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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松门,探索东海软骨鱼类多样性

2023-01-21 20:28 作者:洛澜-MegalodonEric  | 我要投稿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洛澜杂货铺,作者@洛澜-MegalodonEric,未经授权严禁转载。

作为中国渔业捕捞第一大省,浙江省贡献了全国海洋捕捞产量的近1/4,位于浙江北部的舟山渔场更是远近闻名的中国第一渔场。相较于知名度更高的舟山及宁波,位于浙江南部的台州似乎要更加“冷门”一些,但受地理位置、水温环境、作业方式等因素影响,浙江南部沿海的鱼类物种丰富度要远超北部沿海,这也使我很早便萌生了前往台州温岭搜集软骨鱼的想法。遗憾的是,受种种因素影响,三年来这次行程竟未能如愿。2023年初,随着防疫政策的调整,我终于迎来了一个机会,于是我只身前往温岭,开启了这次期待已久的软骨鱼调查之旅。

我于1月11日傍晚时分抵达温岭,考虑到后面几天的行程安排,我选择在松门水产批发市场隔壁的酒店下榻。在简单休整后,我便起身前往市场一探究竟。由于目前正是渔船返港的高峰期,因此市场内即使是在深夜亦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大量的货车正接连不断地驶入市场,卸下一筐筐新鲜的渔获物;一旁的顾客亦目不转睛地盯着卸货区,期待着能够买到称心如意的海鲜。我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穿梭着,期待着能在眼前的渔获物中有什么新发现。

在市场中寻觅多时,一筐黄魟/𝙃𝙚𝙢𝙞𝙩𝙧𝙮𝙜𝙤𝙣 𝙗𝙚𝙣𝙣𝙚𝙩𝙩𝙞𝙞映入了我的眼帘,这是我此行所见到的第一种软骨鱼类。浙江沿海将包括黄魟在内的多种魟类称作“鯆鱼”,用于形容其平扁而圆的体型。在当地居民眼里,黄魟是优质的食用鱼类,其肉厚实,体内软骨爽脆,肝脏更是人间美味,颇受当地人喜爱,因此售价相对较高。环顾市场一周,出售黄魟的摊贩并不在少数,且购买者颇多,足以见得黄魟在当地群众中的受欢迎程度。

这一晚出现在市场上的软骨鱼似乎并不算多,除了黄魟外,我并没有发现其它软骨鱼物种的身影。正当我准备打道回府时,市场一处角落中的两条大鱼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两尾巨大的扁鲨,根据其呈钝角的胸鳍外角,我们可以判断它们是星云扁鲨/𝙎𝙦𝙪𝙖𝙩𝙞𝙣𝙖 𝙣𝙚𝙗𝙪𝙡𝙤𝙨𝙖。为了更好地适应底栖生活,扁鲨走上了与鳐魟类趋同的演化道路,相对纤细的尾柄说明它们并不善于游动,多数情况下,扁鲨会一动不动地潜伏在海床上,静待猎物靠近。这一习性也使得扁鲨常常会成为底拖网等捕捞方式的兼捕渔获物。温岭一带的星云扁鲨并不算罕见,但由于其食用价值较低,捕获后常被丢弃或打成鱼粉。眼前这两条扁鲨的归宿或许就是鱼粉堆。

或许是因为错过了渔船的卸货时间,第一天的夜探结果并不算理想。第二天一早,我便再次开启了搜寻。刚开始没多久,我便在交易大厅前广场的摊贩中发现了一尾混迹于黄魟之中的长尾斑魟/𝙈𝙖𝙘𝙪𝙡𝙖𝙗𝙖𝙩𝙞𝙨 𝙢𝙖𝙘𝙧𝙪𝙧𝙖。长期以来本种曾被视作齐氏斑魟/𝘔.𝘨𝘦𝘳𝘳𝘢𝘳𝘥𝘪,但相较于后者,前者体表的斑点更多,几乎覆盖了其大半个体盘背部。长尾斑魟为相对偏暖水性的魟类,在东海北部并不算常见,能在松门看到这一物种,确实算得上是不小的收获。

这天早上的市场上出现了大量的尖嘴魟/𝙏𝙚𝙡𝙖𝙩𝙧𝙮𝙜𝙤𝙣 𝙯𝙪𝙜𝙚𝙞幼体,这些尖嘴魟基本上都是底拖网捕捞的兼捕渔获物,售价很便宜。和黄魟一样,尖嘴魟也是浙江南部近海常见的魟类。但像图中这种大小的个体基本上没有什么肉,因此价格低廉,亦鲜少有人问津。

即使是看似普通的尖嘴魟堆中,也有可能蕴藏着惊喜。眼前这尾小眼窄尾魟/𝙃𝙞𝙢𝙖𝙣𝙩𝙪𝙧𝙖 𝙢𝙞𝙘𝙧𝙤𝙥𝙝𝙩𝙝𝙖𝙡𝙢𝙖即是从尖嘴魟堆中翻出来的,与尖嘴魟相比,小眼窄尾魟的吻部更长,眼睛也要更小。小眼窄尾魟由陈兼善于1948年首次描述并命名,但由于模式标本遗失,本种一直不被国际学术界所认可,目前学术界认为本种与尖吻魟/𝘛𝘦𝘭𝘢𝘵𝘳𝘺𝘨𝘰𝘯 𝘢𝘤𝘶𝘵𝘪𝘳𝘰𝘴𝘵𝘳𝘢为同一物种,考虑到命名时间先后,𝘏.𝘮𝘪𝘤𝘦𝘰𝘱𝘩𝘵𝘩𝘢𝘭𝘮𝘢应为本种的有效名。有关这一物种的分类归属问题,仍需要更多的研究数据加以理清。

杂鱼堆所带来的惊喜远不止于此。在翻看当天拍摄的照片时,我发现了下图中右侧这尾有趣的魟:其背部并无明显的结刺,因此其有可能是较为罕见的中国魟/𝙃𝙚𝙢𝙞𝙩𝙧𝙮𝙜𝙤𝙣 𝙨𝙞𝙣𝙚𝙣𝙨𝙞𝙨,当然,我们亦不能排除其是特殊个体黄魟的可能。遗憾的是,当时我并未及时将这条魟买下,因此其真实身份成为了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谜团。

魟类并非这片摊贩中唯一的软骨鱼主角,在一处摊位前,我发现了这尾孤零零的大吻斜齿鲨/𝙎𝙘𝙤𝙡𝙞𝙤𝙙𝙤𝙣 𝙢𝙖𝙘𝙧𝙤𝙧𝙝𝙮𝙣𝙘𝙝𝙤𝙨,北至浙江,南至海南,大吻斜齿鲨的身影几乎遍及中国东南沿海的码头和海鲜市场,这一物种是中国境内最常见的肉用鲨鱼之一,因其生长快、性成熟时间短、繁殖力强而在中国东南沿海各地软骨鱼渔获物中占有一席之地。有趣的是,据温岭本地的朋友反映,大吻斜齿鲨在这个季节的松门市场上并不算常见,这可能与渔船作业深度较大,作业海域更偏外海有关。

相较于大吻斜齿鲨,梅花鲨/𝙃𝙖𝙡𝙖𝙚𝙡𝙪𝙧𝙪𝙨 𝙗𝙪𝙧𝙜𝙚𝙧𝙞在市场上的出镜率要略高一些。梅花鲨是东海近海常见的底栖性鲨鱼,在底拖网渔获物中十分常见。梅花鲨偶尔会形成较大的产量,但多数情况下它们都仅仅是默默无闻地混迹于杂鱼堆中出售,或是直接被打成鱼粉。

在交易大厅中央的一处摊位上,我发现了这一堆待售的鲨鱼,一尾锤头双髻鲨/𝙎𝙥𝙝𝙮𝙧𝙣𝙖 𝙯𝙮𝙜𝙖𝙚𝙣𝙖正赫然躺在几尾大吻斜齿鲨之上。相较于其它双髻鲨,锤头双髻鲨更偏好在离岸的开阔海域活动,这也使得我们对这一物种的了解要远少于其它两种大型双髻鲨。锤头双髻鲨的吻端中央圆凸,这是其最为显著的辨识特征。尽管我之前在青岛黄岛曾见过不少锤头双髻鲨,但这一次偶然的邂逅还是让我略感惊喜。

在市场巡视一圈后,我并没有发现其它有趣的软骨鱼物种,此时的我决定去龙门码头逛逛。从松门水产批发市场打车到龙门码头只需约20分钟,但很显然,抵达码头时还是有些晚了。此时在卸货的船大概只有三四艘,卸下的渔获物也大都是较为常规的物种,这令我大失所望。但正在我准备离开时,却在一艘船卸下的渔获物中发现了这尾浅海长尾鲨/𝘼𝙡𝙤𝙥𝙞𝙖𝙨 𝙥𝙚𝙡𝙖𝙜𝙞𝙘𝙪𝙨,这是已知三种长尾鲨中最偏近海的物种,因此也是曝光率最高的长尾鲨。浅海长尾鲨最显著的特征莫过于其修长的尾鳍上叶,其长度甚至可达全长的一半。在捕食时,浅海长尾鲨会通过甩动尾鳍将猎物击昏,之后将其吞入腹中。这条浅海长尾鲨体表有多处刮伤,躯体已开始腐烂,因而被抛弃在码头之上,最终或将被拉走打成鱼粉。

此时已接近正午,码头上搬运渔获物的工人也渐渐散去,我实在是百无聊赖,只好重新回到市场。在市场中搜寻许久,我在一处摊位前发现了一尾巨大的星云扁鲨,这条扁鲨全长足有1.6m,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翻过来(松门本地出售扁鲨、鳐、魟等鱼类习惯将其腹面朝上,有些莫名其妙)。事实上,星云扁鲨还能长到更大,目前已知的星云扁鲨极限体长可达2m,这一物种俨然是西北太平洋大陆架底层水域的顶级掠食者。

在星云扁鲨身后不远处,一条巨大的鳐正平躺在水泥地面上,其直径超过1m,着实令我感到有些吃惊。经鉴定,这可能是一尾大尾长吻鳐/𝘿𝙞𝙥𝙩𝙪𝙧𝙪𝙨 𝙢𝙖𝙘𝙧𝙤𝙘𝙖𝙪𝙙𝙖,主要栖息于300-800m的大陆架上斜坡水域。目前我们对这一深水鳐类仍知之甚少,而偶尔被深海拖网捕获的个体,几乎是我们了解这一物种的唯一途径。这不仅是我第一次接触大尾长吻鳐的实物,同时也是我第一次接触体型如此巨大的鳐类。

除了星云扁鲨和大尾长吻鳐,被置于一旁的这筐鳐类同样让我倍感激动。这是一筐中华长吻鳐/𝘿𝙞𝙥𝙩𝙪𝙧𝙪𝙨 𝙘𝙝𝙞𝙣𝙚𝙣𝙨𝙞𝙨,仅分布于西北太平洋近海,同样是颇具神秘色彩的物种。在《中国动物志:圆口纲、软骨鱼纲》等国内文献中,中华长吻鳐被算作是斑鳐/𝘖𝘬𝘢𝘮𝘦𝘫𝘦𝘪 𝘬𝘦𝘯𝘰𝘫𝘦𝘪的同物异名;而韩国学者长期以来将本种视为广东长吻鳐/𝘋.𝘬𝘸𝘢𝘯𝘨𝘵𝘶𝘯𝘨𝘦𝘯𝘴𝘪𝘴(事实上,后者的分布仅局限于南海,在韩国海域并无分布),这直接导致了众多文献及资料库中对本种的鉴定错误。我本以为中华长吻鳐是相当罕见的物种,但眼前的几大筐新鲜个体,使我猛然意识到这一物种在东海并不罕见。有关中华长吻鳐的有效性及分类归属问题,仍需要进一步的研究加以界定。

不知不觉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市场仍如白日般熙熙攘攘,前来卸货的货车不绝如缕。我在一个又一个摊位间穿梭,期望着能有些新的发现。最终,我的目光被一尾幼年尖吻鲭鲨/𝙄𝙨𝙪𝙧𝙪𝙨 𝙤𝙭𝙮𝙧𝙞𝙣𝙘𝙝𝙪𝙨所吸引,它静静地躺在一处摊位前,鲜少被人问津。尖吻鲭鲨为典型的中上层快游鱼类,发达的尾柄侧突及新月形的尾鳍赋予了其强大的爆发力,使尖吻鲭鲨成为了现存游动速度最快的软骨鱼。尖吻鲭鲨在浙江沿海并不算罕见,尽管其肉质尚佳,但在沿海地区却不受待见,多被作为下杂鱼类处理。

尖吻鲭鲨的出现并未让我感到意外,我继续在市场中漫步,紧盯着路边的每一个摊位。终于,我在一处满是尖嘴魟的鱼摊前停了下来,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尾燕魟,它的特征介于日本燕魟/𝙂𝙮𝙢𝙣𝙪𝙧𝙖 𝙟𝙖𝙥𝙤𝙣𝙞𝙘𝙖和双斑燕魟/𝙂𝙮𝙢𝙣𝙪𝙧𝙖 𝙗𝙞𝙢𝙖𝙘𝙪𝙡𝙖𝙩𝙖间,右侧侧肩部具有一处白斑,左侧肩部则无白斑。长期以来,𝘎.𝘣𝘪𝘮𝘢𝘤𝘶𝘭𝘢𝘵𝘢的有效性一直饱受争议,部分学者认为其实为𝘎.𝘫𝘢𝘱𝘰𝘯𝘪𝘤𝘢的特殊色型,同时又有一些学者仍认为其为独立物种。但看着眼前这只过渡态个体,我的心中似乎有了答案。我毫不犹豫地将这条独特的燕魟买下留作标本,希望其能为我们揭开西北太平洋燕魟属物种分类上的一些难题。

第三天,我决定改变策略,早晨先去码头扫货,晚些时候再去市场。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明智的。刚走进码头,便看到一筐渔获物表面摆放着几尾日本角鲨/𝙎𝙦𝙪𝙖𝙡𝙪𝙨 𝙟𝙖𝙥𝙤𝙣𝙞𝙘𝙪𝙨,这一物种的吻部尖而狭长,在东海产角鲨属物种中极具辨识度。在松门的冬季拖网中,角鲨属物种有着较高的比例,从同网捕获的其它渔获物来看,这些日本角鲨的捕获深度并不算太深,这可能与冬季中上层浅海水温降低,引发角鲨垂直迁移有关。

在后期整理照片时,我发现了下图中这条角鲨。我原以为其亦为日本角鲨,但这一个体在吻部长度及背鳍棘形态上却与日本角鲨有些许差异。综合对比来看,这更有可能是一尾长吻角鲨/𝙎𝙦𝙪𝙖𝙡𝙪𝙨 𝙢𝙞𝙩𝙨𝙪𝙠𝙪𝙧𝙞𝙞,这是非常有价值的发现,因为目前学术界主流观点认为长吻角鲨实为一复合种,真正的𝘚.𝘮𝘪𝘵𝘴𝘶𝘬𝘶𝘳𝘪𝘪仅分布于日本沿海。此前曾有学者将台湾海域的长吻角鲨更正为蒙氏角鲨/𝘚.𝘮𝘰𝘯𝘵𝘢𝘭𝘣𝘢𝘯𝘪,但由于台湾海域即是此物种分布的北限,因此黄海及东海所记录的长吻角鲨究竟为何物尚无定论。如果这条角鲨确为长吻角鲨,或许可以证实这一物种的分布区自日本南部一直延伸至冲绳海槽及东海海域。

同两种角鲨一起出现的,还有中村氏六鳃鲨/𝙃𝙚𝙭𝙖𝙣𝙘𝙝𝙪𝙨 𝙣𝙖𝙠𝙖𝙢𝙪𝙧𝙖𝙞,这同样是一种栖息于深层水域的鲨鱼,随着上层海域水温的降低,它们也开始向较浅层水域进发,并被在此处作业的拖网渔船捕获。中村氏六鳃鲨所属的六鳃鲨目位于鲨总目进化树的基干位置,一些相对原始的特征也在其身上得以体现:六鳃鲨的颌骨连接方式为两接型,脊柱钙化程度低,背鳍亦只有一个。在渔民眼中,角鲨和六鳃鲨都属于低值鱼类,被捕获后几乎只能被丢弃或送去打鱼粉。

同样出现在这批渔获物中的,还有一尾亚成体星云扁鲨。活动能力不算强的扁鲨常常会被底拖网等捕捞方式兼捕,这对部分地区的扁鲨种群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加上扁鲨自身性成熟时间长、繁殖力较低,因而很容易受到过度捕捞带来的巨大影响。目前,欧洲扁鲨/𝘚.𝘴𝘲𝘶𝘢𝘵𝘪𝘯𝘢、疣突扁鲨/𝘚.𝘢𝘤𝘶𝘭𝘦𝘢𝘵𝘢、阿根廷扁鲨/𝘚.𝘢𝘳𝘨𝘦𝘯𝘵𝘪𝘯𝘢等物种正面临着灭绝的风险。

码头上刚刚卸下的几筐鳐类同样耐人寻味。眼前这筐体表密布斑点的鳐是尖棘鳐/𝙊𝙠𝙖𝙢𝙚𝙟𝙚𝙞 𝙖𝙘𝙪𝙩𝙞𝙨𝙥𝙞𝙣𝙖,这一物种仅分布于西北太平洋近海,相关资料十分稀少。但在温岭,尖棘鳐却是近海拖网中常见的渔获物,因其肉质较好而备受当地居民喜爱。眼前七八筐被挑选好的鳐类几乎全部是尖棘鳐,不多时它们便会被送入市场,最终被端上当地居民的餐桌。

这几筐鳐中也有些许与众不同的身影,比如下图中的这只鳐。在查阅相关资料后得知,这尾鳐很有可能是尖吻长吻鳐/𝘿𝙞𝙥𝙩𝙪𝙧𝙪𝙨 𝙩𝙚𝙣𝙜𝙪,同样是一个相关资料奇缺的物种。这条尖吻长吻鳐所在的渔获物被冻得硬邦邦的,可能是在靠近东海大陆架外缘海域作业的渔船所捕获。遗憾的是,当我意识到这条鳐的特殊性时,它早已被搬上了货车。我所留下的,只有一份照片记录。

继续向前走,一堆被随意堆放的星云扁鲨便映入眼帘,每条扁鲨的体长都在1.5m以上。在这堆扁鲨之上,是一尾巨大的路氏双髻鲨/𝙎𝙥𝙝𝙮𝙧𝙣𝙖 𝙡𝙚𝙬𝙞𝙣𝙞。路氏双髻鲨在中国东南沿海十分常见,但近海渔业兼捕的个体多为不足1m的幼体,成年个体并不算多见。相较于前面介绍的锤头双髻鲨,路氏双髻鲨的吻端中央具一凹刻,头髻轮廓呈具波缘的扇形,故在英文中也被称作“Scalloped Hammerhead”。部分证据表明,中国近海极有可能存在路氏双髻鲨的繁殖场,在有关这一物种的生物学研究及资源保护方面,我们仍需做出更多的努力。

我正在给这几条鲨鱼拍照,突然间,我的注意力被不经意间瞥见的一筐角鲨吸引了。这几条角鲨身形硕大,背鳍棘高耸而直立。基于这些特征,这几尾角鲨很有可能是台湾角鲨/𝙎𝙦𝙪𝙖𝙡𝙪𝙨 𝙛𝙤𝙧𝙢𝙤𝙨𝙪𝙨。这一物种直至2011年才被正式描述,已知的分布区仅限于台湾东北部及冲绳海槽海域。约一年前好友@郭XL 曾在浙江温岭采得一尾台湾角鲨标本,这也是这一物种在浙江的首笔记录,这次能够在码头发现大量的台湾角鲨,实在是出乎意料。

在台湾角鲨的衬托下,被压在底下的几筐短吻角鲨/𝙎𝙦𝙪𝙖𝙡𝙪𝙨 𝙗𝙧𝙚𝙫𝙞𝙧𝙤𝙨𝙩𝙧𝙞𝙨显得有些黯然失色。这一物种曾被一些早期文献误载为大眼角鲨/𝘚.𝘮𝘦𝘨𝘢𝘭𝘰𝘱𝘴,直到近年来两者间的关系才得以厘清:𝘚.𝘮𝘦𝘨𝘢𝘭𝘰𝘱𝘴仅分布于澳洲海域;西北太平洋海域分布的应为𝘚.𝘣𝘳𝘦𝘷𝘪𝘳𝘰𝘴𝘵𝘳𝘪𝘴。与同样常见的日本角鲨相比,短吻角鲨的吻部更为短钝,体型也要更小。和其它角鲨一样,短吻角鲨的食用价值并不算高,因此很少能在市场上看到它们的身影。

这尾白斑星鲨/𝙈𝙪𝙨𝙩𝙚𝙡𝙪𝙨 𝙢𝙖𝙣𝙖𝙯𝙤夹杂在角鲨堆中,乍一看似乎很难将其与角鲨区分。但仔细观察,星鲨的尾部具臀鳍,背鳍前亦无背鳍棘,凭借这两个特点便可以将其分辨出来。白斑星鲨的背部具繁星般的白色斑点,因而在日语中也被称作“ホシザメ(星鲛)”。不同个体间斑点的大小和排列也会存在些许的差异,比如这次遇到的个体背部斑点并不算明显。

一同混迹于角鲨堆中的,还有这尾日本半皱唇鲨/𝙃𝙚𝙢𝙞𝙩𝙧𝙞𝙖𝙠𝙞𝙨 𝙟𝙖𝙥𝙖𝙣𝙞𝙘𝙖。日本半皱唇鲨的瞳孔呈椭圆形;颌齿齿头外斜,外侧具小齿头,内侧光滑;这些特征使这一物种颇具辨识度。日本半皱唇鲨是活跃的中下层掠食性鱼类,常在海床上捕食小型鱼类、头足类等猎物。日本半皱唇鲨的产量并不稳定,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一物种的实物。

看完成筐的大型渔获物后,我将目光转向了无人问津的鱼粉堆。鱼粉堆基本上由无食用价值的小型鱼类组成,这些小鱼最终会被打成鱼粉,最终制成水产养殖的饲料。尽管看上去毫无价值,但鱼粉堆里往往充满着惊喜。不一会儿,我便从鱼粉堆中翻出了一尾虎纹猫鲨/𝙎𝙘𝙮𝙡𝙞𝙤𝙧𝙝𝙞𝙣𝙪𝙨 𝙩𝙤𝙧𝙖𝙯𝙖𝙢𝙚,这是唯一分布于中国境内的猫鲨属物种,黄海及东海均可以发现其身影。在浙江海域的拖网渔获物中,虎纹猫鲨十分常见,其偶尔会被作为观赏鱼类出售,但多数情况下会被打成鱼粉或丢弃。

提到鱼粉堆中的小型鲨鱼,自然少不了梅花鲨。这天鱼粉堆中的梅花鲨不在少数,且有很多个体腹部明显膨胀。我发现这些腹部膨胀的个体均为雌性,因此推测这些个体可能正处于怀孕期。随后我将一些样本寄送给朋友@鲨鱼肉不好吃C ,他在解剖的过程中发现这些雌鲨的体内均有成型的卵囊,证实了我的猜想。梅花鲨为卵生鱼类,其卵鞘上具有长长的流苏状结构,可以起到固定作用,防止卵被水流冲走。目前我们对梅花鲨的繁殖行为认知仍十分有限,根据这天在码头的见闻,我们可以大致推测它们的繁殖季节为冬季。

短吻角鲨亦是鱼粉堆中的优势种,它们体型不大,肉质一般,不留神还会被其背部的背鳍棘扎伤,因此渔民并不愿花时间把它们挑出来售卖。在温岭乃至整个浙江沿海,短吻角鲨是当地冬季拖网渔获物中最常见的软骨鱼类之一,几乎每筐鱼粉堆中都可以找到几条短吻角鲨。

当我的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鱼粉堆时,一条尾巴吸引了我的注意。当我将其完整地拉出时,发现是一尾阴影绒毛鲨/𝘾𝙚𝙥𝙝𝙖𝙡𝙤𝙨𝙘𝙮𝙡𝙡𝙞𝙪𝙢 𝙪𝙢𝙗𝙧𝙖𝙩𝙞𝙡𝙚。这种鲨鱼在受惊时会吞下水或空气使自己膨胀,从而避免自己被捕食者吞下。尽管长相憨厚,阴影绒毛鲨却是性情凶猛的掠食性鱼类,会吞下一切它能吞下的猎物,我甚至在水族馆中目睹过阴影绒毛鲨攻击同缸中甘氏巨螯蟹的场景。在东海作业的拖网渔船偶尔会捕获这种有趣的鲨鱼,但由于其食用价值不高,因此多数情况下会被弃置一旁,正如眼前这条个体一样。

在码头待了两三个小时,收获颇丰,但此时的我仍不满足。于是我回到市场,希望能够看到更多有趣的物种。刚刚步入市场,一尾壮硕的鼬鲨/𝙂𝙖𝙡𝙚𝙤𝙘𝙚𝙧𝙙𝙤 𝙘𝙪𝙫𝙞𝙚𝙧便赫然入目。鼬鲨最标志性的特征莫过于其体侧斑斓的横纹,因此鼬鲨也被称作“Tiger Shark”。鼬鲨因其广泛的食性与难以捉摸的性情而闻名于世,大型鱼类、海鸟、海龟、鳍足类及鲸豚类均是鼬鲨喜爱的猎物,鼬鲨甚至会吞食啤酒桶、汽车牌照等人类垃圾,并曾有过骇人听闻的袭人记录。这条鼬鲨尚未成年,但其壮硕的体型和锋利的牙齿表明,它早已成为了所向披靡的顶级掠食者。

出人意料的是,没走多远,我便在市场的一处摊位前发现了另一尾鼬鲨。这条鼬鲨的体型比前一条稍小,但仍不失威风。在浙江沿海,鼬鲨并不算多么罕见的物种,几乎全年都有捕获记录。在市场短短几小时,我便见到了两条鼬鲨,足以说明这一物种的常见度。

这条鼬鲨身旁躺着一条颇细长的鲨鱼,这是一尾巨大的尖吻七鳃鲨/𝙃𝙚𝙥𝙩𝙧𝙖𝙣𝙘𝙝𝙞𝙖𝙨 𝙥𝙚𝙧𝙡𝙤,体长足有1.2m。尖吻七鳃鲨和前面介绍的中村氏六鳃鲨同属六鳃鲨目,通常栖息于水深180-450m的大陆架外缘水域。温岭地区的尖吻七鳃鲨捕获记录多集中于冬半年,这可能与冬季表层水温下降有关。尖吻七鳃鲨是灵活而凶猛的捕食者,主要以小型鱼类及头足类为食,其上颌齿及下颌齿前端特化成针状,可以很好地穿刺猎物。偏冷水性的尖吻七鳃鲨和偏暖水性的鼬鲨同时出现,确实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

见我对鲨鱼感兴趣,好心的摊主向我展示了另外两条体型略小的鲨鱼。这是两尾皱唇鲨/𝙏𝙧𝙞𝙖𝙠𝙞𝙨 𝙨𝙘𝙮𝙡𝙡𝙞𝙪𝙢,西北太平洋近海的广布种。我曾在青岛亲眼见过大量的皱唇鲨,这一物种在黄海海域非常常见,是黄海大陆架上重要的掠食者。在浙江沿海,皱唇鲨同样常见,常常成为近海拖网的兼捕产物。据当地居民反映,皱唇鲨肉质尚可,是不错的食用软骨鱼类。

在交易大厅内环顾了一圈,我并没有发现其它有趣的软骨鱼物种。于是我转而走向了昨天出现扁鲨和长吻鳐的那排摊位,刚刚抵达这里,我便发现了几尾中村氏六鳃鲨。相较于尖吻七鳃鲨,中村氏六鳃鲨的吻部更加圆钝,头侧鳃裂也仅有6对。在冬半年的深水拖网渔获物中,中村氏六鳃鲨是非常常见的软骨鱼类,在其他季节则较为少见。这家摊位出售的渔获物中至少有五六尾中村氏六鳃鲨,它们混迹于其它低值杂鱼中,静静地等待被买去。

同一摊位的渔获物中还有几尾许氏犁头鳐/𝙍𝙝𝙞𝙣𝙤𝙗𝙖𝙩𝙤𝙨 𝙨𝙘𝙝𝙡𝙚𝙜𝙚𝙡𝙞𝙞,这是浙江海域最为常见的犁头鳐,在浙江沿海偶尔能形成产量。尽管温岭等地居民习惯称犁头鳐为“犁头鲨”“饭匙鲨”,但犁头鳐并非鲨鱼,而是鳐总目的成员。许氏犁头鳐因肉质较佳而颇受当地居民喜爱,售价亦略高于其它软骨鱼类。这次看到的许氏犁头鳐个头较小,食用价值较低,因而作杂鱼处理。

在同一筐渔获物中,我还发现了一尾哈氏原鲨/𝙋𝙧𝙤𝙨𝙘𝙮𝙡𝙡𝙞𝙪𝙢 𝙝𝙖𝙗𝙚𝙧𝙚𝙧𝙞,这种小型鲨鱼很容易与前面介绍的梅花鲨混淆。要想区分两者,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看第一背鳍位置:哈氏原鲨的第一背鳍起点远在腹鳍起点之前;而梅花鲨的第一背鳍起点位于腹鳍基底后方。在浙江近海的拖网渔获物中,哈氏原鲨并不算常见,在这几天的考察活动中,我仅仅发现了这一尾个体。

当我走出交易大厅时,偶然发现一处露天摊位前摆放着一尾巨大的魟,其直径足有1.6m,如一张大饼般被平坦在水泥地面上。这条魟体色呈青灰色,尾部具发达的结刺,经@刘氏子攀 鉴定,其可能为十分罕见的鬼魟/𝘽𝙖𝙩𝙝𝙮𝙩𝙤𝙨𝙝𝙞𝙖 𝙡𝙖𝙩𝙖,此前本种在国内的分布记录仅限于台湾北部,浙江沿海尚无该物种分布的官方报道。遗憾的是,这尾实在是太过庞大,因此我无法将其整体保存为标本,仅仅是采取了一点组织样本并对其进行拍照记录。

图片晚饭过后,我再度走进了水产批发市场。寻觅多时后,我在一处摊位前发现了这尾亚成体大青鲨/𝙋𝙧𝙞𝙤𝙣𝙖𝙘𝙚 𝙜𝙡𝙖𝙪𝙘𝙖。大青鲨的分布区遍及全球温带至热带的开阔水域,是全球捕捞量最大的软骨鱼类。大青鲨在全球远洋渔业中有着重要的地位:其肉质含水量较大,因而也被渔民称作“水鲨”,常常被用于鱼糜等鱼肉制品;大青鲨的鱼鳍可制成“牙尖翅”;鱼肝则可用于提取鱼肝油。大青鲨为典型的大洋性鲨鱼,常被围网、延绳钓等作业方式捕获,眼前的这尾大青鲨,即是同蓝点马鲛、鲯鳅、东方金枪鱼等中上层鱼类一同捕获的。

在记录到大青鲨之后,我再度踏上了寻找软骨鱼类的旅程。不多时,一处摊位前的深水拖网渔获物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兴致勃勃地在这堆杂鱼中翻找着,最终拽出来了一尾黑线银鲛/𝘾𝙝𝙞𝙢𝙖𝙚𝙧𝙖 𝙥𝙝𝙖𝙣𝙩𝙖𝙨𝙢𝙖,这种奇异的鱼类隶属于全头亚纲,算是鲨鱼和鳐鱼的远房表亲。黑线银鲛的上下颌齿愈合为坚固的齿板,足以粉碎甲壳类、软体类等猎物坚硬的外壳;粗壮的背鳍棘末端连接有毒腺,在必要时可以抵御其它掠食者的进攻。银鲛的肉质不佳,氨味较重,因此很受沿海居民的嫌弃,捕获后多被丢弃。也正因如此,我们很少能够在市场上看到银鲛。

前三天所见到的软骨鱼物种已让我眼界大开,但我还是希望在后面几天中能记录到更多全新的种类。第四天一早,我与台州本地的朋友捞王@Future未来菌 会面,一起前往龙门码头,期望着能有新的发现。

一步入码头,我们便看到了堆积如山的鱼粉堆。眼尖的捞王一眼便看到了鱼粉堆中露出的一条尾巴,拉出来一看,是一尾伊氏锯尾鲨/𝙂𝙖𝙡𝙚𝙪𝙨 𝙚𝙖𝙨𝙩𝙢𝙖𝙣𝙞,这是东海深水拖网中的常见软骨鱼类,但我还是第一次接触实物。我们继续在鱼粉堆中翻找,发现其中竟满是伊氏锯尾鲨!伊氏锯尾鲨为游动能力不强的小型底栖性鱼类,因此极易成为底拖网的兼捕渔获物。由于其体型较小、食用价值低,故被捕获后往往被丢弃,或是沦为鱼粉的原料。

在翻遍了几筐渔获物后,我再次在杂鱼堆中发现了一尾黑线银鲛。不到一天之内发现两次银鲛,足以说明这一物种在东海海域并不罕见。尽管银鲛长相奇特,但对于渔民而言,这种怪鱼毫无价值可言。它们同众多的深海鱼类一样,被拖网所兼捕,最终在鱼粉厂找到归宿。

在一筐满是日本角鲨和尖吻七鳃鲨的渔获物中,我翻出了这尾中村氏六鳃鲨,并由捞王为其拍摄了头部特写。中村氏六鳃鲨亦被称为大眼六鳃鲨,这一名称来自于其硕大的眼部,中村氏六鳃鲨是依赖视力捕食的掠食者,大眼睛可以帮助其在昏暗的深水中发现猎物。同多数鲨鱼不同,中村氏六鳃鲨的头侧具有6对鳃孔,可以帮助其更好地呼吸深海中稀薄的氧气。六鳃鲨科最早的化石记录来自晚侏罗纪,时至今日,这些原始的生物仍是全球范围内深层海域当之无愧的王者。

可能是受冷空气的影响,今天码头上的渔获物并没有昨日那般丰富,于是我和捞王决定将更多时间留在市场上。刚步入市场没多久,捞王便在交易大厅入口处的摊位发现了一尾汤氏团扇鳐/𝙋𝙡𝙖𝙩𝙮𝙧𝙝𝙞𝙣𝙖 𝙩𝙖𝙣𝙜𝙞,长期以来这一物种曾被视作中国团扇鳐/𝘗.𝘴𝘪𝘯𝘦𝘯𝘴𝘪𝘴,直至2011年才被正式描述并命名。这两种团扇鳐极易区分:背部具有1列结刺的为汤氏团扇鳐;背部具2-3列结刺的则为中国团扇鳐。汤氏团扇鳐在浙江沿海并不算多见,且捕获记录多集中于秋季。国内团扇鳐属鱼类的研究尚存许多空白有待填补,深究下去将会是非常有意思的课题。

在另一处摊位前,我们发现了这尾长尾斑魟,虽然鱼身有些许褪色,但其尾鞭依旧完整。长尾斑魟的种加词“macrura”所描述的即是这一物种修长的尾鞭,其长度可达体盘长的3倍。一些渔民在捕获长尾斑魟后会将其尾鞭连同尾刺一起斩断,这一做法在福建及两广沿海地区尤为普遍。

此时此刻,一辆辆货车仍在源源不断地为市场输送货源,为了扩大搜寻范围,我和捞王决定分头行动。我刚开始查看堆积在地面上的杂鱼堆,捞王便找到了我,告诉我他遇到了一条巨大的鲨鱼。我连忙起身,跟随他一路走到了一处摊位前,眼前的一幕令我颇为震惊:一尾噬人鲨/𝘾𝙖𝙧𝙘𝙝𝙖𝙧𝙤𝙙𝙤𝙣 𝙘𝙖𝙧𝙘𝙝𝙖𝙧𝙞𝙖𝙨正躺在一处摊位前,这条噬人鲨足足有1.7m,尚处于幼年阶段。尽管噬人鲨在浙江沿海并不算罕见,但这么大一条噬人鲨凭空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还是感到略有些震惊。全球范围内的开阔海域都可以看到噬人鲨的身影,这一掠食性鱼类在海洋生态系统中有着重要的作用。遗憾的是,受过度捕捞等人为因素影响,目前噬人鲨的种群状况并不乐观。

记录完噬人鲨,我们又回到了前几天精品倍出的那一排摊位中,此时一辆货车正在卸货,恰巧被我们记录下了全过程。首先被卸下的是两尾巨大的大尾长吻鳐,比前天记录到的个体体型更大。这两尾大尾长吻鳐随即便被拖到了一处无人问津的角落中,据摊主介绍,大吻长吻鳐虽体型巨大,但肉质不佳,因而价格并不高昂。

紧接着,一尾路氏双髻鲨被重重地抛在了地面上,这尾路氏双髻鲨体长足有2m,远比昨天在码头看到的个体要大。市场中像这样的大型鲨鱼基本都是拖网等渔具的兼捕渔获物,其肉质通常较差,因而并不受渔民和鱼贩的待见。部分大型鲨鱼会被加工厂低价收购,加工成腌渍食品出售;而更多的个体则会被销往鱼粉厂,成为海水养殖使用的饲料。

这次卸下的渔获物中还有一尾鬼魟,这一物种在市场上有如此高的遇见率,着实令我感到意外。在与朋友@郭XL 交流后,我得知在浙江海洋大学标本馆中亦有与鬼魟特征相符的标本,标本据称采集自东海海域,但却被误鉴为齐氏窄尾魟(即齐氏斑魟/𝘔𝘢𝘤𝘶𝘭𝘢𝘣𝘢𝘵𝘪𝘴 𝘨𝘦𝘳𝘳𝘢𝘳𝘥𝘪);朋友@君迁子Nancy 也曾于2021年1月在温岭遇到过本种。因此我们判断,鬼魟在东海分布记录的缺乏,很有可能是由对这一物种的误鉴导致的。这条鬼魟的翼展足有1.8m,据摊主声称其重达100kg。由于其过于庞大,我们只好采用与上次相同的方式对这一标本进行了记录。

吃过晚饭,我开始了新一轮的探索活动。此时,黄魟尖嘴魟仍占据着市场中软骨鱼的主力,摊贩并不会将两种魟加以区分,而是混在一起销售。温岭一带的居民非常喜欢用魟烧咸菜,被视为是下饭必备。魟类胸鳍的肉质厚实,加上脆韧的软骨,确实是不错的食材。

除了魟类,今晚的摊位间还有几尾斑鳐/𝙊𝙠𝙖𝙢𝙚𝙟𝙚𝙞 𝙠𝙚𝙣𝙤𝙟𝙚𝙞,早期文献中记载的孔鳐/𝘙𝘢𝘫𝘢 𝘱𝘰𝘳𝘰𝘴𝘢即是本种的同物异名。斑鳐个体间的花纹差异较大,这些色型曾一度被学者们视为不同的物种,直到近年来才通过分子层面加以界定。在山东沿海,斑鳐是非常常见的软骨鱼类,作为优质的食用鱼广受本地居民赞誉,胶东地区俗称的“老板鱼”主要指的就是本种。如今在浙江再度见到斑鳐,颇有“异乡逢故交”之感。

最近在市场上几乎每天都会见到灰星鲨/𝙈𝙪𝙨𝙩𝙚𝙡𝙪𝙨 𝙜𝙧𝙞𝙨𝙚𝙪𝙨,但却总是忘记拍照,今晚终于想起并拍下了一张。灰星鲨的外观酷似上文中介绍的日本半皱唇鲨,但灰星鲨的瞳孔呈圆形,颌齿为典型的铺石状齿,这些特点足以将两者区分。灰星鲨为中国东南沿海常见的小型鲨鱼,北至辽宁,南至海南都有灰星鲨的分布。灰星鲨的肉质较好,是物美价廉的小型食用鱼类,在市场上的售价要略高于其他鲨鱼。

大致逛了一圈,市场内部的渔获物似乎有些乏味。于是我又想到了那排精品辈出的摊位,果真,我在这排摊位中发现了一大筐肥硕的阴影绒毛鲨。在我的印象中,阴影绒毛鲨似乎很难形成规模产量;且阴影绒毛鲨算不上是优质的食用鱼类,通常会被作为下杂鱼类处理。在市场上一次性见到这么多的阴影绒毛鲨,确实有些超乎我的认知。

阴影绒毛鲨的一侧摆着两三筐日本角鲨,在这堆角鲨的顶端,是一尾粗壮的尖吻七鳃鲨。巨大的眼睛配上微微上扬的嘴角,使我总感觉它在狡黠地笑着。同阴影绒毛鲨一样,尖吻七鳃鲨和日本角鲨也属于低值下杂鱼类,这些鲨鱼的售价低至两三元一斤,即便如此,也很少有人会购买它们。

天色渐晚,一尾幼年的尖吻鲭鲨,为今天的寻鱼之旅画上了句号。温岭一带的渔民将尖吻鲭鲨称作“老鼠鲨”,这一俗名源于尖吻鲭鲨狭尖的吻部。活体尖吻鲭鲨背部呈鲜艳的青蓝色,在其死后会逐渐褪为黯淡的蓝灰色。这尾尖吻鲭鲨的体表仍泛着青光,想必是今天下午新捕获的个体。作为经典的肉用鲨兼翅用鲨,尖吻鲭鲨在全球范围内被广泛捕捞,这一物种目前正面临着过度捕捞所带来的严重威胁。

第五天六点多钟,我便早早地来到了市场。今天晚些时候本地的朋友缸霸@EcoMATA 会陪我一同在市场中搜寻鱼类。在缸霸到来之前,我想先来市场探探路。刚刚步入市场,我便被一大筐新卸下的渔获物所吸引。随后我便从这堆渔获物中翻出来了一尾鲍氏鳐/𝙊𝙠𝙖𝙢𝙚𝙟𝙚𝙞 𝙗𝙤𝙚𝙨𝙚𝙢𝙖𝙣𝙞。这种鳐与前面介绍的尖棘鳐形态类似,但肩部并没有斑点组成的眼斑。鲍氏鳐为中国近海常见的小型鳐类,早期文献中曾将其记作何氏鳐/𝘖.𝘩𝘰𝘭𝘭𝘢𝘯𝘥𝘪,但后者吻部相对而言更加狭尖锐,体背部密布褐色斑点,且胸鳍后端具有明显的深色眼斑。黄海及东海背部记载的𝘖.𝘩𝘰𝘭𝘭𝘢𝘯𝘥𝘪,实际应为𝘖.𝘣𝘰𝘦𝘴𝘦𝘮𝘢𝘯𝘪的误判。

早晨的市场总是惊喜不断,当我走过交易大厅一侧的甬路时,不经意间踩到了什么东西,当我低头看去,才发现那是一尾巨大的蝠鲼/𝙈𝙤𝙗𝙪𝙡𝙖 𝙢𝙤𝙗𝙪𝙡𝙖𝙧,早期文献中记载的日本蝠鲼/即是本种的同物异名。由于头部的头鳍酷似牛角,蝠鲼被浙江沿海渔民称作“牛角鯆”。蝠鲼的分布区遍及全球亚热带至热带的开阔海域,尽管体型巨大,蝠鲼却是性情温顺的滤食性鱼类。遗憾的是,目前蝠鲼属的物种正面临着栖息地丧失、过度捕捞等人为因素的严重威胁。这尾蝠鲼随后便被搬上了一辆货车,我并不清楚它将去向何方,但像蝠鲼这样的大型低值鱼类,最终的归宿往往是鱼粉厂。

目送蝠鲼被运走后,我又在市场转角处的摊位上发现了一尾鼬鲨。鼬鲨曾是真鲨科门下的一员,但相较于其它真鲨科物种而言,鼬鲨身上有许多独特而原始的特征,如脊柱钙化程度低、采用卵胎生方式生殖等。目前学术界主流观点支持将鼬鲨独立为鼬鲨科,以彰显其独特性。无论如何,鼬鲨都是当之无愧的真鲨目之王,这一强大的物种仍是全球亚热带及热带近海海域当之无愧的统治者。

在市场中寻觅许久,我最终在一处被倾倒在地面上的杂鱼堆前停了下来。在这堆杂鱼中,我发现了一尾紫色翼魟/𝙋𝙩𝙚𝙧𝙤𝙥𝙡𝙖𝙩𝙮𝙩𝙧𝙮𝙜𝙤𝙣 𝙫𝙞𝙤𝙡𝙖𝙘𝙚𝙖,这是唯一一种栖息于开阔水域中上层的魟类,其分布区遍及全球的热带及亚热带海域。同其它底栖性的近亲不同,紫色翼魟的游动能力较强,这使得其能够在广袤的远洋海域驰骋。有趣的是,这尾紫色翼魟的体侧有多处圆形咬痕,很显然,只有达摩鲨才能留下这么规整的咬痕。尽管这条紫色翼魟身负多处伤痕,但所幸没有伤到内脏等重要器官,其左侧的咬痕甚至已出现了愈合的趋势。

发现紫色翼魟使我大受鼓舞,于是我继续翻看着眼前的杂鱼堆。最终,我在杂鱼堆底部发现了几尾斑纹犁头鳐/𝙍𝙝𝙞𝙣𝙤𝙗𝙖𝙩𝙤𝙨 𝙝𝙮𝙣𝙣𝙞𝙘𝙚𝙥𝙝𝙖𝙡𝙪𝙨,这种犁头鳐外观酷似上文中介绍的许氏犁头鳐,但其体背部却具有深色斑点构成的云状斑纹。相较于许氏犁头鳐,斑纹犁头鳐的分布区更靠南,其在东海南部及南海为常见种,在浙江沿海则较为罕见。

接近中午时分,我才与缸霸在市场正式会面。几分钟后,我们便在交易大厅前广场发现了一尾小眼窄尾魟。尽管小眼窄尾魟在东海拖网渔获物中并不算少见,但目前学术界对这一物种的了解仍十分有限。这一尾标本也顺理成章地被我们收入囊中,用于对这一物种的进一步研究。

不远处的另一摊位上躺着一尾灰星鲨,尽管在浙江南部冬季拖网渔获物中灰星鲨的数量远不及日本角鲨和短吻角鲨,但由于灰星鲨肉质较好,因此在市场上常常能看到它们的身影。部分证据表明,灰星鲨这一物种可能为一复合种,但这仍需进一步研究加以证实。

可能是由于大部分渔船早已回港的缘故,今天市场上的软骨鱼并不算多。百无聊赖的我偶然在市场中发现了几条日本角鲨,于是挑了最大的两条买下,想要解剖一下看看。意外的是,我竟在其中一尾角鲨的鳃腔中发现了一只巨大的等足类!我随即便将图片发给了精通甲壳类的朋友@莫比-迪克 ,经过查阅,这一个体应为Elthusa属的某种寄生性等足类,可能是𝘌𝘭𝘵𝘩𝘶𝘴𝘢 𝘴𝘱𝘭𝘦𝘯𝘥𝘪𝘥𝘢,直到2020年,日本学者才报道了该属在西北太平洋的首笔记录,宿主亦为日本角鲨。更令我们惊讶的是,这只雌虫的腹部竟然趴伏着一只雄虫!我们纷纷为这两只等足类拍照记录,该样本随后也被我们留存,以供日后的研究使用。

随着最后一批渔船的回港,市场中的渔获物也少了起来,养殖鱼类和冻品逐渐取代了先前的海捕渔获。第六天,在市场中寻觅许久,我才在一筐渔获物底部翻出了这尾斑鳐。结合同筐中的渔获物判断,这条斑鳐很可能是在黄海南部捕获的。由于长时间被压在筐底,这尾斑鳐的体表已经产生了明显的压痕,乍一看仿佛被拔过火罐一样。斑鳐并不算是多么有趣的物种,因此我只是象征性地拍了几张照片。

在市场中寻觅了许久,我在几筐蓝点马鲛中发现了这条短尾真鲨/𝘾𝙖𝙧𝙘𝙝𝙖𝙧𝙝𝙞𝙣𝙪𝙨 𝙗𝙧𝙖𝙘𝙝𝙮𝙪𝙧𝙪𝙨。同其它大型真鲨不同,短尾真鲨的分布区仅局限于南北半球的温带海域。短尾真鲨主要以鱼类及头足类为食,会同其他真鲨共同围猎鱼群。这只短尾真鲨正是在捕食小型鱼类时被兼捕,其口腔中仍满塞着未咽下的猎物。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便到了此行的最后一天。我计划于下午返程,这天上午的时间仍可以用来在市场中探索。刚进入市场没多久,我便在一处角落中发现了一尾尖吻鲭鲨。这尾尖吻鲭鲨体长约1.6m,尽管比前面遇到的两尾个体更大,但其仍尚未成年。这条尖吻鲭鲨随后被搬上货车并拉出市场,渔船返港后的每一件渔获物都弥足珍贵,加上年关将至,原本烂大街的鱼类也成为了抢手货。

在邂逅尖吻鲭鲨后,我继续在市场中搜寻,但此时的市场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我驻足观看的软骨鱼类。正当我准备离开时,一处摊位前的一尾巨魟吸引了我的注意,这是一条黄线窄尾魟/𝙃𝙞𝙢𝙖𝙣𝙩𝙪𝙧𝙖 𝙪𝙣𝙙𝙪𝙡𝙖𝙩𝙖,是中国近海体型最大的魟类之一。黄线窄尾魟与豹纹窄尾魟/𝘏.𝘭𝘦𝘰𝘱𝘢𝘳𝘥𝘢形态相近,体表都具有斑斓的豹纹,但前者体表斑点明显更大,呈中空的云状斑;后者体表斑点较小,同样是空心斑点,但相对更为紧凑。作为一种偏暖水性的魟类,黄线窄尾魟在浙江沿海并不算常见,更何况是在冬季的拖网渔获物中出现。黄线窄尾魟有着修长的尾部,遗憾的是,为了方便运输,眼前这尾个体的尾部早已被渔民斩断。

为期一周的考察活动至此已步入尾声,但在这里的所见所闻,仍让我久久不能忘怀。广袤无垠的东海海平面之下,还有众多的谜团困扰着我们。我相信,仍有更多的神奇物种隐藏在偌大的市场之间,等待着我们去探索。这片深邃的蓝色沃土,如磁铁一般吸引着我,并激励着我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

新春将至,在此以此文祝各位读者新春快乐,年年有余!

特别鸣谢@EcoMATA @Doril_30 @Future未来菌 @蓝精灵hhhh @刘氏子攀 @莫问小小点 的同行陪伴;@EcoMATA @Future未来菌 @鲨鱼肉不好吃C 为本文提供图片资料;@刘氏子攀 @蓝精灵hhhh @EcoMATA @星野-朔夜 @莫比-迪克 @闪光鱵 @郭XL @君迁子Nancy @玩台钓的大师陈 @Karateggin_Chen 在本文写作过程中提供的帮助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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