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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图腾02

2018-05-13 08:22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东北虎”攻坚车飞驰在林中,白虎一般的迷彩涂装,给它形成了绝好的掩护。

  “戴首长,毕竟还是您老人家吃得住局面,把那座哨卡都给推平了。不然咱三个准完蛋。”车长坐在副驾驶位上,快活地夸奖着。

  米舒偷眼看着那位手把方向盘的“戴首长”,他注意到,车长和木小草都是20岁出头的模样,之前公路上等死的平民当中,也都是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居多,惟有戴首长正值壮年,满脸刚强英武之气。

  戴首长一抬浓眉,通过后视镜打量着米舒:“你们这些小家伙,让人怎么放心得下?叫你们探个路,还能让小草被抓走,这会儿又胡乱把人往车上带。”

  车长答道:“首长啊,往后‘胡乱带人’的机会可是越来越少了。殖民村里的人对侵略军马首是瞻,哪还有多少像米舒这样的人,肯逃到林子里来加入游击队啊。”

  米舒终于按捺不住,解释道:“我不是从什么殖民村里逃出来的,也不是来加入游击队的,我是……宇航员。”

  戴首长的目光有了些许变化:“嗯?我说这身衣服怎么这么奇怪,原来是宇航服。整个红虫国都沦陷了,也再没有发射火箭的能力了,你还穿着这身行头有什么用?”

  “我不是这里的宇航员,是……海鹰合众国的宇航员……”米舒怯生生地说。

  三名游击队员闻言,顿时呈现出满脸警备之意,米舒连忙解释道:“我30年前就乘飞船升空了,那时候战争还没爆发!我的飞船一直在探索未知空域,期间大部分时间我在‘蚕茧’系统里休眠,根本不知道母星上的情况。返航时飞船失事了,我是坐在逃生舱里降落的。”

  “30年前?你是战前人!”木小草惊讶地问道。米舒注意到,戴首长的脸色全变了,显得万分警醒而恼怒。

  “什……什么是战前人?”米舒问道。

  车长介绍道:“这场战争,是20年前爆发的。我们把出生于核历1930年开战之前的人,都称为战前人。嗯,你也是战前人,应该认识戴首长吧?知道戴锋这个名字吗?”

  米舒通过后视镜,发现戴锋的脖子根都红了,恐怕还在为自己加入合众国宇航机构而愤怒。米舒有些心虚,飞快地回忆着“戴锋”这个名字,最后终于有了结果:“我想起来了,是共和国卫国军里最著名的那个鹰派大校吧!我……我在战前不大关注这些,只听过戴首长的名字,您的模样我都没见过……”

  戴锋闻言,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祖国都到这种地步了,哪还有脸叫什么大校、首长。”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场战争?”米舒小心地问道。

  驾驶室陷入了沉默……

 

  如果要选出一个对这场战争最有发言权的人,未零应该算一个,他几乎经历了开战前后所有重大的转折。

  核子纪元1930年开战前夕,未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10岁孩子,和同龄人没什么两样。如果非要挑出一些个人特点来,恐怕就是木讷凉薄吧,用民间的话说,就是“心肠冷”,从小就对看到甚或亲历的大悲大喜表现得太过冷漠。但总体而言,他仍是个父母眼中的好孩子。

  对于未零而言,战争,始自那次平常的晚饭过后,父亲在自己面前毫无预兆地倒下。父亲是一名军人,拥有坚定的保家卫国的信念与勇气,同时也拥有一名军人该有的强健体魄,但他在倒地后的两分钟内表现出了严重的病症,当夜他就死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未零看到了更多相同形式的死亡:在身边,或是在越来越骇人听闻的新闻报道上,所有人都死于原因不明的器官衰竭,全国最顶尖的医学专家也对此束手无策。

  未零,却以一个未成年人的思维,总结出了自己的观点,他发现,身边所有猝死的人,都像父亲一样有着坚定的爱国心,而新闻报道上的那些死者呢?他不认识,但大批军人出现在死亡名单上,似乎从侧面映证他所料不差。

  当他把这个“只有爱国者才会死”的论断告诉母亲时,招致了一顿生而未见的毒打,母亲警告他不许再讲任何对死者大不敬的鬼话。自从父亲死去后,母亲的心里只剩下两样东西:忧郁,求知。在父亲火化的那天,未零亲眼看到母亲留下了逝者的血样,并在之后的每一天里把自己锁在化验室中。她是一名病理研究员,她急于找出夺去自己至亲的真凶。

  那个子夜,未零被母亲从被窝里叫醒,他看到母亲穿着白大褂,长发散乱,双眼因连日的疲劳而浮肿。

  “未零,”她用沙哑的声音说,“等天亮了,帮妈妈把这些研究报告交给钟院长。”

  “妈妈为什么不自己去呢?因为累了吗?”未零问道。

  她的两眼因流泪而变得通红,抱住自己的儿子,无比郑重地说:“未零,听妈妈的话,这很难,但为了保护自己,你一定要做到:以后无论你有多恨欺负我们的外国人,千万不要把恨意和反抗的想法表现出来。不仅不能表现给别人看,连在心里都不能想!”

  未零疑惑地问:“为什么……”

  “妈妈向你道歉,那天妈妈不应该打你……你是对的,那种病毒,它真的只杀想要保国抗敌的人!只有永远不产生反抗心理,才能活下去,你很冷静,你一定可以活下来!”

  未零淡淡地说:“妈妈也可以活下来啊,只要我们都做到不想反抗就可以了。”

  他感到妈妈的眼泪滴在自己额头上:“妈妈做不到,妈妈心里恨!”

  那晚,触碰到真相的妈妈很快倒下了,也许是因为长期研究死者血样而增加了自身感染病毒的几率。未零怔怔地坐在妈妈逐渐冰冷的怀抱中,直到天明。

 

关于近日不明致死病症病原体的研究报告

  ……

  该病原体拥有前所未见的特性,能够侦测到个体的心理波动,选择反抗心理强的个体作为宿主并迅速致死,表现为在近期杀死大量有保国抗敌倾向的国民。此外在病原体中发现了基因标靶,基本可以确定该标靶是基于完整的我国人口基因谱而定向生成的,亦即仅针对红龙民族人口产生致病效能。

  基于以上在自然条件下形成概率极低的生理特性,基本可以断定此病毒为人造产物,旨在迅速瓦解我国反抗侵略的全民国防意志。

  ……

 

  未零没能做到,病毒在他将报告递到研究院的当天上身了,这个孩子无法抑制对失去双亲的恨意,尤其是在知道这是人为之后。

  但他在意识到自己“破戒”之后,惊人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就像为自己加了一把心锁,他把一切恨意抗心都锁住了,病毒似乎因此放弃了将他继续作为宿主,他则由此成为第一例感染后的存活个体。但活下来并不是无代价的,猛烈的病毒烧瞎了他的双眼,好在这种失明并非不可治愈,接下来的两年他要在黑暗和ICU病房度过。

  陷入黑暗后不久,他听说借助妈妈的研究报告,钟院长等人将病毒定性了,它被定名为“冥王”,那些拥有反抗侵略心理倾向、被“冥王”确认为宿主的人,在共和国历史上被统称为“战前反抗者”。而国防部则迅速确认,它是在合众国的军方生化实验室中合成的,“冥王”病毒的投放,正是合众国纠集“大洋公约”联军,向共和国发动全面入侵的前兆。

  大约50%“战前反抗者”被病毒杀死,剩下50%“战前反抗者”因感染慢性病而几乎失去生育能力,共和国在此时迎来了兵临城下的险境。“大洋公约”联军以神风帝国为前线基地和进攻跳板,发动了全面入侵。而共和国所能倚靠的卫国力量,则是那剩下50%失去生育能力的“战前反抗者”。

  战争爆发的第二年,未零的双眼正在恢复光感,但仍然看不见东西。他通过几乎快被淘汰到历史垃圾堆中的老式收音机,收听到了红龙远征军成功登陆海鹰合众国本土的消息。那是一次成功的突袭,没有任何一个侵略者相信,在受到全面入侵的情况下,共和国竟敢集结一支精锐远征军直捣黄龙,并派海军主力也倾巢而出,夺取各大航线控制权,阻止合众国的海外部队回援。就在那一次,未零听到了那位英雄的远征军指挥官的名字:戴锋。他收听了戴锋在攻克合众国西海岸最大军港圣洛迦之后的演讲:

  “……当代的共和国,不能再躲在长城的庇护之后瑟瑟发抖了!我们的卫国军不应该是长城,而应该是长矛:刺向敌人心脏的长矛!

  合众国向来喜欢夸耀自己的地理优势,他们夸耀自己东西有大洋,可以畅通无阻地通过海路征服世界各地;他们夸耀自己南北无强邻,卧榻之侧没有任何体量相当的对手能够威胁他们的本土;他们夸耀自己把精兵强将派到了海外每一个角落,显示他们强大的军力。

  但是,东西有大洋,同样意味着从外部进攻合众国本土的航线是一帆坦途;南北无强邻,同样意味着合众国本土受到攻击时,没有任何邻国能为他们提供有力及时的翼护;精兵在外,意味着他们最强大的部队无法在本土遇袭时及时回援!这是上帝赐给合众国的发家福地,同样也是上天赐给共和国的必攻之所!我们今天站在圣洛迦市最大的军港之上,就是明证!”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这场辉煌无比的大反攻,因国内后援不济,而迅速沦为了红龙被屠戮前最后的怒吼。大洋公约组织的成员国集合起各自海军,用蛮力打破了共和国海军的封锁。共和国海军主力几乎全军覆没,受到敌人强大空军的毁灭性打击后,戴锋黯然率领远征军主力归国,共和国由此失去了对外突破的实力。

  在经历了五年惨烈无比的登陆战后,1940年,海鹰合众国率先使用核武器,力图速胜;而共和国的核反击,在抹平了联军前线基地——神风帝国本岛之后,给合众国也造成了重创。

  核武器并没有带来速胜,残酷的绞杀仍在共和国领土上继续。未零早已经恢复健康了,但他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战前人的生育能力大大下降,且在核战争中阵亡殆尽,如今共和国为何仍有源源不断的兵力投入战场?

  这些疑问,在核历1945年时得到了解答。已经25岁的未零,被召入了共和国中央战争委员会总部。在这里,他见到了蚕茧系统,并发现了兵源不竭之迷的真相。

  “通过蚕茧系统,我们可以把健康的胚胎保存数十年之久。”同样历经战火活下来的钟院长为他进行了介绍,“同样也可以让它们在蚕茧休眠舱中进行发育,这种个体被称为后备者,他们成批地在休眠舱中成长,大脑在休眠期间像接受数据输入一样,学习由系统‘拷贝’进去的必要信息。在发育到20岁拥有作战能力后,便可以被投入战场。后备者的作战体质在30岁达到顶峰,在40岁时走向衰弱。

  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战争爆发后,我们也针锋相对地实施了生化攻击,合众国面临着与我们同样的人口危机,‘后备者’是双方能够交战至今的保障。可早在战争爆发之前,合众国就未雨绸缪地启动了第一批后备者的培育,比我国早十年。这意味着,我们不得不靠着刚成熟的20岁一代,去对抗敌人最强悍的30岁一代,这样下去我们一定会输掉战争。”

  未零看着在休眠舱中静静成长的第二批后备者,问道:“告诉我这些机密,是因为要赋予我更重的使命么?”

  “对,选择你,是因为经过长期观察后,我们确定你是少数反抗意志坚定,而又能将这种意志深藏不露的人之一,冥王病毒抓不住你。”钟院长凝视着成排的休眠舱,“你要接手的,也许是我国最后的希望:‘大国手’计划……”

 

  戴锋所知的情况,比车长和木小草都要多,他向米舒讲述了战争的大概经过。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殖民村里的人会变成那样吧?”戴锋沉重地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变成亡国奴委实怪不得他们,‘冥王’病毒在对共和国公民进行自然选择一般的‘优胜劣汰’,像我这样受到感染而又未被杀死的反抗者毕竟是少数。爱国和反抗的人被淘汰,顺从的人才有更大的机会活下来,最终人们都忘记什么是反抗了。”

  车长补充道:“戴首长是我们当中唯一的战前人,五年前,卫国军正规部队全军覆没,他在核爆之后幸存下来,一手创建了现在的游击队。我和小草都是第二批后备者。随着时间流逝和一代代后备者抗性的增强,现在冥王病毒已经不像开战初期那么致命了。”

  米舒怔怔地回想着关于“冥王”病毒的描述,似乎触动了一些令人不安的记忆片断,但他还没回想起那究竟是什么,攻坚车便戛然停下,车灯也关掉了。

  米舒用眼神询问同伴:“怎么了?”

  戴锋把食指竖到嘴边,低声道:“嘘,直升机,敌人在追踪我们。”

  远处传来了螺旋桨的嗡鸣,盘旋了很久才飞远,在一片夜色中,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情况不妙,这回咱们跑得太远了,攻坚车的目标又太大。”戴锋面色凝重。

  米舒低声建议道:“弃车步行怎么样?”

  “不行!”戴锋的决绝让他打了个冷颤,“车厢里的货物正是我们此次出动的目的,即使我们牺牲也必须把它送回密营!”

  “首长,”车长低声提醒,语气中满是惊喜,“看右边,胖子和瘦子来接应啦!”

  右侧寒林里,两道手电暗光正以某种规律闪烁着。车长掏出手电筒进行回应后,一胖一瘦两个人影往这边靠了过来。

  “胖子是一年前从殖民村逃出来的,这么多年来,殖民村里只有他一个人敢反抗侵略者、加入游击队。”木小草介绍道,“逃出来之后,是瘦子接他加入游击队秘密营地的。”

  车长插上了一句:“要是在游击队土生土长,才不可能吃成他那胖样呢。”

  米舒发现,胖子倒不算如何胖,只是比营养不良的木小草和车长要粗壮一些;而瘦子却真是对得起自己的外号,即使在一帮食不果腹的游击队员里,他也算瘦得出奇了。这俩家伙站在一起,活赛似瘦子把自己的肉割了,堆在胖子身上。

  “胖子瘦子,前边的路好走吗?”车长把头探出车窗问道。

  瘦子摇摇头:“前边已经出现扫荡队了,再走下去铁定会被发现。”

  胖子则殷勤献计:“老大,我们在前头发现个宝贝……”

 

  胖子和瘦子将他们领到了发现“宝贝”的地方。

  像拆开新年礼物一样,车长疯狂地挥舞工兵铲,将厚厚的积雪铲开。雪地之下,渐渐呈现出一辆战车那锈迹斑斑的轮廓。

  “老天哪!一辆自行加农炮!”车长兴奋地看着那足够让自己钻进去的大口径重炮,粗壮的炮身承放于坚固宽厚的底盘上,由履带轮驱动。这辆战车犹如一只冬眠的巨龟,在风雪中岿然不动。米舒发现,在松绿色的车身迷彩之下,隐隐绘有一轮圆形的“玄武”瓦当图案。

  “有些年头了,”车长推测道,“八成是五年前那场战役时被遗弃在这儿的,红虫国曾经强大的钢铁洪流啊!”

  米舒纠正道:“等等!你们为什么老管咱们的祖国叫红虫国?”

  车长疑惑地说:“可这就是我们的国号啊……至少侵略者也是这么叫我们的,他们说,我们是一帮无根无底、没有文化的野蛮人。”

  米舒大摇其头:“战争打了这么久,记住祖国的人死了这么多,侵略者竟逼得我们连国号都忘了。今后要记住,咱们的祖国,叫红龙共和国,红龙国是一个有着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

  “红龙!”车长像醉酒一般两眼放光了,“戴首长,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们!这个国名多帅啊!”

  戴锋耸了耸肩:“国家衰败成这样,我也没脸再提红龙两个字了。”

  车长敲了敲“玄武”自行加农炮的履带轮:“首长,我有主意了,我和胖子、瘦子去把敌人引开,你们趁机把攻坚车开回密营去。”

  瘦子几乎跳起来:“等等!你不会想开着这古董去引开敌人吧?”

  车长抚摸着装甲,就像骑兵在抚摸自己的爱马:“在卫国军正规部队里,玄武加农炮是作为主力战车而使用的。它是战术核武器,主炮和动力系统,都是由小型核反应堆驱动的。虽然过去了五年,但反应堆依旧在它体内熊熊燃烧,我们能把它开起来的!当初硬拉你们加入我的坦克车组时,我就向你俩承诺过,有朝一日咱们一定会开上真正的坦克,今夜,是实现承诺的时候了!”

  米舒算是明白,为什么他的外号叫车长了。原来这个游击队员一直做着装甲兵的梦,还扯着两名同伴组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坦克车组,自封为车长,唯一的缺陷就是他们根本没有坦克车。

  瘦子怒道:“我可不会因为听到一个‘红龙共和国’的国号,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去发疯,你劝不动我的,绝对不可能!”

 

  十分钟后,玄武加农炮独自上路了,而东北虎攻坚车则驶向了另一个方向。

  在狭窄闷热的车舱里,车长得意洋洋地摆弄着观测镜:“我是劝不动你,但我劝得动胖子啊。”

  瘦子一脸晦气地缩在炮位上,戴着明显大了一号的防震帽,担任炮长:“死胖子,你就是欺负我讲义气不肯让你一个人送死吧?你为啥偏要听这矮子的话?”

  这辆老式战车的做工太粗糙,为了完成换档,担任驾驶员的胖子,不得不费劲地用扳手狠敲变速杆:“俺就信车长。车长承诺要带咱们开真坦克,今天不就开上了吗?”

  瘦子努力适应着主炮的操作规程:“我宁愿咱仨继续当那个没车开的傻瓜车组。这种傻大黑粗的主力战车,早就被历史淘汰了,开出来简直是送死啊。要我说,就算把国号改成红龙也没什么用,咱们一样要败的,还在游击队里死撑着,只是因为我咽不下气去投敌罢了。”

  车长伸手,搭上了两名乘员的肩头:“只有小菜虫才会在被碾死之前,缩作一团什么也不敢做呢;龙,是永远无法被驯服的,即使明知被屠杀的命运已经万劫不复,也会选择在战斗中死去!”

 

  震天动地的噪音,隔着装甲仍然热浪灼人的内部反应炉,这一切都使玄武加农炮成为了今夜最耀眼的目标,对于扫荡队来说,它在黑夜中简直就像一颗连瞎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夜明珠。

  三辆喷涂着太阳徽的轻型轮式装甲车,暗中跟随着玄武加农炮。

  “一辆核子自走炮!”车里的神风帝国战车兵,惊讶地看着这个在红外夜视仪中无比清晰的目标,“红虫奴疯了么?这种古董武器在现代战场上,简直就是活靶子!诸君,准备攻击,得让这帮不开眼的混蛋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战车兵!”

  邻车有人提醒道:“加藤君,咱们出击还不保险吧?不呼叫直升机过来吗?”

  “哼,这种目标还用得上直升机吗!?”加藤不屑地说,“咱们的装甲车配备了冷却系统,那辆老古董连我们的热能信号都捕捉不到,如果连这种猎物都对付不了,恐怕战前的帝国勇士都要被你们气活过来了!”

  像狼群一样,三辆装甲车从侧面迅速逼近目标。

 

  “只有五发炮弹。”瘦子不满地说,“还不够打一轮呢。”

  车长则紧张地用观测镜东张西望:“五发够了,经过同位素稳定处理后的核子炮弹,已经达到了威力和稳定性的完美平衡。我真正担心的是观测不到目标,听说敌人的新式战车上,都配备了制冷系统,能避过红外夜视仪……”

  车长的话还没说完,前方雪林间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蓝白色激光,如长剑般刺入了玄武加农炮的正面装甲,车长仅在激光闪过的一刹那,用肉眼观察到了轮式装甲车那飞驰的魅影。

  看似坚固的装甲,在激光面前如纸一般被穿透了。

  车舱里已成了修罗场,车长因剧痛而不断地冒汗、吸气、大叫,他始终不敢低头看自己的身子,因为难以忍受的伤痛,似乎暗示着他的下半身已经被切掉了;胖子紧抓着操纵杆,闷叫道:“我看不见!”他的眼缝里渗出细细的血痕,恐怕已经被激光灼瞎了;瘦子是惟一毫发无损的人,但他已经被两名伤员挤在炮位上动弹不得,血腥气和激光的余热,几乎令他发疯:“见鬼,我就说是来送死的啊!”

  车长使劲把脑袋撑到了观瞄口前,强忍剧痛嘶叫道:“胖子,继续前进不要停!瘦子,切换曲射模式,放三发空炮,快!”

  完全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瘦子头一次没有违逆车长的命令。

  底盘上,粗重的炮管高高扬起,切换成了曲射模式,在自动装弹机的支持下,“空空空”三发炮弹很快轰然出膛,在飞到最高点后,纷纷落地引爆,小型核爆震颤着大地,弹着点处形成了一大片灼热无比的热能区域。

  “胖子,向左转!”

  胖子仅能根据车长的语音指令进行操纵,玄武加农炮驶进了热能场中心。

  三辆装甲车如狼似虎地贴了上来,但在驶进热能场的一刹那,他们愣住了。

  “加藤君,失去目标!这里太热了,我们捕捉不到那辆自走炮的热信号!”战车兵们有些慌了。

  而在热能区中央,车长咧出一道涌满鲜血的微笑。在一片灼热的环境中,三辆自动制冷的装甲车,反而因车身温度低于周边,而在红外夜视仪中呈现出了清晰影像。

  “逮到了……”车长的声音越来越弱,“瘦子,切换平射模式,左移两个密位,一发直射,放!”

  炮塔缓缓转向,主炮管放平了……

  一片雪花,轻盈地向大地坠去,却在降下树冠的一刹那,被卷入了灼热的弹道中,刚与飞驰的炮弹接触,便化作水蒸气飘逝了。

  有两辆装甲车正急于退出热能区,一发核子炮弹已然在距离极近的地方炸响。两车连忙调头狂奔,随即便被第二发炮弹赶上,在高光强热的包围中,融化为了铁水。

  最后一辆装甲车在热能区边缘迷走。“07号车,31号车,你们死哪儿去了?”加藤有些惊恐地呼叫友车,还不清楚降临在他们头上的厄运。直到一阵金属翻绞的咆哮出现在车尾,他和车组成员连忙调转激光炮口,却在捕捉到目标之前,被冲到近前的玄武加农炮撞翻。整门炮那可怕的重量,都通过履带轮施加在翻倒的装甲车上,像踩虫子一样将它轧爆了。

  “不赖……”车长头一歪,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喂,车长,老大!”瘦子惶恐地叫了两句,随即住了口,他感受到,炮口前还有一种沉闷的引擎声,与装甲车发出的动静截然不同。

  瘦子使劲挤到了车长的观测位上,隐隐看到一台比战车更高的人形剪影,屹立在前方。

  那道剪影陡然动了起来,以难以置信的速度逼到近前,当看清那是一台机身绘有太阳徽的机动步甲时,一切都晚了。

  坐在步甲驾驶舱里,鬼赤柴挥动了操纵杆。他的步甲屈起粗重的机械臂,从机身一侧,抽出了一把巨大无比的合金武士刀。

  在步甲与加农炮相错的一刹那,鬼赤柴挥了一下刀,然后在目标背后数十米的地方停步。一道灼热的强光,从被划开的玄武炮车身上喷涌而出,殉爆的反应堆,将自己也给吞噬了,形成了一朵高出树林之上的小型蘑菇云。

 

  远在这片寒林的另一端,米舒等人隔着车窗,被那朵蘑菇云映亮了面庞。

  “是……车长他们……”米舒怔怔地说。

  木小草咬住了自己手腕,强迫自己把眼泪咽回去,却还是发出了细小的抽泣声。

  “还在干什么啊!?”戴锋咬着牙关,“前面出现敌人了,我没法又开车又操炮,你们俩快去操作车顶的机关炮塔!”

  米舒只顾将连连喷吐火舌的机炮,对着人影众多的方向扫去。在扫平了一大片寒林之后,攻坚车轧碎了合众军扫荡队的路障,一头扎入了沉沉雪夜。

 

  霍塔克看着攻坚车留在雪地上的巨大车辙,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

  隆隆的脚步声在背后震响,鬼赤柴的步甲来到海鹰军扫荡队身边,将提在手中的炮管残骸丢到雪地上。

  “嘿,你在干什么!”合众军士兵不满地喊道,“这玩意有核辐射!”

  霍塔克回头看着玄武加农炮的炮管残片:“不用枪就解决了吗?效率够高的。”

  鬼赤柴隔着座舱答道:“帝国的剑道不是花架子,对于真正的武士而言,拔刀只有一次机会——也只需要一次机会。

  霍塔克,令我惊讶的是,五年来的治安战似乎使你怠惰了,你居然没有抓住那辆攻坚车。”

  霍塔克踩了踩那巨大的车辙:“你想过没有,我们能抓住游击队一百次,他们却总是层出不穷。咱们必须设法找到他们的大本营,只需要一次突袭就能永绝后患。用本地的话讲,这叫顺藤摸瓜……”

 

  攻坚车已经驶出了雪林,飞驰在一片废土之上。轮下所碾的,正是五年前屠龙之役留下的核爆中心区,是无人敢于接近的废土,而游击队的秘密营地,就设在废土区腹地的一处山洞里。

  戴锋面色沉重地猛踩油门。米舒、木小草仍待在车顶机关炮塔中。

  木小草看着苍茫广冷的深空,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们的名字……”她抽泣道。

  米舒不知所措:“你说什么?”

  “我一直在喊他们的外号,他们三个真正的名字,我一次都没有问过啊!!”木小草对着残月哭叫,任由泪水蔓延到脸上,随即冻结。

  米舒将她揽到了宇航服的怀抱中。

  “为什么我们只能生离死别?我想过一天和平的日子,没有人离开,没有人死,一天就好……”她紧紧抱着米舒,“战前那些美丽的传说真的存在吗?这个世界,分明就是没有希望的地狱啊……”

  “存在的,是真的存在的!”米舒安慰道,“你看看!”

  他从宇航服里掏出几根导线,小心地贴在木小草的额头上,这是宇航员的小玩意,能进行脑电波的传导,也就是说,能让木小草看到米舒脑海中所想像的一切。

  像哄孩子一样,米舒柔声诵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轻柔而富有节奏感的吟诵声中,木小草看到,夜空中出现了一座美丽奢华的都城,人们穿着亮丽的宽袖华服,坐着四匹同色马牵引的豪华马车,行进在花灯斑斓的街道上。空中绚烂的烟花此起彼伏,如同一束束永不枯萎的鲜花……

  木小草呆呆地看着这片幻景:“好美……你诵的,是神风帝国的古诗词吗?”

  米舒纠正道:“跟神风帝国没关系,是我们红龙国自己的诗词!”

  “可是帝国士兵宣传说,所有诗词都是神风帝国的文人创作的,红龙国没有自己的文化。”

  “别听他们瞎说,他们什么都没有,所以想抢我们的土地,还要抢我们的文化!”米舒说,“这首词,是松龙王朝的诗人写下的,描绘的是松龙王朝都城在上元节时的夜景。”

  “我羡慕他们,”木小草说,“他们真幸福。”

  “你知道,这些幸福的人,后来都怎么样了吗?”米舒问道。

  木小草茫然地摇摇头。

  米舒几近残忍地说道:“他们被敌人攻陷了都城,攻陷了所有国土,最后,松龙王朝的大臣背着小皇帝跳海了,那些曾经幸福的平民,都在绝望中一同跳海,几天后,海面上浮起了数以千计的尸首……”

  那个短暂的幻梦,被历史敲得粉碎,木小草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她紧闭着双眼想要逃离这一切:“为什么!?”

  “因为敌人入侵的时候,他们不肯奋起反抗,想的只是偏安一隅,寻欢作乐。他们在上元节游玩时有多么欢乐,在国破跳海时就有多么凄惨。”米舒沉然道,“这首词的作者,一生都想去抗击外敌,但他的同胞都不愿支持他,他只能用诗词表达自己不能实现的壮志。”

  顿了一顿,他继续说:“和平从来不是无代价的。和平的生活固然很好,但害怕战争的人是享受不了它的。我们不会被逼到跳海的,因为在敌人入侵时,我们没有贪图和平,而是勇敢地在反抗。我们反抗的日子越痛苦,将来换回的和平就会越持久。”

  沉默了很久后,木小草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她问道:“如果我们有自己的诗词,是不是,也有自己的歌儿?”

  “有的!我们有很多好听的歌儿!”

  “能唱一首给我听吗?”

  米舒有些犯难,他向来对自己的歌喉没有信心。一开始他想唱军歌之类的,可随后又觉得,一个需要安慰的姑娘想要听的不是这个。最后,他终于开了窍,无比认真地唱道: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白又香人人夸。让我来,把你摘下,送给别人家,茉莉花呀茉莉花!

  好一朵茉莉花呀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她,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人家笑话……”

  这片浸满了鲜血与硝烟的废土,大概是数十年来,头一次听到这首宁静的歌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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