一样写些好看的辞世诗歌。但是她感到脑袋里乱糟糟的,过多的思绪就像在脑袋里打结了似的,让她连一句漂亮的句子都想不出。她索性放空脑袋,靠在石头上望着三途川的河面发呆。
忽然间,伴随着几滴水花,一颗小小的略带透明的东西跃出了水面。戎璎花认得,这是一种名叫咕啦姆嘣的小水虱。咕啦姆嘣“咯吱咯吱”地大笑着,而后更大的水花出现,鲷鱼从水中一跃而出,把还在空中的咕啦姆嘣一口吞下。从三途川的鲷鱼那透明的身体里,戎璎花看见咕啦姆嘣像是被含进嘴巴里的跳跳糖一样飞快地跳动着,留下了像是瓦西里的《构成第八号》一样的线条。几秒之后,咕啦姆嘣就没了动静,而鲷鱼也心满意足地潜回了水下,三途川的水面再度归为了寂静,直到下一只咕啦姆嘣和鲷鱼的出现。
方才还只是坐着发着呆的戎璎花在看见了这一幕之后,心头却猛地收紧,眼中忽地噙起了泪水,几乎就想放声大哭起来。她缓缓地飘到了咕啦姆嘣被吃掉的位置,一边望着那仿佛永远不会停下的三途川水,一边止不住地流着眼泪。
(咕啦姆嘣已经被鲷鱼杀死了吗?啊啊,鲷鱼明明马上就要和我一样死掉了,却依旧在藉由杀害着别的生命而生存着。也许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将要死掉了,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放咕啦姆嘣一条生路的吧?
啊啊,咕啦姆嘣被鲷鱼杀掉,我和鲷鱼被涌进来的怨气杀掉,而怨气则是因为那些异变里死掉的人们而生的。实在是太悲伤了,我本就是为了逃避悲伤的事情而作为水子留在这里,但却连这样也无法躲过。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存在,我始终不明白啊。对了,在死掉之前,我就试着去寻找它的答案吧。)
三途川依旧汩汩地流着,像是要流到时间的尽头一样,咕啦姆嘣和鲷鱼依旧住在其中。戎璎花一个人在河滩上缓缓地飘着,就像落队了的萤火虫。
戎璎花首先找到的,是一位像是路过此处,正要回到冥界去轮班的阎魔大人。戎璎花飘到了她的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问道:
“明辨是非的阎魔大人呀,请问我该怎么样才能知道,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那么多的苦难?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世界上的苦难减少呢?”
“这件事的对错我并不清楚。不过啊,你可以试试看回忆上三千件你做过的坏事。也许等你真情实意地忏悔了之后,你就能知道了吧!”
“知道了,非常感谢!”
得到了解答的戎璎花非常高兴。接着,戎璎花便按着阎魔的要求,在一旁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倚在上面,仔仔细细地回忆起了自己从有记忆至今,做过所有的坏事。随着脑袋里一件一件事情的出现,戎璎花有时候流着眼泪,有时候却微笑了起来,还有的时候攥紧了拳头。待到全部回忆完后,戎璎花觉得自己像是整个人都被冲洗了一遍似的。但是,就算她再怎么回想,也想不出整整三千件能用来忏悔的坏事。
“可是我,我好像没有这么多的坏事可以用来忏悔。”
“不会有这种事情的。每个人生来都是有罪的,无论如何都有东西能够忏悔!如果再没有的话,那就帮别人忏悔吧!”
于是,戎璎花回到了原本的位置,拼了命地忏悔着,连带着自己不知道有没有做错的事情都一同忏悔了。在忏悔了自己的全部之后,她还绞尽脑汁地,为想得起来的所有人都忏悔了自己的过错,连伊西斯的过错、犹大的过错、还有藤原氏的过错都一并忏悔着。但即便如此,她也感觉不到一点宁静的感觉,反而感到脑袋里就像一团浆糊一样乱糟糟的。直到最后,戎璎花也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三千件能忏悔的坏事,于是只能起身,低垂着脑袋离开了。
失落的戎璎花在长长的河滩边走着走着,感觉到那致命的怨气已经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忽然间,她在河滩的角落遇到了一名长得像是学者一样的人。那个人自称为冈崎博士,当戎璎花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头也没抬,只是一个劲地在手中的小簿子上记录着什么。
“博学的冈崎博士呀,请问我该怎么样才能知道,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那么多的苦难?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世界上的苦难减少呢?”
“不,这个课题不在我的研究领域内,所以我并不清楚。但是,关于这件事,现在的业界有一个相关学说是,如果你在这河滩上垒上八万四千块石头,也许就能得到能够用于证明结论的现象了吧!”就在说着这些话的同时,冈崎博士手中的笔也一刻都不曾停下,像是在演算着些什么。
“我明白了,谢谢!”
在向冈崎博士道谢之后,戎璎花便来到了记忆中河滩上石头最多的地方。水子本就是垒石头的好手,而作为水子首领的戎璎花,更是擅长得不得了。那两根柔软透明的触手只是上下一挑,便能将两块原本看起来绝无可能相容的石头稳稳当当地垒在了一起。再将两块稳固的石头竖放在下方,便会变成类似因努伊特石堆的形状。而若是横着摆放,就更像是佛塔或是金字塔。戎璎花就这样忘我地垒着,垒着,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河滩上已经满是各种各样的石堆。可是当她清点的时候,却发现总数只有八百余块而已。
不行呀,这样下去的话,就算到了被杀死的时候也肯定没办法堆完的吧。这样想着,戎璎花最后望了一眼站在河畔依旧在书写着什么的冈崎教授,随后快步地离开了。
沿着河畔走着的戎璎花感受着越来越近的怨气的气息,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声音被一旁雕凿在岩壁里的地藏听见了,便向着戎璎花喊道:
“小水子,小水子,你为什么而悲伤?”
“地藏呀!我是在悲伤着,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那么多的苦难?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世界上的苦难减少呢?饱读诗书的地藏呀,你能够告诉我吗?”戎璎花快步跑到了地藏的面前,双手合十,虔诚地行了个礼,随后如此问道。
“小水子呵,这个问题,只要把《妙法莲华经》复诵上九十六次,就能找到答案了。给,这是记载着它的经书。”
“真的吗?非常感谢!”
接过了经书的戎璎花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她迫不及待地翻阅起了手中的经书,聚精会神地读了起来。书里关于佛陀,关于世界的说法都是戎璎花从未见过的。她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法华经》,几乎像是入了迷似的,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俨然一副学有所成的模样。但是从第三十遍开始,她翻阅的速度开始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从第五十四遍开始,几乎每看上一页都要凝滞许久。终于直到第七十遍的时候,彻底地停了下来。
“地藏呀,《法华经》确实写得很棒,但其中所记载着的事情,全都是佛徒所虚构的,或是讲述着太过庞大的世界的事情呀。我想让世界上的苦难减少,但只是读经的话,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吗?”
“肯定可以的,只要读的够多就可以。你看我已经在这念了六十多年经书啦,只要继续念下去,佛陀就能够看见你的心意,然后世界就会变得更好了。”
(可是我从没见过什么佛陀,在我和其他水子们被欺负的时候,也没有见到他们来帮助过我们。)
如此想着,戎璎花埋下脑袋,试着再把手上的《法华经》读上一遍,却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难以读下去了。她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戎璎花又一次地在这三途川边的河滩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思索了很久,她终于还是走回了她和水子们寻常时所长待的那块小石滩。感受着终于要涌过来了的怨气,戎璎花想到了曾经在这里热闹着的水子们,还有自己所经历的这些委屈,不由得放声大哭了起来:
“佛啊,为什么总是要让人们相争,为什么总是有人无缘无故地死去,为什么会有人要经历这样的苦难?明明是为了逃避这样的痛苦而来到了这里,但此时此刻却依然因此而痛苦着。如今我已经将要死去了,却依旧不知道能如何改变这一切。我无论如何都不明白呀……”
在如此大哭了一场之后,戎璎花感觉自己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似的,用最后的力气缓缓地落在一块平坦的石面上,随后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片黑暗之中,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些怨气的靠近,它们自两侧而来,覆盖了三途河的水面,已经几乎要到这里——不,是已经到达了。戎璎花甚至能感觉到,那凶恶的怨气此刻正一团团地朝着自己涌来。触手的末端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散发着诡异的痛感。
啊啊,我已经做过我能做到的所有事情了,但依旧什么都做不到。既然如此,那就这样死掉也不该有遗憾了吧。如此想着的戎璎花,终于松了一口气,放空了身体,松缓了每一处紧绷的部分,就这样仰躺着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怨气已经探到了身侧,一股刺骨的寒意自她心中生起。致命的怨气轻轻地抚摸着戎璎花那毫无抗拒的咽喉。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尾了吧。
但是,意外发生了。就在即将被怨气吞下的一瞬间,咕啦姆嘣“咯吱咯吱”的笑声忽然在戎璎花的脑海中响起。她像是弹簧一样猛地站起,随后,如同铁炮弹一般,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前方飞奔而去。但她的方向并非是能够成佛的伊哈托布,而是向着连接着人间的中有之道,那只要离开就会魂飞魄散的、三途川的出口飞奔而去。
被怨气杀死的咕啦姆嘣笑了,咯吱咯吱地。戎璎花听得懂它在说什么。它在说:
“太好笑了!想要消除世界上的苦难的家伙,居然连去上那个世界都不敢,太好笑了!”
戎璎花用尽全身力气地,向着前方奔跑着。
她绷紧了身子,将水子原本柔软的身躯收缩得像是一根铁箭,随后奋力地挥动着触手,不断地加快着速度,直到最后变得如同掠过夜空的象限仪流星一样。空气被划破而发出的高亢而清亮的声音就像鹰的叫声一般,连远去的死神和水子都能够听见。在她的身后,曾经身处了不知道多久年月的河滩,此刻已经变得像是一抹细线似的,而三途河则是其上的一根不断变化着颜色的细丝。
在咧咧的风声之中,戎璎花继续向前飞奔着。周围的声音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好像要撕破耳膜一般的心跳声。眼前的一切一点点地变得漆黑,又忽地变白。戎璎花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部分正在一片片地被三途川的引力撕扯下来。身为水子的生命是不能离开三途川的,就这样下去的话,在离开这里之前就会先魂飞魄散吧。
但是戎璎花并没有停下脚步。即便触手被扯下,身体被撕裂,她也依旧拼尽全力地向前飞奔着。牙齿被咔吧咔吧咬碎的声音混淆在呼啦啦的风声中,但戎璎花听不见这二者之中的任何一个。先是听觉,然后是触觉,视觉。渐渐地,戎璎花觉得自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就像飘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没有束缚,但也没有保护,像是身为自己,身为水子的概念弥散在了整个世界之中,尔后又聚拢成为了另一个形态。
但她对此不管也不顾,只是用尽全力,继续往前跑着,跑着。直到连跑着这件事情本身都无法被感知。
在终于停下之前,她鼓尽全部的力气,向前踏了最后一步。
随后一切便归为了寂静,水子的嘴角残存着一丝微笑。
恍惚间,戎璎花似乎又听见了咕啦姆嘣的笑声,咯吱咯吱的。
然后一阵光芒亮起,一个无比寻常的下午,新生的无名孩子被抱进了母亲的怀里。母亲含着眼泪,轻哼着《巡星之歌》的调子。一旁的记录者在本子上写下了孩子出生的时间。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尾了,但也是另一个故事的开端。
追求着改变这苦难的世界而来到世间的,那个水子的故事,直到今天也一直在继续着。
永远永远地继续着。

谨以此文纪念宫泽贤治先生逝世90周年。
东方正作系列21周年,愿先生的理想能够在幻想的世界中继续延伸。
故事实为宫泽贤治先生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