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鲁斯之乱《惧于踏足》-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代价
悲伤
第二帝国
大地颤抖,地震回荡在整片荒芜原野上,有片刻西格纳斯主星都仿佛屏住了呼吸。接着,一束束核子火焰将岩石与砂砾化为蒸汽,红泪号庞大的躯壳开始逐步升起。起初很缓慢,金属碎片从其上块块脱落,同时也抖落了片片哀嚎狂风安置在上头的沙尘,战斗母舰摆脱了支撑她身躯的大地。战舰上升的每一米都在对抗重力,仿佛不合常理般,她成功在萧条的空气中爬升。城市大小、浑然一体的战舰抵抗着这颗星球试图将她困在坠落之处的企图,这是西格纳斯星系中最后一场战斗了;血天使之力与这由人类苦痛和亚空间巫术造就的废土之间,最后的战斗。第九军团将取得胜利,就如此前一般;失败便是在违逆天使的意愿。
在西格纳斯主星,在霍尔斯特,在轨道上,在他们战士们踏足的一切地方,原体都已下令让自己的姿势抹去军团曾来过此地的一切证据。在烙印教堂决战的数天后,一支由机仆与守望者组成的军队收殓了每具战斗兄弟的尸体、每架破损的载具,每片战甲碎片、剑刃残片。此项事务已接近完成,只剩些许用完的爆弹枪弹壳不见踪迹,躺在沙砾之下,除此之外鲜有他物。此乃圣吉列斯下的命令。血天使将不会在这枯萎被屠戮之处留下任何东西。不会留下任何舰船,任何遗物,更别说是珍贵的亡者。
身受重创但依旧傲慢坚决,红泪升得越来越快,强大的引擎将其推上了天空。战舰受损严重——在她内部深处,维修工作仍在进行——但就像血天使一样,她也违逆了那幕后之敌的计划与算盘,再度升空。虚弱的太阳西格纳斯贝塔散发白色光芒,越过空中重重尘土,高高悬于头顶;光芒洒下又短暂地被红泪的剪影遮蔽。她投下的阴影正是军团徽记的镜像,越过战场,就此离去。
拉多隆望着强大的战舰逐渐消失在西格纳斯天空边沿,他与其他所有连长都聚集在摇摇欲坠的废墟里,抬头以视线致意,看着她离去。他们是星球上、是星系里任何地方上的最后一批血天使。不远处,一群风暴鸟在等待将他们带离这破损不堪的荒原。一旦他们背身离开西格纳斯主星,他们将永不归来。
无人再会归来。这已由原体亲手蚀刻进军团的年历。血天使们不会在这里立下纪念碑或是坟墓,虽然曾经其他泼洒如此数量鲜血的星球上他们都会如此行事。成千上万的死者将被带回巴尔,带回家,埋葬在天使峰的山坡上;损毁的战舰将被带回星港去维修、重整军备。警告航标与自动信标业已环绕着星系周边部署好,来劝返将来岁月中任何可能来此的舰船。
西格纳斯星系已被宣告为永恒亡殁(Mortae Perpetua);永远死去。它将会被留在这里,毫无生气地腐烂,直到它的恒星燃烧殆尽,只余下亡于此处之人的回音静静见证。
拉多隆转身,不再看向焦灼的天空与血迹斑斑的沙漠,他的视线划过战友们的脸庞。他看到嘉兰与弗里奥,卡米纳斯和阿兹卡隆,每个军团战士在其主在场时都表现得十分专注,但每个人都于某些方面,被那笼罩整个军团的、徘徊不去的阴影所浸染。在教堂的屠杀之后,当怒火的巫术终于被打破,血天使们面上便带上了忧郁的神色,还有苦难蛰咬的刺痛。慢慢的,像是在无光地牢中呆了数十年之人走进阳光一般,他们逐渐意识到这特殊的噩梦已经过去。有些人甚至表现出了更为光明的态度以及充满希望的情绪,但首席连长不禁会想,这一切又有多少是被迫之举。只有阿密特,他的举止变得更为阴暗。即便是现在他也还游离在群体边缘,不与任何人接触,耷拉着双眼,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中。
拉多隆皱眉。军团在此处身受重创,这是一道直贯最致命之处的伤疤。如其原体一般,血天使们被自己称为同胞之人冷箭暗算了。万里之遥的战帅荷鲁斯,背信弃义,近在眼前还有怀言者的满嘴谎言,已经将他们推到了悬崖边沿。我们已见证了自己最糟糕的一面,他想,这真相是一击当头棒喝。
他们是否能治愈这道伤口,这只能留待时间叙说;也许它会永远在体内溃烂下去。但在此刻,连长记起了圣吉列斯在白骨神庙内所说的话。我们经受考验,我们并未崩溃。
他短暂地让开几步,让一名机仆碾过他身边,朝风暴鸟缓行而去。这是少数陪着战斗连长们来此的机仆之一。它们带着一台战术飓风装置,现在正放在废墟中间。那是一条短粗的柱状物,内部包裹着蕴含恐怖毁灭力量的弹头。这武器已被设定好,在集结的军官们到达安全距离之后引爆;它所产生的爆炸足以在西格纳斯主星地表撕开一个巨大的深坑,将烙印教堂的一切痕迹永远地连根拔除。
圣吉列斯端详着武器,然后转身面对他们。“我们的敌人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吾儿。时机到来时他们并未把握机会,将我们全部杀干净。”天使的表情阴沉,“而现在,我们将借此失误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为这场疯狂中你们死去的战斗兄弟,为那些因引我们来此而牺牲的无辜者。”他双眼中闪烁着怒火,“背叛与出卖的代价。”
原体向阿兹卡隆递去一眼,卫队长接到暗示,提供出一些信息。“我们的船已组织起一次对黑暗之页号的搜索,但叛徒战舰已经从我处逃脱。我们只能假设怀言者已经逃离本星系,并跃进亚空间。我相信他们是在把失败的消息带回给……”他突然支吾起来,被词句磕绊住。
“荷鲁斯,”天使缓慢严肃地说道,“你可以直说我那刚愎兄弟之名,阿兹卡隆。待他必然冠上首逆之徒名号的那一刻到来,我们都将直言道出这名号。”
拉多隆知道他的主上每次呼吸都带着痛苦;即便他并未露出任何端倪,他在战场上所受的重创仍未痊愈。任何不如他这样强大的存在,若是不选择牺牲破碎的肢体、以义肢将其替代,在这种伤势下都不可能再自己行走了。圣吉列斯牢牢控制了那种疼痛,将它封在无人得见之处。但另一种疼痛则不然,他灵魂的痛苦。这一种痛苦,他无法在内环的战士们——最了解天使的战士们——面前隐藏。拉多隆能从他的双眼中看到,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这痛苦。战帅起初在他天使般的兄弟心里唤起了巨大的悲伤,但如今那悲伤已经燃烧殆尽,重铸为庞然有力的仇恨。
原体的长剑从鞘中滑出,圣吉列斯赤手按在剑刃上,划出鲜血。“我发誓,等我亲身直面荷鲁斯,以言语以剑刃将他质问,便是云开雨霁之时。毫无疑问,我确定我的兄弟已然背弃了帝皇的正义之理与泰拉的荣耀旗帜。他与怪物共谋,掀起了叛乱。我不知此举是何原因,但我们不会因此手下留情。也许是出于疯狂,也许是异形的影响、亦或是他被腐蚀的内心,当我直面他的时候我总会知道真相的。”他以狂怒的力道握紧了剑刃,“然后我会为他的背叛杀了他。”
聚集人群中漾开一阵赞成的严肃低语,拉多隆感觉自己必须得开口了:“吾主,要是荷鲁斯之子和怀言者已联手对抗帝国的其余势力,那么我们面临的就是一场人类史上前所未有的战争。”
圣吉列斯点头,“情况比你想的甚至更糟,吾友。今天,阿兹卡隆给我带来了我们为数不多幸存的数个星语者之一破译出的一条通讯。”
拉多隆专注地听着。自从奥术屏障出现后,血天使舰队还没能收到过星语者的信号。看上去当他们被封锁在这奇特的监狱里时,时间以某种畸形的模式停顿了,而他们之外的世界则在不断流逝。这新的战争,看上去并未仅仅局限于西格纳斯星团或血天使本身。
原体宣布了刻着罗格多恩、帝国之拳本人印信的消息。欢呼声响起。很多人害怕,帝国其他忠诚子嗣或许也中了类似于这暗算第九军团圈套的陷阱,而多恩的消息无疑是一种安慰。
“是的,他一切平安,这很好,”圣吉列斯说,他的情绪并未有所变化,显然早有了不祥的预感,“但他的言语有千钧之重。多恩调集了泰拉的防御力量,但他警告说背叛的溃烂扩散已广。帝皇之子,怀言者,午夜领主,阿尔法军团。钢铁勇士,吞世者与死亡守卫。他们所有人都集结在战帅的旗帜之下。”
一阵震撼的沉默降临。拉多隆能听到自己血管中鲜血的轰鸣,感受到喉头梗住的呼吸。要不是说这些话的是原体本人,他可能第一时间就谴责他们了。首席连长看到自己的战斗兄弟们挣扎着理解这消息。被揭示的真相令人头昏目眩,恐惧不已。阿斯塔特军团因谎言而分裂。基因改造战士们的庞大军队间燃起了内战的火焰,最终只会化为烧遍银河的熊熊纷争烈焰。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多恩直言不讳、平铺直叙的消息不仅带来了背叛的消息,还有死亡。火蜥蜴、暗鸦守卫、钢铁之手在这叛乱中首当其冲,其兵力被打散。火星正陷于党派之争的炽火。而白色疤痕、极限战士、黑暗天使、千子与太空野狼的命运——还有忠诚——都不得而知。
当圣吉列斯说起他的兄弟费鲁斯马努斯——据报告,死于福格瑞姆本人之手——以及据推测业已身死的伟大的伏尔甘时,他声音中流露出的情感仅剩下了猛烈狂暴的愤怒。“我们破开这地狱般的监牢,却发现我们身处的宇宙与离开时已截然不同。一切都变了。”他将一只手放在胸甲心形的红宝石上,在上头画出一道血痕,“即便是我们自己也已改变。”
每个战士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红渴降临在他们头上,让大家举步维艰。弗里奥说出了他们所有人的感受,“此处之事决不允许再度发生。”
“但它会的。”圣吉列斯说,“而当那怒火再一次袭来,请记住。血天使会做好准备。我们体内的缺陷并非某些能够轻易消去或是击败的东西。这是我们内在的大敌,是外部矛盾的倒影!”他举止中熊熊燃烧的怒火转变了,圣吉列斯走过他们中间,朝每名战士颔首或是以手在他们肩膀上轻轻一按,“是,那是我们存在的一部分。赠礼,亦是诅咒。若是我们想为了帝国与未来打赢这场战争,这兄弟相残的战争,我们就应将其掌控。”
“为了帝国!”这声呼喊从拉多隆唇边爆开,他的战斗兄弟们应声高呼,拔出剑刃,高举致礼。
天使颔首。“我们该离开这地方了,吾儿。从此处转身离去,将目光放在前方的战斗上。在此之后,我们的军团亦将迎来最大的挑战。”
他们鱼贯而进,回到了舰船上,无人回首朝自己抛在身后之物再看哪怕一眼。拉多隆脚边一点金红色的闪光吸引了他的注目,他俯身,从沙中拔出一片泪滴形的荣誉装饰徽章。这徽章上的蚀刻字母还完好无损;他认出这属于维特努斯小队的战士,并决定将它物归原主。
当他抬起眼,天使正站在面前。“拉尔,”他开口道,“等我们回到旗舰上,我要你向我的兄弟发送讯息。告诉多恩我们在此处与什么战斗,要是你能找到合适的语句。告诉他血天使正全速赶往泰拉。”
在原题身旁,圣血卫队长阿兹卡隆也提出了意见,“这大约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大人。星系边缘舰船上的导航者们报告了虚空中一种奇怪的混乱现象。”
“你是什么意思?”拉多隆说,“与那种屏障现象有关吗?”
阿兹卡隆摇头,“不,这次的不一样。”他皱起眉,“导航者提及……帝国星炬的'错位'。泰拉上宏伟灯塔的永恒光芒不在它该在的地方。”
拉多隆显出厌恶之色,“更多亚空间的把戏?”
“也许吧,”原体思考道,“我们必须得小心。我们把舰队阵型散开,让导航者搜寻最强的灵能信号。在我们于此地遭遇这等时间之后,军团必须为一切不测都做好准备。”
他们走近一架风暴鸟,船员在天使登机时致礼。拉多隆跟在阿兹卡隆与圣血卫队之后,他身后,下降坡道缓缓升起。
拉多隆看到原体瞥了一眼他的护卫队长。“我还未收到完整的伤亡报告……考虑到红刃队长缺席了我们的集会,我只得黯然做些猜测。他的狼群最终命运如何?”
拉多隆已向阿兹卡隆递交过关于斯提尔的报告,其中对符文牧师之死做出了明确肯定的推断;连长等待着阿兹卡隆向他投来眼神,但阿兹卡隆并未这么做。
“他们荣耀地战死了,大人。”指挥官如此回答道。
随着引擎轰鸣,风暴鸟从沙漠中腾空而起,以超音速向上冲去。他们的速度实在太快,冲击波的气旋追不上他们的脚步,但首席连长眼角依旧捕捉到视窗的反光中一抹闪耀的白色一闪而过。
他转过身去。
红泪号的中央大厅曾摆满虔诚艺术品与战役纪念品,用以颂扬战舰的荣耀,但在西格纳斯之后,与军团本身一样,它也不同以往了。在战斗母舰遭受重创之后许多大厅与走廊都被封闭住了,各种隔舱与厅室也根据眼前的急迫需求进行了改造。虽然如此,但中庭的改变却并非出于直言命令。它在无声的了然中尘埃落定。
在展示着天使与黄金卫士的巨型门楣下方,兄弟们开始进行悼念逝者的临时仪式。远处墙壁上,诸如印章、纪念链条,私人奖杯甚至是碎裂的剑刃这样的小物品铺就一副长长的织锦。一卷卷数据羊皮纸被定在大理石上,其上是几十上百双不同的手掌写下的名字。这将是他们纪念的方式,直到哀悼典礼正式举行。
凯希尔军士探出手,以手指勾勒出梅洛斯的名字。他的眉毛拧起。
“那么说,他死了。”一圈虚无在他周围的空气中移动,凯希尔知道是那个叫做蒂尔扬的女人。她走到他身侧立定,读着那张羊皮纸。军士琢磨着她;起初,当他们出发进行针对教堂的突袭任务的时候,他曾认为尼奥比是个累赘。她会拖慢他们的角度,拉长他们的反应时间,让突击更加艰难。他对寻常帝国公民并无多少关心。
但她展现出的不屈不挠让他相当意外。这女人,甚至不是个士兵,与他们一同走进了那充斥恐怖之所,哪怕最富经验的老兵都难以想象的恐怖。她并未动摇。凯希尔在尼奥比的眼中看到了似乎有些熟悉的神色,这种目光他在自己身上、在血脉兄弟身上都曾见过。曾凝望过地狱的双眸。
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哭;未经改造凡人的各色情绪,对他来说挺难判断。
她并不清楚药剂师牺牲的全部始末,也不清楚他最终的命运。要是说真话,凯希尔对此也并不清楚。梅洛斯献出生命的时候,蒂尔扬尼奥比已被击晕,无知无觉地躺在白骨神庙的地面上。他真的死去了吗?凯希尔了解死亡,而夺走他兄弟的并非死亡。
“他将永存,”军士只得提出,“他的基因种子已从战场上寻回。这将成为血天使未来世代的基因之源。梅洛斯的勇气将被铭记。”
“这就是他剩下的一切了吗?”凯希尔不理解这个问题,“那他的灵魂呢?”
“我对那种东西一无所知,”过了片刻,他回答道。尼奥比手中紧握着一本小小的皮质本子。它饱经风霜,满是磨损,他此前从未见过这本书。“那是什么?”
她脸上微红,更紧地抓住了它。“这属于多特蒙德。我找到了它,在他——”尼奥比喉咙一滚,“我找到了它。”她总结道。
凯希尔曾见过被猎犬与怒魔屠杀的平民幸存者的遗骸。他们死了,因为尼奥比的离开揭露出了他们的存在,而他们死得并不怎么迅速平静。
她打开了那本书,他看到几页用当地哥特方言写就的红色小字。“从中能得到一些慰藉,”她解释道。
凯希尔本来准备离开,但心头涌起了一股奇怪的冲动。他视线再度扫过羊皮纸,接着望向了那本书。
“为我读一些吧,”他说。
拉多隆到达训练场时,那里空空如也。他希望在这空旷开阔的厅堂中找到些许以供沉思的宁静,时至今日这种宁静对他来说实在难以寻觅。
一声拳头击打在精金支架上的响动打断了他的冥想,但他并未吝于关注。首席连长从他跪坐之处立起并转过身去。并未等待他的许可,一个罩着斗篷的身影从他身侧撞过,冲进了训练场。
“阿密特。”除他之外再没有其他军团士兵会如此鲁莽了。第五连连长扯下兜帽,粗鲁而沉重地注视着他的兄弟。“我以为你已回奔马号去了。”拉多隆继续说。
“还没有,”阿密特疲倦地说,他掀开长袍,手中毫无遮掩地露出了他的长剑,正是这把带着尖刺的剥皮刀为连长赢得了“撕肉者”的称号。他递出剑,就好像那是某种纪念品,“从我这拿走它吧。我再也不配拥有他了,也配不上我的军衔和地位。我使我们的军团蒙羞。野狼们……”他的声音逐渐变轻,再不可闻。
最后一片失落的拼图回到了原位,拉多隆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发凉。“是你。是你的战士们。是你们导致了红刃小队的死亡。”
“拿走它!”阿密特吼道,“我必须为我所做的一切赎罪。我和我的战士背叛了帝皇,我们谋杀了自己的盟友!我们失控了!鲜血……”他的嗓音夹杂着悲伤与愤怒的喘息,破碎不堪,“……使我盲目。我只看见了该被杀掉的敌人。”
你怎么能这么做?拉多隆想吼出这个问题,但他也知道答案。他也体会过那种怒火的威力,即便有那放逐者在身侧,他都几近失去控制。阿密特和他的战士并没有类似的保护。他们体内的怒火本就几近破出体外,那彻底压倒了他们的理智。
“我会为我做下的一切负责。”阿密特说,“我将奉上我的性命、我的军衔与我的荣耀以赎此罪。”
“你不会那样做的。”阿兹卡隆出现在横跨厅堂的阴影中,他的盔甲在电蜡烛(Electro-Candle)的光芒下闪着微光,“你不会被允许那样做。”
“你跟踪我?”阿密特厉声喝道。
“你都知道,”拉多隆说道,紧盯着护卫队长,“我和你吐露有关约诺斯提尔的事情那时候,你就知道了。”
阿兹卡隆简略点头。“红刃战士们的尸身是被高阶守望者贝鲁斯发现的。他与我一样,我们都明白有关他们死亡真相的重要性。我做出了行动。”
阿密特的脸上划过迷惑,“他是什么意思?”
“他向天使隐瞒了你的……错误。”
阿密特绕着阿兹卡隆踏步,挥舞着他的剑,“你没有这个权力!”
金甲战士陡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剑锋,手指紧紧锁住剑刃,“我完全有权这么做!”他咆哮道,“我是圣血卫队之主,任何情形下保护原体本就是我的责任!”
“你撒谎了,”拉多隆啐道,“对圣吉列斯本人撒谎!”
“我只是隐瞒了一个简单的真相,这也是为吾主以及军团好。”他一把推开剑,“我是为了保护我们!”阿兹卡隆短暂爆发的情绪快速褪去,再次变得冷静而自制,“你们也会这样做的,我的兄弟们。”
“不。”阿密特剧烈摇着头。
“你会的,”阿兹卡隆坚持,“不然你将使我们陷入更糟的分裂与杀戮。”他端详着另两人,“假使圣吉列斯知道红刃的狼群是如何死去的,他又会怎么做?以他高洁的品性,他绝不会昧着良心向黎曼鲁斯隐瞒事实。他将一力承担那些责难,而结果又会如何?在这团结一心至关重要的时刻,两个军团之间出现新的裂痕?我们正陷入一场内战!是的,太空野狼们也许永远不会与战帅的叛乱同流合污,但这也不意味着我们该埋下他们对圣血天使不信任的种子。”他向阿密特投去一个冰冷的眼神,“我们无法承担真正审判你心智混乱时候犯下罪行的后果。在西格纳斯上有那么多恐怖之事加诸于我们,你的问题不过是其中之一。”他转向拉多隆,眼中闪过一抹懊悔,“你们都知道我是对的。”
“理由很充分。”拉多隆说道,词句在他口中恍如灰烬。他厌恶这虚伪,但冷酷地说,阿兹卡隆的逻辑无可辩驳。
“你命令我保持沉默,”阿密特低咆,“但又有什么能平息我心中的悔恨?”
“你必须背负的这一重担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小代价。”阿兹卡隆道。
卡诺接近圣堂的同时,朱利尔的猩红阔剑于鞘中发出一声轻吟;接着剑便横在了他的去路上。“你并未被传唤,兄弟,”圣血卫队军士说道,“这些天来他不与任何人交流。”
卡诺皱起脸。大部分是出于他还未愈合伤口的噬咬,但更多是来自于一种难以祛除的深层痛苦。“若是天使知晓来找他的是我,也许会改变主意。”
朱利尔的脸色一变,显出了愧疚。虽然此事并未被大声宣扬,但卡诺知道在那淹没血天使的残酷狂热最猛烈之时,就连圣血卫队都屈服了。无人会为此怪罪他们,但这些金甲战士们在那时确实离开了他们在原体身边的岗位,陷入了血渴的掌握。阿兹卡隆的每一个战士都背负着那次失职的耻辱,卡诺不知道他们将如何偿还此事。
卡诺是那时唯一留下的人;朱利尔会因此怎么看待他,他无法知晓。在他自身而言,卡诺的处境则矛盾重重。他曾是破坏帝国禁令的当事人,与此同时,有人提出要恢复智库编制,其余人等则要求对他进行最严厉的谴责。
所有的血天使都很疲惫,即便大家掩饰得很好。自从庞大舰队离开西格纳斯星团、向核心星区出发以来,已过去数天。进入亚空间并不容易:在这异次元领域,缥缈无形的超大风暴正等待着他们,模糊着航线、冲击着保护舰船的盖勒力场。有说法认为,亚空间本身已经在恶魔生物的入侵下掀起了怒潮。无论原因为何,这对舰队成员来说都十分难过。接着便是领航员们遇到的问题。引航的灯塔——那作为亚空间变幻莫测的环境之中唯一锚点的泰拉灵能星炬,已变得模糊不清。一场自纷争时代以来,规模之庞大前所未有的空间乱流在虚空中激荡,使得导航者们举棋不定。如今舰队在嘶叫的深渊之中蹒跚前行,寻觅着最强的那抹灵能闪光,徒劳地希望能向王座世界推进。
军士正准备摇头,更强硬地驱离副官,但朱利尔动力甲臂铠上的一个微小指示灯闪起了红光。他的态度立即改变了,阔剑回鞘。“你可以进去了。”
卡诺环顾四周,想知道圣吉列斯是否在通过某种隐藏的侦查装置监视着前厅。
房间内部,天使的安歇之所展露出些许损坏的迹象,还有些微杂乱,但那无足轻重。原体正在房间中央,坐在一把青铜与红色天鹅绒的首领椅(curule Chair)上。他并未穿着他的任何一款盔甲;远处的墙壁上排列着半球形的小舱,那之上有着晶莹透彻的面板,展示着内部存放的战斗用甲胄。然而并未身着金甲的天使看上去也没有黯淡半分;相反,他仿佛被解放了出来。圣吉列斯的羽翼偎依在背上,他只穿着普通的长袍,样式剪裁与那些初阶新兵一模一样。除却军团标志与上臂二头肌上环绕的厚厚黑色丧带之外,长袍上没有任何地位的标识。
一个高大瘦长的机仆缩腰弓背罩在原体身前,根根蜘蛛长腿般的精致塑钢手指在他脸上描摹。卡诺闻到了墨水与鲜血的味道。
“过来吧,”天使说道,并未转身,他抬起一只手,招呼卡诺近前,“什么困扰着你,我儿?”
在张口说话的那一刻,卡诺感到了肩头压下的沉沉重量。“吾主。我深感不安。每当我闭上眼,我又会看到我们面前展开的那些图景。那些未来。那些可能性。”他喉咙干涩,吞咽了一下,“死亡。”
“你本不该目睹那些事。”天使说道,“我很抱歉,你不得不看到它们。”
卡诺在原体身前立定,停下来深深鞠了一躬。在此处,他看到机仆正在圣吉列斯的脸颊处工作,微小的探针在他皮肤表面移动。点点明亮的激光在机械指尖闪烁不定。他移开视线。“那些情景。那些事件。那就是你所看到的吗,吾主?在你的梦里,看到了帝国与帝皇的死亡?永恒的战争?”
过了许久,天使才开口回答。“我梦见过很多事情,卡诺。我梦见过你,在我认识你的很多年前。梅洛斯,我也看见过他。我看见你们两人的英勇行动,救了我的命。也拯救了我们的军团。但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在那短暂瞬间所瞥见之事的真正含义。”他抓起了长袍的一角,将其拉起,手指在衣物的表面抚过。“这就是时间,我的儿子。一块由无限可能编制而成的布料,彼此之间交错反复。但真正将其塑型的是它的编织之法,而非纺线本身。看似重要的线条接缝,也许却引向无处;而被忽略的东西……”他顿了顿,“我无法预测我们的明天,就如同我无法指挥星星的轨迹。”有那么一刻,圣吉列斯的眼神内敛,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往事,“我所未见之物,与已见之事同样多。记住,卡诺。你与我共享的不过是一线可能,而甚至在这窥探它的行为中,你都在改变其走向。我们只有在未来降临的那刻才能认清它,而非在那之前。”
卡诺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悲伤的微笑,“那也算不上什么慰藉,吾主。”
“我知道,”圣吉列斯说,“相信我,我知道。你终究会找到某种意义上的安宁,但当你深入心灵之境以求触碰到我时,你燃烧掉了自己身上的一些东西。你永远都无法寻回它了,就像艾卡努斯(Ecanus)和其他智库一般,他们再也无法复生,从今之后都只会存活于我们回忆中。”他探手拿起身边红色的圣杯,举杯致意。“我始终为我军团的奉献深感荣幸。我对你表示感激。”天使啜了一口的同时,机仆发出一声叹息,向后退去,它细长的手臂折叠收回到胸膛内。
在那里,在圣吉列斯的脸上,一滴黑色的泪珠永恒地纹进了他的脸颊。这乌黑的印记破坏了他无瑕的容貌,但他却引以为傲。“这样一来,便无人会遗忘。”他解释道,并将圣杯递给卡诺。
卡诺接过,对此举动惊讶不已。杯中装的是上好的浓郁红酒,那味道让他回忆起了巴尔。这口感激起了片刻回忆;在唇上流过的另一种浓厚滋味,对另一些东西的渴求。
原体看着他,点点头,“诅咒已被揭露。我曾希望它能永不显露于世,而我出于狂妄,却试图将它隐藏。荷鲁斯利用了这一点来对付我。他打破了如此多的信任。如今每一个血天使都知晓了红色饥渴的熊熊烈火,他们灵魂上的阴影……以及最糟糕的,在那冲动之下掩埋着的、更深更重的黑暗。我会用尽全力去阻止那个未来。”
圣吉列斯起身,走到圣所另一头的高窗边上。他的步态有些微的僵硬,那是他在西格纳斯主星上所受的、几近残疾伤势的唯一表现。
从猩红色的重重窗帘后望去,在装甲瞭望窗之后,狂野的色泽与非物质界的虚空冲刷涌动。天使将一边窗帘推到一侧,直视亚空间的面容。
“但有些未来,是我十分确定的。”原体提道,“那击倒我的生物卡班达……我们会再有一战。接着便会迎来比那更大的战斗,与战帅本人。”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苦涩,“我立下了一个誓言,卡诺。而我会注视它走到其血腥的终点。”天使从窗边转身,鲜红的光芒晕染在他折叠的羽翼上。“也许有一天——这一天或许比我们所想更快到来,在那时你……在那时我的儿子们将在没有我的情况下,自己走下去。”
卡诺发觉自己在摇头,“不,大人,你是永恒的——”
“没有什么存在是永恒的,”回答的语句响起,“即便是我父亲也不例外。”缓缓地,原体唇边划过一个骄傲的微笑,“你与埃卡努斯还有你的同伴们……梅洛斯……你们每一个人都在证明圣血天使有足够的力量与高贵的品质去面对任何挑战,无论那挑战何等可怖。你自己便做到了这一切——没有我在旁陪伴。”
红色的圣杯从卡诺无力的手指间滑落,砰地砸在甲板上,他才意识到他听到了什么。
圣吉列斯的凝视坚定而沉稳。“对我发誓,卡诺兄弟。你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我们之间分享的那些情景。”
仿佛过去了永恒的时间,他才最终做出回答。“我发誓。这是我的誓言。”
这些话刚离开唇边,红泪的甲板就在他脚下猛然倾斜,亚空间梦魇般的景致闪成一片亮白。
卡诺感到脑海一阵不适冲刷而过,而这感觉往往是脱离非物质界带来的。他向上望去,透过舷窗,看到太空一片黑暗中星星绘出了并不熟悉的图案,还有可能是星舰的东西。
天使转身,双目冷硬下来,“情况不对。”
卡诺猛然旋身,与此同时厅室大门轰然打开,朱利尔跑了进来,身后数步跟着他的兄弟门德里昂和哈克林。迟了半步,警铃大作。
“吾主?”朱利尔说。
圣吉列斯将他挥退,大步流星走到厅室中央一台全息显示屏前。“命令,”他厉声道,“最高优先级。”
一张图像立刻旋转成形,卡诺认出这是红泪舰桥一部分区域的三维投影。一个身影出现在画面中:第三连连长卡米纳斯,在舰队之主杜卡德上将自杀后由原体所选的临时舰队长官。
卡米纳斯敬礼,并未等到那明显的疑问被明确说出,“导航员,吾主。他们在片刻前陷入了某种昏沉的状态。我们视图唤醒他们,但他们只在说着'一个安全港'。然后他们就突然实施亚空间跃迁,到了此处。”
哈克林在巨大舷窗前。“这并非太阳系。行星位置全都不对。”他抬起手指向右舷,那里一道厚厚的光带——巨型星系悬臂的弧线——清晰可见。
“初步估计显示我们依旧在极限星域内,”卡米纳斯说道,“沉思者现在正在计算确切的匹配星系,但显然我们错位了。”
“偏离航线数百光年,”原体说,“我们必须考虑最糟情况。向所有舰只、所有编队传讯。让我们进入战斗状态,萨克鲁斯。任何没有悬挂我们徽记的东西都将被视为威胁。”卡米纳斯敬礼,从图像采集器前转身消失去传达命令。
“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卡诺说,努力想搞清楚眼前状况,“我们应当来到泰拉的门户前才对。”
“亚空间航行从来不是一门精准的科学,”朱利尔喃喃道,“但要是我们的导航员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敌人以某种方式腐蚀了……他们可能将我们送到了叛徒那里。”
圣吉列斯摇头,“不。这不一样,我能感觉出来。风暴,星炬信号的衰落。一切都有联系。”他陷入沉默,沉思着,“我告诉导航员朝着最强的灵能信标进发。”天使瞥了一眼卡诺,“要是最强的并非是我父亲在泰拉之上的信标呢?”
“怎么可能有比帝皇之光更强烈的光芒?”门德里昂坚持道。
原体面色严峻,“我不知道。”
卡米纳斯又出现在全息投影上,“原体大人。舰队侦查队报告有小规模不明身份的星舰接近。”他从手中的数据板上读出信息,“外形为帝国舰船。重巡洋舰。护卫舰。驱逐舰。他们接近时升起虚空盾打开了炮口。”
“一支在附近巡逻的封锁部队。”朱利尔提道。
哈克林抬起手并指了指,“我想我看到他们了。舷窗四分之一高度[1]。”
“准备开火,”天使命令道,“先警告射击。要是他们还不停下,就命令炮手瞄准进行动态杀伤。”他转身离开全息投影走向入口,卡诺跟在他身后。
拦截部队正以高速接近,光点迅速变得清晰。即便距离如此遥远,卡诺增强过的视力都使他得以看清战舰的外形。他看到了帝国战舰常见的独特犁状船首撞角,并注意到许多战舰都有饱经战场风霜的修补过的粗糙外形。这并非常年蹲在机库的宝贝舰只,而是刚从前线退下不久、经历战火淬炼的战舰。
在队伍前沿,战舰外壳大多是帝国海军队伍通常的银灰色,但其中更大的一些船只有着不同的涂装。傍晚夜空一般明亮的钴蓝色,无暇雪白与闪耀黄金镶边。
越过他肩膀,朱利尔也看见了这一幕,“这可能吗?”
“吾主!”卡米纳斯从全息传讯中呼叫道,“我们收到一个信号……”连长犹豫了,不确定该说什么,“我相信你希望看到这个。”
闪烁的全息图分解成一片闪烁静电噪音,变化着重组。它化为一个强大的身形,一张全新的面孔,一张鹰隼似的有力而坚毅的面容。一名巍峨屹立的战士——即便距离与投影的衰减削弱了他的存在感——依旧堪与天使媲美。
“罗保特……?”卡诺从他原体的声音中听出了惊讶,“兄弟。”
第十三军团之主微笑,目光中含着感激。“幸会,圣吉列斯。欢迎你来到奥特拉玛与五百世界。”他自行点头,仿佛在确认方才揭晓的事实,“你能来这里真好。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

[1] Port quarter high:这里我感觉可能是什么定位的军用术语,但不是很确定,如果有大佬知道请务必指正!
本章也是把之前有关狼团红刃相关的节译给填补完,变成了整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