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行医 (本文章创作于2022.10)
父亲自己开的医疗所因无证开张被强制关门了。罚款1000安吉尔。没钱了。为了满足日常生活最基本的开销,父亲只好暗地里去到别人家里看病。我问过父亲,为什么有些人是找你看病,而不是去病院呢? 因为病院看病贵。父亲说。 没有证就不能开医疗所吗? 是的。不过爸爸正在努力学习,争取在明年把行医资格证考出来。 某一天,我放学后,表示想和父亲一起去看病。那时我正在上小学,对没见过的东西,没做过的事感到好奇。 父亲答应了。 父亲踩着脚踏车,后面坐着紧紧抱着父亲腰部,双腿上抬的我。我的脚曾经被卷入轮胎里,脚后跟留下了一个椭圆的伤口。至今我都心有余悸。父亲卖力地登着脚踏车,同时躲避着路上的人流和车流。他的背部,逐渐印出来重重的汗渍。我的鼻子闻到了汗酸味,眼睛看着路上五花八门的汽车。他们屁股后面冒着黑烟,偶尔发出一阵响亮的车笛声,吓得我差点从后座上摔下来。为什么他们都开着汽车,而爸爸只能登着脚踏车? 目的地到了。一个狭窄的院子,内部排布着一座座狭窄低矮的楼房。我轻轻从脚踏车上跳下来,父亲放下支架,掏出钥匙锁车,最后将装着医疗用品的袋子从前车篓里提出。 “走吧。”父亲带领我攀上第二间楼房。沿途的楼梯宽阔,声控灯闪着微弱的黄光。水泥墙壁上没有刷漆,暗淡的涂鸦顽强的攀附在上面,与之作伴的是用尖锐物体刻的文字。我兴奋地迈着短短的两条腿,跑到了父亲前面。就在这时,我闻到了一股味道。很奇怪,像腐烂的鱼。 “停下。”我们停在了四楼。走过长长的露天走廊,我们停在了一扇普通的门前。这扇门和其他门一样,生锈,残破。这些门又有什么区别呢?父亲会不会走错呢? 父亲抬起蜡黄干练的手臂,重重地敲了两下门。“来了。”屋里传来男人的声音。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门开了。凉气从屋内飞出,我打了个寒颤。我们一同跨入房屋,屋里的灯光更加暗淡。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一个桌子,一把椅子,没了。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她的一只手臂盖在眼上,另一只用吊带吊着的手臂平放在胸前。骨折。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我们一眼。 矮小的男人向爸爸阐述症状。嗓子发炎,严重的咳喘,不停的打喷嚏。他的身上满是白灰。你在哪儿工作的?环保涂料厂。工作形式是什么?粉尘加工。男人打了个喷嚏,从鼻子中喷出粉尘。怎么吃饭的?没有早饭,中午两个馍和一小包榨菜,晚上一碗粥。男人的肚子咕咕叫着。父亲摸着他的脉。这可不行啊,你要多吃点东西,不然你的身体扛不住的,你的脉已经显出胃的危险征兆了。我也想吃饱……但是没钱……上个月我给妻子治骨折已经花了150安吉尔……妻子的胳膊好得也慢……对什么过敏?一天排便几次?什么时候出现流鼻涕症状的?清水鼻涕还是黄鼻涕?咳嗽有浓痰吗?嗓子痒吗?父亲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男人费力地回答着。不对劲的气味。在哪儿呢?我转了个身,看到了发源地——门后堆着高达两米的垃圾,碎啤酒瓶、脏纸巾、一次性饭盒、断裂的木板、食物残渣……垃圾堆像一个庞大的怪物,我还以为要被吞没了。 “这怎么……”我指了指垃圾堆,但他们忙于谈话,没有理我。我贴近垃圾堆。这气味确实很难闻,但并不是我在四楼走廊里闻到的那个味道。扭头,男人已经坐在床边,父亲坐在椅子上,用医用皮筋绑住男人的手腕,借着昏黑的灯光寻找静脉。墙上的钉子挂着输液药剂,长长的输液管如死去的藤蔓样低垂着,管尾的针头露出獠牙。我觉得有些无聊,就离开卧室,来到走廊。 我扒着栏杆,看着大树的叶片。老师说多看绿色对眼睛好。叶子沙沙地摆动,傍晚的热风吹走白天,带来黑夜。我的鼻子耸动着。闻到了,闻到了那股曾在走廊里闻过的气味。风是从西边刮来的。我向西走去,直至走到西边的尽头。气味越来越强烈,我的鼻腔细胞和味蕾不断地向我抗议。但这使我更好奇了,我非得知道气味的来源不可。我轻轻地敲门,没人回应。我使劲推了推。 门开了。 一瞬间,恶臭无比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快窒息昏倒了。这绝不是一般的臭味。平常绝对闻不到这种气味。但现在,我闻到了。墙上挂着干净的衬衫,领带,西装裤,皮包和崭新的皮带,与其截然相反的,是屋内杂乱的布置和成对的黑色塑料袋。看来屋子的主人要不是懒,要不就是没有时间收拾。桌面上摞着堆积如山的纸张,地上有一支断了笔尖的钢笔,有一个人正趴在桌上休息。 我走到他身边。他看起来有点胖。“你好。”我向他打招呼,他没有说话。我拍了拍他的背。他没有动。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臭味,没错,就是这股味道。我现在已经嗅觉疲劳了,所以能勉强忍住。他的大腿上有紫红色斑点,肚子大大的。奇怪,他不是男的吗,怎么会怀孕呢?还有他是不是太累了,所以长睡不醒,听不见我讲话? “儿子,你在哪儿?”父亲的呼喊声把我从想象中唤起。我跑到走廊,朝父亲挥挥手。“爸爸,快来,这里有个奇怪的人。”父亲走了过来。走到一半,他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突然,他疑惑的面孔迅速变形,他惊恐地看着我,大步流星地疾跑到我身边。他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全身颤抖,但还是下定决心转身。他缓缓地,不情愿地转身。他背对着我,望着屋内,一动不动。 后记 父亲被叫到治安所里谈话。治安员询问父亲到那儿的目的等问题。三天后父亲出来了,因无证行医身上又多了500安吉尔罚款。 我很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