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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闲.

2021-04-17 10:03 作者:伏鬼狗  | 我要投稿

他右膝触地半跪在铁盆旁,不断拾起散落在地的信封,拆开浏览一遍,便丢进盆中去喂火。火不客气地替他咀嚼着文字,似乎将他的心也一并咽了下去——那一封是班长退还给他的情书。火光勾勒出卧室内家具的轮廓忽明忽暗,也映出他面无表情,他失神地看着手中的纸片自下而上发黑蜷曲,于火化中进行着无声的告别。手边能够到的信全部烧光了,火暂时寓居于灰烬中吐出青烟缕缕,室内趋于黑暗,他侧身去抓远处一沓拿红线扎起的信,那信却飞走了,抬眼找,却在戒香手里拿着呢。


戒香穿着睡衣,头发披散肩头,少了几分素日的干练,他忽然意识到此时已至午夜,自己大概惊扰了她的甜梦。“她总忍受着我的鲁莽。”他如此想,低下头不敢看她,她轻捏一下他的肩膀,他不免为之一振,接过她递来的信,拆开为首的一封,照例浏览一遍。


 

“戒香老师,晚上好。


“今天上午的考试,不知道您还记得吗,我猜您大概暂时还忘不掉吧,请原谅我再重提往事,我私心想让您更多的记住我,因此莽撞地写下了这封信。

“哈哈哈哈,想不到我瞒了您如此之久,真的比我预想中的情况要好很多呢,但今天上午还是露馅了。我向您坦白,我时常受到癫痫发作的困扰,一直有在服药控制,但实在想不到会在考试途中发作,让您看光了我的丑态,抱歉。

“更让我无地自容的是,您居然亲自……‘所有人都出去,立刻。’同学们本无恶意的笑声却让您大动肝火……

“如此一来,我的情感完全被您……抚平了我的褶皱…………我的呼吸逐渐平稳,肌肉也不再僵直……

“……对您说了大不敬的话。再一次的,对不起……”

 

这杯烈酒,正因年份久远而越发醇厚,入喉就让他脸颊发烫,他跳跃着小口抿着其中的意味,口干舌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算一饮而尽。他直接跳到信的末尾,念了出来:

 

“癫痫发作时会夺走我的记忆,但我清晰地记得我对你说的一切,我以我的灵魂起誓:我所言绝无假话。我爱你。”

 

太过动情,居然连敬称都忘记了。


他不禁面红耳赤,戒香老师为了他中断考试,不可能,绝对是自己一厢情愿,过于无聊才写出这封荒唐的信吧。与此同时,他逐渐回忆起当天的情景,等他找回意识已经是考试之后的事了,100毫克丙戊酸镁配合安闲勾调而成的鸡尾酒他一口气饮下两杯,呆滞地待在座位上等待后劲爬上来,直到四周只剩喧闹,因扰乱考试而生的焦躁感松开了他的咽喉,他暂时可以呼吸了。悲伤,喜悦,无论何种也都不必体味;戒香,自己,其余谁人也全无需理会。鸡尾酒将他点化成了草木,使他彻底断了色缘。


享受平静也必须付出代价,他被抽空了,疲惫感如影随形,当时他所能做的只有翻看自己曾经写下的周记而已,他随手翻开一页读起来:

 

 

……

头痛想从我的脑袋里逃出来,天还未亮就将我从睡眠中打捞上岸。宿醉后难受程度和纵情饮酒所带给我的快感并不成正比,昨夜我独饮直至凌晨时分,也未能从酒精中汲取一丝一毫的快乐,脑后和胸口的疼痛比以往更为剧烈,“你们并不快乐,你们体验的不过是痛苦和痛苦的缓解。”我恍若听到诸神的笑声。

翻个身继续躺在沙发上,浑身酸痛,疲倦却无法产生睡意,一直挨到天亮,我看一眼手机上父亲的未接来电,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没有回电。玄关方向传来窸窣的声音,随即门铃响了,是快递员。

屋内浑浊的酒气想必很难闻,他大概也想当然地认为我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孩子吧,送走他后我立刻清醒了不少,必须在父亲回来之前打扫好家里才行。想起父亲特地说过允许我饮酒,只要“别闯祸就行”,印象里他的语气轻松到像开玩笑,但他从来说一不二……也许吧。

父亲从李那里听说过我的真实情况之后,对我纵容了许多,我甚至可以肯定他或许有原谅我的可能性。但是,故意暴露出龌龊的一面,然后摇着尾巴期待别人宽恕,这是何等的堕落

我的头痛得几乎要炸裂,如死囚牢一般拖着躯体打扫,从玄关到卧室。刷完铁盆我头晕目眩,打算冲个澡。我打开花洒,掬一捧水漱口,水呛得我使劲咳了几下,瞬间在淋浴间的玻璃上喷出零落的血霰。

直视前方是不和谐的血污,背转身体是坚硬的瓷砖墙,低下头去是我的一副皮囊,昏黄的灯光一照,彼此都变得暧昧起来而几乎要合一。

我哪个也不想见到,闭上眼仰起头,任水冲刷着我的脸。“如果戒香在我身边,两人的勇气加起来的话,自己或许就能睁开眼,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坦然面对了吧。”我如此想着,脑际不断浮现出两尊泥巴做的塑像交缠在一起,并排淋着雨的画面。

 

 

他读着自己幼稚的文字,深知它们无意义地堆砌就成了打开魔盒的钥匙,应该统统销毁。他拆开第二封、第三封……纸面上仿佛只剩下她的名字。


再抬头看她时已泪眼朦胧,她依旧笑着问出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他点点头。盆中的火已经熄灭,她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拿在他手中的信札。


他的心着了火,正迅速燃烧,直到火焰舔到捏着心尖的指头,他终于松开手。信件落入铁盆,火在充足的养料滋养下疯长。


再浓烈的情感如果没有物证也足可以忘却,但如果就连记忆中戒香的面容也会伴着信纸火化,就连此刻他所感受到的这一切也都会随着青烟消逝的话——他绝对无法忍受。但至少这一秒,戒香仍陪在自己身边,她以掌心抹掉他脸上的泪,盆中的火默默地照亮着对依偎在一起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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