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同人练笔】潘德的预言-冰翎羽篇(已完结)

2023-03-24 20:17 作者:结海楼云生  | 我要投稿

献给家园和亲人

(起笔于2022年4月的贴吧,当时笔力尚未成熟。)

第一章 年轻气盛之羽

凛鸦境王国是弓箭手的国度,大自然恩赐给北地人以肉类和毛皮的同时,便也要求生活在此地人民掌握求生的技能——弓术,据说,只要北地的巡林箭手乐意,他们完全有实力一箭打下城墙上的飞蝇。
立志一统潘德的预言之子阁下,刚刚宣布脱离烈狮境的控制,从白鹿成堡独立,手下正缺一批能征善战的将士——于是,她便趁着暂时停战的功夫来到北地,拜访各地的村庄长老,招募新兵。
“哦,夫人,您可是我们瑞巴奇村的大恩人,”长老显得非常热情,“数个月前,多亏有您上次带回来的那些牛和种子,我们从去年的寒冬里得救了。”
“都是小事,”预言之子嫣然一笑,光洁无瑕的脸庞更显得魅力十足,“此外,您拜托我护送去长歌港的村民,上周也已经安全抵达了。”
“实在感激不尽!动乱岁月,我们光靠自己的力量连自保都成了问题,”长老叹了一口气,挥手示意村民拖出一板车的粗烤面包,“我们实在没什么可以报答的,这些新做的面包就请您手下,城里应该暂时还买不到这样新鲜的!”
收了谢礼后,夫人又和长老亲切地攀谈起来。
“说起来还有件事,不知道最近您这里还有没有希望在战乱中寻找未来的小伙子?”
“总会有人跳出来的,”长老说,“我们的村子里有一支民兵巡逻队,能人很多,不过,现在的年轻人都更愿意去大城市碰碰运气,不愿意留在这里了。”
“我可以为他们提供装备和更好的薪水,以及军队的保护——如果您能介绍更多人来我这里的话,我会很乐意多在您这里买些补给品的。”
“……夫人,我认为至少会有5个人愿意来,当然,嗯,您得先付钱……”
白鹿堡的夫人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当即推给村长一个钱袋。
这种光明正大的交易,即使放在今天也屡见不鲜。

“怎么,站起来啊,接着打!”
“咳咳……你,你这是偷袭。”
瑞巴奇村没有人不知道斯妮和斯诺,这对巡林者姐弟,为了应对蛮族的威胁和强盗的拦路,每一天都在坚持训练,村民们都说,他们俩将来一定是全村最优秀的射手。
在打斗的训练中,小的时候姐姐经常赢,再大一些两个人就经常打平,现在往往是斯诺在剑斗和射术当中占优势——但今天似乎例外。
斯诺捂着心口,痛的呲牙咧嘴,金色的柔软头发沾满了雪泥:“今天明明是我赢了。”
“啊哈,是吗,我怎么没听到我说我认输了?”斯妮也不好消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你确实把我打倒了,但你没有像处理受伤的野兽那样,及时补刀!……这就是你的大意。”
“你……我不服!你这就是耍赖!”
弟弟委屈极了,虽然他已经成年,但或许性格纯朴刚直地得有些过分。
“不服憋着!面对那群吃人不吐骨的迷雾山人,大意绝对会害死自己!”
日出而作,日落巡逻,日子就在吵吵闹闹里稳稳火火的地过着,如果不是那个女人的到来,或许在这个小村子里耕种、捕鱼和训练的人生就会过一辈子,姐弟二人也就不会分开了。
“……你真的要走吗?”
“嗯……今天就走,我会常给家里寄东西的,不用太想我。”
上一秒还在嬉皮笑脸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他们靠在村头的雪坡上,斯妮忧视着北方的迷雾山,斯诺凝望着南方的狮子湖和暖水河。
“我以为你成了巡林者就会和我们留在一起。”
“那是自然!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和那位夫人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南方比这里暖和,但更危险……”
“我会注意的。”
“还有蛇教徒和邪教徒,他们比山贼要凶恶的多,听说还会吃人……”
“我会小心的。”
斯妮忽然失声痛哭起来,她从雪坡后翻过来,把弟弟的头埋在怀里,像个小女孩一样哭了起来。
——可弟弟,还不曾见过自己严肃而刁板的姐姐会这样呢。
斯诺慌了神。

“……你走了,家里的柴火谁劈啊,谁给我端洗脚水啊,谁给老妈煮饭啊,民兵队我们要使唤谁啊……”
斯诺心底的感慨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窝火地耸了耸肩。
“我会照顾好家里的——哦对了,我听说预言之子阁下从来不拖欠工资,”斯妮擦了擦眼泪,笑眯眯地说,“为你庆幸,骄傲,但你也得完完整整地回来……”
“你好啰嗦。”
“什么时候走?要带多少衣服吗?……干粮也拿上些?还有……”
“不了,姐,”斯诺认真地说,“我想今天就走,夫人给我们的装备付了钱,我把装备带上就好了。“
“我都给你收拾好了……为什么不一起吃了午饭再走呢?”
“不要,你煮的饭给喂鱼都得翻白肚。”
“臭小子!”
分别的日子终于到来,姐弟二人紧紧相拥,斯诺能感到姐姐的呼吸并不平稳。
“你从我单手就能抱起来,已经长到这么高了……唉,去吧,有了机会,多回来看看。”
“好。”
两个人看天色不再早,就一前一后回家去。
他进屋去拿行李,而她欲语又失声,只是背过身去,从眼眶里悄悄擦去了两盈热泪。


就这样,少年的从军之旅就开始了。
不过即使到了预言之子的部队,也是很无聊的,连续一个星期,白鹿堡夫人都在北境转圈圈,招募乡勇,于是,斯诺不断有能看到北境人的面孔,有些还是认识的人!
“哟,老兄。”
在外乡人的部队里,遇到同乡不应该一件容易的事,但对斯诺来说,恰恰相反。
“嘿,能在这里见到你们几个太棒了。”
“来来,快和我们一起坐,”老乡们显得非常热情,“这位夫人的部队伙食太好了,你尝尝这汤——你进来比我们早得多,给我们讲讲,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斯诺摇了摇头,目前为止确实没什么有趣的新闻,进部队以来,夫人无非就是跑这些他早就看腻歪的冰川和雪原,现在为止都还没离开凛鸦境呢……
“吃快!肃静!”
路过的教官拄着斧头,敲着他的盾牌,用带着巴克利口音的嗓门命令道。
“哦,我想起来了,”斯诺小声说,“你们得小心这个教官,他训人很有一套,不过,凶神恶煞,喜欢鞭笞,估计沃夫伯德都没他能叭叭……”
“巡林者斯诺!出列!”
“是——”
斯诺不得不立刻起立。
教官多诺万瞪着豆眼,凑上前来,斯诺几乎能闻到对方嘴里的蒜味。
“你刚才在说什么?”
“……”
“大声说出来!不然今天的晚饭时间,罚你沿着主营地跑20圈!”
“是……是!我说,教官凶神恶煞……”
多诺万轻蔑一笑,点了点头:“回答我的问题要大声,知道么?”
又转向那些噤若寒蝉的新兵:“他说的千真万确!在预言之子阁下的的部队里,我就是你们最不喜欢的人——但是,我能让你们在战场上活下去!既然你们认识,那我就再重申一遍纪律,好让你们有机会相互提个醒——
“一,吃饭从速,不准交头接耳;
“二,战斗听指挥;
“三,每天午夜12点起来训练,你们了解吗?”

“了解。”
“你们是哑巴吗?还是想和他一起去跑圈?”
“了解!”
“很好——斯诺,你吃饭时间交头接耳,又是知法犯法的‘老兵’,现在,沿着主营地跑10圈!”
“……是!”


第二章 荣誉的矛,不荣誉的箭

“夫人!”巡逻兵毕恭毕敬地,向预言之子送上今天的消息,“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巡林者斯诺打着哈欠,揉着腰酸背疼的肩膀走进营地,看着那魔鬼教官如何把自己的老乡们狠狠挨个儿捶几拳,如何用最下流的脏话斥责他们保养武器不善。
——唉,训练,吃食,睡觉,这样无趣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但必定有终结的那一天。
他一面这样想着,一免认真听巡逻兵和白鹿堡夫人的谈话。
“好,容我吃个早餐,”夫人披着松松垮垮的衣甲,睡眼惺忪地说,后勤莱斯利小姐正在为她整理盔甲的皮带,有人为她送来了热水和面巾,也有人端来了所谓的早餐——几个闪着诡异光芒的药瓶子,她拿起第一个瓶子,咬着银牙灌进嘴里,“说!”
“迷雾山的沃夫伯德被击败啦,但设法逃离了。”
“靠,他跑了?真该死!这就是你说的好消息?”
夫人登时翻了脸,差点气得把手里的药瓶扔出去,引得路过的凛鸦境人纷纷惊恐侧目。
“夫人息怒……”
“罢罢罢,那坏消息呢?”
“那群能把城墙扎穿的迦图马贼集结起来了,他们从东边冒出来,赶走了沃夫伯德……现在有几支迦图战队已经跨过暖水河了。”
预言之子似乎想撇嘴,但还是迅速优雅地用面巾擦了擦脸,防止白色的水汽在脸上变成霜。
“他们有多少人?”
“至少一百多号……”
“很好!传令,现在拔营,作佯逃状,往雪山上进发——”
夫人将瓶里的药水一饮而尽,眼里闪烁着贪婪的精光。
“嗯,夫人,还有一个消息……”
“说。”
“有一批晓炉城的寒冰卫士游侠绑架了一位凛鸦境的贵族仕女,现在正在北方流窜……”
夫人不以为然理了理身上的铠甲,但很快就蹙起眉头。
“你说什么?寒冰卫士游侠?”


身披长链甲,脚蹬铁马靴,一副铁盔只露双眼,深红色的布巾紧扎头顶和腰间,弯刀之下寸土不生,骑枪之前众生草芥;他们掳掠妇女这就是迦图势力,他们在巴克斯入侵潘德后就一直流窜此地,成为了东北部草原令人胆寒的一支蛮武游牧部落。
据晓炉城的学者回忆,迦图大军袭击过往商旅、围困晓炉城的记录仅次于迷雾山蛮族,但每一次的破坏性和侵略性都远远超过迷雾山蛮族,那些迦图的刀枪弓箭之精良,远非迷雾山的穷鬼所能媲美……
多亏晓炉城的城墙足够坚固,否则……不知道多少市民的妻子要惨遭残害。
这支迦图战队的带头人名叫阿卡拉,是迦图部落实力数一数二的迦图军阀,曾经组织了数支迦图大军入侵烈狮境和精灵域,胜多败少,为人自然心高气傲。
在全迦图草原,只有大名鼎鼎的双雄——扎卡尔和朱达有办法让他稍有收敛,此刻,他刚刚从战胜迷雾山部落的喜悦中缓过劲来,正贪婪的望着远处忽然出现的神秘部队,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我们有多少人?”
“战主大人,我们有100多名勇猛果敢的迦图骑兵,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异族枪骑兵自豪地回答道,“您就是让我们去冲击这群蛮族的迷雾山,我们也能把这座雪顶一口气砍掉半截!”
“瞧瞧前面的弓兵队伍,他们看起来惊慌失措,溃不成军!”
“明白了!这就去取下他们的人头,挂在我们的长矛上回去!哈萨!迦图!——各位勇士们,随我来!”


战马粗大的鼻孔里不断蒸腾出一阵一阵的热气,迦图骑兵们破开冷淡的山风,向山麓上的迷之部队发动了强袭。
山麓上的弓箭手们面色凝重,在树林边摆好了架势。
这支弓箭队正是被指控“绑架贵族侍女”的寒冰卫士游侠队,令人感到惊奇的是,队伍中有两个女性的面孔,一个是巡林者打扮的战士,另一个则是默默垂泪的贵族侍女。
“有办法逃走吗?”
从雪林的阴影中,一个游侠打扮模样的英俊箭客跳下石头,问道。
“恐怕没什么机会,埃里克先生。”
略带沙哑的的女中音响起,一名约莫三十多岁的女巡林者摇了摇头,回答说。
“他们大概还有多长时间会追上来?”
“我已经设置了一些雪路障,但撑死,也就能坚持半个钟头。”
寒冰卫士游侠埃里克爵士默默地点点头,感慨万千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女林员都是浑身一僵,但还是忍着没有把手抽走。
“瑞巴奇的斯妮,谢谢您帮助我们逃离出晓炉城……您愿意和我们一起离开,在野外生活吗?”
游侠灰眼眸中饱含深情,也许没有多少少女能抵御这样温柔的注视——甚至见都不可能见得到,埃里克虽是贵族,为人却热爱自然、厌恶宫廷,没有人能理解他追求女子的古怪口味——特别是他声称,要去娶一个箭法出众、热爱原野的女人。
女林员的褐目扫过这群装备精良、神色狼狈的“叛逃者”,又扫过那名冻得瑟瑟发抖的贵族侍女——她的羊毛裤上沾满了雪花和泥浆,裙子又如此单薄,大概真的是跑不了多远了。
“我不明白,先生,您在宫廷名声不错,为什么要选择不荣誉的绑架?”
“我重申一遍,我的好女士,”埃里克收回了手,略带怒意地陈述,“我没有绑架。”
出自同为女性的同情,斯妮抛下埃里克,来检查侍女的情况。
瑟缩在树下的侍女几乎要护不住自己微薄的身躯,好在有个冰卫游侠扶住了她,斯妮无奈的耸了耸肩,从自己的行囊里扯出了一件半旧的毛皮大衣,想给她披上。
“埃里克阁下没有绑架我,”侍女忍受着酷寒,咧着嘴,哆嗦着笑着说,“乌鸦爵士波利斯,他……想要对我图谋不轨,他救了我……咳,咳咳……”
“……但你这样一直在野地里冻下去,等不到明天就会染上肺炎的,”女林员对埃里克说,“您是打算一直这样逃亡下去吗?”
埃里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木然伫立在原地:“迦图人很近了,我们必须想办法转移。”


空旷的山谷里回响着野人的吼叫,埃里克不得不指挥全部人手向更高处转移,但是毕竟寒冰卫士们都是徒步作战,又带了一个“累赘”的贵族侍女,情况十分危急,解决战斗刻不容缓。
“这就是您说的好办法?”斯妮常年训练,脚力过人,行军倒是没有什么阻碍,只是冷冷地。
“虽然您对我似乎颇有偏见,但,”埃里克软中带硬地说,“我们现在必须相互帮助才有机会活下来——非常感激您在瑞巴奇村附近给我们指完路后,还陪着我们走了如此之长的一段路。”
斯妮叹了口气,忽然,她感到后脑传来一阵强风。
“趴下!”
“噗!”
被推倒的斯妮摔倒在雪坡上,狼狈不堪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埃里克痛苦地蹲在原地,他手臂上钉着一支迦图箭。
“埃里克阁下!”游侠们一起惊叫了起来。
“别管我,看住山麓方向!所有人,自由射击!”
得手的迦图骑手发出了独特的草原吼声——这种吼声既可以表达狂野的心境,又可以恐吓敌人,最重要的是能迅速招徕同伴……
当然,在北地最精锐的寒冰卫士游侠面前,这样完全是作死——他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立马眉、眼、喉各中一箭,倒在马下。


“守住方位!”
一匹,两匹,十匹二十匹迦图饿狼冲进游侠们的视野里,穷凶极恶的咆哮战马和阴沉寡言的迦图骑兵带来的压迫感足以让任何一个守城老兵感到恐惧。
可惜,迦图饿狼嘴下的是身经百战的豪猪!
埃里克低低下了几道命令,游侠们立刻四散开来,尖刺组成的豪雨击打在战马和骑手们的面门上,山麓的空间内充斥着嗜血的气息。
“甲胄勉强撑得住,但是……战马……”
那个傲慢的迦图军阀犹豫当中想到的,不过他很快就为自己一时的后怕感到羞愧,因为付出了十几名迦图骑兵的代价后,骑兵们马上就能冲上这窄窄的雪坡。
“哈萨!迦图!”
他咆哮着扬起手,将长矛送进寒冰卫士游侠的甲胄里。
“哈萨——冲锋!”众骑兵怒吼着。
埃里克来不及感慨同伴们的命运,只是陆陆续续指挥着大家向更高的地方逃难,他送走贵族侍女后,也换上了近战刀剑。
寒冰游侠苦笑着说:“抱歉了,斯妮小姐,可能的话真希望和您这样的女中豪杰逛遍北地……”
“你打架的时候少说话。”
斯妮面色阴沉,手臂有点发抖,但她仍然没有放弃,不断地进行援护射击。

这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骑兵们全体随我来——”
山头忽然杀出一支部队,带头的女英雄率领着身披五花八门纹章的十几名骑士,如同热刀子切黄油一样切进迦图战队的侧翼,开始砍瓜切菜……
“朋友们,我们来帮忙啦!”
来支援的,不仅仅有骑士,还有一群看起来并不熟练的北地年轻弓箭手们。
埃里克感到很意外。
“这突如其来的骑士精神是怎么回事?我们应该……已经被凛鸦境通缉了才对。”


有诗人曾经将迦图比作是大草原上的狼群,这样的比喻确实很贴切——同样是集体行动、袭击致命的野兽,自然,和狼群同理,一旦他们在战场上被隔离开来,失去了突袭的能力,那几乎就是任人宰割的野狗……
骑士们开始截杀迦图骑手,而随后赶来的小军队也和游侠卫士们合兵一处,拼命用斧枪和阻拦向山坡上袭来的迦图人。
“阿姊?”
弓箭手们按照北地的习惯迅速组成了战斗排,然而就在此时,巡林者却发现身边的寒冰游侠似乎甚是眼熟。
“你怎么穿着寒冰卫士的衣服?还用人家东西?”
“……”
箭雨在退后,势头却不减,迦图人要么被骑士们杀死,要么被民兵们呐喊着拉下马来。
总之,胜利的天平确实是在向临时的联军们倾斜,斯诺不由得把注意力移到身边的阿姊身上来,望着她身上略微发旧但华丽的装备,他有种被愚弄的感觉,甚至有几分妒火。
“哈,我知道了,你不让我出去和白鹿夫人阁下闯荡,一定是因为害怕我的天才胜过你的经验——是这样吧!”
“你说什么……闭嘴,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

“哈萨!迦图!”
树林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吼叫,看起来敌人是打算负隅顽抗到底
周围的伙伴无一例外叫喊起来——
“小心偷袭!”
斯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阵巨力挑翻在地,浑身的血液和神经都被惊吓和恐惧缠绕在胸前的创口中。
他的余光看到,一把断了半截的迦图长矛。
……而长矛的尽头是一张无情的铁面具。
大地可怕的摇晃起来。
雪,重重拍打在脸上。
——或许反过来说也没什么问题。
“啊,什么……”
他勉力想撑起身子,忽然看到阿姊那只粗糙的手……她在将自己向安全的地方拉。
斯诺的视线一点一点模糊,失去了知觉。


冰凉的泪,一点一滴,一条长路,一曲一折。
路的尽头忽然明亮起来,又暗下去,清晰起来,变成了一张巨大的悲伤而发红的脸。
“谢谢您,医生,这真是个奇迹。”
这是阿姊的声音。
“这是我的工作,女士……你们是亲人?”
“这是我的弟弟。”
“哦……”
“阿姊……?”
“斯诺,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正在姐弟二人相拥而泣的时候,另一边也发生了争执。
“你们这群只会偷袭放冷箭的懦夫……!放开我,我现在还不能死!”
军阀阿卡拉被带到预言之子面前,两个孔武有力的大剑士把他按在地上,这迦图人悲拆掉了面具头盔,衣甲被打的稀巴烂,眼神就像一头被绑起来的饿狼。
“迦图荣誉长矛……哈,真是可笑,”白鹿夫人把玩着断裂的迦图骑枪,优雅地冷笑着,“你们迦图人有什么荣誉可言?”
阿卡拉凝视着面前这个女人的脸,他放声大笑起来。
“女人是不会懂得草原豪杰的志气的!你……给我一把刀,我们来比试比试,你偷袭我的手下,我必定要为他们讨回公道——堵上我们的荣誉,如果赢了,我要你就地放我们走!”
白鹿夫人和众人仰天大笑,忽然,她停下来,冷冷地说——
“迦图狗,你们的祖先先是背叛了自己的主子,现在又在草原上劫掠为生,连繁衍你们的**都要从周遭村子里抢无辜的女人……你有什么脸谈荣誉?你以为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老老实实滚回队伍后面去当俘虏吧,我保证你们最后看到的人类,会是大海上的奴隶船长!迪耶夫,把这群迦图狗,全部带走!“
“是!”
“且慢!”
从人群后走出来一个人影,面色苍白,左臂受伤的埃里克游侠站了出来。
“我希望和他进行一场生死决斗,白鹿堡伯爵夫人,希望您可以答应我这个要求……”
“哦?但是,他的一条命可倒是还值点百八十块钱……”
“还请您看在我们一同在阿尔德玛公爵那里做过客的面子上……”
“那好吧,你的手臂不要紧?”
“这是为了荣誉。”
夫人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啊,荣誉……多少鲜血因此之名……”
周围人迅速为他们挪出一块空地,迦图军阀拒绝了新的衣甲,只是讨回了自己的马刀。
“斯妮小姐,我要说的是,我们是为了救那姑娘才从晓炉城逃出来的,并没有做任何有损荣誉的事,”埃里克单手操持起了军用刃,向一边的伤兵们大声说,“就拿这条伤害您弟弟的野兽的命,为我们的清白担保!”
女林员只是背对着游侠,只是紧紧抱紧了自己的弟弟,抖动的肩头无语凝噎。
“北佬,你还打不打!”迦图军阀取回了自己的马刀,多少有些恼羞成怒,“别以为这次还会有人帮你!”
“来吧!”
“来!”
马刀和直刃的交锋开始了,但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第一回合埃里克就险些没有支持住,迦图人拉近了距离,将他重重按倒在雪地里,两刀交锋,众人惊呼……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埃里克先生要死于迦图人的刀下的时候,白鹿堡的夫人动了。
午后的斜阳照耀着雪地,女领主的纤纤右手拨开人群,手指间紧紧攥着一支青翠的羽箭,左手则是一张隐隐蕴含着神秘魔法波动的红色神弓,预言之子缓缓吐出一口气,猛地,放箭出去!
这是毫无荣誉的偷袭,但却没有任何人出声反对。
正在拼刀的迦图人,似乎听到了响动,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瞬间向后面倒下去,那支羽箭,正中眉心——
那一刻,周围有几个寒冰卫士游侠愤怒地咒骂出声。
“呼,呼……”
埃里克翻了个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捂住刚刚才包扎好的手臂,大汗淋漓。
“阁下!您的伤口会裂开的!”
医生和几个游侠伙伴冲过来,帮他检查。
“帮我们的友军看看伤口,然后注意一下俘虏,收拾战利品——暂作休息,晚上出发。”
无视周围惊诧、怨恨或者是钦佩的目光,预言之子毫无感情波动地下达着命令,一面把弓扔给教官,一面挥手示意众人散开。
“好的,就如夫人您所愿,”教官从略略的惊愕中回过神,恭谨地回答说,凶恶地扫了周围的年轻部下一眼,“都听到了吧?还不快去!在尸体上的血变成冰之前,我要看到你们把这里收拾干净,谁敢怠慢,明早重罚!”
凛鸦境的新兵们对这些叛逃走的贵族非常感兴趣,怀着好奇的心态望着寒冰卫士们。
游侠们如坐针毡,希望能够早些告别这支部队——尽管很是感激被救下来,但从立场上来说,他们早已被通缉,彼此仍然是敌人,于是,便有人去找埃里克阁下,希望能立马离开。
游侠看到头儿向医生道了谢,但脸上的表情却复杂不堪,没有得救的感激,便知趣地等待着。
的确如此,埃里克内心正翻涌着各种滋味,他看着斯妮正在给虚弱的弟弟喂水喝,感到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对不起,斯妮小姐,但至少……”他用一种尽可能平静的语调说。
“不,我很感激您的勇气,”女林员轻声说,“您的好意我已经心领了。”
叛逆的贵族面有惭愧,说不出话来。
“但是,我也得拒绝加入寒冰游侠的队伍。”
“我非常能理解您的心情。但,瞧瞧您的身手,不亚于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您难道是打算一辈子都留在……”
斯妮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打断了爵士爱才的盛情。
“您和诸位游侠保护荣誉和凛鸦境,而我——我要保护好他——或者,保护好我们的归宿,瑞巴奇村,”斯妮轻轻拍打着弟弟的脸庞,望着远处的斜阳,暖黄色的光打在那副冰清的面庞上,显得万分温柔,“哦,我知道,他现在是在夫人的队伍里服役,不过,即使为了财富和荣誉出征万里,他最后也是一定会回来的,我了解他——而瑞巴奇,我们的家,这就是我要保护的东西。”
重重神色闪烁过游侠爵士的俊容,他开朗起来,说道——
“既然如此,这身装备就请您留下做个纪念吧,实话说,我曾发誓过要找一个箭法纯熟、热爱这片土地的女人为妻子,自然不会放过对您的追求,”他把一个冰哨递给斯妮,“最后感激您的指路之恩,您是寒冰游侠的朋友——如果以后瑞巴奇村遇到了麻烦,吹响它,我们一定会来帮助您的。”
“祝您好运,‘寒冰游侠骑士’埃里克先生。”
“祝你好运,坚强的女士,天马上就要黑了,就此告辞了。”

第三章 卫士与家园

太阳西斜,将近黄昏,黑白相间的田垄边,秃了顶头的大树上,几只凛鸦正在咕咕呱呱四处寻找吃食,蹦蹦跳跳,总算给这天寒地冻的人间带来了几分生气。
斯妮检查着地里的豆苗,生怕自己哪里疏漏了,把这些小东西冻死。
“姑娘,你看的也太认真了,”老妇人摇了摇头,“你去休息休息,这里我来看着就好。”
“妈,我还不怎么累。”
“那你晚上还要巡林么?”
“这是自然。”
随即就是难以忍受的沉默,只有脚踩在田垄薄雪上的声音。
“你弟弟托人捎回来钱和口信了。”老妇人慢悠悠地说。
斯妮停下手里的活计。
“真的吗?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那倒没有,不过,他说在南方认识了好朋友……还有,有了这些钱,听我说,你去晓炉城把身上的旧棉袍换一换。”
斯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后面,这才发现棉袍的领子已经开了一个口子,她忽然感到一阵虚弱,不得不挨着田垄坐了下来。
现在不算是农忙的季节,不过检查地里还是有必要的……但怎么会这样疲惫呢?也许,少了老弟,真的不行吧。
母亲很耐心地靠过来,帮她打开中午的饭菜——母亲和斯妮早起做的麦粥和饼菜。
菜很咸,母亲的味蕾也不像以前那样灵敏了。
斯妮觉得很噎嗓子,绝对不只是菜的问题。
“妈,我还是先喝粥吧。”
焦糊的气味野蛮地冲入鼻腔。
斯妮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烧饭的本领,或许真的不行。
尝了一口,并无问题。
身边的母亲衰弱地惊叫起来,女林员的碗掉在地上,稠稠的麦粥洒在冻得僵硬的土地上。
暮色里的瑞巴奇无声冒着烟,村庄的另一头,在燃烧。

屡屡黑烟从村头诡异升起,村民们尖叫着四散逃离。
“母亲!快点去附近躲起来!这来头怕不是什么黑心骑士的劫匪……”
“附近,难道还有能去的地方吗?”老妇人淡然地说,“晓炉城实在太远了。”
“……”
女林员紧紧握着拳头,盔甲和武器都放在家里的床底下,此时再转头回去拿必定是来不及的,她迅速从田垄抄起草叉,拉着母亲,向村头外一深一浅地赶去。
此时,树后面忽然闪出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影,斯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和他撞了个满怀!
“呜!”
“斯妮!你要不要紧?”
女林员顾不得理会对方,看了看母亲,好在母亲没有跌倒,只是受了惊吓,伏在树边喘着粗气。
“巴尔巴尼昂?”她呲牙裂嘴地捂住腰部,瞪着来人,“你这个呆头大剑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今晚的巡逻呢?”
“你瞅瞅现在这幅样子——你觉得我们还怎么巡逻!”这位浓眉大眼的高地剑士,是和斯妮一同巡逻的民兵巡逻队员,自然是认识这家人的,“你们逃出来了?这正好,你们快点走吧,别让迷雾山人把你们抓到!”
“我是问你怎么这个点儿全副武装站在这里!真见鬼,其他巡逻队员呢?村子里的警钟怎么也没响起来?我——”
“哗啦”一声,一间草屋的火墙,被强盗骑手操马踢得粉碎。
“还有人在这里!别放跑他们!”
血红的火光打在迷雾山人狰狞的脸上。
斯妮咒骂了一声,把母亲挡在身后,握紧了手里的草叉。
“……没时间解释了!你们还是快逃吧!”
挡在面前的是高地剑士那宽阔的肩膀,斯妮的嘴角抽动着。
“你不是还要等老弟回来吗?快点走吧,虽然两个人走不快,但是我绝对可以挡一阵的……”
“不是,我说……”
“快滚啊!你以为你那身破袍子能干什么?”
迷雾山强盗一边招呼同伴,一边纵马向三人冲来。
高地剑士的双手在颤抖着,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仿佛是下定了决心,电光火石之间,轻抒猿臂,只那一剑,就把这强盗从马匹上斩了下来!
“在这里!这里还有人!”
又有几个强盗注意到了这里。
斯妮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快速地奔跑着,甩手扔了草叉,抢跑几步,拉住那匹无主的马尾,在雪地上拖了足足有好几米。
“呜……呜!”
她咬紧牙关,凭借求生的本能爆发出一股巨力,用膝盖和腰身猛拍地面,跃起来,翻身上马……
——据说她之后曾经多次试过这个动作,但都失败了。
“母亲!快点上来吧!”
她牵扯着这匹驮马——这似乎是附近马场的马!——迅速回来,此时高地剑士高举大剑守在附近,盯着虎视眈眈的强盗们。
母亲颤颤巍巍上了马,斯妮祈祷着母亲的骨头经得起这段颠簸。
“巴尔巴尼昂!你也上来!我们去晓炉城!”
“一匹马驮不了三个人……”
两个强盗同时从前方扑过来,大剑士闪过前者的践踏,一剑斩落,回身一剑飞出,插进了后者的脊背……
“走!别回来!永远!”
高地人抛下这样一句话,快速从尸体上拔出大剑,向着熊熊燃烧的火场冲了进去。
斯妮欲言又止,眼眶已经湿了半分。
无可奈何,只能长叹一口气,她熟练地拍了一下马臀,那匹马就小跑起来,她深深望了一眼瑞巴奇,将最后一点思念和不舍,扔进碳化的塌墙里,紧跟着离开了。

当视线已经能够穿越林海,能看到晓炉城的时候,斯妮感到,驮马的呼吸已经渐渐粗重起来。
她从怀里掏出冰哨,呜呜吹了起来,声音三长一短,里面有北地特制的金属片,在雪林间也显得清亮而悠长。
“需要什么帮助么,这位女士?”
忽然,从树梢上跳下来一个健壮的身影,身披鳞甲挎着鹰弓,虽然没有戴头盔,但从那利落的功夫和锐利的眼神能够看出来,他是一名合格的寒冰卫士游侠。
他的眼神扫过斯妮破烂的棉袍,似乎有些犹疑,但语气没有任何的动摇。
“您吹响了寒冰卫士们的求助信号,看来需要一些帮助?”
“我是瑞巴奇的巡林者,叫我斯妮-瑞巴奇就好——寒冰卫士埃里克阁下欠我一个人情——我们村子被迷雾山人袭击了,需要人手去救援,附近还有我们的同伴吗?”
游侠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既然如此……当然,附近有我们的3支巡逻队,每队5个人,听见哨音后会在半个钟头内赶到。”
“——母亲,我有必要回去一趟,”斯妮轻轻勒住缰绳,对母亲说,“请您先去,酒馆老板认识咱家人,可以先找他们寻求庇护。”
“你要完完整整地回来,我的女儿。”
“游侠阁下,一会儿有劳您把我母亲送去晓炉城附近,好么?“
“以游侠的荣誉发誓,盟友的委托当然是一定要办成的,就让我们一起把这些迷雾山人赶回山北去吧!”
游侠朗声大笑,自信地张开手,抬起头望着树梢间又越下来的几个身影。
……
“嗖!”
远在千里的白鹿堡精灵森林附近,两个得意洋洋的北方猎手正在黄昏中追杀一头野猪。
“斯诺,你这一箭终于打中了!”
“高地兄弟,你简直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怎么知道它这么能跑!”
刚宰的野猪很沉,所以需要肢解,但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带工具和猎刀,他们追的太远,离营地太远。
“我去拿猎刀吧,高地兄弟,拜托你可得看紧点。”
“放心吧,朋友,它跑不了啦!”高地汉子哈哈大笑。
但是,斯诺忽然萌生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刚才吃了北地伙计的嘲讽,这里又经常有仇视人类的精灵出没,何不吓一吓这个看上去五三大粗的人儿呢?
他故意大踏步向树林外走去,又悄悄绕了回来,靠在一棵大树后,粗了粗嗓子。
“诺多人怎么说话来着……hai……haail,hail……对。”
他自言自语嘀嘀咕咕几句,自以为准备好了,打算跳出去吓吓对方,然而却看见——
昏林耸日,荧黄的光线把高地战士的皮草裙甲照的格外发亮,高地战士意外地望着斯诺,斯诺也瞪着高地战士,看着他如何一手按着死猪的嘴,一手握紧着还滴着野猪血的匕首,脖子上的兽齿项链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迷雾山蛮族的习惯。”
……

瑞巴奇村,火势已经渐渐要下去了。

“你来的真不是时候,斯妮。”
“你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巴尔巴尼昂。”村头那棵无助的树,被火苗舔舐殆尽,宛如一只伸向苍天的枯手。
寒冰游侠和来支援的民兵们和迷雾山蛮族斗作一团,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巡林者和一个高地人之间的对话。
“我本来还想说呢,”斯妮发出了一声悠悠的长叹,“抢劫开始的时候,你居然不在本村巡逻队里,而且还是一身全副武装的打扮。”
“……你肯定有很多事情想问我,你是我们瑞巴奇最机敏的猎手,”高地剑士别过脸去,“我确实对不起你们,但如果,你要动手的话,我也一定会全力以赴。”
斯妮的脸上拂过一丝哀伤,她望了望远处烧毁摇摇欲坠的羊圈,又望了望高地剑士那张粗犷的脸庞。
“你什么时候和迷雾山人联系的?”
“约莫是半年前,机缘巧合之下,一个迷雾山萨满找到了我,”高地剑士回答说,“他们说,能帮助我找到失散的母亲和父亲,对我这样一个在村里备受排挤的孤儿来说,实在是难以拒绝……对不起,斯妮。”
“你在我们巡逻队的境况确实也不算很好,这……我能理解。”
“谢谢你,斯妮,别人都因为我有迷雾山口音排挤我的时候,你没有那么做,所以……”
“所以你要在村头救我和母亲一命,是这样吗?”
“对,”高地剑士沉下脸,“你不该回来的。”
斯妮放声大笑,嘶哑的喉音像个汉子。
“别逗我笑了,我能去哪儿呢,巴尔巴尼昂?你们烧掉了我的谷仓和羊圈,毁掉了了村里的磨坊和鱼塘……”她紧紧盯着对方,眼眶仿佛要瞪得裂开,她大声而一字一顿地说,“我能去哪儿呢?这是我母亲、我弟弟还有我的家!而你,是你,带着那群熊脑袋拆掉了它!就在今天!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高地人从背后取出一套鱼鳞甲和一把凛鸦剑,这是埃里克当初送给斯妮的。
“你可以怪我,可以杀死我,但我还有几句话要说——北地很快也要陷入战乱,这个小村子的巡逻队根本就挡不住几个黑心骑士和迷雾山战士,更不用说,潘德、烈狮或者菲尔茨威人的进攻了……”高地人直言不讳,他把衣甲和武器丢在斯妮面前的雪地上,“至于那游侠埃里克……其实是个好人,你应该同意他那样一位贵族的求婚,像你弟弟一样远走高飞。”
而斯妮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还有别的事吗?”

高地人感到脊背一阵发寒,但他不认为对方在体力如此消耗的情况下还能打败自己。
“要打就来打吧,听听远处,”高地人故意说,“战斗应该马上就结束了,不过这也无所谓,瑞巴奇村里的粮食和牲畜已经运走了,足够一个小部落渡过今年的开春了。”
“说得好!”
斯妮忍无可忍,她并没有穿那套衣甲,而是直接拣起了凛鸦境长剑,剑前三尺就是曾经的战友。
大剑和长剑的敲击声一下下撞击着女林员的心底防线,但她的攻势却越动越烈,挡、格、错、正手劈、反手劈,狂暴的剑技像雨点一样打在高地人的防御上。
“哈,一向冷静的你居然也会有这种时刻……唔!”
高地人本来就心底有愧,没办法使出全力,忽然眉头一凉,竟然是头盔被挑飞了。
“你犹豫什么?!”
斯妮怒了,双手合剑做了一个半剑式,向对方面门刺去,高地人眼神坚定起来,不退反进,双手持剑向斯妮腰部迎了上去……
“哇……”
两个人同时倒了下去。
凛鸦剑刺进了高地人的唇齿之间,扎透了他的脑袋。
而高地大剑,只是重重拍中了女林员的腰背,连棉袍都没有刮破。
他倒下了,似乎很迷茫。
而她六神无主,惊慌失措。
她爬过来,把他的头枕在自己的怀里的破棉袍上,听着他高烧之中嘟囔的声音如何一下一下微弱下去,感受着他的脑袋里的热乎如何一点点流干变凉,看着他捂住自己的半张脸,想要把剑拔出来又拔不出来的虚弱样子。
她痛苦不堪,掏出一把匕首刺进了昔日同伴的心脏。
“啊——”
她也许是第一次,没有顾及到战斗是不是真正结束了,就这样,伏在敌人的尸体上,失声恸哭。
远处的战斗终于进了尾声,那些惊慌失措的迷雾山人不是被愤怒的民兵和游侠们杀死,就是躲进民房里被捉住,更有几个跳进了火场被活活烧死……最后,村里广场只剩下了一个迷雾山萨满,他那祭祀用的骨头头盔似乎被人拿石块砸碎了半边,看起来十分可笑,那所谓的祭祀仗和袍子,也被打的破烂。
那一刻,似乎刚好是满月,他看着周围围的越来越近的士兵,反倒平静下来,盘腿坐了下来。
他说:“啊!维约维斯神明在上!我等迷雾山人……”
不过,话音未落,便有一箭封喉。

因为有寒冰卫士射翻了他。


第四章 远方来信

【一封略带破损的信,纸张是散的,看起来不是同一时间内全部写成的,笔迹稍有潦草,来自于瑞巴奇以前的村官书记的儿子;】

尊敬的斯妮-瑞巴奇卡宾前辈:

向您致敬!我们和斯诺一切都好,这支军队按时发饷,伙食又充裕,除了经常要夜晚急行军和多次战斗,真没什么可抱怨的。

即使偶尔和迦图人和一些吃人肉的异端碰到要开打,也总是有惊无险,夫人总是能够轻松取胜。至于那些强盗小偷,更是不值一提,这群家伙比起迷雾山南的野蛮人差远了,我们甚至不用近战,弓箭就是最好的回击。

斯诺非常想念您,虽然这小子喜欢冒险,不过离开凛鸦境的那一天还是哭的像个小女孩一样,冲着瑞巴奇村的方向划了好几个祈祷手势,我想其他人应该也是想家,因为凛鸦境的民兵们都有落泪。

现在,我们离开凛鸦境越来越远了,我们当中有不少人耐不住南方地盘儿的热,不过,这苟教官不让我们抱怨,扬言行军的时候必须走直线,不许说话,不然就要把我们脚底绑上石头,扔进界湖里好好凉快凉快——
看他那副狗仗人势的嘴脸,我们毫不怀疑他会真的这么干。

(这个界湖,就是咱们称之为长歌湖,南方人称之为狮子湖的大湖)
这教官,口音蛮横令人难以忍受,不过确实很有一套。我们在路过迦图草原的时候遭到了一群野狼的袭击,这家伙简直是个战神,那种突发状况也能迅速徒步跑到队伍前面,组织起来防御阵型,还不怕死地站在步兵的第一线,我们讨厌他和他的鞭子,但也不得不承认,没有这家伙我们或许早就喂了野兽了。

当然,如果选择一个作为自己的伙伴,饥饿的野兽和发火的教官,我还是宁可选择前者。

我们现在暂时驻扎在长河镇附近,夫人一定是疯了,说要带着我们去追猎迦图人,这儿有不少过往的商旅和军队,有咱们那里的,也有烈狮境的,唯独没有敢在大草原上追着迦图人杀的。

烈狮境不是个好地方,这儿的人以某种遗民自诩,贵族沉湎游猎,商人喜好奢华,看门的士兵也一副大爷样子,就连长河镇摆地摊儿卖馅饼的小市民,都敢拿鼻眼子瞧我们,上个月在长河镇采购货物的时候,我清楚听到杂货铺伙计说我们北方人的坏话,侮辱我们的骑士团。

斯诺气不过想要和对方理论理论,结果对方嚷嚷着要叫卫兵,就要动手的时候夫人拦住了我们,并用客气但带刺儿的话回击,那高贵的气质让那个嘴欠的伙计立马认了错闭了嘴。

太缺德了,两国老爷们的相互的攻讦,却要让百姓们落实,让民众们相互瞧不起,祝愿烈狮境的上层人士们早日断子绝孙。

我们想念在瑞巴奇的日子,希望能早日回去。

夫人向我们承诺,一旦下一轮和烈狮境的战争结束,就允许我们回家探亲,最后祝您在瑞巴奇村平安,早日赶走迷雾山人。

巡林骑兵雅各布逊-瑞巴奇谨上

————————————

【一张用料考究,但是因为雪泥而显得皱皱巴巴的书信;】
斯妮-瑞巴奇女士敬启:
那日一别,已有匆匆数月,为卿佳人,辗转反侧,祈愿早日和您再见。
我们按照您的期望,私下拜访了晓炉城的学者,您的猜想在一份老旧的古籍里得到了证实。
高地人和山民有脱不开的关系,约摸在长歌港之战的时候,有相当一部分山民因为不支持迷雾山蛮族,选择加入了王国的部队,后来,这些高地人又和我们有通婚关系,也就是后来的高地战士。
这些流淌着异民族血液的人是非常好的战士,他们的体能先天有优势,头脑相对简单,愿意接受指挥。很多学者都认为,在长久的教化当中,高地人已经和凛鸦境人融为一体,但随着战争不断进行,再加上本地强盗骑士的横行,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高地人头脑简单的性格容易被金钱或者其他东西打动,总而言之,有叛变的高地人反对王国,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有学者预言今年进入了一个新的小冰期,这会导致冬天的气候比往常还要恶劣,这些学者推测这会导致王国之间的矛盾进一步加剧。假设他们的预测是正确的话,国内的高地人的生存环境令人担忧。
本来就和王国有隔阂的高地人战士,兴许会因此就揭竿而起,而那些忠于王国忠于部队的高地人,也会因为他们的不详的血脉遭到彻查。
总而言之,王国陷入了除战争以外最紧要的危机时刻,我们知道您正在监督瑞巴奇村的重建工作,并且非常欢迎您在重建完毕之后加入我们行列,眼下正需要您这样优秀的战士和坚定的领导者,帮助我们继续搜捕迷雾山蛮族和沃夫博德的部队。
最后,我仍然没有放弃对阁下的追求,期待您的答复。
落款人:寒冰卫士游侠埃里克先生

第五章 顽固

“只有这两封吗?”
树林边,斯妮一边焦急地问,一边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收进贴身衣袋里。
北地信使尴尬地挠了挠头:“其实不止,不过您知道的,上周开始就和烈狮国有战争关系了,从南边来的信,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查,稍微牵扯到政治的东西都要被扣下来,如果不是俺给关卡塞了点奶油,估计他们连这两封信都要拆开查一查。”
“哦……”
“您的靴子开了。”
“啊!没关系,我回去再缠两圈布头就好。”
信使默默地把目光收回来,叹了口气,他发现树林四周的雪窝里,巡林者们无一例外都被冻得瑟瑟发抖,面黄肌瘦。
“听说您们这些瑞巴奇人现在在为晓炉城公爵服务,追捕那些过路的迷雾山蛮族,但看起来你们既没有补给,也没有后援?”
斯妮苦涩一笑:“失去了家园,我们只能投靠公爵大人,村民们想回到瑞巴奇重修至少要等到彻底开春,而不是现在这倒春寒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有幸存者就好,他们现在在哪儿住呢?”
“在街头,靠着市民们的施舍和嫌弃度日,每天都有城卫向我抱怨说又有人偷抢之类的恶行……有几件事的确是他们冻饿的受不了才做的!但更多是那些巡卫抓不到的迷雾山小偷做的!要负责的却是我们这些人!”
“啊,”信使感慨地搓了搓手,“有没有办法让他们找到几份工作活计呢?”
“……我当然试过,但城市里唯一可以做活的就是那些老爷们的几处奢侈品工厂,除了原来村子里的工匠还能去碰碰运气……其他的人……”
“但,上帝啊!总得有人负责不让他们饿死吧!”信使失声道。
“当然死不了,但活得艰难。教堂和济贫所会帮助我们,但杯水车薪,还有,似乎晓炉城里有腐败,连公爵给我们发的东西都出现了克扣——而我,唯一能行动的人!现在每天还得在野地里呆着!根本没办法追查此事——您瞧瞧,本来我们队伍的补给还能支撑很长时间,但因为克扣之类的原因,我们必须把粮食和柴火分给一部分我们在街上乞讨的同乡……如果再发生什么变动……”
斯妮痛苦地咬了咬牙,强行压抑住自己的心情。
“小伙子们已经生出冻疮了,再这样下去……”
就在这时,忽然雪坡上跌跌撞撞跳下来一个弓手。
“斯妮前辈!我们发现了迷雾山部落的蛮族战士!但看起来似乎和沃夫伯德那一脉有关系!”
斯妮恍惚了片刻,握了握信使的手,塞给他几枚银币铜币:“先生,真的谢谢您,这些钱您收着,有机会替我向我家兄弟问好。”
“好,我一定会转告此地的情况的。”
“来了,小伙子们!”斯妮朗声道,却因为中气不足虚弱了一下,“呼……跟紧前边的野蛮人!天黑前发动突袭!”
她犹豫了片刻,又转过头对信使说:“麻烦告诉他,我身体很好,不要让他担心。”
信使同情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深山巨谷中的雪风就像怪物的嚎叫,斯妮一人当先,仿佛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样机械地行动着,连日奔波,她早就疲惫不堪了,精神状态也很糟糕,但是心头仍然有一个幼稚的可爱的影子,那是她唯一的牵挂——为了这个人,她绝对不能倒下。
队伍在以一个稳定的速度前进,他们穿越雪松林,头上的星河黯淡不堪。
她脑袋里非常混乱,回想起在晓炉城的几次经历,数个月前竞技场和贵人的相遇,还有前两天面对管家的同情和供给的匮乏,不由得感慨晓炉城的寒冬竟然比瑞巴奇的寒冬更要难熬……命运无常……
“啧,徒步追那群骑着马的野蛮脑袋,真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步伐终于不由得慢了下来,自己年龄终于是大了,在二十几岁出头追杀蛮族的时候,是绝对不应该有这种疲惫感的。
她忽然想哭,但她不能哭,因为后面的战友们看到她步伐慢了下来,会以为她有新的英明的命令或者看到了远处的敌人,在这些人面前,她必须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坚强。
天上的残云围月预兆着明天天气的好转,但那孤独的月仿佛一只巨人的独眼,看得她心里发毛。
“敌人似乎从四面八方而来。”
大家似乎有些惊惶。
“全体索敌,”女林员沙哑的嗓子里吐出这几个字,“两排排列寻找高处。”
“不!不是敌人,后面是寒冰游侠的巡逻队,他们来帮助我们了!”

很快他们汇合起来,为首的游侠向斯妮打了个军礼。
“好久不见了,阁下,不过长话短说,埃里克爵士希望您不要和这支队伍正面交锋,他们应该是沃夫伯德食人狼的巡逻队,实力非同小可。”
“你们一直在附近?”
“是,您是我们的朋友,这也是埃里克爵士。”
斯妮摇了摇头:“真是麻烦他一直照顾我们了,但是,我们至少也得带两个蛮族或者骨头盔回去,不然我们的乞丐会饿死的……唉,希望你能理解。”
“是的,是的……不过这次就让我们来打头阵吧。”
可是这一次令双方出乎意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前方赶来的只是普通的蛮族,而不是什么沃夫伯德杀人团的精锐,只是,数量超乎寻常的多。
事后斯妮也失去了关于这场硬仗的记忆,她的印象里只剩下那些奋勇作战的寒冰卫士,还有一个个倒下的同乡,迷雾山人的刀和斧头砍在布衣上人是不能活的,但如果身上稍微有点铁片倒还能撑得住——而她,身上正好有一件埃里克送给她的铁甲衣。
这一天斯妮又一次失去了两个同乡,在乱奔的劣马和蛮族的武器的混乱里不幸被击中脑袋,倒地,那一刻,寒冰游侠们仍然在奋勇搏杀,不肯退让。
“阁下!”游侠把她拉起来,用刀向敌人头上猛砍去,斯妮昏昏沉沉被搀扶起来,感到天似乎已经大亮了,但为什么自己似乎已经看不出来了?
她忽然发现对面的雪坡那些强盗正在张弓搭箭,猛地清醒过来,可是来不及了,又一个年轻的同乡单薄的布甲被打穿,击中心肺,当场倒在雪地里……她费力地想要推开眼前的敌人,但是这群恶棍人数实在太多,这点反抗在斧头棍棒前毫无力度。
最后,只剩下少数精锐和这群匪帮的正面对决,游侠们花了非常的大的力气,才把伤员们从那里救出来,土匪们似乎也不愿意留下太多尸体和这群浑身尖刺的豪猪们硬拼。

“他们活动地越来越频繁了,看来,必须得有人向晓炉城的领主报告,”游侠说,“我们追查到了一处迷雾山强盗的老巢,那是不是几间小破屋,而是建立在雪山上的一处略平缓的木质中型堡垒,活动的人数非常多,如果不下手的话,恐怕不到一周,晓炉城就会遭到强袭。”
“……”斯妮憔悴地抬起双眼,轻轻合上眼皮,代替点头,“是的。”
“我们是戴罪之身,可对晓炉城这家园也有感情,请您代为转告吧。”
斯妮张开了眼睛:“我明白。”
可是比起凛冽的寒风,更致命的是军需上的贪腐,斯妮回城后向公爵的管家多次要求提供补给,但管家虽然是聪明的好人,可惜也无力管辖军需。
“我没办法帮助您太多,不过府库里倒是还有一些草料,您或许用得上……”
“可是……”
“有什么需要报告的吗,士兵?”
大厅大门忽然打开,仪态不凡的阿尔德玛公爵阁下和两位骑士谈笑风生间走了进来,抖落掉身上的雪花,斯妮听到他们在讨论好久没有开宴会的事,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先报告敌情。
“公爵阁下,我必须向您报告……位于晓炉城以北大约多少里地的地方,有一个……”
公爵拧起了眉头,恼火地说——
“你说什么?一个足以容纳这么多人的蛮族巢穴!”
他锋利的目光扫过两位骑士的脸:“你们鸦矛骑士自诩晓炉城保护者,四处在北地巡逻,竟然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吗?”
骑士面面相觑,神情尴尬极了,斯妮略有胆怯地开口说话了:“公爵阁下,骑士战马没办法登上高山……这侦查的事真不能怪罪他们……”
“没让你说话,士兵!”阿尔德玛的口气有所缓和,“骑士,去送封信请国王陛下和乌鸦爵士来一趟,我们还要集结一些人,沃夫伯德杀人团的蛮族虽然不足为惧,但数量众多,决不可轻敌。”
骑士领命,匆匆离开。
眼看女兵似乎还要说些什么,阿尔德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伏在考究的方桌上陷入沉思,嘱咐管家先停止部队训练,要从城防中再抽调出一批士兵出来抓紧备战。
管家领命,匆匆离开。
“你呀,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公爵大人,”虽然多次求人很难堪,但斯妮还是顽固地没有退下,“我们没有收到……这个礼拜的补给,需要您的军需官的配合。”
公爵注视着她,她差点就向后退几步,不过忍住了。
“负责你们的军需官,恰好是一位贵人,他手眼通天又受国王宠爱,我虽然是公爵,也很难处理他,”阿尔德玛坦率地说,大概是因为没有人在旁边吧,“哦,你是瑞巴奇村的那个……以前见过你这个女巡林者,你为了晓炉城和我的利益,多次忠心深入险境——请这次你们也来领路,等这次围剿之后,我希望你们可以做个手续,来晓炉城效力,我给你们开城防士兵的薪水。”
斯妮艰难地开口问道:“那么,我们瑞巴奇的村民怎么办呢?村子重建起来还需要很多东西……”
公爵浅笑了一下,却烦躁不安地搓了搓手,将一小袋钱推给斯妮这一端。
“现在确实是艰难的时候,只能先苦一苦他们了,这些钱,你拿去为他们置办一点东西吧,给他们先安顿一两周,不要再让他们和市民闹起来了。”
斯妮道了声谢,苦涩地接了过来,缓缓离开了城堡大厅。
倒春寒,有没有粮食,还是战争时节,这些钱能 买 到多少补给呢……
春天到了,冬天却仍旧没有过去。


第六章 断裂

斯诺惊醒了,在梦里,故乡处在一片烈火之中。
“你的鼾声很大。”
干草垛里探出一个委屈巴巴的脑袋,斯诺瞅着这个少女一时间吓得惊叫起来。
“你喊什么!你发什么疯!不认识我了吗?”
“哦……哦,萨吉塔丽,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这里是烈狮王国边境的小村弗莱彻,而现在的情况有些尴尬,我们的年轻人和他新认识一年的恋人正赤身裸体躲在村头的干草垛里,看样子几个小时前做了某些人生大事。
“啊,可怜的家伙,”少女拍了拍少年的金发,“希望不是我让你做了噩梦,尽管我这身肌肉看起来……”
“停,我的爱人,我知道你跟我的老姐一样天天练习打剑和拉弓,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家伙……”
“油嘴滑舌的腔调,”被称作萨吉塔丽的少女开心地笑了,黑黑的眸子深情而可爱,“难得你能想到回来看我,真的不打算多留几天?”
“我得……向你坦白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是商队护卫,我是部队士兵。”
萨吉塔丽感到浑身一僵:“那是什么意思?”
“我想说的是,我已经攒了足足一笔钱,绝对够在晓炉城开一间面包房了,我想娶你回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少女面孔发红,抱着自己哆嗦着哭了起来。
“啊……怎么,你不愿意吗?”
“傻子,这是高兴的哭,我还以为你想仗着兵痞的身份把我抛在这里……”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隔开,就算是——”
少女全力堵住了少年的嘴:“少说不吉利的话!……好,不过我们这个季度还有巡防的任务,等我们这边完成了义务,你就来我们家提亲吧!”
斯诺喜不自胜,把她从草堆里再抱起来,丢到干草上。

——女孩无奈,毕竟拒绝不得,就算这样,还不忘嘟囔一句:
“该死的,你是真的不怕冷……啊,轻点……”

第二天,斯诺腰酸背痛地回到白鹿城堡附近,信使正在寻找他。
“我昨晚就在找你,你去哪里了?”
“嗯……我昨天换防休息,去城里办了点事,”斯诺无奈地笑了笑,“先生,有我的信吗?”
“没有,不过,”信使心事重重地样子让斯诺感觉不太好,“你的姐姐让我给你捎个口信,就说一切都好……”
“啊哈,我知道,我知道,又是老一套是吧,”少年放下心来了,“她一定又要说,不要让我操心,让我安心训练拿饷,少给家里寄钱之类的——是吧?”
“啊……是的,基本如此。”信使回答说。
“行啊,我最近确实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事情,大抵来说,运气还算不错,下周寄信的时候能麻烦您继续帮我代写一封送过去吗?”

“当然,这是我的工作。”

信使说。

“当然,这是我的工作。”

斯妮面对公爵赞许她侦查结果的言辞,丝毫没有骄傲,只是这样回应道,她比谁都明白,那些骄傲却又流离的寒冰卫士游侠们的背负为何。
此刻北地的山下可谓大军压境,只不过,这一次斯妮站在大军这一边,她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山谷上近乎城堡的山寨,不由得也暗自吃惊。
一座小木城堡下,千百名甲士严阵以待,爵爷们各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战士们的刀枪斧钺锋利锃亮,巍峨的雄山烈风没有征服得了他们的意志,只是因为他们相信,今天的战役,一定可以将迷雾山的蛮族彻底铲除。
“陛下,”公爵纵马进言道,“我听说您对这样的状况也有准备?”
国王格雷戈里四世今年尚未步入老年,气血沉稳,他用冷淡的灰眼睛扫了一眼所谓的“城堡”,也不答话,只是问:“乌鸦爵士到了吗?”
一个刺耳而危险的声音回应道:“是,陛下,战无不胜的波利斯在,请指示一个目标?”
斯妮感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
“这个‘城堡’,你和你的骑士团打算怎么做掉?”
“啊,陛下,这话你可真是问对人了,我们有整个北地最优秀的攻城骑士,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您一声令下,这块小小的猪栏就会被我们踩在脚下,不会再威胁晓炉城公爵大人。”波里斯意味深长地说,全然不顾背后公爵的脸色越发难看。
国王赞许地点了点头:“好!你打算怎么做?”
波里斯招了招手,背后立刻有一名骑士赶来。
“向陛下致敬!以臣之见,想要攻破这个山垒,有两种方案:第一,我们可以同样做一些攻城器,但那样的话必然会有所伤亡,最快也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
“一周?太久了,我们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波里斯很不耐烦。
众贵族领主纷纷怒目,这个乌鸦爵士居然敢僭越陛下定是非,实在可恶,怎奈此人最近正是得宠,国王陛下可能只听得进他的话。
“嗯,是的,并且我们可能还要面对沃夫伯德的大军,所以还有第二个方案,那就是,我们筑城。”
在场议事者无一例外倒吸一口凉气。
筑城?开什么玩笑,建筑一座城堡需要大量的人力财力和时间,哪怕是一座中等大小的木质堡垒,也需要国王审批,少说也需要10年以上的功夫,有那些财力,估计就可以直接买通敌方管门的,有那些物力,为什么不直接干脆多造几个投石机把对方大门轰烂?
“这倒是有趣,你打算怎么筑?”国王平淡地说。
“陛下请三思!”斯蒂芬伯爵道,“我军乃远征之兵,即使阿尔德玛公爵负责了我们的补给线,我们这支队伍也只能在山地附近维持十天左右的行动力,时间一长,难免不测。”
那乌鸦爵士哂笑两声,抬手示意手下继续。
“嗯,阁下,我们调查了附近的情况,这儿附近的土质还算结实,可以用来当做木材的树也不少,加上春寒还没完全过去,我军又有人数优势,骑士团完全可以几天之内作一座营垒出来,其实,只要一面墙就足够了——一方面可以居高临下观察他们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展示人力物力,足够让那些野蛮人开开眼界,等到剿杀之后,我凛鸦境的实力将会彻底震慑他们。”
听上去很荒谬,但不是完全不可能,就是关于如何出力,众领主的盘算可能不尽相同,国王陛下满意地点了点头,环视四周,这群贵族们真是拥兵自重惯了,对付起一群贼寇竟然还不如骑士团来的有办法。
“非常好,爵士,就按照你们的第二个方案来——我特许你在这次任务中领有最高的指挥权,领主部队们的士兵在筑城这件事上听凭你调遣。”
“谢陛下信任!我们希望今夜就开始开工。”
“很好!”
斯妮当时就站在队伍前端,这些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她也发现了众贵族脸上的不满和愤懑,她觉得事情的发展并不妥当,决定晚上趁着汇报侦查结果的时刻询问一些事情。

巍峨的雪山中连营数里,鸦矛骑士和佣兵们在指挥民兵和民夫伐木、挖土建造工事,斯妮看到已经有浅浅的地基和城墙的雏形了,令她惊异的是有些骑士放在桌子上的并不是剑,而是厚重的典籍。
阿尔德玛公爵的营帐显得朴实刚健,门口架着刀枪,而且有两个孔武有力的鸦矛骑士在门口站岗,旁边就是马厩。
“我们今天看到山寨里面有很多篝火和炊烟,但是似乎没见到多少蛮族活动的痕迹,攻城的时候只有一条大路和一条山道可以入侵……”斯妮拿着地图向公爵解释,“山寨的后半部分,我们还没来得及探查,所以不太清楚这群野蛮人是如何保证补给线的。”
公爵若有所思:“你是说没山寨的墙上也没有什么敌人?”
“其实是有不少岗哨的位置,但他们的数量确实不多。”
“沃夫伯德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这确实是很奇怪,不过,你们能找出山路的位置真的很好,等明天我会和各位大臣和陛下说明这个情况,退下吧。”
“公爵阁下,还有一些事情请您指点……”
“说。”
斯妮看了看帐篷门口那两个鸦矛骑士,又看了看公爵。
公爵拍了拍手,两个骑士在帐篷上的影子就消失了,他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你要问关于骑士的,还是波里斯的?”
“这些骑士似乎非常善于攻城?”
“当然,他们和晓炉城大学工程学会密切相关,也是学者们的保护人,尽管他们可能不是北地最善战的骑士,但手里的两个锤子——钉头锤和攻城锤绝对让他们有足够的话语权,我们当然是需要他们的支持的。”
“这样的好骑士团怎么会和波里斯混在一起?”
“不是所有的‘骑士’都会甘愿做‘卫士’,”公爵叹了口气,“年轻的骑士们为了冒险常常会误入歧途,好大喜功、善于辞色的领袖自然也会吸引到不少鸦矛骑士,尽管鸦矛骑士的礼堂就在我的城堡里,但自从乌鸦爵士受宠,我对鸦矛骑士们的约束力也在急剧下降了。”
“但是……”
“但是他依然是一个出色的领军者,一个优秀的勇士,国王需要他,王国也需要他,所以我不希望有些流言和恩怨影响当下的合作情况,”公爵谨慎地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去吧,士兵,回到你的岗位上去。”

三天后……
“可以了,现在把树木都砍倒!”鸦矛骑士高声说道。
随着一阵巨响过后,蛮族们瞠目结舌,他们亲眼看见,在树木倒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土木巨城,城墙上插满了诸位贵族领主的纹章,城墙下骑士们的斧枪闪烁着寒光,那些站在攻城器边上的战士们清一色蓝衣白甲,气势磅礴,高声怒吼,宛如天兵下凡——
堡垒里的蛮族们目瞪口呆:
“那里是什么时候出现一座城的?”
而凛鸦境的战士们高声吼道:
“投降!投降!城破之时,鸡犬不留!”
幸好此处积雪不多,否则恐怕要引起一场史诗级的雪崩。
蛮族们动摇了,尽管熊头战士们和那些高级萨满们还能保持不为所动,但那些落草为寇的山民们可不乐意陪着蛮族们送死,只见忽然,堡垒的半扇大门被打开,低级强盗们当场开始抱头逃窜……
在凛鸦境方,众士兵高涨的士气下,号角声划破了清晨雾霭,攻城战开始了,佣兵和卫士们将逃走的强盗们扣押了起来,那些鸦矛骑士们放弃了马匹,和重步兵们紧紧站在一起,随时准备对抗野蛮人的反击。
斯妮和弓箭手们站在一起,她的脸庞因激动而涨红。
“你今天似乎特别兴奋。”同乡说。
“将迷雾山人一网打尽,”她凄然回头,满脸的沧桑,“我们就可以安心回家了。”
“啊,是的,”同乡低低地说,握紧了手里的长弓,“回家……”
肃穆的群山是无情的巨人,肮脏的木垒是他卑鄙的护裆,斯妮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她想到可以把蛮族们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新家的门口,烧好一锅汤,等待母亲和弟弟的归来……
“小心!”
“呃……”
斯妮感到腹部一阵发麻,原来是木垒上的蛮族向她射了一箭,好在,鳞片甲很结实。
“队长,你要不要紧……”
“别管我。”
斯妮咬着牙把箭折断,亮出自己的弓箭反手流星一击,那蛮族应声而落。
“冲锋!”
军官吼叫着,骑士和步兵众涌进了山寨当中,斯妮和弓箭手们一边射击一边前进,在解决掉寨门上的几个射箭蛮兵后也亮出刀枪冲杀了进去。
野蛮人们在溃败,熊战士的斧子的确锐利,可惜在鸦矛骑士的重甲上顶多造成一点形变,北地的武士们怀着终结祸害的心态,向蛮族们英勇地发起进攻,山寨里的强盗们节节败退,即使有想要向深山里逃走的,也只能被蓝色或白色的羽箭钉死。
斯妮挥舞着长剑,躲过蛮族的大斧,狠狠将剑砍进对方的肩膀,看着对方如何瘫软地跪下去,抽剑,挥手打翻对方,流下一地秽物。
不要犹豫。
忽然,她被人抓住了肩膀,眼睛前出现了一顶膝盖,战士多年培养的本能让她迅速挣脱开,闪过蛮人这致盲的一击,旋身一剑砍开了他的皮甲——
不要犹豫。
只是那兽皮的甲胄总让人想起,某个家破人亡的不眠之夜,某个双手持大剑的凶憨男人。
不要犹豫。
斯妮冷漠地轻挥玉腕,反手一剑,将这蛮人连头盔和头,一起砍开了。
不要犹豫!
广场上的敌人已经清理干净,羊圈和谷仓都被点燃,到处是散落的羊,空气里弥漫着焦麦香,瑞巴奇籍的士兵们似乎有些动摇,因为那里面必定有他们的财产……
至于战斗情况,蛮族们抛下了百多尸体,而凛鸦境方面只是损失了几个民兵,剩下的萨满和熊爪狂战士在勉力抵抗,堵住了山寨后通往迷雾山的大路。
斯妮凝视了片刻被点燃的谷仓,愤然回头,信步前行,忽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
“大姐……不用上前去,我们有弓箭,”这个同乡民兵这样说,“你,你擦擦脸上的血,跟个喝醉的恶鬼一样。”
“放手。”
斯妮说。


羽箭飞落在这群罪恶的萨满们身上,有的当场断了气,有的还没有断气,狂战士们捂住喉咙和面门,用手里的斧挡着箭羽,可是,下面忽然冲上来一个杀气肆横的家伙,让他们不得不定睛迎战——
斯妮操持着一柄斧枪冲了上来,利剑一样刺进为首的狂战士身体……一记过肩摔,这蛮族当即被剖成两半……这不是战斗,这是报复的杀戮,斯妮的举动让还在犹豫的骑士、步兵和弓箭手们都迅速奋起,冲近最后的敌人。
“饶命!饶命,停手哇,我们投降,我们……”
话音未落,萨满已经被砍翻在地。
斯妮撞开人群,身上已是透甲红,她举起了缺了口的斧枪,冲进了雾霭之中。

在迷雾中很容易失去方向,但斯妮知道她必须保持清醒。
看到一片红色中,有个身影在逃跑。
感到自己的身体里有无穷无尽的力量,那就追。
对方看起来是个女人。
扔出斧枪,对方应声而倒。
雾霭散去,附近是一条红色暖水河,脚下是一小块红草地,似乎还开了几朵小花,春天好像是来了……
这女人大腿筋被刚才飞来的斧枪劈断了,她汗津津望着来人,啊,果然是蛮族,身披皮裙,脖子上戴着兽牙项链,手臂上还有灰色的迷雾山护手,令人惊奇的是她手里还有一个篮子,里头是一个粗糙的襁褓。
“放挝我,至少放挝这个孩字……”
这蛮族的口音嘶哑难听,蛮族就是蛮族,永远学不会凛鸦的语言,就像母兽一样。
斯妮笑了,但那是得意的笑。
斯妮左手持剑,重重捅了下去,然而母兽却反手向自己面门扔出一把——
熟练的林员战士这一次却没有躲过。
——一把兽牙手串,砸在额头上。
她确信自己受了伤,因为感到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流了下来。
她瞪裂了双眼,抓住这慌张的野兽的脚腕,像宰猪一样向这尖叫的母兽捅去,对方自知无望逃生,便用最后的力气,将襁褓扔了出去……
物液交融,一下,又一下,说的是宰杀,也是沉浮。
当宰杀结束,斯妮终于住手,母兽停止挣扎的时候,沉浮也结束了,那篮子摇摇摆摆,随着暖水河的河水,向东南方向去了……里面有孩子的哭声。
斯妮似乎很讨厌这种声音,她恼怒地嘶吼着,嗓音嘶哑的不成语音。
只一箭,她就射中了摇篮,摇篮在暖水河上左右摇摆了一下,那哭声便微弱了下去。

结束了。
应该是结束了吧?
巡林者斯妮猛然感到一阵恶心,不得不扔掉了手里的武器,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给自己连续打了好几个十字,只见目力所及,天地雾霭,皆是红色。
她用颤抖的手摸了摸暖水河的浪花,忍不住将脸也埋了进去,想要把脸上的血污清洗干净。
她仰起头,在清澈的河水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弟弟。
不,不是,那只是一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一张熟悉的凛鸦境的脸,高高的鼻梁是他们姐弟共同的特征,柔软的金色头发黏在一起,只是通红皲裂的肌肤里尚还有几分光泽。
她哭了。
她的眼泪顺着平滑的胸甲打落在地上的春草春花上。
“咳……咳!”
她鼓起嗓子,感到喉音就像破旧的风炉一样嘲哳难听。她从怀里取出一点简单的草药,和着河水,拼命给自己处理着伤口和喉咙,苦涩的味道只有她自己知道。
最后,她站起身,一瘸一拐向迷雾外的世界走去。
临走时,她还踢到了什么人的尸体,这让她受了点惊吓,好在还有最后的力气,让她能头也不回地跑走。


第七章 冻结

“胜利的是我们!众将士啊,欢呼吧!”
公爵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长矛,战士们激动地泪流满面咆哮着,一百多年,整整一百多年,忍受迷雾山蛮族的欺凌岁月终于要过去了,尽管寒冬和战乱带来了极夜,但保卫家园的那份决意终将战胜所有困难……
能战胜就好了,斯妮用模糊的意识驱动自己,不至于倒在雪地里,她感到阳光多么温暖,沾满鲜血的手多么寒冷,而自己,又是那么地归心似箭。
阳光蔓延的天空啊,请把我们的喜讯带去同乡身边,带去我挚爱的——
斯妮抬起眼,看见晓炉城上方的一大股黑烟,如同一条凶恶的黑色飞龙,盘旋在家园的上空。
她感到血液仿佛都在血管里凝固了,面如死灰跪倒在地。
“啊……为什么……”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之际,一名传令兵撞开寨门,分开荷戟的侍卫,战栗地向国王和众位领主汇报:
“晓炉城被沃夫伯德杀人团袭击了!”
听闻自己的领地被袭击,阿尔德玛公爵不由得退了一步,国王陛下缓缓回过头,眉头紧锁,而鸦矛爵士盯着传令的因疾驰而发红的面孔,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多少人?”
“咳……不知道,城中可能有迷雾山方面的内应,这群家伙,仿佛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一样,等我们意识到的时候城门已经被易容的蛮族控制了,之后南门那边,大概有集结了将近一千多人……而城中的守军甲士已经不足二百了……”
阿尔德玛公爵上前一步,紧紧抓着传令的肩膀:“告诉我,孩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公爵大人——临时的城防长官他——已经牺牲了,他特地派我从北门突围寻找周遭的领主请求救援,没想到诸位大人竟然都在迷雾山一带作战……所以……”
阿尔德玛顾不得贵族礼节,对国王和几位领主们说:“我的妻子家眷还在城中……”
事态紧急,顾不得再细细清扫战场了,还不等国王下令,就有不少领主开始召集士兵,准备下山前往救助晓炉城,或者远离晓炉城。
“这样下去,周围的城堡可能也有危险。”
“我们必须快速下山,我还需要回去集结人手……”

“要我说……”
大人物们背后传来一个冷漠高傲声音,乌鸦爵士操持着一柄长矛从众领主的身后走了出来。
“作战致胜的关键不在迅速迅猛,也不要惧怕突然而来的牺牲——这点在百年多前的长歌港之战——就已经得到过证明!”
黑甲爵士大吼一声,挥舞着手里的长矛,搅动空气簌簌作响。
忽然他快速旋身,雷霆一枪戳进了传令——身边的冻土之中!
“我军拥有优秀的射手和骑士——完全没有理由对偷袭来的沃夫伯德蛮族心存恐惧,鸦矛骑士团的武士们!随我缓行下山,时刻警惕周遭来犯之敌,为国王陛下夺回晓炉城!”
“如您所言!”鸦矛骑士们振臂高呼道。
格雷戈里四世满意地点了点头,在骑士下山的铁流中亮出了龙牙宝剑——
“全军结阵防护,缓行下山!”
斯妮感到手臂上的肌肉在不听使唤地颤抖,瑞巴奇的同乡们士气同样也非常糟糕,因为他们比谁都明白,城墙最外侧就是贫民营,瑞巴奇流落下来的村民都在那里乞讨求生。
“母亲……”
上山容易下山难,斯妮还想从山脊上尝试快速滑下去,被同伴们拼命拦住了。
“大姐,现在只有你带着我们了,您就别乱来了,跟着公爵吧!”

心慌意乱的半天过去了,晓炉城出现在凛鸦境大军的面前。
它依旧栩栩如昨,只是门口已经立起了简陋的鹿角,不断有守军的尸体从城墙上被扔下来,沉闷响后化作肉泥,而城门上阿尔德玛公爵的旗帜,则被丢在烽火台里燃烧。
一个令人胆寒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上头,他半身筋肉裸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头上的古怪铁盔显得粗糙且野蛮,手里的巨斧沉重而骇人,北地再刚毅果敢的骑士,被那无情目光扫过也要掂量再三,是否要冒着被砍成碎肉的风险和他正面交锋。
“我们的情报指出,”在城外的驻军地,鸦矛爵士展开地图,向众人解释道,“外城已经沦陷了,不少市民已经惨遭毒手,不过内堡似乎还没有被攻陷,仍旧有零星的抵抗。”
阿尔德玛终于松了一口气。
“您先别高兴地太早了,”鸦矛爵士波里斯摇了摇头,“几个城门似乎也都被他们堵死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总之,这意味着我们接下来要面对一场艰难的攻城战。”
“我们要攻打自己的城?”贵族中有人失声道。
“是啊,一定要把公爵的家眷救出来,”波里斯冷淡地走开几步,向格雷戈里四世行礼,“陛下,请交付我指挥权,沃夫伯德不可能再有别的外援了,我们要趁着南方那群病猫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乱之前,快点把他终结在这座城里。”
列位大人哑然,尽管这一定意味着凛鸦境和迷雾山恩怨的终结,但是,城中仍然还有公爵家眷,强攻的决定真的合适吗?
贵族们开始争论。
“陛下,这是公爵的城,还有公爵的家眷,我认为应该让公爵大人说说想法……”
“难道这就不是王国的重镇了吗?我可不想让蛮族再作践我们的村落和农庄,我支持速战速决……”
“但至少,我们应该去派人看看有没有谈判的可能——”
“胡说什么!他们杀害袭击我们的村民商队不遗余力,你要和那群吃人不吐骨的玩意儿谈判?简直是浪费使者的生命!”
在一片吵闹中,格雷戈里四世保持着平静,最后,他抬了抬手臂:“公爵,您怎么看?”
公爵说:“我认为——应该进攻。”
他又看了看鸦矛爵士,但波里斯似乎并不为所动,只是凝视着远处的城墙。
“如果内城确实还没有沦陷的话,家妻家女应该短时间不会有危险。”
“好,公爵深明大义!”波里斯回头向公爵做了个礼,“那么,这城墙我们就要用鸦矛骑士团的方法处理了……否则绝对无法在内城沦陷前攻进去。”
“……”
公爵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醒醒,大姐,”同乡的年轻人把她摇醒来,忧心忡忡,“我们要准备攻城了。”
“好,我们出发。”
大营那里,公爵正在焦虑地来回踱步。
“居然要毁掉自己的城墙,啊……”
波里斯拍了拍公爵:“虽然如此,但您要坚强一些——攻击的命令,就让您来下吧,您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这座城池的构造。”
公爵表情复杂地望了望波里斯,波里斯也紧紧盯着公爵,忽然,两个人都笑了,只是公爵笑的勉强,波里斯笑的附和。
贵族们则在窃窃私语:“我们一直以为二人不和,看来那传言并不真实。”
听不清进军的号角,看不见城墙上的蛮族,斯妮几乎要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只是跟随着骑士和步兵们冲进了城中,机械地挥舞着手里的武器。
她累了。
她或许是累了,所以当两个蛮族挥舞着大斧要把她砍成两段的时候,她看上去几乎不打算反抗,只是举剑直入要和对方同归于尽,但随着两只冰翎羽没入袭击者眉心,她的这拼死的觉悟就显得如发疯一般。
“斯妮,别做无谓的牺牲!我们现在到了最后一步,千万不可以懈怠大意——”
混战中,房顶上跳下来一个英武的身姿,无疑是游侠埃里克。
两个人——或许是北地最优秀的贵族弓手和最优秀的平民弓手背靠背携手作战,只为了同一个目标,那就是家园和重视的人。
“打架的时候,怎么能分心呢?”
蛮族源源不断地从外城区的民房小巷里冲出来,埃里克并不担忧,只是同情地瞥了斯妮的背影一眼,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没错,真正的战士在胜利之前,”斯妮的声音恢复了冷酷,“决不可有杂念……”


——很久很久以前,经验丰富的北地老兵们就说,弓手在战斗中松懈的时刻,就是大限将至的时刻。
“别分心!斯诺,斯诺!你在干什么?今天你的准头差劲透了!”
“但是,对方的部队里有我认识的人……”
“……”
凛鸦境人经常担心对付迷雾山的时候被烈狮境大军袭击,不过今年是个例外,因为白鹿堡那边有一个新的王国,触怒了烈狮境的爵爷们和国王——这就是预言之子阁下的部队,她用了计策,诱敌深入,在诺多森林的附近痛击了烈狮军队,但是,在预言之子阁下部队里的斯诺今天状态极其糟糕。
“已经是残局了,喂,你小子,不要这个时候发疯,至少等结束追击后再……”
预言之子痛呼一声,原来是冲锋时被一名敌弓手击中了面门,悄无声息倒下了。
“冲锋!压制住敌人!他们没有多少人了!”
斯诺慌了神,他丢掉弓箭,快速滑步下了土坡,此刻为了不误伤队友,所有的射击已经停止,他可以放心地靠近那个熟悉的人——
真的吗?
“喂!伙计,投降吧,”他尽可能温和地对着敌军士兵说,“你们真的做的很不错了,停手吧,亲……”
对方在靠近前,一直半跪在地地,看起来像是打算投降,但,忽然动了。
“斯诺!退后啊!”
认识他的人都在叫喊。

但来不及了,巡林者斯诺目瞪口呆,看着这张亲爱而熟悉的面孔,突然对自己发动袭击。
——这一击,就这样直穿躯干,他倒下了。
阿姊的笑脸,在模糊的视线里,若隐若现。
“靠,真背……”
有人抱住了自己,他用渐渐要消散的目光看到,那是自己的爱人,一个全副武装的女弓手。
她在哭,真令人头疼。
……这年头看来因为拉不上壮丁,训练女兵的地方不只是北地啊。
那么,她当初说要尽职尽责,说的原来也是作为战士出阵啊……
倦倦睡意袭上脑海,渗透的血液带走了残存的那点力气,她在拼命按压刚刚打出来的创口,不过……这种贯穿伤,老姐来了估计都莫能助吧。
残阳之下,一伤一死。
少女放开双手,怔怔的。

“为什么,是你呢?”
斯诺伸出一只手,想摸摸她的亚麻色头发,不过那并不成功,手到了一半就掉了下去,他苦涩地想,自己也想问这个问题啊……
“有军饷啊,很高……喂家里人……你很厉害了,继续下去,一定会超过……”
少女抓住了少年的臂膀,浑身颤抖,把脸埋在了爱人起伏越来越微弱的胸膛上。
静默而古老的诺多森林里,少年用最后的力气握紧了她的手,故作轻松。
“别哭……你才是真正的……射手。”
是啊,真正的战士就应该抛弃一切杂念。
但,少女显然也是半斤八两。
因为,就在她悲痛欲绝的时刻,来报仇的士兵们一拥而上,一声闷响后,这苦命的人便失散在意识的尽头。


此刻的晓炉城街巷遍地狼藉,士兵们把伤员们扛下前线,被投石轰碎的民房散布着瓦砾,灰色的雪,红色的雪,泥泞的雪遍地是,唯独不再有白色的雪。
“斯妮小姐?”
埃里克四顾无人。
“斯妮小姐!”
他跨步跑起来,直到看到瓦砾堆前跪着他熟悉的倩影和几个失声恸哭的民兵。
“斯妮小姐……”
女林员木然立在瓦砾堆前。
她的枯发在雪风中飘扬。
埃里克走进了。
他望了望,看到那废墟下面,露出几张面如土色的人脸。
斯妮仰天长叹:“母亲……”


第八章 霜羽难飞

“向陛下致敬!”
阿尔德玛公爵举杯高呼。
“向陛下致敬!”
众贵族齐声喝彩,热闹的晓炉城大厅里载歌载舞。
收复晓炉城后的第七天,为了庆祝消灭沃夫伯德杀人团,也为了振奋士气告慰战死将士,公爵决定拿出积蓄大宴宾客。
但也有另外一种令人不安的说法,那就是国王陛下希望借此机会调停波利斯爵士和一些贵族之间的关系。
乌鸦爵士是打仗的好手,但私德实在无法让人恭维,有人说他那秘密的金库里的金币有多少,北地被他玷污过的小姐就有多少。
斯妮披着一件稍旧的长袍在宴会桌的尽头赔笑着,作为披着天鹅皮的丑小鸭,躲闪着那些贵妇和丽人的目光的时候还不忘抬起眼睛,看向外面晴朗的冬景,在遥远的城墙根底下,她的同伴还在等她一起回家。
“请稍等,我必须向公爵汇报一些事情……”
“我不喜欢穿这种松松垮垮的衣服……”
埃里克皱了皱眉:“没有便装参加宴会会被赶出去的。”
“……您打算汇报什么?”
“啊,首先,当然是趁着这次机会让被诬陷的游侠重回部队,虽然我自由自在惯了,但是他们还有家人,如果不能保证他们可以安然老去,至少要把他们的污名洗刷干净,”埃里克斟了一杯酒,斯妮摇了摇头,埃里克便自己喝了,“其次是请求公爵大人派兵前往废墟,重建瑞巴奇——最后,当然是希望您能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成为我的妻子。”
斯妮点了点头。
“只要您能实现第二点,我很乐意随您远走高飞,做您的侍从。”
“我不是那个意思。”
“您很清楚,按照潘德的传统,一位贵族和平民或者仆役是结不了婚的。”
“哦,女士,我发誓过要娶一个像您这样纯洁、高贵、热爱北境的女人,请尽管相信我。”
斯妮看着埃里克信心满满向上面的宴会桌走去,慢慢地闭上眼睛,感到身上这身礼服万分沉重。
这两年来已经告别了太多珍贵的东西,她记不清自己脑袋里还剩下什么了,如果和乡亲们一起回去重建村落,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当弟弟归来的时候,能原谅自己的那致命的疏忽吗?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酒肉声音里,埃里克又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开心些吧,女士,我们已经和公爵先生说好了,公爵答应给瑞巴奇难民工作,还有明年开春派出的修缮工程队,还答应要给一心抗敌的诸位一笔奖赏。”
时隔多久,斯妮终于流露出笑意。
“愿神保佑您,埃里克阁下。”

宴会结束,她避开那些来来往往的贵人,躲进在马厩工的小屋里。
屋外风雪正下的紧。
破屋门,实在是关不牢了,她只好拿桌子挡住屋门,到更里面的卧房换衣服。
她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埃里克带她来宴会的时候,就是让她在这里换的,自己在瑞巴奇也没有那么多讲究,马厩小屋甚至对她来说要比宴会厅还亲切些。
寒酸的小屋有点挡不住风了,而且,她哆哆嗦嗦换衣服的过程中,感到自己的身躯已经残破不堪,且不论老茧和伤痂处处是,筋肉和肌腱也无法和贵族小姐们的雪肤媲美。
忽然,一阵寒意逼近了脊背。
“所以说,贱民就是贱民,是不属于晓炉城的啊……”
“砰!”
就在那一瞬间,大门被什么人踢开了。
寒风无情涌入,仿佛谁在啼哭。
——斯妮拧起眉头,缠上衣服,提起剑和短匕,躲在内室墙边。
“埃里克的乡下野马是你吧?出来。”
“……”
“不打算答话吗?哈,无妨,”来人恶毒地嗤笑着,“你确实做了不少好事,如果到了我的手下,我兴许也会给你一些赏赐,但是呢,你不该多事,去帮什么寒冰游侠……”
“……乌鸦爵士波里斯?”
“哦,这可真稀奇,”来人停顿了一下,语气带了笑意,“瑞巴奇的女英雄居然认识我这小小的预言之子,我该感到荣幸。”
铁靴踏在门口的雪中,白洁的雪在黑铁之下嘤咛。
斯妮注意到自己手里的剑在发抖,她努力调节着呼吸,不让寒冷和恐惧让自己判断失误,波里斯正在向屋内靠近,一步,两步,还有十步就会走到内室的门口,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失手了,她会死,或者比死更糟糕。

“阁下,区区小卒,也值得您这样一位贵族大驾光临?”
斯妮尽可能稳住语调。
“那确实,”波里斯停下脚步,以一种波澜不惊但字字钉针的语气倾吐道,“按平常的习惯。我是不会对你这种乡下的烂货感兴趣的,嗯,就这么说吧,你就算套上华贵的天鹅绒,走路也像野鸡一样实在碍眼,不过穿上戎装倒还显得有几分姿色。”
女林员冷笑一声,但是腿肚子却在发疼,寒意和威压正从背后的墙壁释放过来。
“所以……我一介巡林者值得您亲自出手?”
“你碍我的事太多了,此外,埃里克似乎很中意你,”波里斯开始解自己的衣甲,把配剑放在门口边搭着,“对了,顺带一提,你也没什么理由留在瑞巴奇或者凛鸦境了,我的探子报告说,你的老娘几天前前被投石车的流弹误杀了。”
斯妮眼泪差点就流了下来。
但她知道,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于是,努力把僵硬的手指活动了一下,既然这个恶人把自己的情况都查清楚透了,自己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哦,这可真是好消息,”斯妮悠扬的声调徘徊在狭小的屋中,“感谢您如此挂怀,原因我大概猜到几分了。”
“逞强也没用的,”波里斯说,“原因你自己慢慢猜吧……好了,把武器放下,我保证过程不会太痛的。”

一个陶罐飞了进来,斯妮暴起,一剑将陶罐砍成两段。
“毒药?”
深蓝色的液体溅了女林员一身,染上了单薄的衬衫。
“麻药,知足吧,被用这药的基本都是烈马一样的贵妇,你算是身份最低贱的那个。”
斯妮感到沾了毒药的皮肤下有一条炽热的河在流动,倦倦睡意也袭上脑海。
“该死的……为什么堂堂爵士会用这种奇葩药水?”
“你别忘了,我是鸦矛骑士团的,”波里斯的声音似乎在远去,“那可是学者骑士团,懂点炼金术很合理吧,好了,把剑放下吧,我可以考虑留你一条命和一件衣服。”
话音未落,怒目圆睁的女林员就出现在乌鸦爵士的面前,白色的亚麻衬衫下的躯体似乎还算丰腴,波里斯不露声色打量着对方,心想难怪埃里克看上了。
“看起来,我和寒冰卫士们无意之中破坏了你的阴谋……我猜猜看,和你的政治野心有关,对吧?”
波里斯一袭黑衣软甲,似乎对眼前的武器无动于衷。
“猜对了,嗯,不过我劝你放弃抵抗,根据那群老家伙的体液循环学说,肌肉越紧绷,这类药也生效越快。”
斯妮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她抬起匕首,直飞对方面门,双手举剑起手劈下,波里斯侧身躲过飞刀,不退反进,一肘砸在女人的手腕上,架住了她的斩击。
两个人开始角力,斯妮剑下不到一掌就是波里斯的头,她开始眼冒金星,但还在坚持。
“省点力气吧,”波里斯温和地说,“听不到你的惨叫,我会很遗憾的。”
“打架的时候专心打架——”
斯妮撤下一只左手,直击对方咽喉,但同时,波里斯也飞起一脚踢中了她的小腹。
两个人各退七步。
斯妮险些被踢得背过气去,背靠着墙,喘着粗气。
而波里斯只是揉了揉自己的喉咙,用一种欣赏且残忍的目光剖着女人。

“就平民来说,这样的锻炼已经很出色了,可惜,”波里斯又从背后取出一瓶蓝药,“你们永远无法插手,也不该插手老爷们的事务啊,为你当年的一时莽撞和伪善付出代价吧。”
斯妮噗地跪倒在地,毒发作很快,浑身都在发烧发烫,手几乎要握不住凛鸦剑。
“啊,这也不是怪你,毕竟这个时代,想要往上爬,想要安全度日,就得攀附有权势的爵爷们,不过你怎么能找到埃里克呢……”
“我才,没有……想攀附他……”
波里斯皱了皱眉,对方又站了起来,剑直指乌鸦爵士的咽喉。
“为什么你还能动?”
斯妮在心底苦笑,自己是士兵,被泼洒到药的那胳膊手臂上几乎全是茧和创,所以似乎可以比那些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贵族小姐们扛的更久一些——可惜这也没什么大用,瞧,对手为了防止失误还带了另一瓶药。
“我从头到尾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守住我们的家,等待遥远的人归来,”斯妮通红的面孔下,吐出一句宣言,“像你这种精明而腐烂的军阀,满脑子都是斗争和权势的人渣,永远不会理解这一点。”
波里斯放声大笑,将第二瓶药砸了过来,斯妮冷静地劈开,迎着飞溅的毒药液,双手握剑向对方刺去——

“唉,大姐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快冻坏了……”
天色已晚,城墙下的哨站,瑞巴奇的民兵们正在烤火,有人在焦急地咕哝道。
“看啊,是寒冰卫士游侠团的埃里克爵士!”
“说是去和大姐谈事儿,怎么拖了这么久……”
众人站起身来,望着远处走来一个蹒跚的人影,民兵举起火把,看见爵士的怀里抱着一个失去意识的女子,她身上盖着埃里克的披风,双目紧闭,眉头苦锁,发丝、肩膀……浑身上下全是雪花和细小的伤口,几乎成了一尊雕像。
“来个人……给她披条毯子,”埃里克艰难地说,“其他事情都已经谈妥了,但是,波里斯……趁我不在的时候袭击了她。”
立刻有老兵去烧水和找衣服,几个年轻人急忙腾出来火堆边的座位,两个小辈和随军女仆呵斥了几句,把霜人一样的斯妮抱进屯所去了,但没有人招呼埃里克。
纵使行动纷纷,但篝火边是死一样的沉默。
“我会给她报仇的,可是,请先不要声张出去,”埃里克穿过这些民兵,坐下后,短促地无语了片刻,取出一袋钱,“这些第纳尔留给你们,找个医生后,回瑞巴奇或者把她藏起来吧……”
“您要说的只有这些?您打算怎么做?”
一个领头的巡林老兵冷冷地问道。
“此仇不报非骑士,但首先,我们不要立刻就去问罪波里斯,我的游侠团才刚刚获得宽恕——”
可话音未落,一个年轻的民兵嚎叫着就跳起来,重重冲着埃里克那英俊的脸上,恶狠狠来了一记拳头。


第九章 道路通往何方?

在昏昏沉沉的梦里,闪过淋漓的鲜血,刺骨的寒风,恶臭的魔药。
倒在雪地里的士兵和蛮族混在一起,分不出谁是家人,谁是敌人。
她瑟缩着身体,在冰原上穿梭寻找着家园,忽然,两匹巨狼从远方向她冲来,一个笑嘻嘻,咬断了她的手臂,另一个化作巨大黑影,将她吞噬……
她惊醒了。
头顶上跃动的火苗和背后冰冷的浸透感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她想要坐起来,但浑身像被壮汉揍过了一遍,酸痛的要命。
“喝这个。”
有人递过来一碗药汤。
“哐当!”
金发女人瑟缩在草床角落,惊恐地抱着脑袋,药碗被打翻在地,发出苦涩的味道。
那人犹豫片刻,却只是淡然地擦了擦手,用脚哧啦哧啦踢开碎片,端上半块面包和一碗面汤,就出门去了。
她望着那氤氲的热气,惘然若失。

那人出了门,立刻被他的同伴拉住。
“我说,戎(Arma),你就不该多事,怎么能收这种哪儿来的疯子进我们的战队!”
“给。”
被称作为戎的,是一个佣兵打扮模样的男人,他把一袋钱抛给同伴,对方立马就闭了嘴。
“是哦,我们最近也没生意了,”同伴乐开了怀,“只要照顾这个女人几天,就能拿到这些钱,还算是不错的生意。”
“不止。”
戎示意说,指了指桌上的地图,地图上有一处小小的城堡,城堡上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狮鹫标志。

她记不清自己的名字,记不清为何头脑和腹部残留着重击和撕裂般的疼痛,醒来时就在这处酒馆的仆役房间,接受着几个陌生人的照顾和盘问。
“你的名字是什么?还记得吗?”
她无语。
“啧,你还记得怎么说凛鸦境语吗?”
她茫然。
“呀……麻烦了,”同伴佣兵面露难色,“什么都不记得,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哼。”戎说。
她仿佛听懂了语言当中的责备,神色黯然。
“没关系,只要我们把她送到白鹿城堡就行了吧?”佣兵耸了耸肩,“送过去我们任务也就结束了。”
“不。”
“好好好,我知道了,”佣兵无可奈何,“那群雇主确实让我们尊重这位女士意见。”
戎点了点头。
“但要怎么做?她现在连话都听不懂,”佣兵怨气满满,“你是家庭教师?你来教她说话好了?”
“难。”
“你也知道难!”佣兵叹了口气,“这次的委托还真奇怪,收到的报酬有农民的小铜钱,也有贵族的金戒指,居然只是帮一个无家可归的女人寻亲,委托信上还泼了泥巴和血……”
“是的。”

两个大老爷们愁眉苦脸在酒馆暗巷里行方便之事,忽然一阵寒风从门户前刮过。
一个戴着斗篷的黑甲骑士从风雪当中出现。
“来者不善。”
戎叉着腰,对同伴低声说。
她仍然在温暖的病榻上瑟缩,听到传来刺耳的兵器交锋的声音,发出的痛苦哀嚎比打铁声更加刺耳。
户外那来索命的骑士仿佛找到了目标,一锤敲翻佣兵同伴,再把戎打翻在结了冰的水盆里,大踏步向草料房中走来。
夸!夸!夸!
铁靴在木地板上作出动静。
死神逼近。
门被踢开。
冰冷和温暖的空气开始对流,斗篷被掀了起来。
盔甲上那黑夜中的乌鸦,怨毒地注视着榻上的温暖被褥。
女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蜷缩在梦魇当中,金色的长发散乱在草料床里。
骑士似乎很不满意这样的目标,把盾牌套回肩膀,双手持锤向女人走来。
“住手。”
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骑士,外面决斗,”他眉宇间滴着水,牙齿都在发抖,头盔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被打掉,他一只手提着短军锄,另一只手扶着后腰,“赢了我,随便你。”
骑士冷笑一声,并不答复,仍旧作势要砍。
“你,荣誉。”
骑士的冷笑渐渐消失,他轻蔑地瞪了床上的疯女人一眼,大踏步向外走去。
戎给她把门重新关好,迅速向约好的地点赴决斗之约。

“可悲啊,可叹,对手居然是分道扬镳的丧家犬们,”骑士冷冷地嘲讽道,“……现在这软弱无能的实力证明,鸦矛骑士团当初需要你们来当扈从就是个错误。”
戎啐了一口,握紧锄头的手竖起一根手指,指向骑士的乌鸦纹章,轻蔑地摇了两下。
“你懂什么!”骑士愤怒起来,“旧的骑士团正在软弱的国王和信条中堕落,要改变这一切,除了有勇有谋的预言之子波里斯阁下!不会有其他人!”
戎摇了摇头,捂住腰,单手举起了军用锄。
“太可悲了,佣兵,”骑士丢掉盾牌,也单手拿锤,“罢了,省得有人说我没有骑士精神,这样对你,总归公平了吧?”
戎止住寒冷导致的颤抖,调整了一下呼吸,抢步上前。
骑士起手式用正手斩。
雪花飞扬,戎不得不刹住脚步,动作已经慢了许多。
骑士趁着机会,再踏进一步,当头砸下。
戎知道这钉头锤下来估计防不住,只能靠着多年战斗技巧勉强偏斜——毕竟这招数动作实在明显。
“当啷!”
戎露出了微笑——对方武器虽长,但重,自己有机会赢……
可是,骑士的头盔下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冷笑,他稍作调整,以头作锤,向戎袭来,铁盔之下,没有头盔的佣兵抗不下这一击。
戎的另一只手动了,一块闪着光的长薄尖片水晶,犹如雷霆一样刺向了骑士的头盔缝。
空气停滞了片刻。
“喝啊!”
短短的军用锄用力拍在了骑士的头盔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和骑士轰然倒地的声音,被雪一视同仁地吸收了。
决斗结束了。
戎叹了口气,扛起雪堆边的同伴慢慢向酒馆里走去。

几天后,有人在晓炉城酒馆后巷的雪堆里发现一个已经僵硬的男人,衣衫什么像个随处可见的酒客,据见多识广的老人们推测,这人可能是喝醉不小心跌倒在雪堆里冻死的。
“大爷,他脖子好像也断了。”
“戳了,一定是喝完韭后,不小心摔在墙上蛇断的嘛!”

而晓炉城外,一队佣兵的车队匆匆路过,女猎手正在篷车上教几个随营妇女念东西。
“记住了,姐妹们,咱们队伍的这群爷们,他们之前,叫鸦-矛-佣-兵。”
“鸦-矛-佣兵。”
“野-矛佣-兵。”
“哎!新来的,你学东西快,但怎么老是不会读鸦,”女猎手叉着腰骂了起来,“存心跟老娘作对是不是?”
在一片哄笑之中,新来的金发洗衣女工只是淡淡一笑:“可能只是不喜欢这种鸟儿吧,有它在的地方,总会闻到灾难的气息。”


第十章 人之道

“啊呀,怎么又是迦图的人……”
黄埃散漫风萧索,人旅徘徊心呿佛。
佣兵队长无奈地把盾牌从马车里操持起来:“戎!让兄弟们盯着点后边!你带着女士们先跑路!”
“知道了!”
狠辣的夕阳下,十几个迦图骑手宛如铁塔一般向众人袭来。
戎快速地奔跑着,鸦矛佣兵同僚们和他擦肩而过,和迦图人缠斗在一起。
少年翻身飞上马车,怒斥之下,老马肆步,飞驰,大篷车上的随营妇女们被颠的如同锅里的热豆子一样。
“嗤!”
大篷如睡莲般裂开,闪着红光的数把迦图骑枪在渴望鲜血,妇女们在尖叫。
“还手!”
戎挥舞着马鞭怒喝道。
领头的煮饭老妇最先反应过来,举起水罐,劫掠骑手哇呀呀尖叫着,滚落在马镫下的飞尘里,一时间,陶器、干肉甚至天鹅绒都成为了妇女们反击的武器。
“啊……天鹅绒别扔!”
首领这一喊让营妇愣了一愣,电光火石之间,骑枪直奔咽喉而来——
几缕金发断裂,飘扬。
那个新来的女人推倒了她,如若不然,必定血溅当场。
随营妇女们并非没有战斗经验,很快取出猎弩短矛开始反抗。
迦图人虽然作战勇猛,但数量并不多,和佣兵一对一绝对不在话下,但是一群乌鸦也足以蚕食饿狼,鸦矛佣兵们协力杀散强敌,赶来支援。
饿狼们抛下几具尸体,受着伤,灰溜溜地逃走了,佣兵方面呢,有人在追杀中彰显着自己的武勇,有人在劫后余生中向上苍鸣谢,也有人对自己的进步感到欣然若喜……
只有一个女人木木坐在车中,冷冷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战斗结束,佣兵们放慢马速,少数人散开确认战场情况,几个精壮的妇女停下马车,去看看还有没有可以回收的货物,毕竟那可是能换来真金白银的东西,能少损失就少损失一些。
“……还得麻烦你了。”
女人抬起头看了看戎,他才包扎好的新创,因为刚才的剧烈活动被挣开,正在流血。
女人叹了口气。

你们当中这么多会兵器的人,难道就没有会治疗的人吗?”


戎感到这句话仿佛击中了心扉,哑然无语了,女人无奈地笑了笑,找来绷带,一点一点帮他重新裹缠着,不断有血从纱布里渗透出,滴在脚下干涸的土地上。
随营妇女们也渐渐围过来,她们当中有厨子,有帮工,也有懂得马夫之道的人,不过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她那样懂得人的创口。
“各位帮帮我吧,我需要一点烈酒和更多的亚麻布,其余受伤的人也都坐下来,我给你们看看伤口。”
佣兵们面面相觑,纷纷坐下来,在刚刚的战斗中,有人擦破了皮,有的人被砍出了背创,还有的人被迦图人从马上挑下来摔断了肋骨,同伴们不得不把他扶起来,但他只要一碰就惨叫出了声。
“等一下,别挪动他……可怜的孩子,”女人轻声喝止,暂时放下轻伤患,走到濒死者的身边,“麻烦给我烧点汤,多加香料……他吐得很厉害,应该是伤到内脏了。”
那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微微卷曲的头发滚打在黄沙之中,身下已经被血污弄脏,女人温和地把他的脑袋垫了起来。
他的筋肉再如何精壮,此刻却也只有倦倦睡意,他向眼前一片黑暗中吃力地伸出手,被女子轻轻地握住,咕咕咚咚灌下汤,他的腹部传来了香料味——已经没有救了。
“肋骨把肠胃扎破了。”有人说。
“……”
女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替少年佣兵把眼睛合上,一滴夹杂着眼眵的眼泪,摔在地面,落得粉碎。
两个随营妇女扯着白布走到他们面前,把他裹起来,向路边杂草堆里扔去,一个瘸了腿的帮工,操着镐头,草草在尸体身上到了两抔土和一把石灰,这就算埋葬了,女子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毕竟是佣兵,这是常有的事。
除了最新跟来的人,都习以为常了。

马车继续前行,轮轴吱吱呀呀,战死的人被剥了盔甲,一齐丢在路边,认不出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
佣兵首领喜笑颜开,从一个死去的迦图人的身上拉出一条狼皮腰带,向周围人炫耀着。
戎像往常一样拿着亚麻布袋,给首领接着战利品。
而女子静静坐在马车尾,轻声哼着一首古老的北地小调。


第十一 决策·缄默·纷争

女伯爵,或者说预言之女阁下,正在白鹿城堡的靶场练习弓箭。
倏地,飞羽没入箭靶,预言中的女王却并未对此感到高兴,只是垂下精灵宝弓,饶有兴味地注视着靶子上的潘德旧地图。
“陛下,我们有客人了,据说是游侠埃里克先生派来的一支佣兵。”
“我现在可没什么闲钱雇佣佣兵,上次我雇佣了兄弟会,结果在敌军攻击居然不到一刻钟就被消灭了,”女王把宝弓递给侍从,拆开护臂,“不过,如果是箭法百发百中的北地寒冰游侠,那倒值得一问,走吧,带他们来城堡大厅见我。”
“是。”内管恭恭敬敬地说。
而在城堡大厅,身着软甲的女王和佣兵头子、戎还有失忆的女人见面了。

“鸦矛佣兵……”
女王有些失望,这支佣兵只是三流骑士团的一般扈从,对付土匪强盗还好说,但面对真正的正规军和骑士总有些寒酸,不过,自己现在的统治权还没有得到认可,当然还要装成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欢迎来到我的城堡,勇士们,”女王的雍容雅貌在城堡蜡烛中熠熠生辉,“余等欢迎一切想要建功立业的勇士,银钱,荣誉,功勋,凡我所有必当慷慨……”
戎嘀嘀咕咕:“夹子。”
佣兵首领尴尬地递上了一封信,女王有些不满地打住,接过去扫了两眼,脸色一变。
“这信中说希望余在夏末出兵?”女王冷笑着,拍案而起,“空口无凭!寒冰卫士游侠原本就是守护凛鸦境东线的最后一道关卡,他们会愿意放余入关?”
“如今凛鸦境奸佞当道,以波里斯爵士为首,鸦矛骑士团中的好战派,已经在四处侵吞贵族们的权益,”佣兵队长面无表情地说,“作为旧贵族的一员,埃里克阁下让我来送这封信,我相信您一定会对感兴趣的。”
“余的志向确实是统一潘德的全境,”女王云淡风轻地诉说着,“但你不正是鸦矛骑士的扈从团当中的一员吗?为什么你们想要把自己的家园……”
“波里斯接管的鸦矛骑士团把我们赶了出来,他希望把全境改编成他的军事领地,可怜的格雷戈里四世,对此还蒙在鼓里,对他来说,一个强力的权臣居然比众贵族更可信——”
佣兵队长深吸一口气:“当然我也知道您在犹疑什么事情,我们被晓炉城的城防部欠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佣兵费,佣兵也没有所谓的家园可言——听说您招募贤才礼遇下士,鸦矛佣兵团、猎鹰骑士团还有寒冰游侠这些武装,这些在凛鸦境未能尽其才能的人,都愿意为您所用。”
“那这沿路上的迦图……”
“在您的刀兵下,迦图的活动范围已经大大减少,只要您能为恢复猎鹰骑士团的名誉准备一封文书,我可以说服他们保证一条通往晓炉城的路。”
女王露出一个王者的微笑,站起来,抚着佣兵队长的肩膀。
“有理有据,勇略过人,不卑不亢……好啊,如你所言,余的军队向来需要这样的人才。”
佣兵队长给出一支蓝羽箭矢和一徽贵族纹章,证明自己的代表身份,向女王半跪下去,女王不露声色地微笑着,亮出配剑,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这是册封的仪式。
“若能拿下晓炉城及以东的地区,我会为鸦矛佣兵团恢复名誉。”
“比起那个,”队长吸了吸鼻子,“我希望您能重新启用一些老鸦矛骑士,他们是真正的学者和骑士——此外,希望您动兵之时,千万不要伤害凛鸦境的父老乡亲。”
“嗯……队长大可以放心,余一向爱惜手下兵士,他们都是从各国城乡赶来的子弟兵,他们的家人余也必当重视。”
女王正色起来,示意书信官准备笔墨,她的目光扫过佣兵队长和佣兵,最后停留在那个神情凛然的女人身上,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至于这位是……信中所说的……”
“是的,埃里克先生的重要的人,”队长说,“他希望能把她安置在这里。”
女王认定此人是埃里克先生的家眷——虽然有人质是一件好事,但是,这个女人身上总给她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我不想给各位添麻烦,我情愿跟着鸦矛佣兵队。”
在座所有人都愣了神,还是佣兵队长最先反应过来。
“嗯,当然,埃里克是希望她按照她自己的意思来,但陛下的意思是……”
失忆的女人欠了欠身:“我实在不记得那位先生,留在陛下身边,恐怕也帮不上太多忙,还望陛下赐我自由……”
佣兵队长吓得魂飞魄散,反而是女王前进一步握住了他的手,声情并茂地说:“好姐妹,虽然不知道您经历了什么,还请自便,如果您想要留在白鹿堡,今天我就吩咐管家安排住处……”
女人冷淡而客套地笑了笑:“谢谢陛下,不必了。”


当这三个人踏出大门的时候,女王陛下回过头,嘀咕了一句:
“手上那弓箭手的茧子,是埃里克的骈头吧……”
而那女人,深深望了一眼为王者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女人忽然停下脚步。
“我想去方便一下。”女人说。
“您注意安全。”戎说。
女人快步走开。
女人飞奔起来。
女人险些摔了一跤。
白鹿堡的兵团驻地就在城堡内。
“夫人,有什么可以帮助到您的?”
兵官方才见到她是从城堡大厅出来的,对她非常客气。
“凛鸦境的弓箭手斯诺-瑞巴奇,”失忆的女人流利的拼出这个名字,“他应该在贵地的部队里,我是他的家属,想和他说两句话。”
“原则来说我们只有每个月初能探亲,不过既然您是陛下的贵客——”兵官翻了翻名册,脸色凝重起来,“不过,我很抱歉,夫人,他去年就已经因战牺牲了。”
“……”
“还请节哀,稍等我带您去领抚恤金……”
兵官抬起头,这才察觉女人已经不见了。


佣兵队再次开拔,目标是北方。
地平线上银光闪闪,一群骑士正在远处集结。
“各位,我们必须团结起来,现在正是向龙骑士团和格雷戈里发起复仇的最好时机!……”
暖水河畔漆色熠熠,另一群骑士正在排兵布阵。
“只要把新生的猎鹰掐灭在摇篮里,那么,我们乌鸦也就必定会得到更多陛下的信任!”
而在城头,一些醉醺醺的骑士无精打采地叹着气。
“今年的麻烦事情真多,陛下不来,我们龙骑士怎么好出动呢……?”
远处的佣兵队对一切尽收眼底,佣兵队长沉默不语,戎在擦拭着自己的武器,更多人在开赌盘里的骰子,随营妇女们在为男人们准备战争用品,只要打到白热化阶段,就送这些现在还能说话能活动的牺牲们去流血赴死。
而失忆的女人的眼神扫过久未谋面的家乡,既没有表现出兴趣,也没有潸然落泪,只是定定地望着远处的迷雾山,嘴里仿佛在念叨着什么。


第十二 故土的尽头

“斯妮,欢迎回来。”
熟悉而陌生的村庄围过来一群人,这当中有村中的长老,有原来巡逻队的残余,有几个寒冰卫士游侠站在埃里克身边,还有一些身上划着不知名的纹章的贵族。
茫然的女人垂下眼睑,不知道该说什么。
“欢迎斯妮小姐回到瑞巴奇!各位一定认识她,”一位猎鹰女贵族,凑近想要拉住她的胳膊,却被她一把甩开了,就只能尴尬地再次转过头向群众们说话,“斯妮小姐是守护瑞巴奇村十多次的大英雄,无论是强盗、迷雾山匪徒、山地蛮族,无一例外败在了她和她的巡逻队手下!她的英勇赢得了游侠团、佣兵团还有我们猎鹰骑士团共同的尊重!”
巡逻队的熟人激动地泪流满面,埃里克惭愧地抬不起头来,游侠们摩拳擦掌,而长老们却都在无奈地叹息。
“这样的人,却遭到了如今昏君所宠幸的鸦矛骑士团的迫害——那个乌鸦爵士波里斯,他……”
女人手足无措地听着,直到有人把她推进了她的房子,她的家里,或者说她的房子里,不知何时挂满了她人都认不得的纪念物和人像。她懵懂地任由那未曾谋面的女骑士如数家珍地清点着那些传奇故事和战斗事迹,把她安插在英雄的神坛上,她尽力辨认着那熟悉的语言和陌生的情节,尽力识别着时而高昂,时而悲愤,时而抑扬顿挫的夸张语调——那是她么?

“斯妮……”
女人回过头,看到埃里克在向她致意。
他把她拉出人群,躲在门外,恳切而又颠三倒四地诉说着:
“我很抱歉,我当时没办法立刻组织对波里斯的控诉,我们游侠团刚刚获得宽恕,我手下的人都很尊敬你,我们打听到了你还有个弟弟在白鹿堡夫人那里当兵……现在我才明白我向王国妥协又多么愚蠢,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你的失忆恢复了吗?这一次,请你一定来领导我们游侠团,我向你发誓,这一次一定能为瑞巴奇村带来真正的和平……”
而女人只是怯生生地后退了一步。
“您……认识我吗?”
埃里克鼻翼剧烈地颤抖着:“您……不要开我的玩笑了,您曾经和我并肩作战,还答应做我的妻子,我一定要娶您……”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懊恼命运又一次将自己珍视的东西剥夺。
他忽然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束光,掏出背后的弓向恐惧的女人抛去。
——如果是老兵,一定会反应过来稳稳接住的。
“啊!”
女人一个软弱的村姑一样向后摔倒,蹲在雪地里发着抖,看上去无助而弱小,埃里克眼里最后的光芒也逐渐消失——那个斯妮看来真的彻底消失了,她似乎确实忘记了武勇的技巧,忘记了战斗的经历,也忘记了自己。
所以,他没有拿回弓,也没有安慰隅泣的女人,只是郁郁地走开了。
戎从角落里闪出来,安抚着女人的肩膀。
他看到那副弓,想要把弓还回去,女人却站起来,止住了他,摇了摇头。


回到屋里,女骑士仍然在慷慨激昂地演讲:
“诸位!我们凛鸦境,今天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我们一定要团结一心,把那万恶格雷戈里拉下马来!我们猎鹰骑士团,希望以每人20第纳尔招募想要在战争中寻找机会的小伙子,表现优秀者,也许还有机会和斯妮女士和北地游侠们并肩作战!……”
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其他村庄的年轻人,摩拳擦掌,纷纷赶着在征兵令上按自己的手印或划十字,猎鹰骑士眉开眼笑,嘱咐同伴去取钱来发给他们——
“哦,对,对,斯妮女士,请来随便说上两句吧!”
可是女人满脸茫然,有个寒冰卫士实在看不下去,在猎鹰女骑士耳边说道了两句。
“喔……斯妮女士最近不太舒服!那么今天报名的小伙子们,跟着我恩伏娜勋爵一起前往暗隼堡,在那里,传奇的预言之子阁下会手把手指导我们如何对付那些腐败的老家伙……”
热热闹闹的人群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巨大的热洪向门口村外涌去。


不久,猎鹰女骑士敲开了村长家大门,向病榻上村长再次表示感谢。
“真的感谢您,在您的号召下,连附近这些村子的少年也招募来了。”
村长此时已经老的说不动话了,只是伸出手,用大拇指搓了搓食指和中指。
“您不用客气,这是感谢您为本村的捐赠,”村长的儿子从阴影里冒出形来,“至于我们说好的介绍费用,您看——”
女骑士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当即推给村长的儿子两个钱袋。
这种光明正大的交易,即使放在今天,也屡见不鲜。


几乎同时,被称为斯妮的女人,拖着一个亚麻布袋子,漫步在瑞巴奇的道路上,最后停在村口的一棵大树前,树后竖着一把大剑,树前有两亩薄田,薄田里散落着两个坏掉的锄头。
“欢迎回来,斯妮。”
村口,一个衰朽驼背的老人拄着拐杖,向她微笑。
“对不起,我们对这些人啊、事啊,早就无能为力了。”
“……”
“我们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唉,上了年纪,腰痛得不行……”老人坐在田埂上,拼命地咳嗽着,“你保护我们太久了,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我们无所谓,但是你,你还有的是选择。”
斯妮摇了摇头,拣起没有把手的锄头,拿起生锈的高地大剑,一点点刨着坟坑,把亚麻布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啊,这都是斯诺小时候玩过的……”老人唏嘘不已,“孩子,听我一句劝。”
斯妮侧过脸,面如冰霜。
“走吧,走吧!”老人叹着气,“到这里以外的另一个地方去。”
这个时候,失忆的女人吐出一句话:
“离开这里,食腐的乌鸦就会散了吗?


终章:冰翎羽,向希望翱翔

某年某月某日,凛鸦境的某某地爆发了一场巨大的战争,据说凛鸦境三个骑士团全部参战,还有格雷戈里国王、领主参与其中,但这一切都在英明神武的预言之子阁下的带领中走向了胜利,吟游诗人称她是如同潘德皇帝卡瓦拉一般伟大的君主,她所到之处,被僭越权益的贵族领主甘愿望风归降,被欺压的平民百姓愿意低头让步,各路英雄豪杰无不乐意加入她的麾下。
凛鸦境的一半很快就归属在新王领土之下,凡是有野心的年轻人,只要听说了预言之子的名声,都愿意抛下亲人好友,作为士兵上阵入伍。
“——谁去冲锋?拿下格雷戈里四世的人头者,我愿意把凛鸦城一年的税收交给他!并封给他勋爵的称号!”
天光日影下,预言之子扬起了自己滴血未沾的宝剑,指着远方溃退的军队,沙哑地大吼道。
一时间,全军沸腾。
“伙计们,跟我来!”佣兵队长大笑道,“哎呀,等了几年了,终于到了我们可以大显身手的时机了!我要拿那笔钱,给我们在晓炉城买一座朝南的大房子,还要买下一座酒场!”
佣兵们咆哮着冲锋出阵,戎正要也紧随其后,忽然,旁边的马车上伸来一只洁白而粗糙的大手,紧紧抓住了他的马笼头……


预言之子和她的亲卫骑士们继续奋勇向前,民兵们紧随其后,侧翼的佣兵和归顺的领主亲兵们在追杀昔日的同袍,当人潮消失在雪原的另一端,只有一辆马车和一骑鸦矛佣兵留在原地。
远方的山头闪烁过一阵箭羽,年轻的民兵们倒在冰原上,领主的亲兵们摔倒在泥地中,佣兵们在两军对垒中如雪花般飘散。
戎疑惑地看着女人,女人也看着戎。
“把盔甲和武器都扔掉吧,跟我回瑞巴奇去。”
女人说。
戎惨然一笑,沉默寡言如他也不得不多说两句。
“对不起,我是孤儿,是队长收留了我。”
说罢他也拍马向远方冲去。


斯妮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从马车里掏出一副弓,寒冰游侠送给她的弓。
她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对着太阳——
她用力把住弓,空拉到底。
弓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嗡地一声,绷断了。


那把冰雪,

如同鲜血般从她手中飞洒开来,

平等地降落在人间大地上,

无论是友是敌,

一概平等而温柔地笼罩在一起,

最后回到大地的怀抱。


她环扫这无人的死地,苦涩地微笑起来。
她再一次在战场上失了神,只有这一次,很久很久。
一秒钟,一分钟,一刻钟,一上午,一整天过去了。
可是仍然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回来。
——除了那永远满面微笑的王,

和她那些永远年轻的手下。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凛鸦境的斯妮,至于那瑞巴奇村,也在新王国的建设运动中逐渐城镇化,老人老去,年轻人加入军队或落户城镇,最后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这段传记真实性已不可考——但今天的暖水河附近,仍然有几户人家固执地不愿搬走,说是先祖要等待的人还没有归来,或许就是斯妮的后裔或某些老人的血脉。

“或许别的诗人能用更好的拨子弹唱”











【同人练笔】潘德的预言-冰翎羽篇(已完结)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