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革命》评论--世界系、感知“生”与“死”
适合人群:完整观看完《少女革命》系列的观众(当然没看完或没看过也不要紧,内容并不影响理解)推荐BGM:《時に愛は》(有时爱是……)
一、《少女革命》的世界系痕迹
世界系是一种独立于现实世界的幻想体系/系统,对于它的主要受众而言,这是一个从外界保护自己的玻璃罩。只要还在这个世界,“无论怎样的奇迹或永恒,都掌握在(你)手里”①。然而,且不提常识与现实的存在,这样一个虚构的精神世界本身就阻抑着人的精神生命,使人在精神层面上停滞了生长,反而陷入了主观、无意识的不自由状态。摆脱这种状态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打碎这个罩子,“去外面的世界”②(自由)。
二、《少女革命》关于“生”与“死”的讨论
故事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TV版剧情关于天上欧蒂娜幼时的经历③。由于父母突然去世而认为世界上没有自己容身之处的欧蒂娜,在看到教堂里多出来的一口棺材后,便认定“这是为我准备的”,于是走进了棺材内等待死亡。这时,故事的核心人物“王子”迪奥斯出现了,尽管我们无法确认他的脸是否真实,但我们听清了他说的话:“…我并不是死亡的使者——你,真美呢。”,接着带领欧蒂娜走过了一段路,从一处断崖望向了黑暗中的猩红——名为“蔷薇新娘”(魔女)的少女如同受难耶稣一样被万剑穿心地钉起来。欧蒂娜问这是谁,迪奥斯首先说这是“魔女”,然后解释说是“蔷薇新娘”,她必须在此承受无尽的痛苦,因为“这是从全世界的女孩身边夺走了王子的惩罚”,由此我们也得知了故事的暗线——如今已失传的“蔷薇物语”。

很久以前,一位王子和一位少女快乐地生活着,王子强大而崇高,帮助了他遇到的每个人,受到人们的欢迎喜爱。然而,面对越来越沉重的期待和压力,王子不堪战斗的重负而倒下了。少女为了保护王子的形象并让他不再受到打扰,就医治并照顾着王子,然后对所有人谎称王子是自己的所有物,并已经把王子封印到了没人看见的地方。于是,少女招致了无数的攻击,但她一直隐瞒着真相,不仅是自己为什么这么做的隐情,还有“王子”在那之后并不存在,而变成了一只苍蝇的事实。
“为了保护心爱的王子,所以就牺牲了自己。其实真正爱着王子的,就只有她自己而已……而且她所爱的王子,已经不再是她从前所认识的王子。结果…他(王子)成了世界的尽头。结果…留下来的只有她(蔷薇新娘)自己的痛苦而已。”在迪奥斯还未说完这句话时,幼年的欧蒂娜越过了断崖,向受难的少女冲去,好像对方的痛苦就如同自己的痛苦一样,她流着泪恳求道:“求求你,救救她吧!”她试图靠近蔷薇新娘,却被无形的屏障弹开,“她太可怜了……救救她啊!”。迪奥斯蹲下来,吻掉欧蒂娜脸上的泪水:“她已经不可能得救了,能够拯救她的,只有她所深信的王子。”
“你是王子对吧?”
“凭我……是无法成为她的王子的。”
“为什么?”
“……你真是个体贴的孩子呢。谢谢你,谢谢你为她落泪。”然后,迪奥斯若无其事地离去了。
望着迪奥斯离去的背影,欧蒂娜喊道:“那我要当王子!”
晦暗不明中,迪奥斯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要当那个人的王子去救她!”
迪奥斯转过了身,严肃地对她说:“如果你就算长大了,又真的没失去这份崇高的话,或许能将她从永恒的苦痛种解救出来吧……”然后,他为欧蒂娜戴上了蔷薇刻印的戒指。
“可是,我相信……”迪奥斯又轻声说着,“今晚的事情,你一定会全部忘掉。就算你仍然还能记得,你始终是个女孩子,不久就会成为女性……”
“——我当的了!我一定会当上王子,绝对会!”
“那么,那只戒指终有一天会将你引导到这里吧……”说完,迪奥斯的身形变得稀薄、透明,直到不存在,而受难的蔷薇新娘也如海市蜃楼般消失了,呈现在欧蒂娜面前的只是教堂里一面有裂痕的白墙。
这个片段直接解释了全剧情之所以能展开、发生的原因,以及结局的走向和合理性,同时也包含了很多对女性处境的暗示和讨论,但这些并不在今天的讨论范围内。我所要讨论的是“求生者”和“求死者”。
欧蒂娜在童年的不幸遭遇中,经历了一次最剧烈的身份转变,也就是从“求死者”变成了“求生者”。关于这一过程,我认为它在作品中的重要性不亚于女性的解放、人的解放。
加缪认为,人之所以会自杀,是因为荒诞感,承认了日常生活的无谓和荒诞,失去了存活欲望。站在幼年欧蒂娜的角度而言,孩童的世界是狭小而单纯的,因此双亲突然离世带来的打击并不止于痛失至亲,而在于对孩童而言的日常生活已经失去了意义。假如欧蒂娜不是在幼年失去了她的父母,而是在中学时期,或者成年后,或者如我们普通人一样在中老年时接受了父母的离世,她绝对不会立刻想到自杀,因为她的世界和生活构成不再如此狭小单纯,她也许有朋友、老师,或者伴侣、后代,与外界建立的人际关系越多,赋予生活的意义越多,就越不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从这一条逻辑出发,可以理解幼年欧蒂娜求死的心理。
那么是什么令欧蒂娜求生了呢?尽管在TV版前中期的剧情里,欧蒂娜一直认为自己是被“王子”救了,但实际上在揭开当年的真相后,我们发现欧蒂娜是被蔷薇新娘姬宫安希救了,或者说,是欧蒂娜自己救了自己。就人生的结果而言,所有人的结果都是统一的“死亡”,人本就是向着死亡而活,也因为死亡而恐惧着,因此动摇了活下去的念头,转而选择自杀,也是情理中的事。然而,如果因为他人的不幸而侧隐,因为他人的不幸而迸发出想要拯救的念头的话,那么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就已经确立了——从他人身上看到生命的可贵,才会无意识地再投射到自己身上,这是人的第二次新生,或者说是“重生”。因为看见受难的安希,欧蒂娜想要拯救她,才能萌生出继续活下去的念头,尽管她后来确实如迪奥斯所想的忘掉了许多,但并没有忘记去拯救(保护)安希,同时也拯救了自己。在《少女革命》这部作品里,除了虚伪的王子凤晓生外,所有的主要角色都有着(被拯救/自我拯救后)鲜活的生命,这里“鲜活的生命”是指“王子”这一意象背后的含义。比如对自我的探查,这在学生会成员身上都有所体现,薰干想通了他对于音乐、对于妹妹、对于姬宫安希的真实想法和感情;有栖川树璃最终看清了自己的周围以及对枝织沉重的情感;桐生七实从对兄长的依存和盲目中清醒过来,并看淡和放下了曾经执着的事物。又比如迪奥斯强调的“崇高”,欧蒂娜在她的成长历程中从未忘却自己的崇高,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不仅在于她结局面对凤晓生时喊出的“那就是我将要成为王子吧!”(讽刺的场面是,真正的王子穿着公主套装,虚伪的王子徒有王子的礼服),也在于和决斗者战斗的细节:“即使自己受伤,也要护住胸前的蔷薇吗?”④(在剧场版与西园寺荚战斗时也特地画出欧蒂娜用手护住白蔷薇的动作),它的隐含之意就是,即使有损于肉体,也要保全精神的崇高。因此我在之前讨论的求死者到求生者的状态转变,可以扩大为“死”与“生”的转变。当人不对自己进行深入的探查,不意识到生命的内涵,任由宝贵的生命被随意践踏、消磨时,人便是“死”的状态,是虚伪的,是行尸走肉的;只有人开始思考自己的存在,生命的意义,并发自内心守护自己的智慧生命,才进入了“生”的状态,是真实的,是活生生的。


这时再回头去看作品中的“王子”,它就可以被理解为一个符号了,而不是指向具体的人,既不是原初的王子迪奥斯,也不是虚伪的王子凤晓生,也不全是真正的王子天上欧蒂娜。换言之,人人都可以成为“王子”。迪奥斯的那句“你始终是个女孩子”不只有一种理解,可以把它视为社会对女性的态度,也可以把它视为对人的枷锁。比如,面对一个想成为公主的男孩说“你始终是个男孩子”,这两句话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拥有善良、正义、勇敢的品质,能够爱自己也爱他人的人,就可以是“王子”,因为这些都是王子的“崇高”。
注解:
①:1999《少女革命 思春期默示录》1:01:20,姬宫安希语
②:1999《少女革命 思春期默示录》1:01:33,天上欧蒂娜语
③:1997 《少女革命》TV版第34话
④:西园寺荚与天上欧蒂娜决斗语
【成文于半个多月前,一直想找机会发出来。最近正好得闲,加之《水星的魔女》上映,在许多场景有致敬《少女革命》的成分,因此我在感慨之余就把它发在b站上了,或许能蹭点热度吧()
关于世界系的部分没有展开说很多,因为我这篇文章存在我的大文档里,那个文档的大部分都是关于世界系作品的讨论和笔记,以EVA为主,和《少女革命》相关的很少。我之所以认为《少女革命》有世界系作品的痕迹,是因为它设置的舞台背景太具有标志性,一所看似在现实中存在,实际上与世隔绝,只由凤晓生一人掌控的“学园”。主角们又以雏鸟之姿背负沉重的命运,仅凭个人的情感变动与“决斗”就能扭转事态,这又十分贴合世界系作品主角的普遍设定。当然,我不断言它是彻底的,如同EVA的世界系作品就在于,几原邦彦给出的结局。他依然认为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不足以对世界产生巨大改变的。但妙就妙在,他并不批判这种个人的改变,反而为欧蒂娜在学园的消失赋予一种悲剧英雄主义的色彩,通过安希和学生们的变化侧面向我们说明欧蒂娜的努力和抗争没有白费,并在结尾以姬宫安希踏出学园作为最后的点睛之笔,向我们传达探寻真实的、广阔的世界,将自己从原来狭小的牢笼里解放出来这一心愿。】

【封面截自《少女革命》TV版38话6:36。我认为它既能表现二人内心的挣扎,将要突破学园的束缚,冲破牢笼的动摇,也能表现出如同生死选择的纠结,正好和本文讨论的世界系、感知“生”与“死”对应。】
【题外话:发现欧蒂娜伸手救安希那一段的动作和过程非常眼熟,EVA新剧场版《破》的最后,真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绫波丽的场景也是如此。但貌似采取了同样行动的两人,却为自己和世界带来了截然相反的结果,天上欧蒂娜通过牺牲自己(原本刺向“魔女”/“蔷薇新娘”的利剑转向了真正的“王子”,蔷薇新娘不必代替王子受难)换来世界一点小小的改变,而碇真嗣牺牲了地球上的人类,换来了十四年后《Q》的一头雾水与疯狂。有可能的话,我会就这两个场面进行对比分析,这也是一个重新理解《Q》、碇真嗣与庵野秀明想法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