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棍轶事》一

第一章 夏天的雪
立风…这夏日好安静,像摘去心脏的风铃那样安静。这夏日好重,像被我不小心丢掉的你。
我想着睡醒的时候你会接我回家,可你没有来。我坐起身来,坐在一株长满荆棘的玫瑰树旁边,左后腿发疼。前几天一颗子弹从髌骨穿了过去,你善良的同事们帮我包扎了,现在依然在渗血。
立风,我等了你两夜。那期间有年轻警员来看过我几次,我只装睡。他们叹气说“让它睡吧。它一定太难过了。”我喉咙发酸,紧闭双眼不让泪水出来。
是这样,我太难过了。他们说你死了,死于巴克尔荒岛上的枪击。在那之前你带我一起执行任务,去接一群落难的逃犯——一些逃过了绞刑架与海盗的野蛮人。我循着血液的味道找到一个光着脚的十四岁男孩,以及躺在他脚边的尸体。那孩子笑着朝我走来,我立在原地,任由自己被搂进怀里,听见年少的声音说着“我最喜欢大狗狗了。”
然后他用枪射穿我的后腿。晕过去时我心里飘过一句话——天真是无罪的,是一种精神失常。
立风,后来我得知他用那把同样的枪射穿了你的心脏。罪大恶极。昨天警员们押着他经过时,他转头对我笑。我好恨自己没有咬穿他的脖子。
从此以后我开始恨恶棍,恨年轻的恶棍,未经多少世事却成为了恶棍的恶棍。他们是一位低级的神为了与恶魔拉关系而创造的产物。
对不起,立风,葬礼我没有去。只要我没有见过你的墓碑,那你就一直活在我的身边。我想最后去你工作过的地方看一眼,然后出走,不再做任何其他人的警犬了。这辈子只做你的狗。
我太想你。
在黄昏降临的融融暮色里,我去看了一眼看守所,以前经常在那里值夜班 ,你常来给我送好吃的。
今天看守所的大门口站着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男的看着财大气粗,女人保养得不错,捏着手帕抹眼泪。看守所的大门开了,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被放了出来。
少年抬起头,白色肌肤上黑眼圈略重,脑袋蓬松杂乱,像长毛流浪猫。他走到女人面前,露出乖巧讨好的笑容,叫了一声:Mommy。
中年男人二话不说将少年拉到面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你这个不成器的小恶棍,这是老子最后一次保你出来。下次再犯事你就给我滚到监狱里去!”
少年偏着脸没有看他,脸颊上的指印触目惊心。直到中年男人搂着他的Mommy扬长而去,他才用袖子抹掉鼻子下面的血,没有流眼泪。
他看见我了,朝我走过来。一个别人口中的“恶棍”,带着血腥味朝我走了过来,我想起那个十四岁的恶魔,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一刻我只希望他不要对着我露出笑容,否则我会有撕碎他的冲动。他将手放进裤兜里,要掏出什么东西出来。
会是枪吗。
当我做好与之玉石俱焚的姿态时,他摸出了半包夹心奶油饼干,在我面前蹲下,请我吃。
“饿不饿啊,德牧大狗狗。”
他揉揉我的脑袋,很用力,我怀疑他是想让我的毛发看起来和他自己的一样乱。出于一贯的职业素养,我当然不会吃他的饼干。
“你知道这饼干哪来的吗。看守所里的警员小姐姐说我长得可爱,给我买的。”
他的声音像夏天的雪。这是第一次有人请我吃奶油饼干,所以我想着,他一定不是恶棍吧。
“你不吃,那我走咯。再也不见。”他撇撇嘴。
我摇摇尾巴,以示礼貌的道别。
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我在心里说道,祝你好运,希望你有家可回,可不要再挨巴掌了。
这路边都是长满了荆棘的玫瑰树,张牙舞爪着扮丑,残存的香气被撕得粉碎,没有人敢靠近。也许到了无人问津的秋天,能长出美丽的花来,亲一亲世界。
很快的,天黑了。
天空中仍有部分残缺的深蓝色碎片,朦朦胧胧。上方弥漫着大雾。我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睡下,无法入眠,白日的思念余温还停留于意识的表层,立风。这个夜晚是巨大的重压,孤独得让我喘不过气。
如果大雾散去,天光乍现时,死亡钟声能在寂静中敲响,将我带去你身边多好。
半梦半醒间我看见一双瘦长的腿向我走来,是你吗,我猛然睁眼。是你回来了吗。
我抬头对上一双陌生眼睛。不是你。
这个陌生人倒是有着和你一样的长手指,却有一双我看不懂的眼睛,像深渊。他的长头发软软地垂在锁骨上,是从白玉峡谷上泄下的黑瀑布。如此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他捧起我的脸亲吻了鼻子。立风…一天之内,我的头顶与鼻子全部失守,清白不保。
美男子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只没有电的话筒来,说自己是一名报社记者,要对我做一些关于我的主人——烈士华立风的采访。我支起身子,正襟危坐。
“你叫什么名字。”
“十辰于,立风叫我小十。”我在心里回答。
“华立风是怎么死掉的。”
“因公殉职。”
“你是怎么知道他是这样死掉的。”
“我被救醒后,警员们都这样说。”
“你不会怀疑他还活着吗。”
“我一直确信他活着,活在我心里。”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