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Reflection Crack'd 破碎倒影

作者 Graham McNeill

译者 nutellaisgood

11

卢修斯看着福格瑞姆和尤里乌斯·卡索隆走到剑之廊的尽头。他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他竭力地抑制住兴奋，不让自己暴露。尽管眼下发生的事是惊险刺激的背叛，他依然想保住自己的命。攻击一位基因原体或许是个愚蠢之举，但是他被强化过的感官却因为充斥全身的快感而兴奋异常。

他光裸掌下的石头有着繁杂的触感：粗糙、光滑、坑坑洼洼、雕刻得略有瑕疵。作为打磨过的月白色花岗岩，它原本的表面光滑如镜，然后又被欢快的凿子伴随着疯狂的尖叫钻得千疮百孔。他分辨不出自己正躲在军团的哪位英雄身后，而这片空白如同一颗脱落的牙齿。

卢修斯努力控制住这新生的狂热，伴着一声颤抖的喘息，将思绪扭转回了眼前的任务上。能够体会一切感知的极限固然令人心醉神迷，但坏处便是让一个战士没法专心致志于真正的目标。这坏处能导致一名战士的痴迷演化为整支军团对一个世界的凌虐。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放回到剑之廊中，看着卡索隆将福格瑞姆更深地诱入他们的陷阱。瓦鲁珊的战士们躲在这些高大雕像的阴影中，每人都装配着伪装力场，身体中植入的神经尖啸器用嚎叫的噪声轰炸着他们的大脑皮层，让他们保持安静。命令一旦下达，那些尖啸器将会停止运作，剥夺这些战士们所享受的美妙尖嚎，迫使他们用新鲜的刺激填补空缺。瓦鲁珊自他们离开棱镜星后发明了这些植入装置，而尽管卢修斯丝毫不愿赞扬他人的辛勤工作，他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尖啸器让噪音战士们在战场上成为了无往不利的狂热杀手。

为了对抗原体的力量，他们需要这样。

福格瑞姆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这似乎十分荒谬，但正如卢修斯和这支军团都醉心于自己的沉迷，他们的原体也是如此。卢修斯的狂热遮天蔽日，因此他无法想象聪慧如福格瑞姆，他的自恋膨胀到了什么地步。

卢修斯向右瞟了一眼，看见了阴影中通往药剂师法比乌斯那荒凉巢穴的入口。他记得自己在伊斯特凡三号被那些蠢货击伤后，曾沿着这昏暗的迷宫一路向下，他的每一条神经都因这带着恐惧的期盼而兴奋异常。他只去过药剂部几次，他的剑技十分了得，不怎么需要医治。他记得那是一个无菌的地方，带着诊疗与抗菌的寒意，但它如今却变成了怪诞之物的展览馆，墙上满是锈红的污渍，挂满了血肉的战利品、变异的古物与装满有毒液体的、冒着气泡的罐子。

那股恶臭无与伦比，但随着法比乌斯将他的肉体剖开、按着原体的样貌重塑，这里对他而言成为了奇迹之地。尽管他流连于法比乌斯向他展示的美妙世界，他却没法喜欢上对方。他觉得这些事已经不重要了。

他听到福格瑞姆问了个问题，但却听得不甚分明。他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地分心了，无声地骂了一句。卢修斯收摄心神，将注意力凝聚在一点。福格瑞姆即将走到他身边了，而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让卢修斯首先行动。

卢修斯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原本就十分脆弱的、生与死的界限变得更加模糊。他的感官为此刻的鲜活刺激而无比兴奋，他所做之事所带来的刺激期盼，这一切的疯狂，这叛逆之举的不可逆转。

“卢修斯？”福格瑞姆笑着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有话要对你说。”

“都不说‘吾主’了吗，卢修斯？你忘记你是在和谁说话了吗？”

“我不知道我在和谁说话。”卢修斯说道，望向福格瑞姆那冷硬而黯淡的双眼。他在其间没有看到丝毫悲悯与人性，丝毫不像他深爱与全心全意侍奉的主上。他不知道这一切是否真实，亦或是他回忆着并不存在的过去，是他所杜撰的、为了合理化眼前之事的历史。

“我是福格瑞姆，帝皇之子的主人，”福格瑞姆说道，怒视着四周，似乎在向外延伸自己的感官，逐渐明白了他正往自己的脖颈上套上吊索，“你得服从我。”

卢修斯摇了摇头，将手放在了剑把上。他并不意外地发现它因为汗水而湿滑。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不是我的父亲。”卢修斯说道，原体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感染力，充满了被逗乐的欢欣。这个笑声来自一个知道他听到的笑话应该被以一种除他之外无人能够理解的方式欣赏的人。

福格瑞姆露齿而笑，他黑色的双眼中满是对眼下情况反常的愉悦。

“你觉得你能打败我，剑士？是这样吗？”福格瑞姆问道，“我看见了你是如何观察我，狂热而一往无前的研究与冲动，想要证明你比任何人都要强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想对我刀剑相向吗？”

卢修斯隐藏了自己的惊讶。他以为福格瑞姆过于自我陶醉，注意不到他那谨慎而算计的观察，但他本应知晓，真正的自我陶醉只会来源于他人的关注。福格瑞姆会为卢修斯的观察欢欣鼓舞，而谁又知道他还做了些什么？他的一举一动是否都是一场哑剧，诱惑着卢修斯认为自己更加强大，又或许这一切都只是精明的虚张声势？

“自从伊斯特凡五号以来我便一直观察着你，而你不是那个我在剌尔之战中追随的人了。我追随着登上灵族世界的福格瑞姆不是现在这个正看着我、激我来挑战你的你。你是个藏在吾主身体中的冒牌货，而我不会听从篡位者的发号施令。”

福格瑞姆又笑了起来，他蹲下身来，仿佛卢修斯的滑稽话语让他站不稳了。卢修斯暴躁地低吼起来。他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他瞟向卡索隆，但是他在一连长的脸上读不出表情。

“噢，你真是个活宝，卢修斯，”福格瑞姆咆哮道，“你没发现吗？我们都在听从一位篡位者的发号施令。荷鲁斯·卢佩卡尔还未赢得帝皇的头衔。而在那之前，他和篡位者有什么区别？”

“那不一样，”卢修斯说道，感到他在这场对峙中的道德高地正被不断地侵蚀，“荷鲁斯·卢佩卡尔就是战帅，可你不是福格瑞姆。我见过他的脸，有什么东西潜于其后，那与许以我们遍历银河间一切快感的那股力量同根同源。”

福格瑞姆站直了身子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拜伏于我的身前，祈求我打开你的双眼，见证全新的奇迹？如果我正是亚空间中黑暗王子的化身，身披你那挚爱原体的皮囊，我难道不比他做得更好，向你展示该如何满足你的饥渴与欲望？”

雕像壁龛的阴影中有身形在移动，卢修斯看到海利腾和阿布兰克斯从领主指挥官佩利昂的大理石雕像两侧现身。马略斯·瓦鲁珊与大部队一同前行，将他长颈的大炮举在身侧，它那发出噪音的线圈中闪烁着电压。他的噪音战士们从掩体中现形，双目圆睁，其间充斥着疯狂与进入音波高潮的渴望。

药剂师法比乌斯从他那地下王国的拱门中走了出来，身旁有着卡利莫斯、戴蒙、鲁恩与克莱桑德。

福格瑞姆缓慢地转身，打量着包围他的战士们。

卢修斯数出大约有五十人，希望他们能够再有五十人。或许再来一百人会更好。

军团的连长们包围了福格瑞姆，每人都利刃出鞘、心怀杀意。卢修斯拔出剑来，活动着肩膀放松肌肉。他们并不打算杀死福格瑞姆——且不谈这件事对于凡人来说是否可能——但这幕大戏的剧情却急转直下，旋即便要失控。

“唉，我被我的至亲所背叛了，”福格瑞姆说道，用手紧捂着胸口，仿佛心碎了，“你们都相信这些谎言？你们所有人都真心认为我不是你们挚爱的基因之父，没有将我们从灭绝的边缘拯救出来，没有向你们展示被我们曾经的父亲所否定的真相？”

福格瑞姆面如死灰，而卢修斯看到原体大理石般完美无瑕的脸上淌下一滴泪水时，心中升起一阵不安。

原体转向尤里乌斯·卡索隆，眼中蕴满背叛的痛苦。

“你也是，尤里乌斯？”紫庭凤凰说道，“真是众叛亲离，福格瑞姆！”

“捉住他！”尤里乌斯·卡索隆怒吼道，军团的连长们从福格瑞姆身旁退开，马略斯·瓦鲁珊从他的大炮中释放出一连串尖嚎的回响。雕像在音波攻击下分崩离析，卢修斯的身体感到一阵美妙的战栗，声波爆炸将他抛在了长廊的石板地面上。

福格瑞姆在震动中趔趄着，他的长袍在冲击波那毁灭的力量中破碎，从身体上破碎剥离。他单膝跪地，黄金月桂叶的头冠也支离破碎。福格瑞姆在长袍下只围了一条猩红色的腰布，卢修斯为他身体那蛇般的柔软灵活而惊奇。戴蒙一跃而起，冲向跪在地上的原体，挥舞着他可怕的大槌，如同刽子手的巨斧。

福格瑞姆侧闪躲避着一击，让这柄武器满是尖刺的槌头自己嵌入石制地板中。碎片在撞击中迸发而出，而未等戴蒙收回大槌，福格瑞姆已经迈步上前，将掌根击入连长的脸。戴蒙来不及尖叫，他的脸就已被打穿。正在他倒地之时，福格瑞姆用右手抢来大槌，鲁恩向前冲来，将他的毒刃捅入福格瑞姆的侧腹，直至刀柄。

槌柄重重地砸向鲁恩的手肘，将他上臂与小臂的骨头击得粉碎。连长痛苦的嚎叫在卢修斯耳中如闻仙乐，福格瑞姆将那柄小得可怜的匕首从身体中拔了出来。福格瑞姆将鲁恩踢开，后者飞旋着横跨整条走廊，摔在了一座雕像上，铠甲分崩离析，血肉支离破碎。

卢修斯在福格瑞姆身旁绕着圈，不愿立即投身于战斗。他的利剑在手中颤抖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如此稀有的鲜血，渴望着与他一同起舞。

“别急，我的美人，”他悄声说道，“还有人等着被原体最为强烈的愤怒与力量狠狠折磨呢。”

就算鲁恩匕首上的毒素对福格瑞姆有什么影响，卢修斯也看不出来，但是第21连长在吹嘘他的毒刃能够杀死任何活物时显然夸下了海口。

噪音战士们从他们的音波武器中释放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声爆，剑之廊中充斥着互相碰撞的回音与和弦，听到之人都会耳孔流血。福格瑞姆欢愉地尖叫出声，音波在他的血肉与骨骼中震颤，这狂暴足以将他杀死三次。

海利腾走上前来，将他满是尖刺的拳套手甲击向福格瑞姆的下背，力道足以打碎一名全副武装的阿斯塔特的脊椎。原体接下了这一拳，向后转身。一记飞快的肘击将海利腾打倒在地，他的下颌仅靠一丝闪烁的肌腱与破碎的骨骼与脸相连。阿布兰克斯看见他的结拜兄弟倒下了，发出一声尖叫，将双剑劈向福格瑞姆的脖颈。原体用戴蒙的槌头挡住了一柄剑，阿布兰克斯转入了武器的攻击范围，将第二柄剑划过福格瑞姆的咽喉。

鲜血顺着福格瑞姆的喉咙淌下，他无比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卢修斯在一刹那感到苦涩的失望与恶毒的嫉妒，阿布兰克斯这样勉强够格的剑士竟能挥出这样的一击。但是血在淌下的瞬间就止住了，福格瑞姆掐住阿布兰克斯的脖子，将他扔向一边。

“漂亮的一击，阿布兰克斯，”福格瑞姆带着一丝满足说道，“我会记住的。”

卡利莫斯挥舞他的长鞭，满是利齿的鞭身缠上了福格瑞姆的左臂。卡诺顿兽的尖牙刺进了他的肌肉中，伤口中不断地喷溅出鲜血。卡利莫斯拉拽着他的长鞭时，尤里乌斯·卡索隆加入了战斗，用他劈啪作响的拳头挥出一记闪电般的左勾拳。强化过的力量足以击碎一辆战斗坦克，卡索隆将福格瑞姆打得跪坐在地，但是还未等他挥出第二拳，卡利莫斯抖动着他的长鞭，克莱桑德将他的匕首捅入了原体的两扇肩胛骨间。

福格瑞姆握住了那根正在不断啃啮他身躯的长鞭，看似轻轻一拉，卡利莫斯双脚离地，绕着原体旋转起来，撞上了克莱桑德，两人一同摔向了走廊尽头。卡索隆再次挥出一拳，但是福格瑞姆早有准备，用戴蒙的大槌挡下这一击，又用裸拳打上他的脸。卡索隆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但是福格瑞姆没有结果他的性命。

“就是现在，卢修斯，出击！”法比乌斯叫道。福格瑞姆转过身来面对他，剑士咒骂着药剂师。原体丢掉了大槌，抽出了荷鲁斯·卢佩卡尔在复仇之魂上赠给他的闪烁利刃。

“现在轮到我们了，剑士。”福格瑞姆笑道，他的脚步不断摇摆着。

卢修斯看见他皮肤苍白的原体面如死灰，往地上啐了一口。

“这场比试并不值得，”他说道，“鲁恩的毒液和你的伤口让它变得没有意义了。”

福格瑞姆大大地张开双臂，看了看从他身上淌出的鲜血。“这些？”他说道，“不值一提。用我给你的那把剑与我较量，我们今天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好不好？”

卢修斯将头歪向一边，对上原体狂怒的视线，知晓了无可动摇也不可避免的事实。

尽管身负重伤，福格瑞姆也能杀了他。

而卢修斯还没准备好去死，没准备好为这件事去死。

他来不及细想，尤里乌斯·卡索隆在福格瑞姆身后站了起来，将他的动力拳砸向福格瑞姆的头。这本该将受害者的头打得血肉模糊的一击只将福格瑞姆打倒在地。紫庭凤凰摇了摇头，他血淋淋而龇牙咧嘴的微笑让卢修斯想起被刻入伊斯特凡五号的废墟中的死亡图像。

福格瑞姆竭力地想要站起身来，马略斯·瓦鲁珊将他的音波大炮的一端抵在了福格瑞姆的脖颈上，弹奏出一串咆哮般的和弦，整条走廊间都充斥着令人耳朵流血的噪音。卢修斯痛苦地叫喊出声，福格瑞姆的双眼在眼窝中向后翻去，发出一声听起来神志不清而愉悦的呻吟。

剑从原体的手中脱落，他砰地一声栽倒在破碎的石板上。卢修斯抬起头来，眨眼驱赶着视线中刺眼的光点，听到仿佛是一百万只铃铛同时鸣响的轰鸣。他距离瓦鲁珊有几米之遥，他无法想象这音爆对福格瑞姆的作用如何。

幸存的连长们从地上爬了起来，茫然地围住了陨落的神祇。这是一场举世无双的战斗，军团的战士们违抗了自己的基因原体，他们清楚自己完成了怎样的壮举。

卢修斯不知该作何感想。他没能与福格瑞姆公平决斗，尽管他明知自己会在这场决斗中落败。但是某种隐秘的直觉却告诉他，他仍有与原体的异形武器一决高下的一天，而他也会在那场战斗中活下来。

卢修斯将视线转向其他的连长们。没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因为没人能将视线从倒地不起的原体身上移开。卡利莫斯从他铠甲的无数裂缝中流出鲜血来，克莱桑德的胸甲凹陷得如此之深，他的骨骼护甲一定也已经支离破碎。阿布兰克斯跪在海利腾身旁，手中托着他兄弟所剩无几的下颌骨。瓦鲁珊一直在嚎叫的嘴张得更大了，他发着嘶声，做出一个代表胜利的扭曲表情。尤里乌斯·卡索隆盯着自己的拳头，似乎不敢相信他在愤怒间将它挥向了福格瑞姆。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对自己的原体刀剑相向，而他们对此十分享受。

药剂师法比乌斯打破了他们的沉默。

“蠢货们！”药剂师用毫无生气的嗓音嘶声说道，“你们要一直像死鱼一样目瞪口呆，直到他醒过来吗？”

法比乌斯转过身去，走向通往他那充斥着怪异手术的坟场拱门。当他走到阴影的边缘时，他又转过身来，看向军团的连长们。

“把他带下去，”法比乌斯说道，“我们有很多事要做。”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药剂师？”卡索隆质问道。

“我要驱除那占据了原体身躯的东西。”

“怎么做？”卢修斯问道。

“一切必要的手段都不为过。”法比乌斯说道，脸上带着可憎的笑容。

TBC

专栏封面来自@此为群星璀璨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