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玉麒麟·前篇》
“女难?”
燕青放声大笑。
“老爷会遭遇女难?太好笑了!”
“放心吧。”
吴用平静地说。
“我说谎了。”
“说谎?”
“想避免灾祸,就要去东南方向。所以我故意说了相反的话。”
在晚风的另一边,星星开始闪烁。
燕青凝视着吴用的脸。
“你到底是谁?”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到时候再告诉你吧。”
“先生——”
“一定会的。”
吴用背对着青年,带着郁闷的李逵离开了卢俊义的家。
燕青在逐渐变深的黑暗之中,倾听着铃声逐渐远去。
“有人想知道天命吗?只要一两银子我就能说出你的命运!”
「是泰山之神吗?」
据说住在泰山的神——泰岳府君,是能够支配人的生命的神明。也许他就是带着鬼卒来帮助卢俊义渡难的吧。
燕青追了上去,他突然萌生起询问自己命运的冲动。突然,他对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
「我这是怎么了?」
这世界上没有神明。
如果有守护卢俊义的东西,那就是自己——燕青坚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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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泊军在延伸到天边的田间道路上向曾头市行进。
由晁盖率领的中军,前方整齐地排列着一百轻骑,九百名步兵紧随其后。盔甲、枪芒、和旌旗在阳光下闪耀着白色的光芒。队伍以急行军的姿态行进着。部队的马蹄声轰鸣地响彻在烈日下的道路上。位于队伍中央的晁盖,身边跟随着刘唐、杜迁和宋万。再之后是白胜。
“总觉得好怀念啊。”
刘唐回头对白胜说道。
“怀念什么?”
“黄泥岗啊。”

烈日当空,闪耀着炽热的光芒。干燥的风,从大地上掀起热气,在其中默默前行的人们,难免会想起那个夏天。
大家首次聚集在一起,为了抢夺梁世杰的生辰纲,在东溪村度过的那个夏天。那时的每一天,都是那样地激动。
『白日鼠』白胜的心头袭过一阵热浪。
“你为什么没去?”
刘唐探出头来,看着白胜的侧脸说道。
“诶?”
“阮小五他们走的时候,跟你说了吧?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去呢?”
白胜移开了视线。的确,阮小五和穆弘他们出发的时候,跟白胜打过招呼。但白胜没有去。
“也没什么原因啦。”
“不会吧?”
“刘唐哥哥怎么也没去呢?”
“我吗?”
刘唐笑了。
“我才不想去参加那种恶战。”
刘唐似乎一直这样机警。说完,他便策马离开了。
白胜沉默着,望着马儿摇晃的鬃毛。
「我为什么没去呢?」
白胜紧咬嘴唇。
「我不能去。」
阮小五来的时候,白胜正和杂兵们一起赌博。
“我就不去了,大哥们自己去吧。”
白胜这么回答。
阮小五只嘀咕了一句“是吗”,便带着失落的表情离开了。
白胜背对阮小五,继续加入到赌局之中。等他再回头看时,阮小五已经不在了。
「我们已经不是『北斗之党』了……」
白胜暗自想道。
那时只有八个伙伴,现在已经快要百人。如果再加上手下的喽啰,就更数不过来了。打了好几场大仗,像生辰纲这样的事情,早已是家常便饭了。白胜没有出场。
「晁盖哥哥也慢慢把我遗忘了啊……」
在众人的簇拥下,晁盖策马前行着。那个样子对白胜来说是如此遥远。白胜已经连自己最后一次和晁盖交谈是什么时候都想不起来了。
聚集在梁山泊的男人们像星星一样。如果晁盖位于群星的中央,那么白胜就是那颗最渺小的星星。如果不揉眼睛仔细观察,就无法注意到那微弱的星光。
「我为什么会在梁山泊呢?」
白胜仰望着火辣辣的太阳。
「梁山泊不需要我。」
既然如此,就这样离开队伍,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吧。
白胜握紧缰绳。
这时,队伍突然停住了。
前方可以看到被夏天的绿色覆盖的高山。山顶附近有一座寺庙。
“听说晁盖殿要到那个寺庙祈祷战争的胜利。”
听到这里,在酷暑中前进的士兵们纷纷高兴的表示可以休息了。泄了气的白胜也下马坐进了树荫。
晁盖下马走上山路。刘唐、杜迁、宋万三人跟随在后。
「那时候多好啊……」
白胜呆呆地望着郁郁葱葱的山林。
突然,白胜歪了歪脑袋。
他对这里好像有什么印象。
「那座山……那座寺庙……」
白胜摇摇晃晃地在阳光下站起。
一个名字突然在他脑海中复苏。
南竹山,还有阿姜。
「阿姜!!」
白胜向山路奔去。
晁盖要去的寺庙,正是南竹山山顶尼姑庵。当初晁盖等人抢夺生辰纲时,官兵穷追不舍,他们逃到梁山泊,阮家老母和阿姜则躲进了尼姑庵中。
白胜沿着满是岩石的道路向后山的寺庙跑去。每跑一步,都会有时光倒流的感觉,过去的回忆在白胜的脑海中飞逝。
白胜是赌徒。阿姜是寡妇。他想要夺去生辰纲,成为富翁,给阿姜幸福。
“我一定去接你。”
那时他对阿姜这样说道。
然而,阿姜死了。

白胜的脚步渐渐地慢了下,默默地走在开满黄色花朵的原野上。
他转动着视线,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久经风雨洗礼,如今已然变得相当平坦的土馒头——是阿姜的坟墓。
白胜缓缓走向墓地。
失去阿姜时的悲伤,在漫长的岁月中变得淡薄了。他并没有看到阿姜的遗容,甚至觉得阿姜不过是跟自己走散了而已,总有一天,还会再相见——白胜一直这样安慰着自己。
然而,直到如今,白胜到仍然是个碌碌无为的男人。要以怎样的姿态去见阿姜呢?
白胜蹲在墓前,沉重的低下了脑袋。他连一句佛都不会念,也没有纸钱可烧。为了阿姜能做的事,一件都没有。
「对不起,阿姜……」
忽然,一朵黄花浮现在他眼前。
白胜抬起头来。

旁边站着一个小和尚。
小和尚把握在手掌中像枫叶一样的黄色花朵供奉在坟墓上。
“叔叔是军队的人吧?”
孩子的声音,明亮、无邪、而清澈。园咚咚的大眼睛里,映照着白胜的脸。
“能不能把我也带走?其实,比起当和尚,我更想当一名坚强的将军!话是这样说,但我还是只能每天念经……”
白胜摸了摸孩子圆溜溜的脑袋。
“等你再长大一点,我就带你去。”
“真的吗?”
“是啊。”
“那就拜托您了!”
两人用尺寸相差很大的手指拉钩作誓。小和尚高兴地在墓地周围跳了起来。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杓儿。”
“杓吗?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可是,妈妈说过,爸爸就是北斗七星里的杓!”
孩子抬头看着白胜,天真的笑了起来。他的脸庞就像绽放的花朵一样。
「阿姜!!」

那个笑容,白胜很熟悉。
「他是阿姜的孩子!!」
阿姜藏进寺庙里时,这个孩子还在她的肚子里。孩子的亲生父亲是白胜的旧识,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去世了。
白胜不由自主地站起来,高高抱起孩子。杓儿也高兴地笑了。

金色的花朵在夏日的风中摇曳。花儿好像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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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胜离开孩子下山之后,晁盖等人已经做好了进军的准备。对于白胜无故离队的事情,晁盖并没有说什么。
「晁盖哥哥……」
白胜想向晁盖道歉。晁盖是特意让白胜来到这里看望孩子的。白胜的事,阿姜的事,他从来都没有忘记。
“白胜。”
晁盖叫住了白胜。那是令人怀念的声音。
“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我?”
“这是一项艰难的工作。我希望你能找到擅自出征的阮氏兄弟和穆弘等人,并把我的话传达给他们。”
“要传达什么?”
“就算要死的话,也一定要死在一起。”
晁盖笑了。
白胜忽然发觉,晁盖其实什么都知道。
白胜的心情、擅自离开的阮小五等人的心情,他都明白。阮小五他们,一定也和白胜想的一样吧。
所以晁盖想告诉他们。
如果会死的话,一定要死在一起。
白胜抬头看着晁盖。
如果可以的话,就为了这个人去死吧。
「把我这个整日以赌场为家的闲汉,带到这里的,就是他。如果连为他放弃自己的生命都不肯,还算什么男人呢?」
阿姜的声音突然在白胜耳边响起。
回头看去,杓儿正从山路上挥手。
他想起了就像黎明消逝的星星一样静静死去的阿姜。
阿姜那在很久以前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生命,似乎在此复苏了。
他是北斗之子。
「是我的——我们的孩子——」
白胜的内心深处,一朵菊花绽放着。
那朵花,就像照耀着黄泥岗的太阳一样,散发着耀眼而灼热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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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
昏暗的走廊上,贾潇湘轻声呼唤着卢俊义。
算命先生离开宅邸后第二天的傍晚,贾潇湘终于看见了丈夫的身影。这段时间,卢俊义往返于城里的几家店面,或者出门拜访其他达官贵人,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却闷头待进了店里,夫妻二人一面都没有见到。连消息都是从燕青那里听来的。
“真的要出去旅行吗?”
卢俊义站在房间的中央,指挥着来往的仆人和店员。夫人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事情全部处理完毕,才给了妻子一个极其简单的答复。
“去泰山。”
明天就会出发。卢俊义坐在椅子上,默默拿起茶盏。夫人默默走了过去。在泛着青光的暮色中,贾潇湘的金簪在发髻上微微摇晃着。
“可是……店里该怎么办?要全都交给李固掌柜吗?”
“我会让燕青留下。”
“把燕青留下来?”
“怎么?”
“没什么……”
贾潇湘欲言又止地垂下眼睛,一时说不出话。卢俊义站起身来,向走廊招呼道。
“把房间里的灯打开,屋子里太暗了!”
有人回答了一声“是”,随后急匆匆地跑向走廊。夫人厌恶明亮,于是走出房间,掀起薄绸的裙摆走进了满是虫鸣的庭院。
宅院很大。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在昏暗的茉莉花和兰花之间,夫人不停地向方前迈出脚步。

贾潇湘是个美丽的女人。芳龄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子,拥有着一副艳丽的姿色。可是,在那白皙的脸颊上,总是隐藏着一种黯淡的忧伤。
突然,虫鸣戛然而止。石榴树的影子下,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察觉到这一点的夫人,从眼中浮现出一阵惊讶和犹豫,同时,她似乎早就预料到男人会出现于此。
夫人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

“……夫人。”
男人用有略带嘶哑的声音呼唤着。他就是卢俊义最信任的掌柜李固。卢俊义对下人在外貌上的要求很高。眼前这个名为李固的男人,也有着高挑的身材和端正的面容。但与卢俊义和燕青不同的是,他是个一本正经的商人。
李固沉默不语,快步走向夫人。他带着与店里完全不同的眼神望着夫人的面容。蕴含其中的激烈情感甚至让夫人产生了逃走的念头。
“我……”
男人迅速伸出手来,抓住准备跑开的夫人。夫人不禁发出叹息般的声音。
“不可以……”
妻子抬头看着李固的脸。
“那天晚上……都怪我。”
“骗人的吧……”
李固用力抱住夫人的手臂。
“我不想再看着你这样痛苦下去了……”
妻子筋疲力尽地把脸贴在掌柜的胸前。她感觉到有什么冰冷而坚硬的东西正触摸着自己的肌肤。同时,李固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袋。里面装有很多银块。
“这些钱……”
“我像乞丐一样流落到北京,被丈夫捡到,本以为能就此振兴宗族,没想到我的运气早已用尽了。”
“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屋子里传来了佣人的呼唤声。妻子连忙放开了李固的身体。
“我走了——”
“潇儿……”
李固紧紧握住了夫人准备离去的手。
“如果能赚到一大笔钱,我就可以带你逃出北京,我们去很远的地方单独生活……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夫人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回头默默地看着李固。然后,又快步向宅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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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李逵正向吴用发泄自己的怒火。
“哇呀呀!老师,你又骗我!我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大闹一场啊!?”
“再等等吧。”
吴用一边收拾旅馆中的行李一边回答道。
“我最守信了,再忍耐一下,你就可以大显身手了。”
“真的吗!?”
“所以说,我们快点出发吧——要是迟到的话,你的功劳可就没了喔!”
“好嘞!!”
李逵连忙扛起行李,催促吴用离开客栈。已经从书生和仆人的装扮恢复到原本面貌的两人,就这样匆匆离开了北京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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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忘了看信了。”
出发那天的早晨,卢俊义才注意到这件事。
还没有查看以关胜为署名寄来的信。卢俊义从燕青手中接过信函,边走边看。
信件并非来自『大刀』关胜,而是出自其义弟郝思文之手。信中没有记载什么特别的事。只说关胜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最近,每天都在和郝思文下棋。二人的棋艺似乎不相上下。
卢俊义歪了歪头。
「还好……」
关胜的名字,已经向梁世杰提过了。
「如果不情愿的话,自己会拒绝的吧?」
宅院门前,李固带着十辆满载商品的货车,以及二十多名挑夫和马匹,一字排开地等待着。佣人们和夫人也来送行。
“主人——”
燕青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无论如何,请您也把我带去!”
燕青对卢俊义只带走李固的决定感到不满。虽然燕青没有说出自己和算命先生交谈过的事情,但这几天,他曾多次向卢俊义请求带自己同行。但是,卢俊义并没有按照的期望行事。
“我不在家时,除你外没人能让我放心。”
卢俊义纵身跃上马背。

“出发!”
一行人在晴朗的夏日天空下,向泰山一路进发。
太阳高悬在天,城门的黑影落在街道上。黑暗之中,有一双眼睛一直紧盯着卢俊义一行。
是一位头戴斗笠的中年女道士。昨天,女道士看到吴用和李逵离开了北京,也知道梁世杰已经派出使者去了东京。现在,她正目送着卢俊义一行人离开。
女人的嘴唇边浮现出阴险的笑容。
太阳的光芒像火箭一般灼烧着北京的街道。
女道士的身影就像融入阳光一样,缓缓消失在北京城中。
没有任何人看出,她就是已经改头换面的『白骨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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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国国都,东京开封。
这天早上,童贯在文德殿等待天子早朝期间,来到休息室里准备喝些茶水。已经有几位朝臣在此等候。他们都已向身为枢密使的童贯请过了安。童贯慢慢品起清茶,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缓缓开口。
“我就说怎么感觉今天的空气特别清新,原来是因为宣赞没来啊?”
童贯来回端详了一圈身边官僚们的面孔。在那之中,看不见他最讨厌的男人的身影。
“宣赞殿今天告假了。”
一旁的侍从向童贯解释道
“告假?是生病了吗?”
“不,是他夫人郡主大人的忌日,每年的这一天都会请假。”
“是讨厌那家伙的丑陋,在婚礼之夜自杀的那位郡主吗?”
童贯的脸上浮现出怜爱的笑容。
“据说每年的这一天,城中所有花店的花都会消失。”
侍从讲述着街上的传言。
“『丑郡马』抱着堆积如山的鲜花,乘着马到郡主的墓地祭拜她——童谣里是这么唱的。”
童贯听着侍从念出的童谣,联想到歌谣中的场面,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是一个很有名的故事。
衙门防御使宣赞出身名门,身高八尺,善使钢刀,武艺超群。曾经在天山山麓与蛮族战斗,在与番将的斗箭中获得胜利。敌将射下了十只飞鸟,而宣赞用连珠箭射下了十二只。因此,宣赞获得了郡王的赞许,并将以美貌闻名于世的郡主许配他为妻子。
但是,在华丽的婚礼过后的第二天早上,他在房间里看到的,是新娘自缢身死、面目全非的样子。
“郡主是闭月羞花的美貌女子。让绝世的佳人嫁给异形的怪物,上天可真是残酷啊!”
听了童贯的话,在座的许多人都笑了起来。
突然,笑声停了下来。原本笑着的人们,要么轻声咳嗽,要么装做喝茶的样子,房间里瞬间静了下来。
童贯挑了挑眉毛,看向门口。
被门卫领进来的,正是『丑郡马』宣赞本人。

就像他的绰号那样,宣赞的容貌非常怪异。
锦缎头巾完全覆盖着整张脸,除了眼睛的位置开有两个洞外什么也看不见。
那个样子与其说是丑陋,不如说是可怕。
宣赞在最里面的椅子上坐下。茶酒司的侍从奉上了茶水。接过茶杯的那双手上的皮肤,像杉树的树皮一样粗糙。
童贯移开了脸。
依靠后宫的势力,坐上了军事方面最高长官职位的童贯,同时身为军人和宦官,具有着截然相反的两面性。他喜爱勇猛和美丽的东西,讨厌丑陋的事物。像宣赞这样的人,哪怕是看一眼都觉得不爽。
休息室被尴尬的沉默包围着。
不久,宰相蔡京被许多随从簇拥着现身了。人们纷纷站起来行礼。蔡京的视线停留在宣赞身上。
“啊,宣赞殿!”
蔡京亲切地呼唤着,缓缓走近宣赞。
“明明是休假日,还要把你叫来,真是不好意思!”
“不——”
宣赞只有一个美丽之处——就是他的声音。那优雅悦耳,富有张力的嗓音。如果隔着墙壁听到,一定会把他当做绝世的美男。因此,有着宦官特有的尖锐嘶哑声音的童贯,每每听到就会格外地嫉妒。
“请问,有何见教?”
“嗯……昨晚,我在北京的女婿寄了封信来,推荐了下一次征伐梁山泊的将领——关胜。那个人,被我一时遗忘,提及起来,我也觉得他很合适。”
“但是,那家伙的话,恐怕不会轻易出山。”
童贯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您那位女婿大人倒真是高看关胜,我记得,那个人现在已经隐居了吧?以前朝廷曾向他发过好几次文,请他出仕,但都被他冷淡地拒绝了。”
“所以,我才请到与他私交甚好的宣赞殿。若非这样的熟人,恐怕无法完成请他出山的任务。因此,可否请宣赞殿带着圣旨,亲自去请关胜将军来京呢?”
蔡京领着宣赞,走向满朝大臣所在的文德殿。童贯边走边注视着一旁的宣赞。
“今天也和往常一样,排在队伍的后面吧。过一会儿皇上可能会唤你到御前,到时候还是拿掉头巾比较恰当。”
“如果取下的话,反而失礼。”
童贯想到宣赞取下头巾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止住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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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俊义一行人走在通往泰山的道路上。
泰山位于北京以东三百六十里。卢俊义一边享受着路边的风景,一边慢慢地行进着。
一连走了几天。这天,一行人在街边卖完东西,准备到路边的客栈吃顿午饭。当众人在旅馆一楼的餐厅吃过了饭,正准备出发时,酒馆的主人过来搭话了。
“再往前走二十里左右,就是通往梁山泊的入口。虽然从未发生过山贼袭击无辜行人的事,但还是要小心为妙,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还是趁早改变道路为好。”
“改变道路?”
“虽然会有点绕远,但确实有别的路可以绕开梁山泊。”
“要绕远路吗?”
卢俊义想了想。
“老板,请借我些笔墨。”
卢俊义让李固从行李中取出一张白绢,摊在桌上。随后,他将手中的毛笔充分含墨,一气呵成地写下了一篇诗:
慷慨北京卢俊义,远驮货物离乡地。
一心只要捉强人,那时方表男儿志。
看见诗文的李固脸色骤变。
“老爷,您要干什么?”
“一看就明白了。”
卢俊义命令挑夫把白绢绑上竹竿,插在货车上高高立起。
“要抓住山贼,展示男人的志向——难道老爷要插着这面旗子从梁山泊走过吗?”
“是的。”
“请不要这样……”
“不必多言。”
卢俊义不顾李固的苦苦哀求,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店门。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啊?”
李固吃了一惊。
“你虽说是个精明的男人,但还缺乏勇气。只能按照别人的吩咐做事。要想做好生意,光这样可是远远不够的。今天,我要教会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
卢俊义命令一行人立刻出发。
卢俊义亲自拿起棍棒,悠哉悠哉地走在最前。他头顶墨迹鲜艳的白绢旗帜,在夏风中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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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道路忽然转入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茂密的树群投下青黑色的影子。别说是人迹,连鸟鸣和野兽的气息都没有。只有马具和马车的车轮踩在干燥的泥土上的声音在林间回响。马的呼吸声异常地急促。卢俊义依然站在一行人的最前面,带着轻蔑的目光打量着寂静的森林。
忽然,林中响起了锣声。
“是山贼!”
卢俊义立刻命令下人们拿起武器。

树阴中出现了山贼们的身影。『扑天雕』李应与『鬼脸儿』杜兴位列中央。邹渊、邹润带着五十名手下跟随其后。山贼们呐喊着向卢俊义等人扑去。李应的飞刀划破了卢俊义的旗帜。卢俊义举起棍棒。下人们是卢俊义特意挑选出来的,拥有面对山贼仍然毫不畏惧的胆量。
卢俊义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些男人的样子真是奇怪……」
除李应之外,所有人的表情都非常凶恶。其中最为丑陋的男人高声叫喊起来。
“这里梁山泊的『扑天雕』李应殿下!如果不想成为飞刀下的亡魂,就赶快放下行李逃走吧!”
杜兴的威胁反而让卢俊义更加高兴。
「外出旅行时,发生这种情况也是在所难免的。」
卢俊义一鼓作气,奔向林间的李应。他踢开挡住道路的邹渊,躲开邹润的枪尖,打飞杜兴丢出的飞刀。卢俊义准备向李应发起挑战。但李应似乎并没有要战斗的意思,连武器都没有使用便转身撤离了。在李固带着其他二十多名挑夫阻挡山贼杂兵之时,卢俊义已然踢开包围自己的山贼朝李应追去。
接着,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口哨。朱仝和雷横带着五十名手下从树影中跳了出来。李应已经从卢俊义的视野中消失了。
「好像有点意思……」
卢俊义高兴地举起棍子。雷横猛地跳了出去。手下们纷纷冲向卢俊义胯下的坐骑。卢俊义像飞燕一样舞动着身体,从狂暴的马背上飞跃而下。朱仝在前面等待已久。卢俊义用棍棒抵挡朱仝的朴刀,在地面上奔跑起来。卢俊义与挥舞着朴刀的朱仝、雷横二人陷入了修罗场般的死斗。不久,李固带着挑夫们追了上来。下人们负责对付杂兵,卢俊义则与两名位山贼的头领进行对抗。

这次的敌人很强。眨眼之间,便有几个挑夫被打倒,其他人连忙躲了起来。但李固却出乎意料地忠诚。他一只脚死死踩进土里,狂乱地挥舞着扁担。十来个山贼把他团团围住,挑夫们都藏进了树影之中,只剩下他一人咬牙坚持。
「有进步呢——」
卢俊义在与雷横、朱仝战斗的同时,打倒了一两个靠近自己的山贼杂兵。不久,可能是发觉情况不妙,山贼们相继退进了森林。这次,卢俊义担心林中藏有陷阱,并没有追赶上去。卢俊义重新收拾好行李,准备带伤者回到马车上去。可回头一看,马车已经快被山贼们全数搬走了。领头的山贼是一位脸上有青痣的男人。
「这家伙,原来是军人吧?」
卢俊义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身份。杨志无言地举起棍棒,卢俊义也拔出腰间的朴刀,站到对方身前。对视的同时,卢俊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
「这种反应才对嘛——」
卢俊义的皮肤沸腾起来,全身都充满了力量。这才是卢俊义所期待的感觉。
紧接着,一个和尚和一名行者带着一百多名手下出现在树林中。卢俊义等人已经被完全包围了。但是,他的心态丝毫没有动摇。对方有再多的手下也无济于事。在卢俊义眼中,敌人只有青痣男、和尚、行者三人。
朴刀斩断空气的声音、武器相互碰撞的声音、人们呐喊的声音,一切都让卢俊义无比兴奋。
“真厉害啊!”
鲁智深用禅杖接住卢俊义的棍棒,微微一笑。
向周围看去,卢俊义手下的挑夫几乎被全数打倒。人群已经逃散了。
“玩得差不多了。”
杨志拔出了吹毛剑。鲁智深、杨志、武松三人再次包围了卢俊义。
「有趣!太有趣了!」
卢俊义从心底欢呼道,同时握紧棍棒,再次向眼前的三个男人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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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藏在灌木丛深处,怒视着眼前的情景。吴用就站在一旁。
“老师!我忍不住了!”
“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失败,就再也无法杀掉他了。”
“嘿嘿!”
李逵猛地从树丛中跳了出来。

卢俊义的视野中出现了新的敌人。是一名手握两把板斧的黑壮男人。
「这家伙……」
卢俊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卢俊义还在回忆此前遇见的道童的时候,李逵手中的板斧已经瞄准了他的脖子。卢俊义往后跳了一步,与此同时,斧头从李逵的手中甩了出来。虽然卢俊义重新捡起了朴刀,但手中的武器已经被板斧砍断了。
卢俊义愣住了。他从未和这样的野兽战斗过。
眼前的男人笔直地冲了过来,身上还散发着黑色的光芒。卢俊义连忙向林中跑去。板斧砍下树枝,从身后追了过来。
「真是怪物!」
卢俊义冲出树丛,跳入山贼的包围圈中。他连续打倒五、六个人,抢走了他们手中的武器。卢俊义回头看去,漆黑的男人正逐步向自己逼近。连作为他同伴的山贼杂兵,也因为恐惧逃走了。卢俊义重新握紧了武器。
“我是北京的『玉麒麟』卢俊义!”
“嘿嘿!那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卢俊义不寒而栗。
他们是认真的。
他们真的想杀了自己。
李逵、鲁智深、武松、杨志。四个人把卢俊义围在中间。

四个人一齐冲了过去。板斧、禅杖、戒刀、和吹毛剑一齐瞄准卢俊义的脖子,迎风斩了过去。卢俊义从李逵的腋下钻过,逃了出去。
「这叫什么事啊!!」
卢俊义带着难以置信的心情跑了出去。他不禁暗自呢喃起来,难道『玉麒麟』卢俊义要在这种地方死于山贼之手吗?
「这难道就是命运吗?」
卢俊义在黑暗的森林中奔跑着。他已经忘记了方向。只是为了躲避追杀者的气息,不断朝相反的方向奔跑着。不久,树影的另一边出现了水。走出森林的卢俊义,眼前出现了一片广阔无际的湖泊。
一阵冷风吹过。卢俊义走到岸边,撩起一滩水来。追杀者似乎已经被甩开了。
卢俊义环顾四周。忽然,他发现湖对岸边似乎有人影在移动。是一支队伍。卢俊义睁开双眼凝视,不禁低声沉吟起来。
在对岸的道路上行进的,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自家货车。李固和挑夫们被山贼用绳子绑了起来,赶着马车走在前面。在他们的上方,由卢俊义亲笔写下诗文的旗帜迎风飘扬着。耳边传来了山贼们的歌声。
乾坤生我泼皮身,赋性从来要杀人。
万两黄金浑不爱,一心要捉玉麒麟。
山贼们哈哈大笑。
突然,一股怒火涌上卢俊义心头。
愤怒本是与卢俊义毫无瓜葛的感情。因为没人会惹他生气,他也从不会遇到不愉快的事情。
「不可饶恕!」
卢俊义移开视线,向湖面看去。
有一艘小船停留在与山贼们所在方向相反的芦苇丛里。船上有一个男人,正坐在船头垂钓。

“那边的船——”
卢俊义为了不让山贼们察觉,把声音压的很低。
可是,钓鱼人只是默默看了卢俊义一眼,就像遇到什么麻烦似的,立刻拿起鱼竿,把船向湖中心移去。
“等等!”
卢俊义一步踏进浅滩,分开芦苇,把手搭在小船的船缘。
“借舟一用。”
他将朴刀举向船头。
上船之后,卢俊义立刻命令男人把船开到山贼们所在的对岸。如果在树丛中登陆,就可以埋伏其中。拉着货车的盗贼大概有二三十人。卢俊义有一人拿下所有敌人的自信。他低身撩开裤脚,为接下来的战斗做起准备。
风从鬓间吹过,卢俊义的心头涌上一阵兴奋。
然而,船却一个劲地往湖心开去。
“喂,你去哪里?我要你开到对岸去……”
船夫依旧一言不发,继续向湖中心划船。
“所以说,你也是山贼的同伙吗?”

卢俊义刚一站起,『混江龙』李俊就扔下船桨,钻进了水底。紧接着,天地仿佛都摇晃起来,卢俊义也落入了水中。生于北京的卢俊义不会游泳,一下子就陷进了水里。
「算命先生所说的剑难……难道是——」
来不及继续思考下去,青白色的湖水已然淹没了卢俊义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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