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同人】炎云净 伍·朝露昙花(一)

“他们要死,那便让他们去死好了。”雪青华服的君王一挥袍袖,轻描淡写。
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悲悯。
“启禀王上,其实瑶光王室尚有一人没有就死。”吴将军进殿禀告。
“哦?”陵光忽来了兴趣,一双明泉般的丹凤眼好奇地眨了一下,“是谁?”
“瑶光公主,慕容晗。”
“是她。”陵光戏谑地勾了勾嘴角。说起来这位未曾谋面的公主还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子。不过当初求娶,是为了她的嫁奁和封地。
她是启昆帝册封的公主,封地在钧天、瑶光、天璇三地交界的咽喉要塞镜泠州——不过是赐了块宝地给自己的忠臣罢了。那嫁奁却是瑶光东部一大段金矿矿脉。
那瑶光君,还真是怕自家女儿被夫家轻慢了呢。
如今看来,也用不着了。
不过这位公主还是像天外陨星一样引起了天璇王浓厚的兴趣。
这人,到底是何模样?
她独活的理由,到底又是什么?
“带她来,孤王想见见。”
白衣的女孩子抱着一把玢霜玉七弦琴站在天璇国主宽阔敞亮、彩绣辉煌的寝殿上,越发将单薄的身躯衬得细小,就像姹紫嫣红的牡丹花海里深埋了一株雪白的泽兰。
瓜子脸盘,五官秀巧,面相很稚气,乌亮的头发一半在脑后乖乖地编成发辫,一半就垂落在肩上,额前挽着薄薄一层刘海儿,两道柳眉便在黛烟之后若影若现,边上留着两绺细发,有些凌乱。
嗯,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孩子。
不过,也长到足够能吸引男人目光的时候了。陵光嘲弄又不失公正地评价。
“还不见过王上!”吴将军压着嗓音轻叱。
小小的人儿直了直腰背,抬起微红的眼眸,瞟了一眼陵光,淡淡道:“你家的王上,本公主叫不着。”
吴将军脸色一变,又不太好发作,这位怎么说也是王上的……
“不妨,”陵光笑着挥了挥如珠似玉的手,并不以为忤,向她问道,“几岁了?”
慕容晗微微侧过脸,不再看他。准确的说,就没拿正眼看过他。
陵光觉得这小女子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有趣,大概是因为没有见到预料中那种寻死觅活、柔弱怨毒或者正气凛然,他对她也没什么够写一部亡国公主少年君王相爱相杀传奇之类的感觉或者兴趣,就是很想逗逗她,解个闷儿:
“你不说也不碍事,孤王知道你下月初八就十五了。”
满意地欣赏完她眼中掠过的一丝惊异,他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直到能看清她蝶翼一般微微颤抖的双睫,弯下腰,四目相对,照着想象中登徒浪子的样子,没脸没皮地笑道:“孤王怎么会对殿下一无所知呢?毕竟,殿下可是孤王未过门的妻子啊。”
单纯的慕容晗一瞬间觉得除却亡国灭族的深仇痛恨之外,这人还无耻、冷血、讨厌,但是碍于情势和身份又打不得、骂不得。幸好有一个字可以精炼概括这所有的情绪。
“哼。”她不屑地躲开了那双好看的眼睛。
陵光觉得差不多了,一迳出了殿门,看到派去打探的斥候垂首侍立在阶下,一双如水明眸霎时恢复了冷冽和威严:
“裘振还没回来?”
陵光素喜朗阔,几进几重之间并不曾隔断,偌大的寝殿简直没了边。慕容晗放下怀里的琴,背靠着一根柱子坐下来,双臂抱膝,细嫩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袖口刺绣的夹竹桃,怔怔地望着空气出神。
“阿晗,答应父君,活下去好不好?”瑶光君立于万丈深渊的边上,身后是云山雾饶,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我的女儿……没有成年……不能就这样死了。”他松弛地笑着,摩挲着她细软的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她盘膝取过琴,纤指缓缓拂过丝弦。
留着这条命做什么?
复国么?夺天下么?
可是……若是,若是连哥哥都不在了,真的搅乱了这天下,又有什么意义?
不这样死掉,还能做什么?
她觉得眼睛里积累的酸涩快要溢出来了,便仰起脖子,看看它能不能回到眼眶里去。
不能在这个地方掉眼泪啊。
那富丽堂皇的藻井和天顶洇湿在眼前。
好些了,就弹弹琴罢。
沉浸在一大堆琐事和裘振未归的现实里,陵光心烦意乱地踏入寝殿,却听到一阵幽深的琴声。
瑶琴从来言悲不言喜。
悲回风。悲乡眷。
悲失路。
他有些心动,转而又沉淀了下来。
什么用喜乐欢音来安抚伤痛都是假的。唯有同悲,方可慰怀。
因为两个人感同身受彼此的悲哀,至少可以减轻些孤独。
他感到整个人都轻省了不少,进门看到她坐在地上弹琴还是被唬了一跳: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琴声戛然而止。慕容晗抬眼看向他,一脸冷漠。
是了,他说了要见见她,好像是不曾吩咐过见完之后要怎么处置她。
毕竟这位身份特殊,没有宫人敢私自做主。
而且他们的王上还是个不好捉摸的主儿。
陵光传来了主事的宫监,命他在寝殿里挑一间碧纱橱设一张榻,安置一下瑶光来的小殿下。反正房子大着。
“公主饿了一天了吧?”陵光丹凤眼一挑,随性地笑笑,不失体贴,“传膳。”
他看着对面斯斯文文吃着饭的人,心里盘算着。
怎么从这丫头身上挖出瑶光三大矿脉的确切所在呢?
她的存在,有什么目的?
无论如何,叫她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最保险。
不过,这些也都不急。
他忽然有些郁结,一阵失魂落魄的感觉潮水般涌上心头。
裘振,你究竟在哪里?难道,你是在故意躲着孤王吗?
深秋,寒蝉噤声。夜色浓得压抑住了人的睡意。
慕容晗盖着锦被,睁大眼睛看着一片漆黑与虚无。白天发生的事在她脑海中反反复复的重演。
“公主还是自己乖乖地交代了吧,三大矿脉到底都在何处?”一个有些品阶的天璇将官用剑抵住了她的粉颈。
一缕鲜血顺着剑刃流淌下来,一点一点滴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凑成了一朵梅花。
“大人,”旁边一个士卒劝道,“吴将军已经得到这瑶光公主未死且在我们手里的消息了,到时候王上若见着她……我们怕是不好交代。”
“本公主内闱中人,怎会知晓这等朝堂机密?”慕容晗吃痛但并不松口。
“公主可不要逼在下,我还是有心为大家留个体面的。”那将官将佩剑收回剑鞘,缓步踱到五花大绑的太傅面前。
“公主要是再不说,太傅可要代您吃些苦头了。”一丝阴狠在语气中浮现,“听说太傅一向疼爱公主,想必也是肯的。来人,将太傅的左眼取来。”
“且慢!”慕容晗顿觉魂飞天外,“我……”
“殿下,”太傅温和淳厚的声音响起,摇了摇头,“不可。”
她想象不到太傅失了眼睛的模样,却亲眼见到了。
“老臣无事。”脸上留着个黑窟窿、血流满面的太傅听到她失神的哭叫,柔声安慰道,“殿下不哭。”
那是教会了她甲乙丙丁、经史典籍的恩师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怎么?殿下还没想起来么?”那人的声音如地狱的丧钟,蹲在她身边耳语道:“公主博览群书、见多识广,可知道只挖掉眼睛,还不能算人彘?”
“公主身边,人还不少呢,您还有的是开口的机会。”
血浆四溢,肢体和骨肉堆成丘穴,碎布衣角沾满血肉和尘土,那种妖异而斑斓的色彩。逼供变成屠宰。
十五岁不到的慕容晗,尝到了灼烈的亡国滋味。
那竟然是 人对人做出来的事。
除了漫天的血色,被带走前她看到那个人腰间佩着的象牙腰牌雕着一种不太常见的动物。
夜隼。
她闭上眼,希望自己昏过去,或者是突然疯了。
只要,不省人事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