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散文选》书简 致母亲

致 母 亲①

我只能告诉您，幸福显得总是马上与我背道而驰，在如此幸福的时候妹妹的去世②使我感到意外，因此她的去世使我更加痛心，除此之外我别无他言。我只能通达人情地去感受，并把自己交给——让我们短时间地感到剧烈的疼痛，长时间地感到悲伤的——天性。愿您生活幸福，请您关心父亲的健康，我们只有一次这样地在一起。克劳斯所画的画像③已经完成了，不久就会送到家里。再见，亲爱的母亲。请您代我问候可怜的施洛塞尔④。

1777年6月28日于魏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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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歌德的母亲卡塔琳娜·伊丽莎白·歌德(1731-1808)，是法兰克福市长约翰·沃尔夫冈·泰尔斯托尔(1693-1771)的女儿，1748年同歌德的父亲结婚。夫妻二人共有六个子女，活下来的只有歌德和比他小一岁的柯内莉娅。歌德的母亲天性活泼快乐，使孩子们感到更亲近。她的调解能力和善于体察别人心情的本领避免了歌德与父亲之间多次严重冲突。1782年丈夫死后她还在法兰克福生活了将近三十年。歌德很爱母亲，但在他离开故乡以后总共只回去看望她四次。——译注
②1777年6月8日歌德的妹妹去世。——译注
③歌德肖像。——原注
④约翰·格奥尔格·施洛塞尔(1739-1799)：德国律师，作家，歌德的妹夫。——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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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想再次见到您的渴望，迄今总是由于那些——我或多或少地非得在这里予以处理的琐事而减弱。然而现在出现了一个机会，可是我得首先要求对此最严格的保密。公爵①有兴趣欣赏莱茵河畔最美丽的秋天，我也许与他一起同行，另外还有侍从官韦德尔。途中我们可能将在您那里作客，逗留几天，以便避开博览会的乐趣，接着由水路继续前进。然后返回来并在您那里安置我们的住所，以便从那儿出发访问附近地区。假如您平淡地或者富有诗意地对待此事，那么这其实就是——您的业已过去的生活的——上的小点，而我就好像第一次十分轻松愉快地、尽可能光荣地返回我的故园。因为我也喜欢人们会为此吹起口哨，因为在撒马利亚②群山之麓葡萄长得这样茂盛。我只是希望您和父亲能够坦率地、文雅地接待我们，并且感谢上帝，让您们以这种方式重新见到您们的年已三十岁的儿子，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因为我抵制住从这里溜掉、并且使您们感到意外的一切诱惑，所以我也想随心所欲地享受这次旅行。我不期望不可能的事情。上帝不愿意，父亲会享受那些如此热切地希望过的、现在已经成熟的果实③，上帝损坏了他的胃口，情况就是这样。对于这方面我除了愿意对于某种行为的片刻的心境使他想起某事以外没有其他奢望。可是您，我非常高兴地想看见，这会给您从未有过的美好的一天。我享有一个人能够要求的一切，我享有每天都在进行练习，每天都在长大的一种生活，这一次我健康地回来，没有狂热，没有杂乱无章，没有糊涂的行动，而是像一个得到上帝钟爱之人，一个已经度过了自己的人生的一半并且从已往的痛苦中希望将来遇到一些好事，同时也为未来的痛苦表现出自己的胸怀的人；当我觉得您们快活时，我将兴致勃勃地回转来投入等待着我的每日的工作和辛劳。

1779年8月9日于魏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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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萨克森—魏玛—埃森纳赫公国卡尔·奥古斯都公爵。——译注
②撒马利亚：巴勒斯坦中部之故城，公元前880年前后建成，作为以色列王国的新的首都。后来作为附近地区的名称。——译注。
③父亲变得非常体弱和冷漠。——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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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到目前为止我既没有时间又无法平静地回答您上一次令人高兴的来信。就在这一封信中见到您的那些过去的、我所熟知的观点再一次表达出来，读着您的亲笔信，这使我感到非常愉快。我请求您，不要为我担心，不要让任何事情把自己搞糊涂。现在我的健康状况比我以前能够预料和希望的情况好多了。因为它至少足以绝大部分地抵御住压我身上的那种病痛，因此我当然有理由对此感到满意。关于我自己的情况，尽管有大量的负担，可是对我来说它也有很多符合理想的东西，对此最好的证明是我自己无法想象存在着我目前打算越过去的其它可能的情况。因为由于患疑病的不惬意而渴望从自己的外壳出来进入另一个外壳的做法，在我看来，恐怕不恰当。默尔克和一些人完全错误地估计我的状况，他们只看到我所牺牲的东西，而没有看到我所赢得的东西，他们不能理解，我通过每天付出这么多的代价而使自己日复一日地变得富有起来。您一定会回忆起，我来这里以前，在您那里度过的最后的时间，我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呆下去，就一定会毁灭。小市民圈子的狭隘和行动缓慢与我的本性的广阔和行动敏捷不成比例，有可能会使我疯狂。假如我生动地想象和猜测人类的事物，我好像总是对世界一无所知，好像继续停留在永恒的童年中，这样的童年在大多数情况下由于骄傲自满及所有类似的错误使自己和别人不堪忍受。看到我自己处于这样一种境地，这多么令人高兴啊，我没有在任何方面提高，我由于缺乏理解力和仓促行动所产生的某些错误而有足够的机会认识自己和别人，我听任自己和命运，经过这么多考验，这些考验对于成百上千的人来说可能不必要，但是对于我的培养和训练是非常需要的。再看看现在，我如果有可能，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希望得到比一种对我来说具有某些无止境的东西的情况更加幸福的情况。因为假如在我心中每天都产生新的能力，我的概念不断地得到澄清，我的力量得以增强，我的知识得以扩大，我的辨别得到纠正，我的勇气变得更大，那么我每天都有可能得到机会，时而在大的方面，时而在小的方面，运用所有这些特性。您看到，我现在多么远离——使这么多人与他们的情况发生纠纷的——患疑病的不惬意，只有最重要的考虑或者十分特殊的、出乎我的意料的情况能够促使我离开我的职位；如果我在——已经种下的树木开始生长，人们可以希望在收获时将杂草与小麦分开——的时刻，由于任何不惬意而走开，并且打算夺走我自己的背阴处的果实和收获，那么这恐怕对我自己也是不负责任的。在这期间您要相信，我所具有的和借以发挥作用的十足的勇气的一大部分产生于这种思想；所有这些牺牲都是志愿的，我只应该让邮车的马匹套车准备出发，以便在您那里，绝对平静地、重新得到生命之所需和生活的愉快。因为如果没有这种希望，如果我在烦恼的时候不得不把自己看作只是为了日用必需品的农奴和临时工，那么有些东西在我看来就会变得艰难得多。但愿我总是从您那里听到，您的兴致勃勃——即使在父亲目前的状况下②——决不离开您。请您继续努力使自己获得这样多的变化，正如在您周围的愉快的生活给您提供的那样。看来我不可能在今年秋天会离开这里，无论如何不可能在9月底以前离开这里，然而我会设法在采摘葡萄时回到您身边。因此请您写信告诉我，是否采摘葡萄的时间会由于夏季的好天气而可能提前。

再见。请您代我问候我从前的好朋友。

1781年8月11日于魏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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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约翰·海因里希·默尔克(1741-1791)：德国作家，著名的批评家，歌德的朋友。——译注
②歌德的父亲已经生病并且成为痴呆。——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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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从您的来信中，亲爱的母亲，我非常高兴地看出，您身体健康，并且尽可能地享受生活的欢乐。您首先得到《麦斯特》①的第四部，除了您业余爱好的其余的戏剧以外，我衷心地向您推荐这部作品。

此外，贝蒂女士②的行动违背了所有的生活方式，违背了一切慈母般的感情，她只能在一瞬间以正如关于我的消息这样的流言蜚语损坏您。您知道，我绝不是脑满肠肥之人，况且人们由于重大的事情而变得严肃认真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尤其是，如果人们天生爱动脑筋，而且希望世界上充满善良和正义的话。

假如人们在六九年天气恶劣的冬天，明确地预先向您指明，人们会重新以这种方式在撒马利亚群山山上种植葡萄园，并且为此而吹口哨，那么您可能会多么兴高采烈地加以接受。

因此请您让我们好好儿地把这几年设想为礼物,正如我们应将我们的一生完全这样设想，并且感激地辨认出所添加的每一年那样。

根据我的体质，我现在身体健康，我能够主管我的事业，享有与某些好朋友的交往，与此同时，还留下时间和精力用于从事一项又一项最喜爱的活动。我也许不知道，为我自己设想或想出更好的位置，因为我了解这个世界，它对于我来说并不——像在山后看起来那样——是隐蔽的。

您，在您看来，请您现在为我的存在感到高兴，虽然我在此期间您要平静地生活，也许命运还会同时给我们一个可人意的年龄，我们可真要感激地尽情享受这个年龄。

1783年12月7日于魏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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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即(成康·麦斯特的戏剧使命)。歌德于1777年开始写此作品，1785
年完成。——译注
② 贝蒂女士：即雅可比夫人。——原注也许会在您的面前离开人世。我的一生没有给您丢脸，我留下一些好朋友和一个好名声，于是这会成为对您的最大的安慰，因为我没有完全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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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我希望，亲爱的母亲，不久就重新见到您和我在法兰克福的可敬的朋友们，看来我的希望现在已经化为泡影了，因为目前的情况迫使我，从杜塞尔多夫①出发，经帕德博恩②和卡塞尔返回魏玛。

 迄今为止我多么为您担心！我的同胞们目前所处的境况多么令人同情！可是我又多么钦佩这些同胞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的行为！当然，除了询问我是否能够对接受市议员职务做出决定以外，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使我更感到得意了，倘若我交上好运，这个职务在这样的时刻交到我的手中多好啊！因为作为出生于法兰克福的市民，在欧洲面前，甚至于在全世界面前都是一种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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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杜塞尔多夫：德国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首府，工商业城市，位于莱茵河畔。
②帕德博恩：德国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的县城，为大主教教区首邑，有11-13世纪的大教堂。——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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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青年时代的朋友——我有这么多的原因永远尊重他们——除了通过他们在这个重要的时期认为我值得参予对公共活动的管理以外，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更好地证明他们对我的持续的怀念了。

您的来信——我在战争的混乱中间收到这封信——使我在我不得不经历的悲惨的时刻感到快乐，我可以根据情况产生这样的希望：不久之后重新见到我可爱的故乡城市。

那时我的意图是，对人们向我表示的这种极大的荣誉当面道谢，并且同时详尽地、坦率地说明我目前所处的境况。

鉴于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人对于自己的祖国所怀有的不可遏制的偏爱，假如不是在另一方面我这里的境况是如此幸运，而且我也许可以说，对我的功绩极为有利，那么拒绝担任任何一个公民都会高兴地接受、尤其是在目前应当接受的职务，对我来说恐怕会成为一次令人痛心的否定。

公爵殿下这么多年以来对我恩重如山，我对他们负债累累，以至于我如果在这个国家最需要忠实的仆人的时刻离开我的职位，这也许就会成为最大的忘恩负义。

因此请您，我恳请，最热烈地感谢那些对我表现出这么友好的态度的、可尊敬的人们。请您(向他们)保证我的这些最真诚的感激之情。并且请您设法得到他们对我的未来的信赖。

只要情况稍微允许，我就会满足我内心的这种情感，并详细地口头阐述在这封信中只能表面地说明的这种理由。愿那些使我的尊敬的同胞们现在担心的一切事情始终远离我们，愿我们大家值得向往的和平重新出现。再见。

1792年12月24日于魏玛

六

这一次，亲爱的母亲，我亲手给您写信，以便您确信，我目前的健康状况还可以。

这种疾病当然并非完全没有警告地向我袭来，因为已经有一段时间我的身体状况就不完全正常。假如我去年，像我从前的做法那样，使用了浴疗，那么我也许还可以幸免；可是因为我没有任何真正的病痛可以诉说，所以就连最熟练的医生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应当对我提出什么建议，我由于贪图安逸，忙于事务和为了节俭的缘故妨碍了自己前往皮尔蒙特①的一次旅行。人们当时曾打算鼓动我进行这次旅行，虽然如此，我仍旧听凭偶然事件作出的一次(产生)危机的决定。

在出现各种不同的粘膜炎性的症状之后，在去年年底，疾病终于突然发生了，现在我很少回忆起那危险的九天九夜，对此您已经得到消息了。

我自己重新一冷静下来，情况就很快好转，在体力方面我现在感觉已经差不多好了，在智力方面好像不久就可以重新恢复到过去的水平。

值得注意的是，一种类似的疾病在这个月里有时在我们的附近出现，有时在相当远的地方出现。

我心爱的小姑娘②在这种场合证明自己多么善良、细心和深情，您一定会想象，我无法足够地赞扬她的不知疲倦的活动。奥古斯特④同样非常听话，这两个人在我重新开始生活时使我非常愉快。

公爵殿下，诸侯家族，故乡城市和邻居在我这次事故中所表现的同情也使我感到异常欣慰。我至少可以不揣冒昧地认为，人们给予我一些好感，并且把我的存在看得相当重要。

因此我们一定要从中得到最好的东西并且考虑我们怎样逐渐地重新连接生命线④。

我祝愿您能够非常健康、快乐地度过这个冬天，因为我既可以不受防碍地见到社交界人士又不忙于工作，所以我不想毫无收获和消遣地度过不幸的这几个月。

1801年2月1日于魏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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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皮尔蒙特：德国下萨克森州之城市，为著名的矿泉疗养地。——译注
②我心爱的小姑娘：指克里斯蒂安娜·符尔皮乌斯，1788年7月歌德同她结合。——译注
③奥古斯特：歌德的儿子，1789年12月25日出生。——译注
④生命线：指希腊神话中命运女神所纺的线，是生命的象征。——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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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请您，亲爱的母亲，接受我最衷心的感谢，万分感谢您对我们的奥古斯特所表示的一切好意！对他的叙述现在使我们得到快乐，但愿对他的在场的回忆会给您带来一部分这样的欢乐。因此我们十分生动地向您和我们的所有老朋友陈述。请您衷心感谢所有如此亲切友好地接待他的人们。他的这个观察世界的初次尝试竟如此地成功，以致我对他的未来抱有很大希望。他的青年时代是幸福的，我希望他也会生气勃勃地、愉快地进入一个更加重要的年龄阶段。他对您的持久的健康的描述使我们极为高兴，他应该经常重复他的描述。鉴于一些活动，在这些较好的日子里我也感觉身体非常好。我们最美好地、最善意地、最感激地问候大家。

1805年5月6日于魏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