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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薛】未有期27~31(大结局)

2023-03-14 09:41 作者:不可食用的土块  | 我要投稿

二十七、

第二天一早,两人向蓝忘机等人辞别后,便由宋子琛带着薛洋,御剑前往白雪观。

金光瑶抱着把比他人还高的刀,依依不舍地望着人越飞越远。可恶,他也好想走啊。

蓝思追已经将种子的事告诉给蓝忘机知道,魏无羡虽觉他这举动有些莽撞但毕竟情有可原,他自己也希望温宁能摆脱眼下的情况,因而准蓝思追去找温宁。他和蓝忘机要先回姑苏,将一切告知给叔父。

蓝景仪也要跟着回姑苏,但他要先去双尊墓那边将蓝家子弟带回去。

几个人都走了,就剩下蓝曦臣和金凌还呆在不净世。金凌倒是也想走,但奈何聂明玦不放金光瑶,说要把人留在清河好好管教,日日让他读书练刀。他这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聂明玦就是不松口。

又呆了几天,金麟台那边就有人来催,眼下已进年关,各家事务都开始多起来,江澄自己在莲花坞忙得头疼,金家那边没个主事的也不行,所以金凌只得先回兰陵。

“小叔叔,你放心,等我忙完就带你回兰陵。”他拉着比自己还小的孩童的手,情真意切地承诺道。

“不,你可以现在就带我走。”

“我打不过赤锋尊。小叔叔,我先走了。过完年来看你,记得给我发红包。”说完,金凌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得没影了,留金光瑶一人在原地生无可恋。

早起练刀是没啥,他上辈子惯常失眠,起得也早。读书识字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聪慧过人,看几遍就能背下来。

但!是!聂明玦这人爱!翻!旧!账!!

“你以前不是说,自己技不如人是因为修行晚没得到好的教导所以根基浅修为差,是不得已才用些手段保命的。来,练了这套功法,早日结丹给我看看。你这好的教导也有了,要是修为再不行,我看你怎么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你不总觉得自己聪明吗?来,给我解释一下‘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是什么意思。”

“啧啧,这个身法可不到位,你不是说自己打不过别人是因为没人教吗?我这堂堂赤锋尊,刀法在仙门中少说也排在前五,就教了你个这?这手腕一点力都没有,还不如劈柴去。”

劈劈劈,老子现在真恨不得提刀劈了你。

金光瑶气得直跳脚,把刀一扔双手叉腰,隔着两百米的演练场骂了回去。

重活一世,左右脸面都撕破,索性不装了。对于聂明玦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恐惧,只要距离够远他就敢怼回去。大不了跑呗。他又没法真的杀了他。

气死了,凭什么他就得一天天从早到晚都对着聂明玦。哦,对,本来挨训的除了他还应该有个聂怀桑,但谁让人怀孕了身体不舒服在别院休养。就连唯一能替他求情的蓝曦臣也日日窝在别院哄着聂怀桑。

不过提起这事,金光瑶立刻满血复活。他每天都特意绕路去别院转悠一圈,只要能看到聂怀桑因为孕吐严重整个人蔫蔫的,他当天能多吃两三碗饭,刀也舞得虎虎生威。

这就叫现世报!活该他受这罪。金光瑶简直要压抑不住内心的幸灾乐祸。

这真是作梦都能笑醒啊。

金光瑶这边一切顺利,薛洋那边就不大太平了。

宋子琛与薛洋二人在第三天到达白雪观,稍作休整后便去往后山。

此时正值寒冬,后山白雪皑皑,但薛霖是树妖,并不在乎生长环境,此地灵力最充沛,最为合适。宋子琛选了一块坡度稍缓的地方,将雪扫了收拾出来,薛洋在地上画个聚灵阵,吐出妖丹,让宋子琛用灵力将妖丹与种子融合。这颗种子,是薛霖本体大树结出的种子,与双尊墓那四个种子不一样,要更为纯粹,接近于灵力的结晶。

种子种了下去,但毫无动静,不过他二人能感到灵力在慢慢向这里汇聚。

“这附近有一处木楼,我们暂且住在那。“宋子琛提议道。薛洋耸耸肩,表示自己没意见。

那处木楼上次薛霖来时便已经打扫过了,此时也只有薄薄的一层灰。两人抬了水收拾了一整天,便将整个一楼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剩下的等以后再说。

宋子琛把包子用火烤了一下,热乎乎的当做晚饭。两人吃完后,因为取暖用的炉子只有一个,他二人便只能先住一间。

宋子琛从别的房间搬来一张榻,从乾坤袋里取出在清河采买的木炭以及枕头被褥,将所有一切都打理好。

薛洋洗漱完刚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清香,他一眼便看到炉子上热着的橘子,噔噔噔跑过去,抓起来就要吃。

宋子琛看了眼,没有说话。他本来话就不多,也鲜少有在清醒时刻和薛洋相对而坐的情况。在山上时能够敞开心扉说些什么是环境使然,在清河薛洋到处玩耍跟自己也说不上几句话,是以现在闲了下来,两人之间只有尴尬。

薛洋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吃完橘子漱漱口,就先去睡了。宋子琛将书合上,吹熄了灯,也躺了下来。只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在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缝隙,横亘在他与薛洋的床榻中间。

宋子琛披衣起身,走到窗前将缝隙推大一点,默默望着不远处的山坡。心里想的却是那天他悄悄跟在薛洋身后所听到的。

因为蓝曦臣动了情,所以聂怀桑体内的种子发芽。而双尊墓那个则是因为吞噬了大量的怨气。倘若种子发芽不是和灵力有关,而是和……情感?如果是,那薛霖希望他和薛洋之间,会生出什么样的情感?

他看向薛洋。小小的一团缩在床里,手紧紧握着降灾不放,即便在睡梦中也满是防备。

要互相仇视吗?像上辈子那样。明明已经重新来过,难道又要杀的你死我活?更何况,他们又无法杀掉对方,甚至要保护对方不被杀死。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会怎么做?同归于尽吧。可是现在,那个孩子改变了他,仇恨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年少时总想着行侠仗义,拯救世人,却发现现实与理想背道而驰。这世间多得是因为立场不同互相仇视的人。要消除仇恨与不公,就要消除阶级与立场,还要消除人心中的恶。

或许现在的他是做不到的。但至少,他可以管教薛洋,让世间少个魔头。

但真正让他有所感悟的,还是聂明玦的态度。对杀了自己的金光瑶选择悉心教导,引人入正途,这是何等博大的胸怀。

他对聂明玦与金光瑶生前不和多次大打出手一事有很多耳闻,但聂明玦重活一次却没想着打击报复,譬如把人圈禁起来养成废物,而是教他读书明理,修身养性。实在太让人敬佩了。

想他刚醒时对薛洋多番嫌弃,也暗暗埋怨薛霖为何要将他们捆在一起。但因答应了薛霖,所以不得不对薛洋多加看顾。

后来虽然已经对过往释怀,但他却仍旧没找到一个好的相处之道,对于薛洋的胡闹任性,他像做凶尸时一样听从。这样只会放纵他的恶劣。

对,一定要加以管教,读书,习字,练功,修行,一样一样都安排起来,让薛洋没那个精力去掏乱。

是以第二天一大早,薛洋被宋子琛从被窝拉起去练剑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你他妈有病???”薛洋真想一刀削了他。

“你在义城不也起得这么早?”

“我他妈那时候睡不着!”薛洋暴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你难道没发现我都是白天睡觉的?”

“我又没多少时候清醒的,我怎么知道。”

“我他妈?!”薛洋冲上去要打他,但被藤蔓捆住,气得破口大骂,“我要是长不高了,比金光瑶还矮了,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你就在意这个吗?”

“你管不着!”薛洋挣扎不过,便把头扭到一边,打定主意不理宋子琛。

这可就有些难办了,闹起脾气来的薛洋可不止不理人那么简单。宋子琛深知他作天作地的性子,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化解。若是按照他的想法,把人拎起来打一顿就老实了。

但,且不说他体内的禁制阻止他动手,就是真的动了手逼迫薛洋听话就范,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他是要引导薛洋走上正途,不是使用暴力手段让他的心理更加扭曲变态。这事就只有慢慢来。

“你若是喜欢就躺着吧。”宋子琛决定把这事先放一放,自己去收拾昨天没来得及打扫的二楼。薛洋懒懒扫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把头埋进被子里。可宋子琛的脑海里却响起了他的声音。

“手臂上,树叶变红,速归。”

宋子琛诧异地抬起手臂,并没有看到任何的东西。但还是说声“知道了”,才转身走了出去,并将房门轻轻合上。

今天他要做的事情有些多,收拾好二楼之后还要将乾坤袋里的东西整理出来,等忙完了又得下山一趟采买些米面及日用品。

他挽起袖子,手臂上忽然出现的树叶嫩芽幽幽闪着淡绿的光芒,动作不觉一顿。

树叶变红,速归。

这个东西,是在告诉他要呆在安全距离之内,不要再像之前那次,因为距离过远而失去意识吗?

他抬起头,正看到薛洋爬上屋顶,在青黑的砖瓦间伸展四肢,懒洋洋地瘫坐着晒太阳,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勾起及其细小的弧度。

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适应现在的生活,也都不清楚该如何和对方相处,但是没关系,总会找到的。因为那个孩子,改变了他和薛洋彼此仇恨的心。

 

 

二十八、

大扫除持续了整整三天,才总算是让小木楼焕然一新。如此繁重的劳作,饶是宋子琛也觉得有些累了。

这几天薛洋依旧不配合,让他做什么他就偏偏不去做,念得紧了就跑去薛霖那里对着空地嘀嘀咕咕。宋子琛听都不用听也知道是在骂自己,他有时甚至觉得薛霖不发芽是因为被薛洋给烦死了。

但不发芽这事也代表他和薛之间的情况没有丝毫改善。

休息几天,宋子琛打算下山去添置些日用品。

他算了算,零零碎碎需要买的还有许多,眼下已近年关,隔三差五就会有一次集市,一次买不全还有下次,这趟就挑紧要的买。

但头疼的是他不能与薛洋离开太远,要下山就得把人一起带上。这事,薛洋会同意吗?

宋子琛趁着吃完晚饭薛洋啃苹果的时候把情况说了一下,原本还担心薛洋会拒绝,但没想到他居然同意了。

“因为很无聊。”薛洋翻了个白眼,这鬼地方半个人影都没有,还不如义城呢。好歹在义城呆烦了还能去附近杀杀人。

宋子琛有些诧异,他还以为薛洋不配合是因为生自己的气,却没想到原来是因为无聊他才故意捣乱的,因而道:“你若无聊,和我说不就好了?”

“你?算了吧。”薛洋翻了个白眼,先回房去睡了。

宋子琛叹口气,想着明天再买些糕点回来好了,他这辈子的耐心怕是都耗在薛洋身上了。就是当年帮着师父管教底下的师弟师妹,他也没像现在这么心累。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都收拾妥当。因为薛洋坚决不肯和宋子琛一起走,所以他们在最大安全距离内,一前一后走在荒无人烟的山路上,那场景别提多诡异。

 年关将至,山脚下的镇子也格外热闹。宋子琛不由得想起往年,那时白雪观众人都还在。每年一到过年观里去进香的人格外的多,师父会和他们聊聊家长里短,师妹师弟忙前忙后负责招待人。

现如今,只剩他一个了。

那边薛洋见他走得好好的突然停住不动,顿时生出十二分的不耐烦,便撇下他独自走了。

早上起得早,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这会儿正是想吃碗小馄饨的时候。

薛洋溜达到附近的小吃摊,坐下给自己点了碗馄饨,多加了些免费的小料,坐到一旁吃得唏哩呼噜。至于付钱,那是姓宋的事。

吃饱喝暖,心满意足。薛洋翘着脚摸了摸肚子,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一碗炒饭。正想着,忽听身后一阵嘈杂,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于耳,薛洋眉头微微皱起,想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居然敢在他面前搞事。

这一看,却不由得火冒三丈。

街对面,几个人围着个孩子不住拳打脚踢,骂他手脚不干净净会偷东西,骂他有爹生没娘养是个野种。那孩子打不过他们这一群人,只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想要逃,但却总被人踢回去。而周边围观的人都没想着上前拉一把。

好,好得很。

薛洋冷笑着抄起桌上的碗猛地扔过去,将带头打骂的人砸了个正着。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支支筷子戳穿了手心脚心,生生钉在了地上。那孩子见没人打他也顾不上去看究竟是谁救的他,连滚带爬狼狈逃窜进小巷。

薛洋一拍桌子,双手一翻用了些巧劲,竟生生将一张大木桌举起扔过街去,随即拔腿就追。

他跑得快,不一会儿就追上了那孩子。那孩子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吓得哇哇大哭,跌坐在地上还不住往后退,嘴里不住喊着“娘我错了,我错了娘,不要打我,不要打我”。薛洋一眼就看出这孩子竟是个傻的。

不过……这里面似乎另有隐情?

薛洋走过去,拿出一根棒棒糖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傻子顿时不哭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想吃也行,但我要看看你的头,你可别乱动。”

“不乱动,不乱动,我不乱动。”

“吃吧。”薛洋微微一笑,心想等下可有你疼的时候。

而另一边,因为树叶变红没办法去隔壁街采买的宋子琛正在寻找着薛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之间的安全距离好像变得比以前更远了,但彼此之间的感应却更强了。他推测这可能和薛霖的力量增强有关系。

宋子琛一边想一边顺着感应往小吃摊走,还没走近就听到那边人声鼎沸,来往路人吵吵嚷嚷地都在说着方才有个孩子特别凶狠,竟把几个大人教训的浑身是伤。

他正想细问,站在前面的一伙人却先一步拦下路过的大爷询问起来。

那大爷嗓门大,宋子琛站在后面将整件事听得真真切切,立刻明白为何薛洋会出手伤人。

老实讲,这回没闹出人命来他是真的有些意外。但眼下还是要先找到薛洋,免得再出事故。

宋子琛退出人群,拐向左边的巷子,这边街巷相连,随便一条路都能拐到目的地。

只是他刚跑到巷子口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探头一看,只见薛洋脚边躺着一个孩子,而他手里正捏着一张符。

“薛洋,你在干什么?”宋子琛下意识问了一句。下一秒却见薛洋冷笑一声,用力将符咒撕碎。

“你对我们少爷干了什么?!!”这是刚刚宋子琛碰见的那伙人,显然他们也是听见惨叫赶了过来。此时见自家少爷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一个个都有些急躁,说着就要动手。宋子琛一挥手,瞬间用藤蔓将他们都捆住定在原地。

薛洋白了一眼,冷冷道:“要寻仇就去白雪观。”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如何转身就走,宋子琛手一摆把人都扔出去,自己也赶忙离开现场。

薛洋走在前面明显情绪不大高。宋子琛只当他是触景生情,便也只是默默跟在后面不去打扰,不过这么一来,有些东西就没法买了,只得先回白雪观等着下次集市再开。

回到木楼,薛洋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宋子琛见状便先行去整理今天买的东西。

他方才在集市看见有买酒酿的,顺手买了些回来,正巧在清河买的汤圆还剩了一些,刚刚好够煮两人份的酒酿汤圆。他自己不爱吃甜的,就先煮一半给薛洋。

宋子琛这边把火点上,那头薛洋的怒火也越烧越旺。

他忍不住一遍遍回想方才宋子琛的神情语气,仿佛责备一样的态度,他是在责问他吗?他以为他是在害人吗?明明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先认定他错了,是啊,在他心里,他不就是只会害人吗?说什么答应了那孩子要照顾他,实际上,还不是连话都懒得和他说,摆着一张死人脸不情不愿的,看着真晦气。

薛洋越想越生气,见宋子琛进来竖着眼睛狠狠瞪着他。宋子琛端着汤圆对他这态度十分不理解,想不出自己哪里又惹到他了。

不过说句实话,薛洋什么时候看到自己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对此他已经习惯了,仿佛吵架才是他们的常态,因而现在也只是看了几眼就没再理了。

“过来吃东西。”他招呼一声,将酒酿汤圆放在桌上。

薛洋翻了个白眼,走过去尝了一口,狠狠呸了一声,怒气冲冲地吼道:“什么玩意这么难吃!”

宋子琛顿时也不高兴了,冷冷斜他一眼,径自坐在桌前,淡淡说道:“不爱吃就饿着。”

薛洋把碗一扔,当即怒道:“你就这么和我说话?”

“我已经不受你控制了,薛洋,你最好搞清楚这一点。我不再是凶尸,你操控不了我。”

“是啊。你现在不是凶尸了。你想什么我清楚,不就是瞧不起我,觉得我手段卑鄙肮脏么。若不是因为木头那孩子,你是绝不会和我呆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就是瞧不起我。”

“你讲点理,饭是我做的,房子是我打扫的。我瞧不起你我会这么做?”

“谁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们这种人就是虚伪!”薛洋觉得自己说对了,“什么正人君子,什么答应了别人必须做到,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好听,所以什么都做得出来,忍着恶心也做的出来。你这个伪君子!”

“你再说一遍。”

“伪!君!子!”

薛洋抬手掀翻了桌子。情绪上头两人怒目而视,都恨不得立刻弄死对方。沉默良久,宋子琛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离开。薛洋气得发抖,却见宋子琛拿着抹布又走了回来,慢慢蹲下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一片一片捡拾着瓷器碎片,尽管已经很小心,却还是划到了手。薛洋下意识地轻轻嘶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这么做。明明伤到的人是宋子琛,他替他疼个什么劲。

宋子琛却缓缓抬头看向薛洋,良久轻轻叹口气。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

薛洋把头扭到一边,依旧没有说话。宋子琛默默收拾完一切,将桌子扶起,探手伸入怀中,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他将东西轻轻放在桌上,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薛洋瞥了眼,手一动就拿着扔了出去,气了半晌又没忍住好奇去将那东西捡了回来。他想打开看看是什么,又拉不下这个脸,拿在手里好半天又扔到地上。但又不甘心,眯着眼盯着那东西看了又看。

不就是包东西吗?有什么好犹豫的。薛洋无比鄙视现在如此犹豫不决的自己,猛一跺脚,撕开外面包着的油纸,发现是一包花生酥糖。

他在清河时无意间对宋子琛说过喜欢的东西。

 

 

二十九、

夜已深,月亮慢慢爬上中天,温柔照拂着世间。

宋子琛在薛霖那里找到了坐着发呆的薛洋,便也默默坐在他身旁。

薛洋抿着嘴,不习惯于这沉默,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些刻薄的话还是头一次讲不出口,可也不愿先低头服软。

宋子琛伸手托起他的手。薛洋挣扎几下,但没挣脱。

“你看,是完整的。” 宋子琛轻声道。薛洋不觉一怔。

“仇恨的人已经不在了。仇恨也再没有任何意义。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七岁,什么都还发生过。”

“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要我怎么当没发生过?已经发生过的事,已经受过的伤害,你要我怎么当没发生过!不说我,你呢?你能当没发生过吗?你看这白雪观,你当真能不恨我?”

“若是以前的我,自然是恨的,但现在我已经想开了。”

杀了薛洋又如何,活在仇恨之中折磨的只有自己,更何况他不愿让薛霖失望。

这世上, 若说还有牵挂之人,便也只有那个孩子了。

因为在意那个人,因为一路走来看过所有真相,因为明白了很多人未领悟过的道理,所以他可以放下仇恨,做到真正的超脱。

他仍嫉恶如仇,仍旧坚信正义,正因知此,他不能放任薛洋继续走上错误的道路。

不能让悲剧重演,不能毁了薛霖的牺牲,不能让薛霖唯一在意的人再一次满怀着仇恨死去。

这是,他应该做的,是他的责任。

薛洋却冷笑着说道:“你放得下,我放不下。我就是恨所有的人,我就是恨这个世道,我就是不想让全天下人好过。”

“我知道。”宋子琛握住他的手,“但是,仇恨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他们都曾身陷仇恨之中,他也曾饱受煎熬,自然能够明白他心中所想。只是他的仇恨不如薛洋那样深。

“一开始总会有些难,但我会陪着你,薛霖也会陪着你,你不再会是一个人面对这一切。有我在,有我们在,总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不要心急,不要固执,不要逼迫自己。日子还长,慢慢来。

两手交叠握在一起,十指紧紧相扣。各自手腕上的嫩芽生长成一条翠绿的藤蔓,将两人完全缠绕联结在一起。一瞬间,薛洋似乎坠入进一片深沉的海中,只是那海水却并不汹涌。

宋子琛的识海向他展开,没有仇恨,没有轻视,非常沉稳和平和,让他不自觉放松下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无论是好是坏,都是会有人完全接纳他的。

恨的人已经不在了,但仇恨却还存在。时至今日,那莫名的恨意依旧折磨着他,让他对一切都抱有敌意。

他想要的是什么?希望得到的是什么?一直以来被藏在最深处,以为早已忘记的东西究意是什么?是什么让他连提都不愿提?

不去期待,自然就不会有失望。

可现在有人将一切送到他手上,并告诉这是属于他的,或许连他也是属于他的。

薛洋看着自己完好的手,自重生以来头一次强烈地感受到,一切都已重新来过。

所有的一切,都有重来的可能。

而这次,有人愿意陪着他一起。

尽管他对此仍有疑虑,但试着去相信吧,至少薛霖那孩子是可靠的。

薛洋不觉微微笑了笑,他的心变软了,宋子琛的心也一样。因为他们的肉身都是由薛霖重塑而来,所以与那孩子的感情联结最强,也最容易受到薛霖的影响。

正是由于薛霖过于纯净善良的内心,和对自己超乎寻常的在乎,所以他和宋子琛的心境多多少少起了些变化。

希望是好的变化。

“你看,发芽了”。宋子琛指向他们面前那片空地,一株嫩芽从土地中探出头,伸展着枝叶频频晃动,像是在跟他们打招呼。

又见面了,小木头。

果然是这样,他在赌,赌他们会埋下种子,赌他们最终会和解。

宋子琛哑然失笑,这般大胆大约是像了薛洋。

 

敝开心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有薛霖的力量在,只要 “触碰”便已经足够了。

薛洋也向宋子琛敞开自己的识海,由着他去探索自己心中所思所想。

“有一件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原本只想让他救活晓星尘。我没想过要他复活我。我只是没想到晓星尘会拒绝重生,也没想到那孩子会选择这么做。”

人心,果真是世界上最好控制也是最难琢磨的东西。

那孩子那么像他,也曾在尘世中吃过些苦头却仍保持着内心的单纯,想来晓星尘不会拒绝那孩子跟在他身边。他所期待的一切,就全部由那孩子来实现。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如果不曾了解,他不会对那孩子有这么深的感情。但复活之后,他接受了薛霖全部的记忆和情感,便无法再做到置身事外。

他对那孩子的在意不比与他一路同行的宋子琛少,甚至还要更深。这世上唯一他可能在乎的,就只有薛霖。

他默不作声,对重生之后所有发生的事都保持无所谓的态度,决口不提自己的感受。但若是薛霖在,他一定能够看到他心中真正所想。

“原来你生气是因为我?”探查过后宋子琛非常惊讶,“但我当时真的只是下意识随口问了一句,我在你身上没感知到任何恶意,知道你没对他没做什么坏事,怎么会是质问呢?再说我没怎么接触过鬼道,只是好奇你在做什么。”

薛洋闻言哼了一声,“以后让你开开眼,好好见识见识小爷的本事。”

“对了,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被下了让人痴傻的符。还有那群人,站在最左前方的那个神色不大对。一定是家族争斗有人对那孩子使下了阴私手段。哼,不过符碎了,下咒的人一定会被反噬。你等着人来寻仇吧。”

“???”宋子琛满头问号。正欲说些什么,忽听薛洋提起那汤圆。

“我想知道,那酒酿汤圆你做出来自己尝没尝?”

“没,不爱吃甜。”

“放心,是咸的。

“嗯?”

“齁咸齁咸,感情你把盐当成糖自己还不知道。”薛洋嫌弃道,“左边的罐子是糖。位置调换了。”

 宋子琛微微眯起眼睛,从他这话中剥离出一条讯息,“你偷吃了。”

“……”

“薛洋。”

“我去睡了,你在这冻着吧。”薛洋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第二天,薛洋睡到自然醒,起来时听到外面有动静,便推开窗子探身去看。正看到宋子琛在院子里舞剑。那动作行云流水轻盈飘逸,薛洋看得兴起忍不住在一旁跟着比划几下。

就这么看了一阵,宋子琛抬手收剑,看向薛洋,微微一挑眉。

“怎么?感兴趣?”

薛洋撇撇嘴,故意说道:“也就那样吧,比我可差远了。”

宋子琛知道他惯常口是心非,因而没有反驳,只是说:“以后会教你的。不过得等你用的动降灾再说。”

薛洋有几分惊讶:“你真要教我?”

宋子琛点头,说:“等下去观里收拾收拾,看看有没有能用的功法拿回来给你练。”

“我?修练?你倒是大方。”

宋子琛想,至少比修鬼道好。 

薛洋眼睛一瞪,有些不爽,愤愤道:“鬼道怎么了?我修行时间那么短就把你们都给……”

“所以你不好奇吗?”

薛洋微微怔住,没太懂他的意思。宋子琛继续说道:“如果从小修练,又有人好好指导,你就不好奇自己在没有鬼道这种捷径可走情况下,修为会到达什么地步吗?还是说你怕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修道的天赋?”

“切,激将法对我没用。有捷径我为什么不走。”

“……不妨一试。”

“也不是不行,毕竟我现在无聊的要死。”

眼见着计划成功,宋子琛去厨房端来早饭,薛洋的是一碗酒酿汤圆,这回他可尝过了,绝对加的是糖。

薛洋也很给面子地吃完了,不过还是吐槽了几句不够甜。对此宋子琛表示理解,毕竟薛洋记忆里最好吃的酒酿汤圆是他娘做的那一碗,这是无论他放多少糖都无法还原的味道。记忆总是过于美好。

两人收拾一下去了白雪观。宋子琛去找书,薛洋就自己在观里乱逛。逛着逛着就逛到了宋子琛的房间。

这里他曾经来过一次。他还记得那时整个房间干净到没有一丝人气,所有东西都摆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他当时看得来气就把所有东西都给砸了。

只是现在,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被仔细摆回了原位,他知道这是薛霖努力打扫的结果。可不论东西如何摆放,也不会再和当初一模一样。正如只是短短几个月没有人来,所有的东西都已蒙上一层薄薄的灰。

薛洋走到破碎的镜子前,凭着记忆打开桌子下的抽屉,毫不意外地在一排整整齐齐的簪子里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东西。

正看着,宋子琛推门而入,见他站在镜前便走过来想看看他在做什么。薛洋把盒子一推,转身拉着他向外走,口里直嚷着无聊。

宋子琛回头望了眼他方才站着的地方,心下了然,却没过多言语,任凭薛洋将他拽离。

 

 

三十、

两人拿完东西正要离开,却在门口碰上有人来敲门。

那人衣着华丽,身后还跟着无数仆从,一见宋子琛的面便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原来是宋道长回来了。”那人说着擦了擦汗,“在下刘义山,是山下刘氏布庄的人。承蒙宋道长昨日高义,救了我那独子。”

“你认识我?”宋子琛有几分惊讶。自己在观中时不常在外走动,大多数时间都在后山修行,镇子上认识自己的人应该不太多。

却不想刘老爷摇头又点头,“说不上认识,只是往年来进香时同尊师聊过几句,远远也见过道长几次。”

原来是这样。

不过……

宋子琛忍不住解释了几句:“昨天发现令公子身有异样的是他,不是我。我赶到时令公子已经昏迷过去了。”

“原来是这位小兄弟,小兄弟,请受老夫一拜。”刘义山结结实实拜了一拜,薛洋也不躲,他当得起这一拜。

刘义山拜完,便招呼人将谢礼拿过来。刘家是镇上的富户,这次出事的又是家中独子,因而礼物格外丰厚,连薛洋看了都忍不住咂舌。

他眼珠骨碌一转,觉得告诉他也无妨,因而招招手,让刘老爷凑过来,对他讲了自己那天在那群仆从里发现的异样。

果然,刘老爷听了之后脸上表情一变,匆匆告辞而去。想来接下来这刘家怕是不会太平静。但这些都不是薛洋该关心的了。

现在薛洋眼中只有那堆东西。他抱着手绕着走了一圈又一圈,心情说不上来的奇怪。

他居然救了个人,这不太像他会做的事。但他很快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随心而行,做坏事还是做好事不过是看当时他的心情如何。

嗯,这才对嘛。薛洋抓起一把瓜子塞进随身的零食袋子,愉快地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宋子琛却觉得这件事会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接下来这段时间宋子琛便教薛洋学习功法,顺便教他读书识字。

薛洋可不想读书,觉得这事实在无聊没意思,他又不是不识字,为什么还要再学一遍?每当这个时候宋子琛就会说:“如果薛霖问你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让他去问你呗。你不是会吗?”薛洋满不在乎道。

“我要是不在呢?”

“你不在,你要去哪?”薛洋的眉毛登时竖了起来,那样子活像被逆着舔了毛的猫,在挠人和炸毛间反复徘徊。

宋子琛赶紧解释道:“我哪也不去。但是,那孩子那么喜欢你,你也不好意思让他觉得我比你懂得多吧?万一他尊崇我超过你这个亲爹怎么办?”

“不可能!他绝对不会喜欢你多过喜欢我的。行,你等着,我肯定会比你懂得还多。”

奇怪的胜负欲被激发出来了。薛洋并非鲁莽蠢笨只知争强好胜的人,但他就是忍不住想和宋子琛对着干。

日子一晃就快要过年了,这天宋子琛又带着薛洋下了山。宋子琛学聪明了,先将人放在点心铺,自己再出去采购东西。

薛洋在点心铺要了些点心,之后就坐在一旁的长凳上一边听人聊天八卦,一边吃吃喝喝。

隔壁杂货店的老板在和人说自己家的小女儿一到晚上就哭个不停,怎么哄也不行,大夫说什么病都没有,偏偏就是哭个没完没了。短短几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把他这当爹的给心疼的直上火。

薛洋听了一耳朵,忍不住插了句嘴:“你这女儿说不定是去哪玩被吓得掉了魂。喊回来就行,你按我说的做。”

杂货铺老板听了将信将疑,但正巧宋子琛买完年货回来,那老板一眼就认出他是那白雪观的小道士,顿时对薛洋所说深信不已。道谢还不够,还送了些酱菜给他们两个。

宋子琛一脸懵的看着怀里多出来的坛子,只觉得世界魔幻了。

这驱邪救人什么时候变成薛洋的业务了?

他这心情极其复杂,简直是一言难尽。忍不住想常慈安当年是造了多少孽。这薛洋也不是完全没有改邪归正的可能,起码现在这样也称得上一句可爱。

唉,真真是造孽啊。

宋子琛感叹一句,便抛开不去想了。

 

除夕这天,薛洋起得比宋子琛还早,嚷嚷着要出去放鞭炮。宋子琛由着他去了,自己转身去熬浆糊。

炮仗声噼里啪啦响了一阵,薛洋大声笑着一边跺脚一边招呼宋子琛出来看。

宋子琛拿着春联出来,薛洋见状开始指挥他贴春联,只是指挥来指挥去都是歪的。宋子琛从怀里掏出一朵小小的纸做的红花,让他去给薛霖装扮上,这才将这捣蛋鬼给打发走。

这段时间薛霖长得也有半人来高了,他在这里日夜吸收山林中的灵气,尽管现在仍是寒冬腊月,那枝叶嫩绿水灵的简直会发光一般。薛洋看了一阵,将小红花小心翼翼地别在枝干上。

“还挺好看。”他左看右看十分满意,但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宋子琛戴着红花的模样,顿时把自己给恶心的够呛。同样一张脸,放在木头身上他觉着可爱,放在宋子琛身上他觉得讨厌。

“快点长吧,整天对着那个姓宋的我真是快无聊死了。”他点了点叶尖,细长的枝叶左右摇摆,仿佛是在不住回应。

薛洋微微笑了笑。总会有再见的那一天。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但没关系,他命长的很,总会等到那一天。

 

过年当然是要大吃一顿。尽管他俩厨艺水平都有限,但还是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吃过年夜饭,最重要的就是守岁了。宋子琛这次下山还买了些酒,此刻便坐在窗前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半夜时忽然下了雪,他望着月亮轻轻叹了口气,觉得之前种种恍如隔世一般。

可不就是隔世吗?连他自己都是死而复生。

正想着,冷不防手中酒杯被人夺下,他正要开口阻止,薛洋却已经仰头将酒饮尽。

“好辣的酒。”薛洋吐吐舌头。

“小孩子不能喝酒。会头晕的。”宋子琛一本正经道,说完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这酒劲还挺大,他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眼睛朦朦胧胧的有些睁不太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睛眯了又眯,歪头看着薛洋。

薛洋也有点晕晕的,他踢掉鞋子爬到木榻里侧,挨着宋子琛躺下下去。

“困就回床上去睡。”

“我就要在这,要你管我。”薛洋咕哝一声,头一歪就睡着了。

宋子琛无奈摇头,继续喝着酒,不知不觉将整整一坛子都喝得干干净净。醉意上来脑子混混沌沌,便也合衣躺下,挨着薛洋睡着了。

窗外的雪花随风纷飞,绕着那棵顷刻间蹿高一大截的树缓慢舞蹈,似是在为他高兴。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薛洋敏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变化。

他看向身边躺着的宋子琛,发现他的模样也变作二十多岁的冷淡凌厉,彻底褪去了少年人的稚嫩与青涩。

薛洋跳下床榻,赤脚跑到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十八岁的模样,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窗户仍旧开着,他走到窗前只一眼就发现树长高了许多。他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才转过头看向身后站着的宋子琛。

“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嗯。”

果然,宋子琛也猜到了薛霖复活的关键,难怪对自己态度有所改变。倒是很聪明,从只言片语就能推断出那么多的东西。不知为何薛洋忽然觉得有些不爽。

正想着,宋子琛脱了外袍扔到自己身上。薛洋一愣,这才发现一丝异样。

身体变大,他们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被撑破了。宋子琛还好,他的身形变化程度不算特别大,因此衣服勉强能穿,只是特别的紧。但薛洋,却几乎是衣不蔽体。

薛洋觉出一丝寒意,连忙穿上外袍窜到床上,从被褥之间探出颗脑袋,瞪圆了眼睛对宋子琛怒目而视。

宋子琛却没有看见,他转身去拿自己的乾坤袋,想着从里面翻找些换洗衣物。这一翻就翻出了薛霖第一次去蓝家时,从蓝思追那里得到的衣服。

薛霖像他,长得极高,那时虽只有十二岁个头却不矮,所以这衣服薛洋应该是能穿。于是便拿出来递给他。

却不想薛洋只看了一眼就扔到一旁,一双眼睛狠狠瞪着他,还重重哼了一声。

这是又生气了?为什么啊?

宋子琛把事情又想了一遍,这才明白过来。他这是不想穿白衣服。怕是觉得自己把他当成了星尘。因而解释道:“衣服是薛霖的。我没别的意思,真的是只有这衣服最合适。不然你穿我的?”

薛洋闻言一挑眉,道:“你不介意?”语气之中带了几分自己也不曾知晓的酸涩。

宋子琛不禁失笑,“都一起睡过了,哪还在意这个?再说我的外袍还在你身上。”说罢,找出自己换洗的衣物递给他。

薛洋接过衣服径自换上,一边穿一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开口问道:“你……和晓星尘有睡在一起过吗?”

宋子琛摇摇头,“没,倒是彻夜长谈过,但聊完几乎不困。修仙到后来,对于休息也没什么感觉特殊的感觉了。再说,星尘知我脾性,即便同住一房,也是一人睡床一人睡榻,哪里会挤在一起。”

“这么说,我是第一个?”

这话,这话听着有点奇怪,但也没什么错。

宋子琛点点头。自己也觉得这事有几分神奇。若是放在从前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的,但现在确确实实发生在他和薛洋身上。简直是不可思议。

薛洋听了这话却不知为何有点开心,随即又为自己如此在意宋子琛而生气。

怎么了这是?当自己年纪还小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总不会年纪大了就开始胡思乱想了吧?

烦死了。

薛洋脸一沉,换完衣服就瘫在床上不肯动弹。宋子琛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摸不准他这是又为了什么在生气,因而也不敢说什么。正好他要下山一趟,先让薛洋自己呆一会儿吧。他能感应到,薛霖的力量有所加强,所以安全距离应该也会变长。

薛洋见他离开后把被子一掀,心里烦的要死。

他没想到薛霖的影响会是如此之大,原本冷硬的心被生生敲开一个缺口,他守着那个缺口费尽心思地想要补上,但只是一阵细微的风也会将碎片吹落,这边还没补完,那边又已掉落。

有一件事宋子琛应该不知道,但薛洋觉得他很快就会猜到。

他们的身体,是由薛霖重塑的血肉,随着彼此之间的坦诚相待,这种联系只会越来越紧密。

从前,他若不想让宋子琛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要封锁意识就可以做到。但从薛霖发芽那天开始,他发现封锁意识变得越来越困难。

他全部的一切都在向宋子琛展开。他试着去抗拒,但却发现只是徒劳。有些东西已经悄然脱离了他的掌控。

就好像,他的心在不断向宋子琛倾斜,可他生存的本能却在抗拒着一切。

但更可怕的是,同根相生的树木之间的联结并不仅仅是精神上的。在树木开花结果期,这种吸引力怕是会延伸至身体。偏偏他受到的影响比宋子琛更深。

到那时,他又该如何做?

 

 

三十一、

薛洋这边如何心烦意乱宋子琛都不得而知,因为超过了一定的距离,他就无法确切地探查到薛洋的内心,只能感受到一些情绪的波动。

这种感觉其实有些微妙。心灵相通这样的事,若说是发生在他和晓星尘身上还能够理解,但是和薛洋?这样的事放在从前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相信的。

宋子琛摇摇头,抬手敲开眼前的木门,手腕上隐约可见青光一闪。

他回眸,抬头看向白雪观方向,翠绿的藤蔓预示着此刻他尚在安全距离之内。

这么远都相安无事,而薛霖现在还只是一颗小树苗,看来那孩子的力量比他想象的要强很多。

“哦,是宋道长,快请进。”

宋子琛回过神,打过招呼便走入店中,但没呆多久又走了出来,不过手里多了一个盒子。

他在年前将这东西送到店里修补,尽管说过并不着急,但老板还是尽快赶工,并叫他大年初一来取。宋子琛打开盒子看了眼,对里面的东西极为满意。

接下来就只剩衣服的事了。这个时候店铺大多关着门,要买到衣服几乎是不可能的。难道要薛洋一直穿自己的?里面的衣服尚有换洗,但外面的棉袍只有一件,这就有些头疼了。

宋子琛一边想一边走,冷不丁听到后面有人叫他,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便停住脚步往旁边走了两步。不多时,一辆马车停在身侧,从里面探出一颗小脑袋。

那孩子宋子琛并不认识,但跳下马车的中年人却是那日见过的刘老爷。

“宋道长,诶呀,真是你啊。”刘老爷热情招呼着。

宋子琛见他面色虽有疲惫,但眉目之间阴郁之气尽散,想来家宅之事已经解决。便微微点头,回了个礼。

“宋道长这是要做什么去?哦,在下与小儿是要去岳家探望,我那夫人……唉,不说了不说了。这事还得多谢那位小兄弟的提醒,改天刘某亲自登门道谢。”

“亲自登门便不必了。年后,我二人要出一趟远门,不知何时回来。”宋子琛道,眼下薛霖已经发芽,他们也该准备出发去清河。“只是,不知刘老爷可知,这附近有可有布庄现下还开着门?”

刘老爷闻言却笑了,抬手捻了捻胡须,“这话说的,镇子上最大的布庄就是我家。正巧,我今日也是要去店里取账本回来细看,宋道长跟我来不就好了?”

宋子琛略一思考,便点头应了下来。布庄不远,刘老爷便也同他一道走着过去。待问明是为薛洋买衣服后,一旁听着的刘小公子忽然来了极大的兴趣。原本还有些不耐烦的小孩子忽然支棱起来,闹着要为薛洋从头挑到脚,连鞋袜都不放过。

刘老爷不禁失笑道:“我这孩子,前些年被奸人所害痴傻了好久,也是受了些苦的。同龄人之间没有愿意和他一起玩的。那日薛小兄弟为他出头,他便将人视作此生至交好友。还望宋道长不要见笑。”

宋子琛张了张嘴,仔细斟酌再三,解释道:“这事倒也是我没说清。其实薛洋的年纪只比我小上一些,那日所见……不过是他功夫不到家,修炼时心气不定走火入魔,以致返老还童成了个孩子。现在已经恢复过来。”

所以不用再给他拿童装了。拜托。

宋子琛抬手比划了几下,“他现在,大约这么高,这么宽。”

刘老爷不好意思地笑笑,叫人按照这个尺寸去拿衣服。下人会意,把衣帽鞋袜一应穿戴都备齐,用一块布包着拿了过来。

宋子琛见状想要推拒,但刘老爷却不容他拒绝,连连将东西推回去。

“就当结个善缘,你二人救了我这独子已是天大的恩泽。这些身外之物不值一提。”

宋子琛不好再说什么,但仍旧留下一锭银子,随即同他二人道别,向着白雪观而去。

刘老爷摇摇头,将银子收下。他倒是有心结交,奈何这宋道长太难说话。罢了罢了,随缘罢。

薛洋是一直躺到太阳高升才从床上懒懒起来,洗漱之后去看了一趟薛霖,之后就一直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发会儿呆。

神游天外昏昏欲睡之际,心头忽然一跳,他睁开眼,远远便见宋子琛提着一个大包袱快步向这边走来,眼睛瞬间一亮,几乎是难以抑制的感到开心。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却又对自己生气起来,猛一挥袖子,起身就往屋里走。

宋子琛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禁有几分诧异。接着,他听到薛洋在意识里不住埋怨薛霖又来影响他,心中顿时生出几分疑惑。他抬眸望向那边无风自抖的树,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他提着一大包衣服进门,薛洋早已恢复成瘫在床上的姿态,见他进来微微抬头看了眼,接着又倒了回去。

宋子琛把包袱放下,自顾自地拆开来。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劲,这包衣服里有几套显然是给他准备的。

他身量较之常人高上许多,成衣几乎是买不到,往年的衣服都是师父带他们这些弟子去到店里量身定做的。

后来白雪观出事,衣物上面他便没再添置过新的。现在身上穿的,除了棉衣是在清河采买的之外,其余都是穿了许多年的旧衣物,早已洗的有些褪色变形。这些衣服,应该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这刘老爷,结交的意图未免太过明显了些。但观其面相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稍稍有些来往也不妨事。

宋子琛将遇见刘老爷的事情告诉给了薛洋,薛洋听后耸耸肩。这样来巴结的人他在金家见的多了,倒也不觉得奇怪,因而很快抛到脑后,专心去看那些衣服。

除了两套棉衣,剩下的一共十套,五套是他的,五套是宋子琛的。这五套之中,有三套是用上等锦缎做的,另外两套虽不是绸缎但布料也是极好,里衣鞋袜这些也都有换洗的。所有衣物摸上去手感都是极好,想必穿着一定很舒服。

薛洋虽然有点气闷自己的衣服比宋子琛短了一大截,但还是很高兴有新衣服穿,只是这颜色嘛……

他拿起一套在自己身前比了比,忍不住开口问宋子琛:“这衣服你选的?你什么时候见我穿过颜色这么鲜亮的衣服?”

他手里拿的正好是一件浅黄色的衫子,宋子琛下意识地联想到了金星雪浪袍,因而道:“这颜色很好,很有少年气,正适合你这般年纪的人。”

薛洋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地有几分肉麻?他该不会也被那孩子影响喜欢上我了吧?噫!薛洋瞬间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但宋子琛却只是单纯地想起了薛霖。那孩子非常喜欢这种新鲜亮眼的颜色,但在路上来回奔波却只能穿些灰扑扑的旧衣服,因而背地里小声抱怨了好多次。可那孩子却从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事,现在想想,着实是乖得有些可怜。

现在,便叫薛洋替他穿了吧。

但可能看到薛洋穿,那孩子更高兴吧?

宋子琛想到刘老爷家那恨不得把整座布庄都搬空送给薛洋的小公子,默默低下了头。

在宋子琛走神的时候薛洋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了新衣服,他没有穿那几套锦缎裁制的长袍,而是选了一件较为轻便的剑袖。

那衣服虽整体是绿色,但那颜色也不知是怎么染得,丝毫没有轻挑或是老成之感,且上深下浅,在下摆逐渐过渡成一抹淡淡的白。

全身上下除了衣服上绣着的松柏仙鹤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物,但穿在薛洋身上却将他整个人衬得潇洒飘逸,再加上那人眉眼之间飞扬着的少年意气,竟有几分风流俊逸。

薛洋对此也很是满意,对着镜子看了又看。不过这头发乱糟糟的实在有些碍眼,因而将发绳解了随手顺了几下,打算再重新扎个马尾。

宋子琛正巧看到,对他这随意的模样深感头疼,于是将木梳拿过来,从发尾慢慢往上梳,将打结的地方一点点顺开。

说来薛霖也是不大会梳头发,和薛洋一样随手绑一下就算完事,所以一路上宋子琛可没少给他梳头绑头,手法也从生疏变作熟练。

梳顺之后,宋子琛左右看了看,之后将薛洋的头发分成上下两层,下面留了一些,编成三条麻花辫,一同梳至头顶用手攥着。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递给薛洋。

薛洋打开,里面是一大一小两个簪冠和一条发绳。大的簪冠是银做的,正中间嵌着一整块上好的羊脂白玉,玉上镂空雕着梅花仙鹤,配套的簪子也是银的,顶端是几朵玉雕的梅花。

小的那个做成了飞叶形状,上面的梅花也都是嵌着玉的。配套的发绳却是墨绿色的,上面交织着银色细链,通体缀着些梅花碎玉,发绳尾端坠有两个雕刻着梅花的银铃,轻轻晃动会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个东西,他见过。在那玉冠还完完整整戴在身后人头上时。

第一次见面,薛洋记得很清楚,宋子琛戴的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白玉簪冠。尽管那时天色渐晚,可那白玉却散着非常温润的光芒。只一眼他就记住了。后来屠观,剜了宋子琛双目后发现白玉冠染上了血污,自己看着不喜就顺手给砸了。

那天在宋子琛旧时所住的房中,他又发现了这个东西。被洗刷的干干净净,却已经破碎,只静静地躺在抽屉最深处,如同一段不能被轻易触碰的记忆。

“怎么不给我?”

一双手伸到眼前,从他手中拿走小的银冠和那条发绳,然后细致地为他装扮上。发绳在薛洋头上绕了几圈,被打成个结实利落的结,与头发一同垂落到肩上,随着薛洋回头的动作发出叮铃铃的响动,很是俏皮。

宋子琛看了几眼,对自己的手艺满意非常。之后便站到一旁,将自己方才穿到一半的衣服重新系好,随后将头发解开,打算重新梳理。

他身上穿着的是惯常的黑色道袍,但是加了些银色的丝线收边,衣服上隐约可见暗红色梅花暗纹,腰身收束后更显肩宽腰窄,挺拔非常。

薛洋仰头看着他,尽管他对宋子琛总有嫌弃,但却不得不承认他面相是极好的。此时见宋子琛将总是束成发髻的头发披散下来,心里难免有几分新奇之感,没忍住伸手摸了一把。

“你还是散着头发好,比全盘上去好看多了。全部弄上去再配个冷冰冰的死人脸,年纪轻轻比老古板还老古板。”

宋子琛绑头发的手一顿,闻言便留了一半披在后面,自己将剩下的一半梳成发髻,用簪冠固定住。

薛洋还是不大满意,起身打量半晌,又伸手在他额前两侧捣鼓出一些碎发,行动间手指难免抚摸过宋子琛的脸。原本只是无意的举动,两人心中却同时微微一颤。

“为什么?”

“发绳吗?”宋子琛不自觉地将声音放轻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太近,近到他可以嗅到薛洋身上微弱的糖果气息,“那白玉冠是我弱冠之时师父送的,那天之后我便将它收了起来。因为愧疚所以无法面对。但现在我已经放下了,也该向前迈出这一步。这些,只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再让悲剧重演。或许,你觉得,现在我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答应了薛霖,因为那孩子希望你好好的,所以我努力地帮他实现这个愿望。但,我没把你当成是谁的替身。你只是你。而我想好好把日子过下去。和你一起。和那孩子一起。”

最后一句非常非常轻,若不是仔细听还以为是风吹拂过的声音。薛洋一时之间无法分清那句话究竟是宋子琛说出来的,还是他所探知到的最隐蔽的心声。他望着宋子琛,如同被蛊惑一样,要他将眼睛闭上。

宋子琛以为他想薛霖了,微微叹了口气,便将双眼闭上。只是刚刚合上眼皮,嘴唇却忽然一痛,还没等他睁眼,柔软而甜腻的味道从舌尖一点点传来,带着陌生却又熟悉的气息,紧紧贴着他的嘴唇。

宋子琛一惊,将眼睛猛地睁开,薛洋的动作却比他还快,窗户一推直接跳窗逃了。

宋子琛心砰砰直跳,明显有几分慌乱,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去找薛洋。可他却直愣愣地往窗户那边走,完全忘了门的存在。

“艹,你他妈别现在过来。”薛洋大声喊着,他真的觉得非常丢脸。跑什么啊艹!“我可不是自己愿意的。你应该也察觉到有什么在影响我和你之间的……妈的。”

“我知道。”

“当没发生过。” 

“我知道。”

“你敢提我就杀了你。”

“我知道。”

“没下一次了。” 

“我知道。”

“你还会说点别的不?”

“……”

“……”

“有点,疼。”

宋子琛小声说了句。

薛洋闻言从窗户底下腾地站起来,一下子凑到他跟前,视死如归一般闭着眼睛吻了上去,良久才分开。

“这次呢?”

“你偷吃糖了。”宋子琛道。但通红的耳尖却将他出卖个彻彻底底。

“我可不喜欢你。”薛洋哼了声,“你别太得意。”

宋子琛看了眼那边枝繁叶茂拼命摇晃就差口吐人言拍手叫好的树,忍下了扭头翻白眼的冲动。

孩子,你这么八卦,当心你爹他看见把你劈了当柴烧。

宋子琛小小心疼一下还没回来就各种背锅的薛霖,随后便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因为薛洋已经把降灾抽了出来。

“来,练剑。说好了等我能用降灾就教我。”

“现在?”

“有何不可?我可未必会输。”薛洋信心满满。在义城和宋子琛对打多年,早就熟悉了他的招数,他自己也是很期待有朝一日能把宋子琛打趴。

“那可不一定。”宋子琛招来拂雪,单手撑住窗框轻盈一跃,便到了半空之中。

“等着瞧,要你好看。”薛洋来了兴致,挥剑跟上,一时之间打得难解难分。

二人在院中闪转腾挪,拂雪与降灾碰在一起发出阵阵轰鸣,刀光剑影似有几分从前在义城时的模样。但他二人心中清楚,所有的一切早已发生变化。

“看招!这下还不认输?”

“还早着呢。”

两道身影交织在一起,掠过低空向着远方而去,而窗外的树木微微抖动枝干,很快从一树翠绿变作淡淡桃粉。

君问归期,未有期。

但春暖花开之日,总会有再见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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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是去年2022年三月份的时候写完的,敲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心中还挺感慨,两个人终于可以抛下沉重的过往,迎向新生活。没想到巧合的是,抬眼望去,窗外的桃花杏花不知何时全都开了,半树苍翠,半树粉白。春暖花开之日,也许就是重逢之时。他们会遇到彼此。我们也会遇到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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