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史论 | 千年帝国的陨落——再读《145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

引言:关于君士坦丁堡陷落,史学界已经有了太多优秀著作,自英国史学家爱德华·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起,各派学者著作汗牛充栋,卷帙浩繁。而即使在这群煌煌巨著之中,已故拜占庭史学家斯蒂文·朗西曼爵士的著作——《145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也是别开生面地写出了自己的特色,从更深远的角度对这一影响东西方历史的里程碑事件进行阐释剖析。本文正是对这本名著的一次重读,试图走进这位伟大史家那富有历史关怀的内心。
(本文作者为安条克亲王,授权历史独角兽独家发布)
1453年5月29日,君士坦丁堡陷落。享寿千年的的拜占庭帝国,最终被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即使是以冷酷著称的西方史家,对君士坦丁堡的悲剧也是深深哀叹,虽然他们的理性早已认定拜占庭的覆灭是早晚之事,然而在叙说这一事件之时,仍不免在笔墨中饱蘸情感。这是古典时代的休止符,当年称雄地中海的罗马帝国,至此彻底灰飞烟灭,“这是荷马与柏拉图的第二次死亡”。

斯蒂文·朗西曼爵士是一位卓越的拜占庭史学家,骨子里渗透着英伦贵族的睿智与优雅,他学富五车,一生著作等身,同时还是个精力充沛的旅行家。这本《145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是他最为知名的几部作品之一,书中旁征博引,内容充实,但又不艰深晦涩,佶屈聱牙。大师的笔墨十分平实,但又充满了故事性,读之令人渐入佳境,手不释卷。

在往昔的历史课本之中,受马克思主义史观影响下的史家强调的方向总是放在奥斯曼的强大、西欧各国的首鼠两端、各个希腊人帝国的内讧相争,进而阐述拜占庭灭亡的必然性,这种叙史手法无疑有其正确性,但却过于冷酷。朗西曼爵士的这本著作则是另辟蹊径,从同时代人的叙述之中,为我们勾勒出了君士坦丁堡陷城前后的众生相。他在富有故事性的背后,亦兼顾到了扎实的考据。正因如此,在他的笔下,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比之历史课本上冷酷无情的前因后果阐述,更多了一丝人文气息,但也更加深了读者心中的悲剧色彩。
朗西曼在书中曾言,对他而言,君士坦丁堡陷落中的希腊人是一群带有悲剧色彩的英雄,人人都明白这是一座迟早会陷落的城池。自从米哈伊尔八世从拉丁帝国的国王手中接手了一个残破的君士坦丁堡以来,已过了近两百年,落城的命运或许就早已注定。拜占庭帝国早已不复当日辉煌,即使是君士坦丁大帝或查士丁尼大帝在世,怕也是不能力挽狂澜。更何况帕列奥列格家族的人们热衷于内战,等到故事开头的曼努埃尔二世即位之时,时间的齿轮已转动到15世纪,首都光复整整一百多年,拜占庭的贵族们仍旧在无限的内讧中虚耗着实力,与西方教廷之间仍旧打着毫无意义的嘴炮。

作为全书的开头,朗西曼不落窠臼,淡淡的从1400年曼努埃尔二世皇帝的欧洲出行开始讲起。欧洲各国盛大的礼遇,来自东方的皇帝那雍容优雅的谈吐举止,笔锋一转,就开始讲述拜占庭帝国危在旦夕的局面,“我细细忖量,如此高贵的基督教贵族却被东方的萨拉森人逼迫得走投无路,以致要远赴西方乞援,这是多么可悲。哦,古罗马的荣耀如今何在?”文中引用的时人的一句哀叹,也瞬间营造出了一种历史的沧桑感。

在内忧外患之际,拜占庭帝国为了求得西方的援军,而不得不与罗马教廷展开旷日持久的谈判。在曼努埃尔二世之前,米哈伊尔八世和约翰五世都曾经试图撮合东西教会和睦。然而,1054年的大分裂之后,东西之间的裂痕已难以弥合,即使是在外敌压境之时,两大教派也在徒劳地打着口水仗,而且,在东正教会内部甚至也发生了分裂。皇室的内讧,教会和民众的分裂,始终贯穿着帕列奥列格王朝。不管是皇室内部抑或教会内部,都无法产生出一个可以弥合分裂的克里斯玛式人物。曼努埃尔二世虽然也富有才华,并且尽力为缓和皇室内部矛盾而努力,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强力的国家支撑,但凭个人,已经难有起色。
读史时,人们有时也会进行历史的假设。譬如,面对如日中天的奥斯曼帝国,拜占庭难道真的一点起色都不可能出现?如果拜占庭人同意东西教派和解,西方会不会进行强有力的援助?如果拜占庭人抓住巴耶济德一世被帖木儿俘虏、奥斯曼陷入混乱之际,夺回一部分失地甚至根除土耳其之患,是否又能让这古老的帝国焕发新春?不过,历史爱好者喜欢假设,而历史学家则会用冷静的笔触告诉人们历史的残酷。拜占庭人的高傲与偏执,西方国家的居心叵测,都不可能使得东西和睦成为现实。一句 “苏丹的头巾胜过教宗的教冠”,便是拜占庭人内心的真实写照。而奥斯曼帝国在前几任苏丹的文治武功下,早已铸就雄厚基础,巴耶济德一世的被俘并不足以使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崩塌。不论是移民巴尔干多年、早已根深蒂固的土耳其人,还是巴耶济德一世留下的一支足以拱卫欧洲前线的武装力量,都使得拜占庭和西方国家不敢妄动,遑论覆灭奥斯曼。

朗西曼用了全书三分之一的篇幅来逐步展开拜占庭所面临的死局,而接下来的三分之一,则是奥斯曼如何将军的过程。按照常理来说,这样一场对比悬殊没有悬念的战争,似乎并不值得用如此宏大的篇幅来叙述。然而,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实在是太悲壮,太具有史诗性,故而朗西曼以富有感情的笔墨,来描述这一场史诗战役。他运用了丰富的史料,勾勒出了以君士坦丁十一世和穆罕默德二世为首的众生相。在他的笔下,没有胜者为王败者寇的思想,只有一群坚持为信仰而战的人。尤其是在君士坦丁堡陷落前夜,守城的两个教派的人士共同举行的彻夜弥撒,对比之前教派分离的叙述,强烈地震撼了读者。最后的一小部,朗西曼叙述了战后众人的归宿,其中使用了很多少见的史料细节,这一小部,如大钟轰鸣之后的余韵,看着一个个刚刚熟悉起来的名字就这么进入了史书,思之令人怃然。

当然,朗西曼爵士的这本巨著也并非毫无瑕疵,如译者马千先生在注引中所详细剖析的两处史料错误,和作者本人在书中所自带的西方史观(如夸大奥斯曼在攻陷君士坦丁堡后的暴行)等等。然而,瑕不掩瑜,朗西曼爵士无愧于拜占庭史大家。他以细腻的笔触,优雅的文字,带读者回到了那个时间的节点,去见证一个千年帝国的陨落。
“君士坦丁被盟友们背弃,可他屹立在城墙缺口,决不后退一步,直至被异教徒的大军所吞没——罗马最后的皇帝,连同他殉葬的帝国,永远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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