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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像星空落怀(朴志晟)〖三十八〗

2020-12-17 11:31 作者:Ga_seon  | 我要投稿


     然而下一秒。


    “可是……师兄。”姜竹沥声音低低地从屋内传出, 说得有些艰难,“我只是觉得,如果他在努力,我却一直原地踏步,那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朴志晟一愣, 手停在门把上。


    “他什么时候努力了?死缠烂打和穷追不舍就叫努力吗?”在这两个人的恋情里, 陈塘一直都开着上帝视角。他体谅姜竹沥, 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你们纠缠不清这么多年,你还没有看透他?他是焦虑型的恋人又怎么样?你对他的体谅还不够吗?像他这种自私又自以为是的人, 凭什么总是要你包容?”


    朴志晟站在门口, 手悬在门把上,沉默成一棵树。


    不知道为什么, 他突然失去了推门而入的力气。


    “我……”姜竹沥想替他辩解。


    却被陈塘打断:“你们分开四年,重逢之后他能想到的表达喜欢的方式依然是非法的,幼稚得像个小学生。他连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丝毫没有成长,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在努力?”


    “他有改变的!”姜竹沥倔强地反击,“他……至少表达欲比过去强啊!”


    “哦, 我懂。差别就是以前不会说喜欢你,现在会挂到嘴上了。可除此之外呢?”陈塘嘴角染上嘲讽,“除此之外, 你们两个现在的状态依然是教科书式死亡情侣, 当初老师怎么说?焦虑型和回避型最难有未来, 你是太有自信,觉得自己肯定是那个奇迹女孩吗?”


    “可老师也说过,人的性格不会一成不变啊!”


    “四年了,姜竹沥,你清醒一点行不行!四年了他都没能变成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正常人,说不定他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你还指望他怎么脱胎换骨?”陈塘气急败坏,几乎要跟她吵起来,“你是吃的苦头不够多,还是小黑屋没待够?跟他那样的stalker在一起,你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吗?!”


    “陈塘!”姜竹沥眼中瞬间染上怒意,她最讨厌别人把朴志晟形容成stalker,“我不希望你对我下定义,也不希望你对我贴标签。”


    哪怕情绪起伏,她从来也只会说“我希望”,而不是“你不要”。


    陈塘抬起手,做了一个深呼吸,“好,好。”


    “对不起。”他解释,“是我不够冷静。”


    “你明明很清楚,”他的音调一降,姜竹沥的声音也跟着落下来,她微微垂眼,“在我的防御机制里,所有的‘我那还不是为你好’都是隐形伤害……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这种话?”


    “因为我在意你。”陈塘懊恼极了,“因为‘姜竹沥’这个人跟我有关系,我怕她上当怕她吃亏,我希望我的朋友能快乐。”


    “可是你刚刚说的话,也伤害到我了。”


    陈塘一时语塞。


    “……那可能是因为,我这些话实在是憋了太久,压抑不住了。”


    姜竹沥低下头。


    她沉默了很久,小声说:


    “我知道……因为你在意我,所以才会来对我说这些话。但是陈塘,我不希望你用你对朴志晟的固有印象,来先入为主地对他判死刑——那样会让我后悔,把我和他以前的事都告诉了你。”


    陈塘默了默。


    “对不起。”指骨抵住眉心,他的语速和缓下来,微微叹息,“竹沥,是我太着急了。”


    接着又耐心地强调:“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现在无法理解你的想法。但如果你想通了,我尊重你的决定。”


    姜竹沥很感激:“谢谢你。”


    两个人快快乐乐握手言和。


    门口的朴志晟:“……”


    他十分意外。


    中间有几次,他甚至以为两个人会打起来……然而竟然没有。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交流方式,感到十分新奇。像是在听两个希腊智者的论辩,唇枪舌剑,互相攻讦。


    可又不是真正意义上不管不顾、互相攻击的吵架……恰恰相反,两个人好像都非常理智,只是在对着同一个事实发表自己的想法,一边争论,又一边自省。


    他突然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进门。


    正在踌躇,把手一动,他心里一惊,下意识地躲到旁边。


    “今天谢谢师兄了。”姜竹沥礼貌地朝他道谢,“借用了你的车,还麻烦你特地来医院取。”


    “这都是小事,等会儿我替你回一趟家,把明叔叔今晚要用的衣物也带过来。”陈塘脸上笑意舒展,“另外那件事……你如果有别的想法,也欢迎随时来告诉我。但是,我现阶段仍然保留现在的观点。”


    她笑起来,两眼弯成新月:“谢谢你,辛苦啦。”


    陈塘告别姜竹沥,她回病房照顾明叔叔,他转身往楼梯间走。


    手机里叮咚叮咚地弹消息,他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埋头往前走。


    走出科室没几步,感觉面前落下一道巨大的黑影。


    他没多想,往旁边挪了挪。


    发现旁边也有同样的阴影。


    陈塘:“……”


    他蹊跷地抬起头,看到自己面前整整齐齐站着一排黑衣大汉。


    打头的人是朴志晟,穿一件黑色风衣,五官清俊,身材修长,面色疏淡地望着他。


    陈塘:“……”


    他嘴角一抽,差点顺手报警:“你这架势,是打算把我杀了灭口?”


    朴志晟抿着唇沉默。


    良久,他低声问:“我们谈一谈,可以吗?”


    ***


    陈塘一直对朴志晟没什么好感。


    所以坐下来之后,也没给他好脸:“说。”


    朴志晟没说话。


    他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跟一个状似自己情敌的男人,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谈话。


    可他犹豫再三,又实在是很想问他:“我和竹沥分开的这些年……除了我知道的事,是不是还发生过别的?”


    “对。”陈塘故意气他,“还发生过我和她的故事。”


    朴志晟面上不显,手里“啪”地一声捏爆了咖啡糖包。


    “我们在波士顿的时候,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起做小组作业。”陈塘声线温和,假装自己不是在挑衅,“哦对,她熬通宵睡着,我还把她抱上楼。”


    他十分刻意地隐藏了一个重要前提,小组作业的团队里当时一共十三个人,半数都是女孩子。


    通宵到第三天,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去,那时他做队长,姜竹沥并不是唯一一个睡着之后,被他抗起来扔上楼的女生。


    但朴志晟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了。


    他用最后一点点理智,命悬一线地压抑着掐死对方的冲动,克制着维持脸上的波澜不惊:“你很讨厌我。”


    “我没有理由喜欢你。”陈塘坦白。


    说起来,他最早注意到姜竹沥这个人,还九曲十八弯地与朴志晟有关。


    那时新学期刚开学不久,老师在课堂上提到依恋关系,他看到一个矮个子的东方女生下课之后去找老师问问题,两个人说着说着,她竟然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那位外国的老先生头发胡子都白了,却好似从没见过这种阵势。他慌里慌张,手足无措地安慰他脆弱的学生,一开始用英文,后来换成蹩脚仓促的中文:“孩子,孩子……那不是你的错,你向前看……”


    陈塘站在教室后面,捂着脸笑出声。


    那天他跟着她出教室,一路走到公寓楼下。她疑惑地回过头,他笑着向她做自我介绍:“你好,陈塘。”


    她列表里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学长。


    在陈塘最初的观念里,这姑娘长得这么清秀,自我情绪管理又不怎么好,肯定是家里的小公主。


    然而混熟了之后才慢慢了解,除了控制欲超强的母亲,最要命的是,她的前男友竟然是一个stalker。


    朴志晟眼皮一跳,忍不住打断他:“stalker?”


    “跟踪者,病娇,暗恋者,变态,死缠烂打。”陈塘重复这个单词的中文释义,耸肩,“竹沥不喜欢我用这个词给你贴标签,但我认为,拿它形容你,非常贴切。”


    在陈塘的标签体系里,姜竹沥是非常典型的“回避型依恋者”。在恋爱关系里,她畏惧控制与过度亲密,需要自我空间。


    “可stalker大概率是‘焦虑型依恋者’,他们渴望控制与亲密。”陈塘微顿,“我们的老师,在课上给这种搭配的情侣下了一个定义——天生互相吸引,天生相爱相杀。”


    朴志晟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平心而论,这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哪怕大学时姜竹沥学的也是心理学,可他从没有真正地去了解过她的领域。


    “简单地说,婴儿早期与母亲的关系,会被复刻在他们成年之后的恋爱关系里。”陈塘主动解释,“所以你们两个的恋爱,一个步步紧逼,一个只想逃跑。”


    朴志晟陷入沉默。


    陈塘已经将话说得非常直白,仍然有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地方。


    他现在开始想,这些他所谓的标签与理论,姜竹沥是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


    他们在精神上从来不对等,在她明白他也愿意理解他的年纪里,他傲娇中二又叛逆,不知道说了多少伤害她的话;而等他终于开始正视问题,试着回顾自己的过去,又处处碰壁,总是遇到知识盲区。


    在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的年纪里,他们互相受对方牵制,成为彼此的不可或缺,又在分开时,成为压死对方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时候……或者说是,这些年来。


    朴志晟突然觉得很难过。


    到底为什么。


    就是没办法好好交流呢。


    “我常常在想,姜竹沥但凡不要跟你在一起,她随便去找任何一个依恋类型是安全型的人,都不会被逼到现在的地步。”陈塘见他沉默,继续道,“她能理解你,但我不能。”


    陈塘对姜竹沥没什么男女的感情,可是做朋友的日子日积月累,他无法控制地产生移情。


    站在朋友的角度,他讨厌朴志晟。


    在他看来,姜竹沥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的回避机制是家庭给她的,并不存在好坏之分。可朴志晟无法理解,他焦虑地想要把她拽出来,用强硬的姿态逼迫她面对她不想面对的事,如同用力撬开一枚脆弱的蚌壳。


    如果他们不改变相处模式,彼此都会被对方毁坏。


    四年后比四年前更甚,当年的分手加剧了两个人本就糟糕的状况。因此陈塘能想象得到的最佳局面,就是两个人分手之后再不回头,各自去找安全型的伴侣。


    朴志晟沉默了很久很久。


    半晌,他沉声道:“人并不是生下来,就懂得怎么去喜欢别人的。”


    没有人理所当然地,应该被扼杀。


    他在这时候,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件事。


    姜竹沥所有的畏怯与犹豫,都只是因为,他从没给过她信心。


    他已经二十五岁了,人生过去四分之一,在这件事情上,仍然表现得像个白痴。


    姜竹沥也是。


    不过……


    朴志晟靠上椅背,想。


    没关系啊。


    他还有时间,那些他不会的东西,都来得及重新学。


    ***


    姜竹沥是被一阵妖风吹醒的。


    她醒过来时,病房里的窗户大大敞着,窗外乌云攒动,山雨欲来,气势汹汹。


    她有些懊恼。


    刚刚喂明叔叔吃了药,他现在睡得正熟。可她不知怎么,竟也跟着趴在床边睡着了,再醒过来,天色都沉沉地暗下来。


    她手脚冰凉,起身关窗。手指碰到窗棂,突然记起早上天气预报时她无心瞄的那一眼,台风登陆,就在今夜。


    “好像要入冬了啊……”


    姜竹沥搓搓手,病房里有些冷。今年的中秋、国庆都已经过完,再往后推,马上就是寒冷的圣诞节。


    她望着窗外出神,手机突然震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她接过来问了声好,过几秒,才听见对方低沉的嗓音:“竹沥。”


    姜竹沥微怔:“朴……朴志晟?”


    他声音闷闷的:“嗯。”


    要到她的手机号很容易,她不觉得奇怪。然而下一句,他主动解释:“是找陈塘要的。”


    “喔……”


    “我来给你送明叔叔的衣物,快到楼下了。”


    “啊?”姜竹沥意外,“那个不是我让师兄他……”


    “他临时有事。”事实当然是,朴志晟中途截胡,“我来替他送了。”


    “那你……你路上慢点。”虽然不知道这人怎么会突然跑到医院里来,但姜竹沥不敢让他等太久,“我先去楼下等你吧。”


    挂断电话,她飞快地换好衣服和鞋,提前下去等他。


    走到医院大厅里时,外面的雨滴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连串的水珠砸在玻璃上,在巨大的穹顶上浸出漂亮的水花。


    大厅里没什么人,反而有点儿冷。


    姜竹沥像只瑟瑟发抖的土拨鼠,乖乖蜷在门口大厅里等。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朴志晟的电话没人接听,她一直没等到他的“快到楼下了”。


    她坐在塑料椅上,百无聊赖,脚尖对脚尖。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风声猎猎,像是要掀翻眼前的落地玻璃。


    “诶!你这个人!”她正低着头发呆,突然听到一声呵斥,抬起头,看到穿着制服的保安表情焦急,正大跨步朝她走过来,“台风要来了,你怎么还坐在这儿?!”


    风声太大,她没听清:“什么?”


    几乎是同一时刻。


    风声携着雨水,在巨大的碎裂声里击破大厅的落地窗。冰凉的水珠顺势席卷而入,横着砸进来。


    姜竹沥被人用力朝后拽,来不及抬头,就一头栽进温暖的怀抱。


    “竹沥。”


    她听见一声一声的心跳,是有规律的,有热度的。


    “对不起。”朴志晟的声音低而沉,在头顶响起,“我迟到了。”


    姜竹沥愣了一下。


    她刚想说,没关系。


    “对不起。”


    他紧接着,竟然又重复了一遍。


    姜竹沥突然感到局促:“其实,没必要为了这种事道歉……”


    “第二个对不起,”他将下巴抵在她脑袋上,温暖的气息游移开来,“是因为我……违背了以前说过的话。”


    “……什么?”她眨眨眼,不太明白。


    “高中的时候,我参加过一场竞赛。”他将两个人都笼在巨大的伞下,隔开外面的空间,微微抿唇,“不知怎么就拿了奖……我去市里领奖,路上耽搁了,没有吃午饭,一直到下午才回学校。”


    姜竹沥微怔,有预感似的,心突然猛跳起来。


    “我当时的同桌……是个特别蠢的姑娘,她骗我,说她没有给我留午饭。”


    可他一出门,就在走廊上的垃圾桶旁,看到了显眼的饭盒。


    ——就是她平时最喜欢去的那家店。


    大概早就凉透了,连封都没有拆,孤零零的,傻兮兮的。


    他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


    “那个时候,我在心里,发了一个誓。”


    那时他蠢得要命,不知道这种事一分一秒都不能拖,一定要立刻告诉对方。


    姜竹沥的脑袋埋在他胸口,双手无意识地蜷曲成拳。


    最后半句话,他停顿了很久。


    “如果有下一次,我再也不要让她等我了。”


    窗外风声愈烈。


    他的声音带着热气,落在耳边。


    “……天上下刀子,我都会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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