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神眼中·chapter.40:花海
映入眼帘的是比一间单独病房宽敞得多的空间——几乎类似一栋独立洋房的大厅。这个空间清晰而稳定,从墙壁与地板流畅的直线和角度就能看出来构造它的人最起码保持着最低限度的现实检验能力。 只不过仍然有不寻常的地方。这个房间的四面墙壁上固定着几个火把,里面燃烧的是蓝色的火焰,仅能提供一点幽微的光源。借着光可以看到几样零星陈旧的家具陈设在房间的中心,早已被灰尘和蜘蛛网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甚至辨不出原本的颜色。极星甚至还看到了几只蝙蝠倒挂在天花板角落的位置,一切都在说明这里很久没有被人使用过了。 “有……有人吗?”极星小心翼翼地问,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激起了微微的回音,震落几缕尘埃。可除此之外这个黑暗而陈旧的空间似乎没打算给进一步的回应,仅仅是蛰伏在那里,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那里有楼梯。”雨声指了指房间对面的一处,仔细一看确实能看到旋转楼梯,像条潜藏在黑暗中的蛇一样盘在那里。也就是说这个房间内部被扩展的空间最起码有两层,而人之子的权限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改变那么多的。 这层楼有神之子,这和极星一开始掌握到的情报几乎是截然不同。神怎么会放任自己的孩子住在这种充斥着残缺的存在的楼层? 不,极星其实明白,正因为是神,才会这么做。神对自己的孩子可以说是极尽保护,甚至设置了认知障碍的机制,为的只是让神之子不要认知到那些令他们不安的东西。但反过来说,一旦神不认为你是它的孩子你就会失去这一切,白椿就是例子。 那么在这里的就是被神因为某种原因抛弃的,“不被承认”的存在。上次白椿的精神污染让极星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再加上这个房间里异样而不适合居住的光景,极星隐约明白这个领域的主人或许,也并不是那么正常。 但是无论怎样,他们已经走到这里了。外面已经是那种状况,现在的这个人最起码有言语交流的能力,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登上旋转楼梯,果不其然楼梯扶手也落了厚厚一层尘土,好像很久没有清洁过了。无视掉神无“哇这个屋主比我还懒得打扫房间啊”的吐槽,极星踏入领域的二层——脚下踩到的是发霉虫蛀的地毯,把她仅存的一丝希望都吸走了。 二层的状况跟一层差不多,走廊上所有陈设都无比陈旧,到处是蜘蛛网和积尘。走廊上一共有三扇门,除了一扇门扉还算干净以外,其他的都直接被木板和钉子封死了。 森川自告奋勇走向那扇看起来还算正常的门前,敲了敲门。指关节与木板撞击发出的沉闷声响落在地上,之后就是无尽的沉默。 “有人在吗?”森川不死心又问了一声,还是没有回答。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手轻轻压在门把上,居然很轻易地把门把压了下去。随着轻微的吱呀声,门开了。 房间的门没锁,一股冷气从中扑出。森川把门往后推开,极星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视野就被一股爆发的强光占满了。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突然接受强光照射,顿时陷入了短暂的失明。同时她感到剧烈的眩晕,那种感觉强烈得她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脸颊与冰冷的地面相触。在下一瞬间,原本应该带来痛觉的坚硬木地板却突然柔软下去,伴随着涌入鼻腔的草木清香和植物的叶片擦过脸颊的感觉。 自己身下的地面变成了土地。虽然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但极星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发现了。她正躺在一片植物的包围中,隐约还能闻到花香味。花香像一朵轻薄的云托着她的意识,给予她些许安全感,稍微缓解了现实带来的冲击。 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但因为能嗅到花香,极星并没有多少不安。有那么几秒她只是静静躺在这片宁静的黑暗中,让自己紧绷的神经稍微松缓些。 打断她的小憩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在笑、在说话,像一只轻捷的白鸽从极星头顶飞过。那是姐姐的声音。 极星战战兢兢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片交错的植物茎叶。身下的土地是那么清晰,甚至能看到上面纵横的纹路。一只小小的瓢虫停在极星面前的一株苜蓿草的叶片上,背甲上鲜艳的红色仿佛在强调眼前现实的坚实存在一般。 极星盯着这颗红色的小星星,像盯着一把扔进现实的船锚,让飘忽不定的意识终于沉淀下来、掌握了现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倒在一片花田里,还听到了姐姐的声音。可刚才自己还和大家在一块,在阴暗陈旧的某个空间里徘徊。 又听到姐姐的声音了,在笑着说什么。那些确切的字眼却像溶解在水中一样溶解在空气里,因而听得并不真切。意识比身体先一步追逐着那个声音仿佛要脱离身体,为了追上它,极星拼命从冰凉湿润的土地上爬了起来。 头顶的天空湛蓝高远,透明得像一块玻璃,每一朵云的轮廓都异常鲜明突出。这样的天空让极星想到原初世界,一时舍不得移开目光。但眼前这个世界的内容明显比原初世界丰富多了。 极星把视线下移,映入眼帘的便是漫山遍野的绚烂花海。许多极星叫不出名字的花朵争奇斗艳,形成一条绵延向天际的彩虹色色带。鲜艳夺目的颜色毫不留情地刺痛眼睛、渗入体内,这片花海就是如此骄傲地向世界展现自己的存在。 姐姐的声音再次响起。极星这次终于听出了,她在喊:“绀青!” 绀青是谁?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极星脑海里一时间被盛开的鲜花塞满,找不出那段比之毫不起眼的记忆。她能做的只有把目光转向声音的方向,果然在无尽的彩色中捕捉到一抹纯白。 那是姐姐的长裙,清凉的白色暂时冷却了花海在眼底烙印的温度,极星得以将目光的焦点集中了。姐姐白皙的臂膀中抱着一捧花,头上还戴着一只编织花环。花环编得并不精致,甚至有些粗糙,歪七扭八的花叶掺杂在一起。 但是姐姐笑得很开心,极星似乎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笑容。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散漫如随处开放的野花,自由得像来去随风的云朵。记忆中的姐姐总是忧郁的,哪怕笑的时候眼底也噙着一抹暗色,可此刻的姐姐却笑得好像世间所有阴暗都追不上她。因此即便知道姐姐不是在对自己笑,极星还是忍不住泪水的上涌。她就在这一刹明白了,自己想看的只不过是姐姐露出这样的笑容而已。其他的,对她来说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姐姐笑着朝某个方向跑去。极星不由得也迈开双腿跟了上去,色彩鲜艳的鲜花湍流在二人身侧流过,时不时溅起花瓣的飞沫。姐姐跑向的是花海的中央,在那里停留着一抹蓝色,那是对极星来说陌生而又冰冷的颜色。在此之前,她只在柴田的房间里见过这种颜色的水体。 因此极星停下了脚步,打量着坐在花海中央的那人——那是个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的青年,虽然说是青年,但此人的性别其实不好从外貌判断。他的面容清秀、皮肤却异常苍白,明显是很久没有受到日光照射。他有一头瀑布般光洁柔软的蓝色长发,从肩头一路垂落,如同一缕冷色的水流汇入身下鲜艳热烈的花海。镶嵌在他脸庞上的眼眸是两颗红宝石,折射着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宝石棱角的温柔光芒。他的脸上也带着笑,手里举着一个刚编好的花环。看得出他不是很擅长手工,这个花环也很粗糙,他的十指也都被植物的汁液染成了淡淡的绿色。 “飞鸟,你来了?”绀色的青年开口了,声线很温柔,近似与空气相融的某种物质,让人听了也并不因为陌生感而刺耳。姐姐在他面前坐下,把怀里的花展示给他看。 “这是我在神的花园里摘的,都是这里没有的品种。” 青年小心翼翼地把花束接过来:“谢谢你,我会好好保存的。”他说着把脸轻轻凑近这捧花,嗅了嗅花香——那谨慎的样子好像手里的不是鲜花而是一个易碎的玻璃制品。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侧过脸的青年余光偶然瞥到了极星。他迟疑了半秒,转过眸子看向这个闯入他的世界的异物,极星则不知所措地接住了他的目光。 下一秒,强烈的不真实感袭击了极星,让她感到头晕目眩。脚下热烈盛放的花海也好,头顶湛蓝澄澈的天空也罢,一切都突然失去了色彩,成为粗制滥造的舞台布景融进背景板。舞台上的演员动作也戛然而止,如同被顽童按下暂停的电视画面,甚至连空气中流淌的花香都凝固了。 在这个冻结的世界中极星也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背景板或舞台的一员,不受暂停的束缚。因为这个舞台的主人、世界的创造者,绀青色的青年正朝她走来。 对方的身材比自己高很多,极星下意识地胆怯了。但她强迫自己鼓起勇气,其他人都不在,现在只有自己能够直面现实了。 “请……请问……”说出口的话语还是带点底气不足的嗫嚅,但极星逼着自己往下说,“你……你是……绀青吗?” 失去光泽的红宝石——它们在离开那个舞台上的布景的一刹那就黯淡下去了——倒映着两个小小的极星,从青年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感情。那里面只有无尽的阴暗和疲惫,如同两口早就枯竭的水井。 “是。你是谁?”青年反问。不知为何,从他身上感觉不到敌意。他只是非常疲惫,从此刻的他身上完全看不出刚才在舞台上的活力。 “我……我是极星。我是飞鸟的妹妹。” 听到飞鸟这个名字时,绀青眼中似乎闪过一抹光彩。但那昙花一现的闪光很快被上涌的空虚之色吞没了,让极星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 “你想做什么?”青年问,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好像无论是什么回答都不会撼动他的消沉分毫。 “我……我想问问……”他的这个样子反而让极星问不出口了。自己该问什么才不会给他眼底层层堆积的暗沉又添上一分呢?虽然才第一次见,极星却感觉自己不忍心伤害这个青年。是因为白椿的事让她心有芥蒂吗,还是其他原因呢? “其他人……在哪里?”最终她只问出了这个问题。此刻她身处的世界里只有她和绀青两个人,那么森川他们呢,又去哪里了? “在别的回忆里。”绀青的回应依旧毫无生气。 “别的……回忆?” 青年略微抬眼看了看极星,道:“你要找他们吗?” 极星点点头。于是青年便转过身,朝舞台布景的某一角走去,“来吧。” 作者:b站专栏评论区经常无缘无故自己关闭,如果发现请提醒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