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大扫除

　　此刻，迅阴正站在宫殿的浴室里，身边还站着影袭，逐暮，以及星灿。实际上，说这里是浴室，有点太轻描淡写了。总而言之，整座宫殿有大约三十来个浴室，但当前这个，是所有浴室中最大的，与其说是浴室，更像是个地下的水上乐园。当宫殿建成时，魔法已经刻印在了岩石中，将每一点水分都吸引到了这个房间里，然后被收集起来加热，最后形成了一道连绵不断的瀑布，途径好几个精心布置的露台和滑道，再流入大约十几个巨大的浴池里。这个设计非常聪明，它不仅仅为整个房间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流水，还防止了宫殿内部像一般洞穴那样又潮湿又不舒服。

　　黑夜卫兵们是通过拔稻草吸管来分配任务的，星灿刚刚拔了剩下的那根长吸管，所以这就表示她和另外一只夜骐将会负责这个房间的打扫任务。

　　“好吧。”迅阴说道，“这就是说，我跟星灿会在这儿忙活着，你们俩去清理大舞厅，祝你们玩得开心。”

　　逐暮黑着脸，“我可没看到你拔吸管。”

　　迅阴把剩下的吸管通通扔到了一边。“因为我是队长。”

　　“你这就叫做以权谋私。”逐暮批评道。

　　迅阴朝他咧着嘴一乐，“这个我能受得住。”

　　“那月光曲呢？”影袭问道，“她本来该去清理音乐厅的，可她回来告诉我那里面全是好大的蜘蛛。”

　　迅阴大翻白眼，“哦，我的天呐，她今年贵庚啊？五岁？”

　　“别担心了，等咱们在这儿干完之后，我就去帮她。”星灿说道。

　　迅阴有点疑虑地打量着她，“你不会替她把所有的活儿全干了，对吧？”

　　星灿有点腼腆地笑着，移开了视线。“嗯……我尽量吧。不过，她真的很擅长逃避工作。要是她干活儿的时候有逃活儿时候一半的努力，那她真的能把什么都干好。”

　　“说真的，星灿，你别再让她牵着你鼻子走了，还表现得好像这是她的什么萌点似的。”迅阴说道，然后指着逐暮和影袭。“现在，你们俩，赶紧开工了！舞厅够你们忙活一阵子了。”

　　浴室是多年以来经常被用到的一个地方，没有地毯和挂毯什么的沾染顽固的污渍。所以，在公主驾到之前，打理这个地方是所有不得不做的事情当中相对而言比较轻松的。

　　星灿正忙着擦洗一些看起来很华丽的大理石独角兽雕像上的水印，当她开始用愉快的语气说起话来的时候，迅阴就知道这聊天肯定会转向什么不对劲的方向。“那么，迅阴啊，你觉得当露娜回来之后，我们还能用到这个地方吗？”

　　迅阴从自己的抹布上抬起头来，“什么？这宫殿？”

　　星灿瞥了一眼旁边一汪浴池，里面还冒着热腾腾的泡泡。“尤其是这浴室。”

　　“我真心觉得不太可能了，星灿。”迅阴说道，“据我所知，这地方乃是公主自己的宫殿和避暑山庄。我们以后可能得在坎特拉皇城度过很长时间了。而当有机会回来这里的时候，我们也只能留在警备区。你知道的，就是那些我们一直当做扫帚柜的房间。我非常确定，以后这地方对我们而言就是禁区。”

　　随着迅阴的话，星灿的擦拭动作越来越慢了。

　　“我懂了。现在，我知道这话一开始听起来会怎么样，但是拜托，在你让我闭嘴之前，请先听我说完。”她转过身来注视着迅阴。“我说呀，我们干脆从艾奎斯陲亚独立出去吧，我们向全世界宣布独立宣言，宣布这座宫殿属于我们自己。我觉得国号就定为……午夜城堡独立国家，听起来不错吧？不过我觉得还是可以表决一下。除非我们决定了，否则我们不想成为民主制度国家，这一项也可以表决。”

　　迅阴盯着星灿，好像她已经疯了，不过目前这好像也不算什么紧急问题。“为了浴室？”

　　星灿的眼睛里闪着狂躁的光芒。“对！看看我们究竟会放弃什么！”她伸出蹄子猛地一指其中一个浴池。“这些东西甚至能放松那些我从来不知道的肌肉，迅阴！你知道每个池子里有多少股喷流吗？”

　　当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慢慢向迅阴逼近，现在她们俩的脸只有几寸之遥了。迅阴本能地往后缩了缩，片刻后，她才意识到星灿是真的在等她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知道？”她有点怯怯地回答。

　　“我也不知道！”星灿嚎叫着，“太多了！我试着数了一次，数到二百三十三就数不清了！”她用前蹄抓住了迅阴的肩膀，开始疯狂地摇晃她。“我不要再回到那个又冷又凄凉的地方了！那是我在知道这个浴室存在之前的悲惨生活！你不能这么对待我，迅阴！”

　　“冷静点儿，星灿！”迅阴大叫道，“我知道引发战争的都是一些蠢事，但是我们不会为了个浴室而犯下叛国罪！就算我以前没用过这东西也好，可我真觉得你未免太夸张了！”

　　星灿停止摇晃她，眼睛瞪得滚圆。“等等……你……从来没试过？！”

　　迅阴望着池子，摇了摇头。“我真的没泡过澡，我都是洗淋浴的。”

　　* * * 

　　迅阴发出一声满怀着幸福的深沉叹息，感受着周围四面八方喷射到她身体上的温暖水流，仿佛顶级按摩师一般为她按揉着全身的肌肉，所有的紧张都不翼而飞了。无数微小的气泡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全身毛皮，她从来没觉得有这么放松过，简直都以为自己的身体随时都可能融化在这浴池中了。

　　“这么多年的光阴，都虚度了……”她低声呢喃。

　　坐在她身边水中的星灿把她拉进了怀中，拍拍她的脑袋。“我懂，迅阴，它也改变了我的生命。”

　　迅阴在水下展开了翅膀，当浴池开始对她敏感的双翼施展无上威能之际，她几乎都陶醉得晕过去了。“是啊，唉，对我而言更糟，最起码你还享受了好几年。”

　　“还记得我之前的提议吗？”星灿提醒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希望。

　　“为什么你非得这么考验我的忠诚呢？”迅阴叹着气，“抱歉，答案依然是不行，还有，你是真疯了。”

　　这时候浴室门开了，逐暮和影袭走了进来。

　　“嘿，迅阴，我们把所有的垃圾都收拾到垃圾袋里了，可现在我们不知道该把它们放哪里好-”逐暮边说边往里走，但是当他一看到两只夜骐坐在浴池里的时候，表情顿时扭曲了，简直是怒极反笑，“真的吗，你们俩？我们在那边忙得晕天黑地，你们却在这里躺在浴池里面偷懒？”

　　“我……这……我们已经把浴室打扫干净了，只是想看看……呃……想检查一下……那个……泡泡的浮力。”迅阴结结巴巴，然后飞快地伸出蹄子，谴责地指着星灿，“这都得怪她！是她用神秘的温柔乡和幸福泉源勾引我的！”

　　“哇哦！迅阴，我什么时候这么做了？！”脸色通红的星灿坚决反对，然后才突然明白过来，于是老实承认了。“哦……你说的是浴池啊。……对，我想，我确实用这个来勾引了你。”

　　迅阴从水中一跃而出，落在地上使劲抖着身体，把浓密的水雾从毛皮和鬃毛里甩出去。“阴谋已经够多了，”她对星灿说道，“我们还有活儿得干呢。”

　　然后她跳到浴室的大理石瓷砖地上，毛皮、鬃毛和尾巴依然湿乎乎的，反正很快就会干的。

　　星灿也爬出了浴池，“我猜……我还是去看看月月那边吧。”说着，她就走出了房间。

　　逐暮朝迅阴满怀讥讽地笑了笑，“好吧，队长。现在你已经够放松了吧？说不定能给你的属下来点儿指示，告诉我们该怎么处理掉所有这些垃圾。每个月只有我们发军饷的时候才来收一次垃圾，而那已经是两周之前的事了。”

　　“我知道，”迅阴说道，“听着，它们绝对不能留在宫殿里。把它们都搬出去，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影袭对此似乎不太满意。“太多了。”

　　“那我想你们得赶快开始了。”迅阴回答。

　　“对，不过这花费的时间太长了。我们还得照顾蘑菇园呢。”影袭说道。

　　“等等，蘑菇园？”迅阴问道，“我都不知道我们还有蘑菇园，怎么我不知道？我喜欢蘑菇。”

　　影袭忽然对浴室的瓷砖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它们……可不都是你放在沙拉里面的那种蘑菇。好吧，我想你还是可以放的，但是真的不该。就此我可以告诉你很多故事。”

　　迅阴的下巴掉了下来。“你知道吗？”她向逐暮质问道。

　　“呃……也许？”逐暮嘟囔着。

　　迅阴呻吟起来，沮丧地跺着蹄子。“处理掉！全都处理掉！把垃圾也处理掉！赶紧的！”她尖叫着，撒开蹄子从他们身边冲进了走廊。

　　“怎么做？”影袭在她后面叫道。

　　“我不在乎！”迅阴喊回去，连头也不回。

　　* * * 

　　这座历经千年的宫殿里缺乏很多现代化的便利设施，但是多年以来，黑夜卫兵们也做了很多的修改来对其进行纠正。比如说吧，虽然宫殿的剧场最初在设计时只考虑了舞台剧和话剧什么的，但黑夜卫兵们发现，只要在舞台上面挂个特大号幕布，并且在观众席尽头再摆个投影仪，就能把这地方轻松转型为电影院了。然而，说起电影院，不管什么地方的电影院地板都有个普遍的共性：脏得要命。

　　大半个钟头，迅阴都在绞尽脑汁试图清理剧场里面厚厚的丝绸地毯上那些汽水污渍什么的。她首先使用的是苏打水，然后开始用醋，再然后是六种不同类型的洗涤剂，瓶子标签上的骷髅标记越来越多。现在她正在尝试又踢又踹以及破口大骂，但似乎所有措施都没起到任何有效作用。就在她开始考虑使用带刀刃的工具时，剧场的门开了，影袭的脑袋探了进来。

　　“嘿，迅阴。”他的声音实在是开朗过头了，这使得迅阴的心里立刻警铃大作。

　　“你干了什么？”她警惕地问道。

　　影袭摆出了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提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啊，你还记得当时你告诉我‘处理掉！全都处理掉！把垃圾也处理掉！赶紧的！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把宫殿给烧了才行！’吗？”

　　迅阴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飞快地变白。“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根本没说过最后那句话！”

　　影袭皱着眉头，“你没有吗？”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清了清嗓子。“所以，情况是这样的。我有了个超级棒的好主意，可以一次性把所有的垃圾和所有的蘑菇全都清理掉。我想我们可以把所有的垃圾都放进蘑菇园里，然后点一把火，再关上门。”

　　现在迅阴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本身都在头壳里面以蹄掩面了。“我……我简直都……”

　　影袭迫不及待地点着头，“我懂，我懂，真是个超级棒的好主意对吧。问题在于……情况并没有完全按照我的计划发展。所以呢……现在我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好消息是……”他稍微扭过头，确保他的声音能传到走廊里。“逐暮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我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因为宫殿是用石头造的嘛，我们又怎么可能把它给烧坏了呢？坏消息是……这宫殿的通风系统很显然没法把那些烟雾什么的都抽出去。”就好像在等着他说这话，一股油腻腻的浓浓黑烟从影袭头顶飘了过来，慢悠悠地涌进了剧场里。

　　本来影袭好像还打算说些别的什么，但是迅阴已经飞快地展翅一拍，像颗炮弹似的朝他扑了过去，撞到了他身上。两只夜骐卷成一团滚出了门外，在外面的走廊上又翻了几个筋斗才停下。迅阴稳稳站住，两只前蹄牢牢地踩在仰面朝天倒地的雄驹胸口上。

　　“好啦，别急啊，迅阴。”不远处传来了逐暮的声音，“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气……”

　　“我他喵的已经气炸了！”迅阴咆哮如雷。“光是地毯上那些污渍就让我气炸了！现在我简直已经气得要爆炸两次了，就快要大屠杀了！”

　　但是，还没等她对影袭进一步付诸行动之前，一脸焦急的星灿就进了走廊。“嗯……迅阴？”她说着，盘旋在她的队长身边。“很不好意思打断你们啊……但是，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你还记得月月当时是怎么抱怨那些蜘蛛的吗？好吧，当她说‘好大’的时候，我还以为她说的是一般的那种‘好大’，就好像……苹果那么大。但事实证明……她的意思其实是‘像野牛那么大’。总之，那些蜘蛛已经把她抓住当人质了，现在它们要求和我们的领袖谈判。”

　　“这听起来真的很严重！”影袭飞快地帮腔，“你真的该尽快去看一看，最好……这就去！”

　　迅阴瞪着眼睛，燃烧的视线在星灿和影袭之间扫来扫去。最后她低下头，青面獠牙地瞪着那只吓得浑身直哆嗦的雄驹。“马！上！去！解！决！”她指着走廊天花板下面聚集的烟雾，用最大音量吼道。然后她翅膀一扇，冲向空中，追着星灿去了。

　　“那……你打算跟它们怎么谈判？”当她们并肩飞行的时候，星灿问道。

　　迅阴的心情依然非常不愉快。“除非你把尥蹶子的蹄子印和咬出来的牙齿印也当做文字，否则我什么也不会谈。我们是艾奎斯陲亚的皇家卫兵，星灿，我们不和恐怖分子谈判。”

　　* * * 

　　迅阴仰面倒在地上，被四条毛绒绒但强壮得可怕的虫子腿按在了地上。在它们的上面，一对巨大的獠牙正在摇曳，上面还流淌着粘稠的乳白色毒液，距离她的眼睛只有几寸远。但是因为她现在实在是没有什么耍花招的心情，于是她就只是抡起前蹄重重揍在蜘蛛的脑袋上，然后又扑上去一口咬住了那只晕头转向的东西的脸。

　　“自己被咬的感觉如何？啊？！”她吼道，然后用有力的后腿猛地把蜘蛛从她身上踹开，力度大到直接把它踢出了宫殿门外。“别再回来了！”她冲着那东西叫道，星灿急忙关上了门。两只夜骐全都无力地瘫坐在地，迅阴这才精疲力尽地喘了一口气。

　　“我也和你看法一致。”星灿说道，然后厌恶地皱起了脸，恶心地吐出了舌头。“呕……这些讨厌的蜘蛛毛！现在我都觉得需要剃刀来清理我的牙齿了。”

　　将十只非常不合作的巨型蜘蛛驱赶过半个宫殿，是一项极为繁重而耗时的折磨。迅阴实在是很高兴，不知怎么的，她们竟然成功地独自达成了如此成就，都没有去干扰其他黑夜卫兵的打扫任务。

　　“我想这就表示月光曲现在可以去清理音乐厅了。”迅阴说道，“她可能需要些家伙才能解决那些蜘蛛网，或许得用大砍刀。”

　　“或许我们得给她一点休息时间。”星灿建议道，“她可受了不少罪。”

　　“我想蜘蛛受的罪比她多多了。”迅阴嘟囔着，站起身开始向走廊里走去。

　　星灿匆匆追了上去，声音听起来有点恼火。“嘿，你这就太过分了吧，迅阴。”

　　“我可没开玩笑，星灿。”迅阴说道，“我们刚一进门，它们就把她冲着我们扔过来了。所以，要么是它们不知道人质该怎么用，要么就是连它们都受不了她了，所以都不在乎人质和谈判这回事了。”

　　“你至少可以试着接住她吧。”星灿发着牢骚。

　　就在这时，逐暮从一处拱门飞进了宫殿入口处的走廊。“嘿，迅阴？可能你会因为没完没了地四处转而不耐烦，但是你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迅阴有点疑惑地瞅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逐暮回头朝他刚刚飞出来的那条侧廊瞅了一眼，“嗯……我知道你去了音乐厅，从那里再找你也不难。”

　　迅阴皱起了眉头，往前走了几步，朝逐暮身后那条侧廊望去。所见之处，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撕裂的挂毯，倒地不起的枝形吊灯，还有破碎的挂画。当时她还没留意到，但很显然，她们和蜘蛛的这场生死恶战已经把途径的每一条走廊都给彻底摧毁了。

　　无力地呻吟着，迅阴用蹄子揉着自己的两眼之间。“太棒了，我要的就是这个。真是太棒了。”然后她转向了逐暮，“所以，你是来告诉我，一切都已经搞定了，宫殿已经看起来完美无缺了，其他的伙计们都已经在努力清理眼前这个小小的烂摊子了，对吧？”

　　逐暮尽最大努力，避免了视线接触。“好吧，首先呢……我希望你能知道，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抱歉……”

　　* * * 

　　几分钟之后，迅阴，星灿，逐暮，还有影袭，四只夜骐站在了这个曾经是蘑菇园的焚化场外面的走廊上。脏兮兮的泥水一直漫到了他们的臀部，水深几乎都淹没了他们的可爱标记。迅阴比其他夜骐稍微矮一些，露在水面上的只有她侧腰上紫色分叉闪电的尖端。星灿的红十字依然清晰可见，但旁边那三颗深红色液滴完全沉到了水下。逐暮那两根交叉的长矛也差不多。至于影袭，他屁股上那只乌龟也是随着水波荡漾而时隐时现，但是那乌龟脸上的傻笑，让它好像对这种情况实际上非常满意似的，而且看起来随时都可能从影袭的屁股上掉下来游走。

　　“好吧，”当烟熏的酒瓶子和烧焦的披萨盒子懒洋洋地飘在他周围荡漾着油污的水面上时，影袭表达了他的看法。“我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好消息是，我堵塞浴室的排水管道，好让水淹没宫殿的这部分来扑灭火势的计划圆满成功了，而且效果非同凡响。至于坏消息嘛-”

　　二话不说，迅阴一把抓住了他的鬃毛，直接把雄驹的脑袋按到了水面以下。逐暮和星灿齐心协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她从挣扎的雄驹身上撕了下来。

　　“不！！！”眼看着影袭漂上水面狂喘大气，迅阴的尖叫声刺耳无比。“我要宰了他！让我宰了他！全艾奎斯陲亚没有法庭会判我有罪的！他就是个破坏分子！是什么敌对势力专门派来玩我的！我绝对不会相信有谁会无意之中干出这种蠢事来！”

　　“迅阴！冷静点儿，拜托！”逐暮恳求道。

　　一听这话，迅阴的暴怒就突然转移了目标，一股脑儿地冲他发泄了过去。“还有你！逐暮！我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我还以为你应该比这要更好呢！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听他的主意？！他那张臭嘴刚开始排泄出那些白痴点子的时候，你就该尥蹶子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的？！”

　　逐暮脸上的表情证明连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他解释那些点子的时候听起来总是显得非常合理而且非常有可行性！”他疑惑地瞟了一眼那只还在一个劲儿吐水的夜骐。“实际上，我觉得他有一种不明能力：只要一听他的话，就能把你的智商降到跟他一样蠢！”

　　“唉，好啦好啦。”影袭喘着气，“就别在这儿互相指责了好吗？这又有什么用呢？我觉得吧，现在我们该做的是把这些水都排干才行。哦，我已经想到了一个超级棒的好主意，我们只需要-”

　　说时迟那时快，迅阴挣脱了另外两只夜骐的挟持，直接扑向了影袭，用两只前蹄牢牢地捏住了他的脸蛋两边。“住口！！！”她的咆哮声震耳欲聋。“现在，我给你两条路。你要么拿个水桶开始干活儿，要么我让你把这里的每一滴水都喝干，再把你拖到宫殿外面，把你像个灌水气球一样炸了！”她挺起了胸，弯下了腰，两张脸几乎碰到了一起，雄驹都快被她压到水下去了。“选哪个？快说！！！”

　　随着迅阴的每一个字，影袭的眼睛都越睁越大。“桶！”他勉强从铁蹄的挤榨中发出声音来。

　　迅阴点了点头。“选的好。”

　　* * * 

　　迅阴把另一桶脏水倒进刚刚疏通的浴室排水沟里，然后她拍着翅膀，硬是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她搬着自己带进浴室的五个空桶，每条腿一个，剩下那个叼在嘴上。但是，当她转过身打算继续工作时，只见逐暮站在门口。

　　“嘿，迅阴。”他有点犹豫地说道，“你不觉得……你该去稍微休息一下了吗？”

　　迅阴摇了摇头。“不行。”她咬着水桶提柄嘟囔着，“水还那么多呢。”

　　“我想也是。”逐暮说道，“要是那些魔法什么的也能从这个走廊里抽水就太好了，不过我猜，那你就永远没法拖地板了，对吧？”他咧嘴笑着，朝迅阴望去，但他立刻就意识到，这插诨打科的尝试彻底失败了。“我说啊，迅阴。你都已经连续干了八个钟头的活儿了。昨晚上就只睡了三个钟头，之前还跟那些蜘蛛来了一场小小的争吵。我真心觉得……你该去休息休息了。”

　　但是，迅阴只是一声不吭地从他身边飞过，进了走廊里。外面站着星灿，看起来和逐暮一样忧心忡忡。“他说得对，迅阴。来吧，四个钟头之前，你甚至都让影袭去睡觉了，还是他惹出这些麻烦的呢。”

　　“他是个平民，不是士兵。”迅阴面无表情。“恐怕我再给他施加压力的话，他真会受不了的。另外，他开始哭了，这真的让我面子超挂不住的。”

　　她依然没有半点要停工的样子。逐暮和星灿都朝她飞了过去，一块儿恳求她。

　　“反正你今天是肯定干不完的，迅阴。”星灿说道，“你已经比我们任何小马都努力了，你真得留点儿精神应付明天-”

　　迅阴猛地转过身来瞪着她。“我能搞得定，星灿！拜托，行行好离我远点儿成么？我还得干活儿呢！”她抱怨着，然后想继续飞-

　　但是这突然的转身让她一阵头晕，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好像灌了铅。情急之下，她想要再度借助回声定位，但却忘了自己还叼着个水桶，一开口尖啸，它就掉了下去。而因为她完全没留意自己正往哪里飞，走廊也不失时机地给她来了个急转弯。于是迅阴就这样一脑袋撞到了墙上，身上的水桶乒乒乓乓地掉了一地，而她自己也摔了一个大屁墩儿。她茫然地环顾四周，一脸的迷糊，用蹄子揉着额头。“唉哟……”

　　“哦……迅阴啊。”星灿叹着气，落在了她身边。“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傻丫头。来吧，让医生来给你看看。”她飞快地捡起走廊里的一盏水晶灯，用光照着迅阴的眼睛，戳了戳受伤的位置。“幸亏，你脖子上那个脑袋真是硬得可以，看来还不错。”刚说到这里，她却顿了一下，扭头朝着逐暮使了个眼色。“话说回来，回到医学院那时候，他们总是说头部受伤得多加留意才行。所以我想你或许该躺下来做个检查，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迅阴看着散落在她周围的水桶。“可是-”

　　“你敢不听医生的话？”星灿可不经常说这话，但凡是她这么说的时候，都能表现出极端专业的医务工作者才具备的那种魄力十足不容违抗的权威感。

　　迅阴慌忙摇头。“不，小姐。”

　　“很好。”星灿说道，“现在，躺下来。”

　　迅阴照做了，走廊上厚厚的地毯躺上去舒服得出奇。她发现自己连睁眼都费劲。或许星灿说得对，她的脑袋受到的伤害真的比想的还厉害。

　　片刻后，她听到星灿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好，稍微抬头。”当迅阴这么做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什么柔软蓬松的东西滑到了她的脑袋后面。几乎是同时，一层温暖的毯子蒙住了她的整个身体，一直盖到了她的脖子底下。“好了，只是一点点可以让你的头部不至于乱动的东西，我们可不想让你失温。”

　　迅阴勉强睁开了眼睛，她看到自己脑袋现在正枕在枕头上，逐暮已经在她身上盖好了被子，她的脸微微皱了起来。“等等……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了。”她轻声呢喃着，“你们……是想骗我……睡……”话还没完，她就开始轻声打呼噜了。

　　星灿轻叹一声，“可怜的迅阴，她把这整件事都看得很糟糕。”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逐暮说道，“严格来说，她是这里的队长。她可能在害怕所有这一切都得算在她头上。我只希望我们能想办法来避免这种事就好了。在我们所有小马之中，她失去的最多了。”

　　星灿似乎不太确定。“可能吧，但说实话，我觉得还不止呢。”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来吧，也许我们还能早点儿清理掉大战蜘蛛的时候砸得最厉害的地方。”

　　* * * 

　　当迅阴终于醒来的时候，她一下子就彻底清醒了，并且立刻就蹦起来站稳。“哦，你们这些狡猾的小坏蛋！”

　　她甩开毯子，开始寻找其他黑夜卫兵们，好找回自己失去的时间。很不幸，她找到的第一只小马是月光曲，懒洋洋的小马正在宫殿的一间客厅里懒洋洋地闲逛，懒洋洋地卧在地上懒洋洋地翻着一本小说，就好像对这个世界根本漠不关心似的，这对于迅阴有点糟糕的心情而言可没什么帮助。

　　“嘿，月光曲。”她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不会碰巧知道现在几点了吧？还有其他伙计们都哪儿去了？”

　　正在埋头看小说的月光曲连头都没抬，随便用蹄子比划了一下。“嗯……我想该是十点钟了吧。他们还在这附近呢，还在费劲打扫这地方呢。”

　　迅阴朝她露出的笑容足以冻结整个世界。“我想，你真的不觉得有必要去帮他们一把吗？”

　　月光曲终于抬头望着她了，那张懒洋洋的脸一下子就变得哭兮兮了。“嘿……嘿！我帮忙了呀！我昨天差一点点就被那些可怕的大蜘蛛给当点心吃掉了呢，现在一想起来我心里还发抖呢。”她的嘴唇开始哆嗦了。“为什么嘛，为什么你要一直都对我这么坏坏的呀，迅阴-”

　　“你就打住行不行？”迅阴打断了她，“这招你还是留着去对付星灿吧，说真的，她竟然直到现在还吃这一套，我都觉得意外。”

　　那副泪汪汪的表情像是摘面具一样从月光曲脸上消失了。她只是耸耸肩，继续低头看书去了。“怎么都好，别来烦我。你又不是我老板。”

　　迅阴怒视着她，“我还真差不多就是呢。我确实允许你加入了卫兵，把你列为荣誉成员，但说实话，这决定真是让我恶心得可以。所以，现在你就当自己被开除了吧。”

　　“是是是，还请别这么提携我。”月光曲嘟囔着，“反正我也不想加入你那个白痴俱乐部。”

　　迅阴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发都在怒气中倒竖起来了，“我们才不是什么俱乐部！我们乃是黑夜卫兵！是注定要保护和服侍黑夜公主本尊的卫士！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何等的荣誉？身为皇室成员亲自选拔的贴身禁卫的一员-”

　　迅阴的声音忽然顿住了，她看到月光曲开始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哦，你得了吧，迅阴。”她笑个不停，“我都跟你们在一块儿住了足足八个月了，这儿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你们到底是什么货色，我还能不知道吗？你们四处鬼混，整宿跳舞，一喝就喝得烂醉如泥，除了这些你们还干什么了？黑夜卫兵？卫士？贴身禁卫？哈哈哈哈，我就只见过你的铠甲一次，就是你用头盔参加喝酒比赛的那一回。然后啊，突然之间，你就站在公主的雕像面前挺着个肚子腆着脸，开始嗷嗷叫了，开始自吹自擂你有多自豪了。看你这么着急忙慌地临阵磨枪，我猜公主殿下没准儿也会被你这么大义凛然的嘴脸逗得乐出来吧。”她摇着头，不齿地冷笑，“还装得好像你比我强到哪里了去似的，伪君子。”

　　迅阴的耳朵不由自主地耷拉了下来，她再也无法迎上月光曲的视线了。“我不算是个最优秀的卫兵，这点我不否认。但我知道我犯了错，而且正在努力去改正。”

　　“这倒也是。”月光曲哼了一声，“可要是那封信没送过来呢？现在你就会脑袋上扣个灯罩，站在桌子上蹦迪呢。因为突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错了，所以你很悔恨？哈！你才不是为了这个而悔恨。你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已经完了蛋，注定要被逮个现行而悔恨。这里面的区别，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小乖乖。”

　　随着月光曲的话，迅阴的肩膀垂落得越来越低。当她发表完意见的时候，迅阴的脑袋都快垂到地上了，翅膀也有气无力地耷拉在身边。她很努力地眨着眼睛，想要把眼中的羞耻和愤怒的泪水挤出去，但是，她根本无话可说，只能转过身来，一溜烟冲出了房间。一想到月光曲脸上那轻蔑的耻笑，迅阴就恨不得把她给揍到天上去。但是，这根本无法改变一个事实：她说的一句都没错。

　　* * * 

　　“迅阴？”逐暮朝着昏暗的走廊深处喊道，“你在里面吗？”

　　“在。”过了好一阵子，很远的地方才传来了轻轻的回答声。

　　逐暮叹了口气，开始跟着她的声音走去。宫殿的纪念馆总是让他有点毛骨悚然，所以他在寻找她的时候一直都有意无意地避开这里，直到现在。这条走廊很长很长，有光滑的石头墙壁，两边排列着抛光黑曜石磨制的细柱。每两根柱子之间都镶着一块白色的大理石板，嵌在墙壁上，上面刻着过去那些黑夜卫兵的名字。第一个名字是卫队长的，而后面是他或者她麾下那些士兵的名字。然而，名字只占据了石板的一小部分，其他的位置则铭记着上面那个名字的生平和简短故事。看来这些铭碑已经存在了很久了，因为最前面的铭文都是迅阴几乎都看不懂的古代艾奎斯陲亚文字。

　　上面记载的大部分的内容都挺平淡简单，比如这位卫兵的癖好，天赋，甚至是食物或者音乐的品味。但所有这些都包含着一种暗示，无论是谁记下来这些信息，都对这些小马非常了解。其中一些内容暗示了他们的卫兵生涯是怎么结束的。

彗星眩光

一只沉言寡语的雄驹，却满怀着无尽的勇气和奉献精神。我希望，如果我能面对他所做的选择，我也能找到像他一样的力量。他的牺牲将永远被铭记。

午夜露珠

她的矛快，牙快，舌头和脑子更快。龙的吐息，怪物的利爪，狮鹫的兵刃也无法触碰她。但最终，我们都会迎来那一刻。我无比怀念她。

　　逐暮只觉得一股寒意涌过后背，他实在是克制不住了。这评论的语气非常个性化。每次当他走过纪念馆时，他都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擅闯此地，看着那些不适合他的东西。究竟是谁写下了这些铭文呢？谁也不知道，但逐暮觉得，大部分情况下，一定是黑夜卫兵的队长。

　　逐暮一路走过长廊两侧的几十块大理石板，所有的石板上都刻满了文字。最后，他终于走到了迅阴身边。

　　她正坐在其中一块石板前，右蹄上握着一块布，擦拭着大理石板上的灰尘和蜘蛛网。逐暮忽然意识到，这一路上，所有的铭文石板都干净得一尘不染。

　　“那……”沉默了许久，逐暮终于开了口。“我听说你跟月光曲稍微聊了聊？她没透露什么细节，但看她那自鸣得意的样子就知道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她说了很多我不想听的话。很不幸，一句都没错。”迅阴没有从她的工作中抬起头来。

　　逐暮翻了个白眼，“月光曲说的话就从没对过一次。”

　　“好吧，就算是钟坏了，一天也能准两回呢。”迅阴说道，“情况进展如何？”

　　逐暮笑得很紧张。“非常好，非常好。没再发生什么重大事故，我们在厨房里也进展顺利，凿掉了够多的蛋糕糖霜，现在你又能再看见烤炉了。我觉得情况进展非常不错-”

　　“逐暮，不要。”迅阴朝他凄然一笑，“你知道的，我们没希望及时完工的。舞厅至少得几个礼拜才能把垃圾堆的臭味儿散光，还有好些走廊依然被淹没，军械库里的东西全都散落在宫殿里里外外，因为我们用它来玩摇滚乐来着。至于音乐厅已经完全被毁了，我看了一下库存清单，里面有一把竖琴，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用的材料是七个世纪前灭绝的一种树的木头。当时一只蜘蛛把我扔进了房间里，我用我的大肥屁股把它给坐散架了。就这些还只是我刚刚能想到的呢。”

　　逐暮尽量朝她露出了安慰的笑容，伸出蹄子搭在她肩上。“嘿，好啦好啦，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糟糕嘛。最起码，我觉得你的屁股挺可爱的。”

　　迅阴不得不笑了起来，“你这个白痴。”她笑了一会儿，但没持续多久。“我曾经也是非常认真的，你知道吗？”她声音很低，“以前我也从没跟你们聊过这些，但我来自一个军队家庭。我父母就是在服役的时候遇上的，至于我小时候有多崇拜他们，这都甭提了。他们就是我的英雄，就是我梦想的一切，我毫不怀疑未来有一天也会踏上和他们一样的道路。实际上，等年龄刚刚到可以入伍的时候，我就想辍学从军来着。幸运的是，我家没允许我这么做。‘连业都毕不了还想当兵？祝你好运了。’这是我妈妈说的话，这就是激励我所需要的一切。”

　　她非常专注地盯着逐暮，在他看来，眼前这只雌驹好像都不知道该悲伤还是该愤怒了。“我在训练营的成绩名列前茅，不到二十一岁，我就当了班长带起了整个队伍！我在深海军团呆了五年，在一些荒凉的山脉下面巡逻，踢飞那些甚至都叫不出名字的怪物，好让它们不会夜里爬出来去祸害地上的小镇子。当这个晋升机会从天而降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耀呢。然后，我就落到这个境地了。”她注视着逐暮，那迷惘和无助几乎让他心碎。“我在这儿，到底该怎么办，逐暮？为什么他们要派我们来看守这么一个空空如也，甚至都没有谁还记得的宫殿？我以前的职务也不怎么光鲜亮丽，但起码很重要，它保证了大家的安全，这是我最擅长的，这才是我真心想要的。为什么……”她摇摇头，移开了视线。“我想问这些问题也根本没什么意义。不管他们派我来这里干什么，我敢肯定，绝不是这样的。”

　　“嘿，”逐暮轻声说道，“听我说，迅阴。我记得你当初来这里是怎么样的。你简直气疯了，整天头大如斗，费尽心思想让我们重振旗鼓，恢复该有的那个样子。但是，情况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已经很久很久了，早在你来这儿之前，一切早就已经落到了这般地步。你是真的无能为力。”

　　“所以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一块儿鬼混去了，是吗？”迅阴的声音充满了苦涩，然后她叹了口气，声音变得稍微柔和了一些。“我不想把这一切都归咎于你，还有其他伙计们，逐暮。我保证，我会尽力保护好你们的。告诉其他伙计，十四点在剧场集合，好吗？我们到那儿再见。”

　　逐暮不太确定他喜不喜欢这样，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吧，如果你不介意我问问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做我唯一能做的，”迅阴的声音很决然，“尽最大努力挽救这个烂摊子。”

　　逐暮疑惑地注视着她，片刻后才转身离去。迅阴继续向纪念长廊深处走去，她还有点儿时间，而且觉得至少宫殿这个部分看起来应该是很美观了。

　　举起了满是灰尘的抹布，迅阴犹豫了一下。这一座碑文……和其他的不太一样。名字在大理石上刻得更深，字迹也有些歪斜，好像是匆忙之中用力刻在上面的。和其他碑文一样，它上面也记录了名字，但是却没有那长长的生平什么的，下面的石板上，只铭刻了一个词儿。

叛贼。

　　迅阴眉头紧皱，这些大理石板上没有记载日期，所以她看不出这块石板有多古老。当她的视线转移到下一块，期望能得到更多信息时，她发现，虽然黑夜卫兵的名字依然被记录下来，但是其他石板上的轶事和生平就完全是空白的了。通过整条长廊的旅途证明，从那块非常特别的石板开始，剩下的每一块纪念碑就全都是一样的了

　　* * * 

　　当十四点的钟声敲响之际，宫殿里的居民们正好全都聚集到了剧院里，就像迅阴对他们的要求那样。大家全都在窃窃私语，猜测着迅阴为他们准备了什么。但是，当剧院的门打开时，他们几乎立刻就沉默了下来。迅阴踏入门里，从坐在座位上的同伴们身边走过。整个房间里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她，在场的小马们，很久以来都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了。

　　迅阴已经穿戴好了她的黑夜卫兵铠甲，深蓝色的铁衣被擦拭得如此明亮，几乎像镜面一样闪着光。每条扣带，每件披挂都被严格整备过，简直是无可挑剔。她既没有向左看，也没有向右看，而是目不斜视地走上了剧场的舞台，直到她站在最高的位置时，才转过身来，那双严厉的眼睛扫视着每一只聚集在剧场里的小马。几乎没有谁敢于和她对视，在往日相处的岁月里，他们已经习惯了一脸顽皮微笑的她，以至于他们现在一看到她的举止如此正经，简直心里都在发颤了。

　　沉默依然在继续，还没等大家觉得难受之前，迅阴就用一种非常平静而坦诚的语气开了口。“从昨天开始，你们大家都在非常努力地工作，以确保这座宫殿能通过露娜公主殿下的审查。我感谢各位所付出的努力，但是，我认为，在座的每一位，从一开始就心里明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过去所犯下的那些错误所造成的一切损害，是根本无法弥补的。事实如此，我们可耻地滥用了自己的职权，滥用了我们身为此地的守卫者的地位。我们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包括我在内的所有成员，都没有达到黑夜卫兵本应具备的标准。”迅阴看到房间里大部分的小马都开始很不自在地蠕动，或者内疚地盯着自己的蹄子，但她还没讲完。“最糟糕的是，”——她看到一些小马在满怀恐惧的期待中哆嗦起来了——“我身为你们的队长，辜负了你们大家。”

　　这个声明得到的回答是震惊的沉默和迷惑的表情。虽然已经计划好了这次演讲，但迅阴不得不收拾了一下心情才继续往下讲。“当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本来对这个职位抱着极高的期望，但事实证明，现实与我的期望简直天差地别。我为此极度沮丧，乃至最后放弃了一切希望，再也没有想过在这里能创造出什么成就。我本来应该更努力地把你们拖出这个舒适的安乐窝，赋予你们更高的目标，带给你们值得自豪的东西。但是，放弃努力，让自己和你们一同沉沦是如此的简单，或许，在我内心深处，这也是对那些无缘无故把我送到这里的那些家伙一些小小的报复吧。”她低着头，注视着面前的小马们，迎着大家完全迷惘的目光。“事实上，我辜负了各位，我让大家都失望了。为此我感到非常的抱歉，我知道，在内心深处，你们都是优秀的士兵，理应比这要强得多。当公主到达时，无论是宫殿也好，还是卫队的状况也好，我会对此负起全部责任。虽然我不能做出任何承诺，但我会尽我所能，保证你们在这一切结束后，依然会拥有自己的事业。”

　　在听着迅阴演讲的过程中，逐暮变得越来越激动了。最后一句话音刚落，他就跳下了椅子，跺着蹄子走向了舞台，“你这是在干什么，迅阴？！”

　　“承认我的错误。”她回答道。

　　“好吧，这可不都是你的错误！”逐暮用前蹄一扫，指出了房间里的每一只小马。“这也是我们的错误！我可不想你为了我们牺牲自己！”

　　迅阴朝他微微点头，“眼光不错，但轮不到你来下决定。”

　　逐暮怒目圆睁，“说的跟真的似的！你这个满脑子自我牺牲的白痴能不能打住-”

　　“住口，中尉！”迅阴厉声喝道。

　　效果好得甚至连她自己都意外，几乎是瞬间，逐暮的站姿就变得笔挺，他的后蹄跟啪地并在了一起，目光正视前方，仿佛正盯着远处什么死掉的东西。

　　“恕我直言，队长。”他的声音非常平静沉着，但依然透出一股灼热的怒气。“宫殿和当前部队的状况，并不完全是你的责任。我拒绝让你来一肩承担。”

　　迅阴的怒容微微柔和了一点，“对此我很感激，逐暮，真的。但我们都知道这行不通。这里的队长是我，负责的是我，所以我是唯一应当为此承担后果的。”

　　逐暮依然在立正，但扭过头来盯着她，耳朵稍微耷拉下来了。“但是，为什么要这样，迅阴？为什么你愿意就这么放弃自己的一切？”

　　迅阴呻吟着翻了个白眼，“因为我喜欢你们，蠢货们！”她看着聚集一堂的黑夜卫兵们，自从走进剧场以来，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好吧，我知道我们在这儿干出的这么些蠢事简直是糟透了，太不负责任了，太幼稚了，可能……算了，该说是绝对是犯下了不止一种罪行，最起码也是严重渎职。”她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用蹄子挠着后脑勺。“可是，虽然我讨厌被派过来整天干坐着发霉无所事事，但至少我有了一帮子了不起的伙计们。所有的一切都失控了，这让我悔恨无比，但我永远不会后悔遇到了你们这帮家伙。”

　　“连我也算？”影袭试探性地问道，结果遇上了迅阴足以烧光森林的怒视，吓了他一大跳。

　　“影袭！”她吼道，“自打我遇见你，好几次你都差点儿害死我，连我在深海军团遇见过的那么些怪物都比不过你。你比一袋子打了孔的锤子还笨，我这辈子还没遇到过另一只能像你一样惹得我抓狂的小马！”她怒气冲冲地盯了他片刻，但随后又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是，每一次，我知道你的本意都很好。虽然惹了那么多麻烦，捅了那么多的篓子，但你还是一个很棒的朋友，一只很棒的小马。所以，没错，连你也算。”

　　影袭咧嘴笑了，迅阴好像看到他的脸稍稍红了起来。“谢谢了，迅阴。”

　　“但是你！”迅阴转过头去，盯着月光曲。她眯起了眼睛，花了几秒钟才找到能恰当表达意见的词汇。“我，不太在乎你。”她平静地说道。

　　月光曲耸了耸肩。

　　“听着，迅阴。”逐暮说道，“我明白你想要做什么，但是我不想要这样，我们谁都不想。”他向前走去，直到站在舞台前，语气变成了恳求。“就在一个钟头之前，你还告诉我自己的生涯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呢，我不希望你失去它。如果说你命令我干坐着，旁观你放弃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切，来替我们这些干出这么多蠢事的白痴来打掩护，抱歉，你办不到。”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迅阴问道。

　　“我说，就让我们面对现实吧。”随着星灿的声音，迅阴和逐暮都把视线转向了她。“让我们鼓起勇气，表现得尽可能体面。让露娜来参观宫殿吧，让她看清我们都做了什么，然后我们坦然承担后果。但是，我们要作为一个团队，作为一个整体，来一同承担，谁也别想逞英雄。我们都搞砸了，所以责任应该平摊才是，这才公平。”

　　迅阴依然犹豫不决。“我不想这么要求你们。”

　　“你也用不着这么做，迅阴。”逐暮温和地说道，“这是她提议的，而我很确定，这儿的每一只小马都准备好了。”其他的黑夜卫兵们齐声赞同。“所以，你要怎么说，队长？”他敬了个礼。“我们该做好准备吗？”

　　迅阴盯着地板，用缓慢而笨拙的节奏在舞台厚厚的木板上敲着左前蹄。“要是我说不行呢？”

　　逐暮眯起了眼睛，咧开嘴露出了狼一样的奸笑。“那我们就把你五花大绑捆起来，扔进扫帚柜里去。当露娜到来的时候，我们就告诉她，从你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就这样了，而且你一直都在那里面。”

　　迅阴先盯着他，然后若有所思地挨个盯着其他每一个黑夜卫兵。看起来他们都抱着相同的决意。

　　“准备接受检查，十六点半，宫殿正门口集合。”她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同时仔细盯着房间里的每一只小马。“现在，解散。”

　　带着一脸无趣的表情，月光曲看着黑夜卫兵们匆匆走出剧场。“啊，好吧，看来我们得另找个地方谈恋爱了。”她对星灿说道。

　　星灿本来也已经站起了身，正要跟着她的战友们离开。她瞪着月光曲，大约十秒钟的时间里，她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变成了愤怒，接下来变成了厌恶，最后停留在了无奈上。

　　“你知道吗，月月。”她叹着气。“我真心觉得，你这招已经对我再也没用了。”

　　月光曲皱起了眉头，“哼，真可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