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芭比走进医院，寻找自己的身体

电影《芭比》中，为什么芭比最后走进了妇产科医院？

如果说芭比所在的乌托邦世界是一个极度夸张的表演世界，那么当她要进入到真实的人类社会去生活的时候，就必须要进行身体接触。

第一步就是通过情感影响芭比乐园里面的，看似一成不变的美好。情感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末，它是从身体中滋生出来的。

这就是身体美学需要关注的一个很重要的特点，那就是我们把目光转向自己的肉身去感受一种生物性的、欲望性的以及情绪性的过程。

那么到了片尾，芭比走进医院，说要看她的妇产科医生，就是形成了这种向人类的转变。

这其实和最开始的对话很有关系，芭比说自己和肯什么人类器官都没有，只在外形和人类颇为相似。

芭比如果是一个玩具，那它就完全不具备人类所需要的那些行为。

但如果她要成为一个人类的话，那么她就必须要变成人类的身体，这是在身体美学上一个非常重大的改变。

当然我们可以做以下几种不同的解释：

一、她要为自己的玩偶身体，向人类身体的变化进行手术。这是一种身体改造，不是一般的像怪人芭比那样，被外在的人用大手玩弄之后的改造。

二、她自从精神上认可了自己是人类之后，不需要经过谁的批准，她就来了生理周期，所以她需要进行检查。

三、她和肯发生了一些只有人类才会做的行为，得到了非常别致的体验，她很好奇未来会怎么走，所以需要人类世界的妇产科医生来帮他拓展这种体验。

四、它从一个玩偶变成一个人类，也可以是某某之母的一种转型，她可以孕育出属于人类的那个自己，然后放弃自己这个母体。这正好可以与故事的最开头相对应，女孩子在玩娃娃的时候究竟是要扮演一个母亲的角色（俯视），还是扮演一个憧憬者（仰视）的角色？

不管是哪种可能性解释，都是一种开放式的表达，作为与弗兰克斯坦相对应的结局。科学怪人最后投入了茫茫的雪地之中，那个世界几乎没有颜色，只有一片雪白；而芭比呢走进了医院，她的眼前是五彩斑斓。

在哲学意义上，她完成了从哲学僵尸向无器官身体的转变。

什么叫哲学僵尸（ Philosophical Zombie）呢？是一种和一般人类从外在无法区别的身体，而且这种身体缺乏经验性、感受性和情绪性。虽然它缺少由生理刺激所形成的情感，但它可以表演出来。或者用标准的术语来讲，在所有物理方面和有意识的人或动物完全一致，同时没有自己的主观意识。

一个看起来和真人一模一样的电影里的芭比，就是一个标准的哲学僵尸。

他们的快乐和情绪永远不是内生性的，而是外在性的——经典芭比为什么会想到死亡？为什么会感受到糟糕的情绪？因为她的主人同时是绘制经典芭比的设计师，在日常生活中将这种潜藏的思想画了出来。

所以经典芭比如果不去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的过去，那么她就永远无法回想起，她其实只是一个缺乏主体意志的玩具，而当她一开始回忆的时候，芭比乐园的重复性就立刻消解——于是那些真人的母女之间的记忆涌上她的脑海。

我们看到芭比在现实生活中的经历，其实是属于她自己独特视野中的内容。她什么时候成为人类呢？当她离开芭比乐园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变成人类了。

但是她的情绪还没有从内生性中得到支撑，所以当她在处理与人类社交的关系时，还只是从观察者，而不是从体验者的角度去和别人发生对话。

直到经历过遇见自己的主人、遇见了芭比之母等等过程之后，她才决定要从哲学僵尸摆脱变成一个无器官的身体。

这里就牵扯到德勒兹说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无器官的身体（body without organs）。在德勒兹的哲学语言中，身体不仅仅是一种已经确定的肉身，它还是流动的，永不停息的，它没有被生物意义上的器官所束缚。

这样身体就不再依赖于器官和有机体的限制，它变成了一个自由状态是无机体的状态，一种纯粹的状态。

当然这里的无器官身体还有更多的意蕴。在德勒兹的语境中，器官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器官，同时还有一种对于文化体制，意识形态和社会结构的既定化和组织化。

在这部电影中，我们看的非常明显：芭比和肯们的行为都不是真正的形成事件，而是在进行表演——表演有一样东西是无法被观众看见的，那就是谢幕之后。

换到人类社会中就是睡觉，睡眠这件事情不是靠表演生成的，即便有摄像头在旁边。

而芭比为什么要表演呢？当然是因为基于某种特定的功能，以及某种实现的注目之后所形成的，不管是在现实生活中被自己的主人玩耍或凝视，还是在大企业里面被高管所设计推向市场。

只要被持续性的看见，并且看见形成了一种力量，那就是在进行有意、无意的表演。

而无器官的身体，在本能上也意味着一种欲望的载体。

欲望是什么？希腊语认为是匮乏，也就是说欲望从最初就是缺失的存在。欲望被当做一个客体进行研究，用来作为被他人所满足的东西。这正是芭比们在芭比乐园中的表演。

德勒兹说，不对，欲望是一种生命力，是一种张力，是一种创造性。身体不应该只满足于被器官所记录的各种状态，而是要不断的生成，各种多样的，可能不需要一切恢复原状，也不需要总是重复那些表演画面。

所以芭比最后走进医院，要找自己的妇产科医生，从视线的角度来看，我们会发现她把目光的关注从外在的不管是乐园还是被人认可的方向，转向内在转向关注自己的身体，转向关注身体背后的欲望。

至于这份欲望是好是坏，是不是可以被定义为女性主义？是不是一种所谓本质主义的危机，是不是满口哲学黑话，就可以标记自己的主体意志呢？

我觉得不是。关注自己、体验自己、感受身体，不是向外寻求认同，不是通过语言完成一种理性概念的辨析，而是通过一种知觉现象来进行延展。

或者按照梅洛庞蒂的说法，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是与玩偶空洞的外壳，相对立的本质性的东西：肉。

肉的本体论，是一种超越了物质性精神性的二元，肉是一种同时能够获得感知和体验的衔接点，肉是一种含混不清的，可见却不可分类的身体。

而芭比要寻找的是什么呢？就是希望妇产科医生打开她的身体，发现这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