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千里之外

　　“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啊。”她妈妈感叹。

　　“是啊，但是……”天琴脱开妈妈的怀抱，爸爸还在看那几张纸，天琴现在知道那是什么了，她探过头去，“这些是结果吗？”

　　纸上只有一张大表格，上面全是数字，天琴皱着眉，不知该看哪里。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东西啊？她爸爸指着底部的一个数字。

　　亲子概率——99.124%

　　天琴本来以为结果就是单纯的“是”或“否”呢，没想到是个这么精确的数字——说不定让暮暮来看这东西还更看得懂一些呢。不管怎么说，这概率还是挺大的。

　　结果很清楚了，她就是他们的女儿，而他们也是她的父母，更重要的是，她真的是人类。

　　天琴返过头去查看上面的一些数据，她用手指着，“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啊？”

　　她爸爸为她解释，“上面有几条数据不符，但是医生说可能就是单纯的突变而已。”

　　“突变？”天琴缓缓重复，这听起来可不妙。

　　“这类测试当中挺常见的，甚至还有可能是过程本身的误差，没什么问题。”

　　“是啊……我觉得也是。”她不自主地在抓自己的头发——它们长出来就是青白色，而不是棕的。

　　你早晚得把它说出来的，不管主动被动，你说出来就会感觉好一些。

　　妈妈把手搭在她肩上，天琴看着她。“对不起，我们之前还怀疑过你。”

　　“没事，我理解。甚至有时候，我自己也怀疑过自己。”天琴说。

　　但现在结果出来了，她再也不用担心了——这里就是她的家，她就是人类，她可以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

　　楼梯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克洛伊从门厅走到厨房。她揉揉眼睛，注意到他们全都围在餐桌旁。“这是怎么了？”她问。

　　父亲朝她走去，蹲下膝，“好消息，小可爱，以后天琴要和我们住一起了。”

　　“啊？”克洛伊歪着头，看看天琴，又看看父亲，“你是说，那种……一直住一起吗？为什么啊？”

　　“她是你的姐姐，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呀。”

　　“我哪来的姐姐？……她长得那么怪。”克洛伊撇嘴，皱眉头。

　　“哎，怎么能——”

　　天琴笑了，“没事没事，其实我也在想着把头发染——把那些颜色洗掉。”她握住自己白色的发丝。

　　“慢慢习惯就好，我和你爸爸都很想念她。”妈妈对克洛伊说。

　　“但是她——她是哪来的？”

　　天琴有点坐立不安，“这个……”

　　“我们也不知道，但她回来了，这就是最关键的。”她爸爸说。

　　“我连她见都没有见过！”克洛伊哭闹，“为什么啊？”

　　爸爸正想解释，“因为——”但克洛伊已经跑回自己的房间了。他叹气，回到餐桌旁，天琴也在那里。“我们之后会和她谈谈的，对她来说，接受这样的事情也不容易，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独生子女。”

　　天琴点点头，“嗯，毕竟你们也没想到我会回来，我理解的。”

　　“是啊。”

　　真的，她能回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要是她多年前没有在中心城图书馆发现那些古老文献，她可能现在仍在小马国呢，更别说回到人类世界找到她的父母了。

　　“你能回来我们已经很高兴了，之前的事情说不出来也没关系。”妈妈说着，再次把手轻轻搭在天琴肩上。

　　“嗯嗯。她会没事的对吧？”天琴看着妈妈，又看看爸爸，“我和小孩子一直都处得挺好。”她注意到他们脸上的疑惑，“至少说，我觉得我能处得挺好……”

 

 

　　天琴翻开日记，找到塞在里面的一张纸，它夹在她之前画的一些草图之间——那是她之前做的人类和小马体型比较的研究，现在看来，其实结果还算挺准确——她猜想小马的身高大概是人类的一半左右，但实际上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样子。

　　这些草图唤起了她曾经的记忆，那时候她以为人类还是遥远的“神话”呢，她不由笑了。她取出那张纸，合上日记，把日记又塞回她的衣柜抽屉。她看着这张写着奥德丽名字和一串数字的纸，她拿着它下楼，找电话去了。

　　虽然她从来没有向家里人说，但她每次一用这样的东西都会兴奋得难以自抑，这些人类造物实在是太奇妙了，她就算做梦也想不到，而她现在又要用了。

　　她用手指按下按钮，电话依次发出熟悉的哔哔声。她把电话贴到耳边，偏过头，等着里面传出人的声音来。

　　“喂，您好？”天琴说不出来是谁，但应该是个女性。

　　“是奥德丽吗？”天琴问。

　　“我是她妈妈，请问您是？”

　　“噢，呃——”天琴结结巴巴，整理好思绪，“我是天琴，奥德丽在吗？”

　　“天琴？哎呀太高兴了！你那边怎么样？”

　　天琴笑出声来，“我挺好的，特别好。”

　　“你等会啊，我去把奥德丽叫来。”

　　于是另一边没声了，天琴靠在墙上等待，她听见模模糊糊的声音，然后奥德丽来了，“天琴？”

　　“奥德丽！嘿，我要告诉你个好消息。”

　　“你那边怎么样？”奥德丽问。虽然电话里的声音会失真，但现在天琴听得出来奥德丽和她妈妈的声音的差别了。电话这东西就是这一点不好——你看不见另一边的情况，甚至声音也听起来不对。但是无论怎么说，它还是很有用的，小马国里可没有这样的东西。

　　“我父母带我去做了一个什么鉴定，看我是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嗯嗯，你爸爸之前在信里提到过。”

　　“现在结果下来了，我一直都说嘛，我就是天琴·米开朗科斯。”她特别喜欢这个名字的读音——它是个人类名，而且还是从她发明了七弦琴的希腊祖辈传下来的啊。

　　“哇，那简直——简直太棒了吧！”奥德丽惊叹。

　　“是啊。”

　　“我还是不敢相信，居然真这么找到了，就简直……运气爆表啊什么的。”

　　“说到这，你最近找过兰德吗？”天琴问。

　　“没有，他是你朋友啊，我和他又不熟，我确实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奥德丽坦白。

　　“嗯……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在附近再去找个乐队什么的，好继续练习吉他，我真的有点想念那种感觉了。”天琴说。

　　“可以啊。不过……”奥德丽低下声来，“你应该最近过得还可以，吧？你没有……我是说，你有没有跟你父母谈过……”

　　小马国的事情？天琴听出来她的意思了，“没有。我跟你说了，我那时只是……在开玩笑，仅此而已。早知道我就不说那些了，现在纠结那么久了，让它过去好不好……再说我本来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啊。”

　　“我就是担心这个，失忆一般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没事，我真的没事。”天琴说，“要不现在别谈这些了吧。”

　　她听见奥德丽叹气，“好吧，那……你那边现在怎么样？”

　　天琴又轻松起来，“特别好！我今天找到家书店……”

　　她又和奥德丽多聊了一会。她当初一登上飞机，感觉就好像是抛下了那边的一切，但现在看来，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多亏了人类科技，她现在还是能和她得梅因的朋友聊天。这不像当初离开小马国，那才是断开了与朋友的一切联系呢……

 

 

　　真奇怪，天琴感觉自己就像又回到了在小马镇熬夜研究人类的日子。

　　这里的历史书简直数不胜数，她现在看的只是其中一本，要是她看完了，还可以再去找新的。这和过去钻研那些古代秘密感觉不同，她不用再去翻那些灰扑扑的古老文献，书是新的，纸张又白又净，更别说，她现在可以用手翻页了啊。不知道书里都记录了些什么呢？她兴奋得手都在发抖。

　　美国到现在还不到两百五十年历史呢，与小马国相比实在是太年轻了，光是露娜公主的放逐都有它的四倍长。但是你想啊，当初天琴头一次见到得梅因的时候，都以为它至少存在了几千年呢，人类发展得实在是太快了。

　　这本书先讲了一些基础的东西。在美国里，没有公主，也没有国王或者皇后，他们只有一个叫 “总统”的人。天琴不知道现在的总统是谁，他们每四年就会换届，这本书没有那么新，不管当时谁是总统，可能现在都已经换掉了。

　　人们只要长到十八岁，就可以投票选举总统了。

　　这让天琴想起，自己的生日快到了，夏天已经快结束了，不久就是秋天，应该再过几周，她就十七岁了。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生日的确切日期，毕竟小马国那边不可能知道她具体是多久出生的，但她一直都在秋天庆祝生日，所以也应该差不了太多。

　　她现在还太小，还不能参与政治事务，不能喝酒，也不能独立生活，不过她现在也不着急去做这些。她笑了，难怪糖糖一直说她幼稚呢。

　　她已经好久没有想过糖糖了，不过这样也好，她们现在已经是两路人了，糖糖就作为一只凡马，在小马镇度过余生，而她要在这个叫做“美国”的地方，过一个平常人的“普通”生活。

　　她继续阅读面前的书，探究美国历史。

　　她现在看到了早期建国的部分。书中提到了许多她熟悉的地名，英国，葡萄牙，啊，甚至还有法国。美国是从英国的殖民地中独立出来的，怪不得他们把他们的语言叫做“英语”呢，但她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和当地人的口音没有差别呢？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找到什么合理的解释。

　　但是……要建成一个国家，这些早期的美国人肯定就会有……

　　“哦不……”天琴意识到。

　　人类确实会有战争，他们甚至不需要无序的挑拨。她往前翻翻——真的，好多战争，甚至整段历史都像是围绕战争展开的。

　　她读不下去了。

　　在庆典后，塞拉斯蒂娅公主向她讲述了人类的事情，她说，争斗是人类不可避免的本性，甚至在无序出现之前，他们就因为各种小事相互争斗。天琴为此失眠了整整两个晚上，她不敢相信，那竟是人类——她自己的种族——所做出的事情。

　　她来这里的原因之一就是要证明，人类不只是会相互争斗，他们也有许多美好的地方。

　　在这个世界里，人类的战争从未导致人类自己绝种。从书中描述的方式看，他们明明知道战争是不好的事情啊，往后翻翻，甚至还有人在为近些年的战事抗议呢。人类肯定知道战争是不对的吧……他们肯定知道。

　　美国历史上有好多战争，甚至都多到他们得按时期分类了。天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开始要打仗，他们怎么会觉得打仗才是解决冲突的唯一方式？

　　她住在这么舒适的街区里，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交朋友，真的很难想象人类会是塞拉斯蒂娅公主所说的那个样子。

　　她只觉得头疼，以后再看吧。

　　她把历史书放在一边，捡起之前一起买的小说，《最后的独角兽》，这应该要轻松些吧。让她疑惑的是，书中的独角兽是纯白的，没有可爱标志，而且看上去倒更像是那些她在爱荷华州见到的马，不知道他（或者她）能不能说话呢。

　　反正天琴自己挺疑惑的，不过她还需要知道其他人的看法，没准，他们也和小马误解人类一样，误解了小马呢。

　　天琴读了一会，好像还真是这样。书里的独角兽很优雅，很美丽，却显得愚笨，缺少性情，她不以城镇为家，却偏住在森林里……书中开头的一句话让天琴浑身一激灵——“她再也不是浪花那无意的浅蓝”。这应该是巧合吧……毕竟许多独角兽都是那个颜色——她是，其他马也是，她只是一时想不起名字罢了。

　　她没想到看这本书也会这么糟心，她真的是在在意独角兽吗？应该不是吧，她只是单纯地好奇罢了，她看这个只是因为她妹妹喜欢，而不是她自己喜欢。天琴打了个哈欠，将小说和之前的历史书在床头柜上放好，合上眼，慢慢进入了梦乡……

 

 

　　电话响了，铃声几乎和音乐一样好听——但再怎么好听也是在催人去接。

　　“天琴？帮忙接个电话。”她听见爸爸在隔壁呼喊。

　　天琴起身，到房间另一边接了电话，她送上最基本的招呼，“您好？”

　　“天琴？哦，感谢公主，我找你都要找到天荒地老了——”

　　天琴皱眉，“呃，请问你是？”她听不出来是谁，但总感觉声音莫名地熟悉。

　　“喂，天琴，你走了也没多久吧，怎么连你老室友都不记得了！”

　　天琴瞪大双眼，把电话在脸上贴紧，“我天呐！糖糖，真的是你啊？……”

　　“哇哦，你还记得啊，我受宠若惊了。”

　　“真的是你！我都不敢相信！你最近怎么样？”

　　“还是那样吧，你走了过后家里变得好空……那你呢？你话也没说一句就走了，什么事那么急啊？”

　　“我挺好的，要是你能过来看看就好了，费城超级大，这里有好多好多大城市，到处都是人。”

　　“哼，你挺享受嘛。”糖糖无动于衷，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生闷气呢。

　　“哎呀，真的！你之前还说我们不存在……”天琴说着说着愣住了，她把电话移到另一只耳边，“糖糖，你怎么知道怎么——”

　　天琴从床上惊醒，坐起身望着漆黑的卧室，她哀嚎一声，又瘫倒下去。天琴抓抓自己的头发——自己是有什么毛病？她怎么会觉得糖糖能给她打电话来问她过得怎么样？

　　天琴深呼吸一口气。会过去的，或早或晚，总会过去的。虽然她有时候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但她连亲子鉴定都已经做完了，她就是人类……

 

 

　　天琴一天下午拿着书，到后院门廊找了把木椅子坐下了。她强撑着自己去读完这本漏洞百出的书。老实说，可能这个“彼得·毕格（Peter S. Beagle）”永远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有一个曾经的独角兽读他的书。她记得之前和爸爸讨论他的作品时，她爸爸说，魔法是“编造”出来的，作者想怎么设定就怎么设定，现在看来好像还真是这样。

　　但这也太离谱了，书中的独角兽不仅没有可爱标志（她明明在封面上看见了，故事中却一点都没有提），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她像只未开化的野马，不住房子，偏住树林。天琴抬头望了一眼周围……好吧，严格说来她现在就住在森林里，真是讽刺。小马镇小马全都住得离森林远远的。

　　她想不通，这只独角兽怎么会独自生活，却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最后的独角兽”了呢；她更想不通，为什么独角兽和人类会出现在同一个世界里，却还没人觉得奇怪呢；让她觉得最离奇的是，这只独角兽不会使用魔法，她的人类同伴却可以。相比起来，天琴更喜欢那个人类，虽然他有点笨手笨脚的，但总归是能干成事；那只独角兽就让她不敢恭维了。

　　天琴用手指缓缓翻过书页，她有点读不下去，想回屋里了。但就在这时，情节有了转折——这只无名独角兽被什么邪恶的公牛追逐，然后……

　　那位和她冒险的魔法师把她变成了人类。

　　天琴略感欣慰，终于啊，这只独角兽要开始懂点道理了。天琴还记得当初自己变成人类的感受——一开始还有点不习惯，但她一移动手指，一用双脚站立，就只感到梦想成真，只剩纯粹的喜悦了。

　　但是……故事却不是这样。

　　那只独角兽反应得好像变成人类是什么糟糕的事情一样，她脑子是有什么毛病？人类可以做那么那么多的事情，长得也协调匀称，再说，身为独角兽，她也不能用魔法啊。她只是惊愕自己变成了“凡俗之身”什么的。哼，自从天琴搬来这边和父母一起住了以后，她反而还感觉更年轻一些了呢。

　　天琴真想一把把书在院子里丢掉。就在这时，她听见门口传来声响，她转身抬头，看见克洛伊从门口走了出来。

　　“你在看什么啊？”克洛伊躲在门口问，离她远远的。

　　天琴合上书，将其举起，好让她能看清封面，“《最后的独角兽》。”

　　“你也喜欢独角兽吗？”克洛伊问。她盯着书，稍微凑得近了一点。

　　“这个嘛……”天琴变了表情，“算是吧，我只是想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

　　克洛伊点点头，移开了目光。天琴再次看到书中的插图，是不是自己对小说里的东西反应过度了啊？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独角兽啊，她实际上一直都是人类……

　　天琴灵光一闪，“克洛伊呀，你是不是对独角兽了解很多啊？”她咽了一口唾沫，鼓足勇气，“你有没有……听说过小马国？”

　　她竟然真的把这个词说出口了，她几乎得强迫自己才能将其说出来，但真的，她现在一说，就感觉好一些了。莫妮卡是对的，她再不说出来就要憋坏了。

　　“没有，那是什么呀？”克洛伊指着书，“是你书中的地方吗？”

　　天琴笑了，“不是。这本书才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独角兽呢。”

　　“嘿，那你就知道了吗？”

　　“小马国是独角兽们生活的地方，但除了独角兽之外，那里还有天马和陆马。虽然只有独角兽可以使用魔法，但其他的小马也同样重要。”

　　克洛伊似乎挺感兴趣，“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啊？”

　　“这个嘛……我从一个故事里听说的。”

　　克洛伊在天琴旁边的椅子坐下了，她凑到跟前，“我想听哎。”

　　天琴喜笑颜开，“我从哪里讲起呢……”

　　她首先给她介绍了小马国的首都，中心城，那是公主们的所在地；然后又给她讲了云中城，那是全小马国的天气工厂；接着又讲到了小马镇，那里住着许多有意思的小马——比如精通魔法的暮暮，照顾动物的小蝶，还有在方糖甜点屋工作、让糖糖抓狂不已的萍琪……

　　当然还有，一只叫做心弦的独角兽音乐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