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鲁斯之乱《惧于踏足》-第一章

第一节-北十字星
第一章
岩石与浅滩
寂静之兵
一个小忙
卡诺透过舷窗的装甲玻璃,凝望着块块岩石越过他眼前的黑暗,越变越大。比山岳更为硕大的石林在真空中旋转、浮动,周围包裹着小至斑斑星尘、大至星舰船体的疏松云团颗粒。随着普吉奥级(Pugio-class)登陆艇隆隆地接近他们的目标,片片细小的沙砾飞快地掠过舰艇外壳,在近处还能看见其他相同型号的飞船以松散的队形移动着。尾随其后的是一支凯斯特斯突击艇(Caestus assault ram)中队,熟练飞行着逼近其目标终点,有翼的突击锤上推进器闪烁着明亮的黄光。
横跨整个凯瓦斯带(Kayvas Belt),数光秒外蓝色超巨星那冰冷遥远的光芒反射在猩红的船体上。这曾经拥有数个岩石行星的系统,如今不过是一大片小行星的聚集地。某种巨型宇宙灾变在一万年前击碎了这些行星,并将它们的残骸满洒在数亿公里宽的吸积盘平面上。最大的、约为大陆大小的小行星体周围,引力结挣扎着妄图聚集足够的质量来重组自己,却从未成功。凯瓦斯注定无法进化出高于碎石与废墟的环境。混乱且无法绘制星图的环境让它成为了一个理想的避难所——对于那些过于愚蠢或是太过绝望,以至于忽略了不可预测的引力潮汐与接连不断的小行星碰撞的人来说。
兽人将此处当作了它们的避难所。绿皮异形的许多部族在乌兰诺经受当头重击之后群龙无首,奔逃向以太罗盘的四面八方——而其中不少都选择了在凯瓦斯带歇脚,在此用漂流于真空中富含矿物质的岩石建造出新的岗哨,舔舐伤口,重整旗鼓。
这些异形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向外探手,袭击周围的帝国星系与新近臣服的子殖民地,而阿斯塔特军团的职责便是为它们再强化一遍乌兰诺的教训。如有必要,一遍再一遍消灭任何残存的、四处劫掠的野蛮异形。
阿尔法军团已追踪到它们的巢穴,并请求荷鲁斯派出歼灭计划所需的支援力量,但在名为谋杀的那个世界的战役,以及与名为众王联邦(Interex)[1]的文明那灾难性的接触之后,影月苍狼便不太愿意向阿尔法瑞斯的战役投入兵力。
最后,还是血天使同意去协助他们第二十军团的表亲;圣吉列斯亲自召集了一支数量可观的力量来支援第88远征舰队。阿尔法瑞斯说这次任务的执行时间将为五年。天使回绝了这一说法,从每一支可用的血天使远征队中调集来舰船,并保证任务将在一年内结束。
圣吉列斯说的没错——或多或少吧。在凯瓦斯行动开始的第13个月后,兽人就被基本消灭了。但就如被逼至绝境的困兽,它们前所未有地奋力搏杀,战斗变得频繁密集。卡诺挣扎片刻才能回忆起来,过去数个礼拜中仅有的、没有在军团旗舰红泪号甲板上听见尖锐警报与巨炮轰鸣的唯一一天。
但若要实话实说,他会承认这次战役从头开始就令人不快。确实,他的许多兄弟缺乏卡诺谨慎的精神,经常毫不掩饰地公开发表意见。这是阿尔法军团的游戏,出于对他们的尊重,血天使听从他们的领导。但对一场光荣战役的允诺变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战法。
第88远征舰队带领他们的战舰驶进了凯瓦斯带,消失在了传感器上,将血天使的舰队留在了星系边缘等待;很快大家便发现阿尔法瑞斯如此渴望获得支援的任务不过是些警戒工作。
兽人开始从凯瓦斯带逃离——开始零零星星,接着整队整连,最后舰队规模。每一次,当它们冲出超巨星的巨大阴影与小行星带、逃入外部开放空间时,血天使们都在那守株待兔。星舰与兽人的巡洋舰进行了持续数周的猫捉老鼠式死亡游戏,在星系外围密集的尘埃云团中穿梭,无情地互相猎杀。强大的战舰一次又一次冲撞着彼此,但数月来旷日持久的太空海战与舰船交锋使巴尔之子们焦躁不安。他们是被培养来与敌人面对面交战的,而非在巨大真空地带进行远程打击。
最终,刀剑相交的机会终于来了。兽人船员的行为模式起了变化,它们丢掉了它们仅有的那点野兽的狡猾,犯了大错。异形并未表现出其闻名于世的残忍狡诈,而展现出了近乎恐慌的行为。它们抓住一切机会——哪怕在不利情形下也会冲进血天使的封锁线,就仿佛背后有什么东西比圣吉列斯军团的枪炮更让它们恐惧。
反反复复,兽人被驱赶进血天使的利齿之间,就像老鼠逃离将沉的航船。它们疯狂地战斗,甚至采取了死亡式袭击——比如对军团星舰发起直接突击,或是在深陷引力危险区时硬生生启动亚空间引擎。小行星带的外围堆满了无数兽人舰船的残骸,其中许多如同燃烧破布一般被丢弃,濒临消亡的动力核心喷射着不稳定的等离子气体。
没人知道阿尔法军团究竟做了什么,才使得兽人们四下逃窜。卡诺是拉多隆连长的副官,身处此位常常能听闻一些在血天使最高指挥层中流传的只言片语,但即便是他也对此知之甚少。唯一确定的一点便是阿尔法军团在暗中行动,只会定期向封锁舰队发送公报,其中的信息也没比“保持封锁”要多多少。极少数被活捉的兽人在审讯下给出了令人费解的回答,使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舰队停在外围维持封锁,而深入小行星带的哨探则接收到了异形各式各样的繁忙信号,占感器(scry-sensor)展示了明确的证据,表明蓝色恒星的近处发生了兽人之间的战斗。接下来,在战役开始的数月之后,自旋象限(spinward quadrant)中的飞船监测到一颗月亮大小的巨型小行星被不明手段摧毁了。圣吉列斯本人亲自向第88远征队发出了问询,但得到的答复是该事件“无关紧要”。
最终,原体厌倦了阿尔法瑞斯闪烁其词的态度,派出了一艘护卫舰,无视两个军团约定好的战斗协议,越过了外层标记点。数周后护卫舰返航,船员报告说他们没有发现任何盟友的踪迹,只有兽人战舰的残骸与死去异形的尸身。第88远征舰队由数百艘战舰组成,如今却无影无踪。
时至今日凯瓦斯战役的曲调已迈入终章。兽人部队最后的残存力量正混乱无序地逃离小行星带,并在试图穿越警戒线时消弭于光矛宏炮与鱼雷(lance cannons and torpedo barrages)的火光之中。最后,阿尔法军团的战舰终于出现在了扫描范围的最边缘处,显然是拉成一堵墙型在将敌人驱赶至星系边缘。
外星人所能集合的最后一艘主力舰就在普吉奥与其他登陆艇前方。它隐约呈卵形,是一个由棕色石头捏成的庞大拳头,表面覆盖着东拼西凑的金属板,两翼满是凹陷的脓疮,上头戳着炮管以及导弹发射器的巨齿。这颗被拆解小行星的一个宽广平面上,粗暴地拴着一个拼凑而成的引擎,徒劳地喷吐着推力的火柱,将这个庞然大物推升而起,飞离轨道平面。随着与其距离的不断缩短,卡诺注意到盖勒力场分析叶片(tell-tale vanes)环绕着舰体,就像看门狗的项圈一般。它们尖端聚集起了微弱的紫光,这是个清晰的迹象,表明船员们正准备立起能量护罩。只要这一步完成,下一步便是发起亚空间折跃。
不管阿尔法军团采取的是什么影子战术,现在血天使都要发起最后一击了。在这艘旗舰从现实空间中溜走、逃入亚空间之前,将其死死拦下。
“集合,做好准备。”一个声音说道,卡诺回身看到拉多隆连长已从上层飞行甲板进入了隔间,“数分钟内我们就开始跳帮。”
普吉奥级的兵港(troop bay)已经满员,数个战术小队与破坏者小队在甲板固定着的防震架前一字排开,准备在精金船首刺进异形舰船之前固定好自己。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以示对连长的尊重。卡诺认识拉多隆已经有数十年了,在这段时间里他看上去并没有太大变化,大远征之行只授予了他几道伤痕,为他的发丝添了几抹银色。他依旧是卡诺认识的那个强大、面容坚毅的老兵,他身上的任何其他变化都像是动力甲下的肉体那样被牢牢掩藏。
他向其他军团士兵之一招了招手,后者正在打开一个通过磁力锁固定在甲板上的金属盒子。盒中还是那个熟悉的老样子。他们称它为圣杯,但这是个错误叫法,因为它看起来更像是个又高又窄的平底杯。它由黑色的氧化金属铸成,杯子的外表面是密密一层细小、浅浅的尖刺,刺尖都是空心的。
隔间内的每个战士都在褪去自己的右臂铠甲,卡诺不假思索地做了同样的动作。拉多隆已经这样做了,他空手拿起圣杯,将其紧紧握住,让锋利的尖刺穿透坚硬的手掌,汲取血液。接着连长将杯子递给了离他最近的战斗兄弟—— 一个叫奥瑞克西斯的老兵,他也同样如此行事。奥瑞克西斯将圣杯递给下一个战士,接着又传给下一个,沿着血天使队伍如此往复。不一会儿,杯子就一圈传过了隔间,回到了卡诺手上。他紧随其后,注意到尖刺现在已被十几个战友的鲜血浸湿,杯子也因其中盛放的液体而变得沉重。
最终,拉多隆拿回了圣杯,重新安上了他的手铠。其他人也同样行事,陶钢在此起彼伏的扣锁喀哒声中合上了。他的部下们在固定架上就位,首席连长沿着队伍前行,食指蘸着杯中旋转混合的血液。他在每个战士身上都做了一个标记,在带翼血滴(the alatus cadere)[2]——血天使的军团标志,一滴生着双翼的红宝石般血珠——的右侧翅膀上划出一道红线。
卡诺不太愿意将其称之为“仪式”,这带有宗教行为的味道,在帝皇帝国世俗传统中,类似的事情不被允许。不,称之为一种传统更加贴切,这是一种战前惯例,自燃烧战争(the War of the Burning)以前就是巴尔文化的一部分了。即便是像奥瑞克西斯这样,在(与原体的)[3]重逢后才与巴尔的兄弟们相会的泰拉裔战士,也毫无异议地接受了这一习俗。他们完全理解它的意义。
通过在战前共享鲜血,通过每个战士都在盔甲上划上些许混合的血液,他们之间的誓言被重铸加固。战士们确认了彼此的团结一致,以及最核心的真理——他们自始至终都源于同样的血脉。其他军团在参战之前也会宣誓,以武器宣誓;对血天使们来说,此事的目的也完全相同。
传统完成后,他们一起说出了那句话:“为了圣吉列斯和帝皇。”
片刻过去,卡诺拿起了战斗头盔,最后看了一眼视窗。一堵暗色的岩石现在填满了整个窗口,他在装甲玻璃上短暂的瞥见了自己的倒影。一张深柚木色的严肃面孔回望着他,枯瘦但并不憔悴。
拉多隆将自己固定在他副官身边的防震架上,后躺并闭目养神了片刻。奇特的是,连长看上去几乎是平静的,就仿佛即将陷入沉眠。
卡诺带上头盔,世界便变化了,头盔上的翡翠镜片随着轻柔的颤音启动。各式图标与显示信号通过神经接口直接传输到他的大脑皮层,随着指挥小队的其他战士也封上盔甲并表示准备就绪,脑中的符号闪烁着成形。
登陆艇逼近兽人舰只,从普吉奥飞行员那里传来的倒计时信号稳定地走向零点。随着飞船的急速倾斜,大约是为了避开来自异形点防炮塔(point-defence batteries)[4]的一道激光,卡诺感到脚下的甲板在快速滑动。
倒计时开始闪红,拉多隆开始主控通讯网(vox-network),“兄弟们。我们将于疑似指挥塔部位的底端突入目标。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攻入舰桥,保证控制系统失灵。一旦我们成功阻止它们逃跑,我们就能清洗这些异形……”卡诺听出了他话音中的冷笑,“然后或许,我们终于能结束这次无关紧要的任务了。”
各队之间滚过一阵低沉粗哑的赞同之声,卡诺忍不住加入了其中。
其余的战士们也各自进入预备状态,标志变了颜色。“部署准备。”连长说道。
普吉奥的装甲舰首撞进了敌船,卡诺的头随之猛烈前后摇摆。
他听到了金属撕裂的声音。
这次跳帮行动毁掉了载着他们的船只。狡诈的兽人们意识到人类或许会带着刀剑来敲门,便加固了指挥舰的船体外壳,使得突破的代价大大增加了。装甲运兵舱能抵御很强的冲击,便与其中的战士们一起幸存了下来;但普吉奥机身的其他部分却被撞击的冲击撕碎了。整个舰艇的动力传动系统都熔断、失灵,飞行员已死,他的重力保险(gravity web)在碰撞中勒死了他;而作为故障安全装置的沉思者也彻底断裂,再无任何可用功能。
若是登舰的全是凡人,他们已经全死了;并非是因为撞击——防震架发挥了作用,而是因为此后舰船封闭、正向真空排气。但封闭在盔甲内的军团战士们对这些小问题完全免疫,破船而出。在拉多隆的指引下,他们强行打开了花瓣形的前舱门。
一股知觉的洪流瞬间冲刷了他们。空气从登录舱叶片组成的临时密封圈缝隙中逃逸而出,如寡妇哭叫般尖锐;远处兽人枪械轻快与粗哑的嘶叫;异形粪便浓重的腐化恶臭;突然转变的重力。
第一个踏上船只石质甲板的是拉多隆,武器齐肩举起,示意其余人跟上。卡诺在他身后,没有片刻便保证了他的爆弹枪上膛完毕,准备开始制造死亡。
彪悍的暗影菲洛克制式枪械(Umbra Ferrox-pattern gun)[5]上饰有荣誉标记以及可观的击杀记录。在他早期军团生涯中,卡诺曾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武器来守护军团。在某种程度上,依靠像弹道式武器(ballistic firearm)[6]这般基础的枪械战斗对他来说依旧是件很新鲜的事情,其核心设计自旧夜时代起就没有太大改变。
仿佛连长姿态的镜像,卡诺在指挥小队的第二排找准位置,进入了普吉奥所突破的矮长走廊。泄露的大气试图将他们拖拽失衡,他们靴上的磁力锁随着重响吸住了地面。更远的开阔处,其余登陆艇沐浴着扭曲的碎屑与粗大的黄色火花刺穿船体。坡道落下,更多猩红铠甲的战士从中涌出,与第一批仓促冲出角落、爪中握着重型链式火炮(heavy belt-fed cannons)[6]的兽人守卫短兵相接。
拉多隆没有理会那场战斗,指向前方,“继续前进!我们不能慢下脚步交火,必须继续前进。”
卡诺颔首,脚步不停。他们无法知晓舰桥上的兽人们需要多少时间来完成折跃准备。根据从帝国记录中收集到的观察记录,准备的间歇可能少至数分钟,多至数小时。兽人的技术构造在很大程度上随机而又粗糙,没有哪两艘绿皮舰只一模一样。这就是迅速行动的必要性了,若是它们完成了亚空间的跳跃……卡诺并不喜欢被困在异形船上的想法。若是如此他们将无法知晓何时何地才会回来,甚至不清楚是否能在那场旅途中幸存下来。其他血天使的部队正在其他地方攻击兽人的船只,他知道有一些小队正在攻击引擎核心以及导航泡(navigational blister)——但鸡蛋不能只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他们不能只依靠一支部队来完成任务。
走廊分叉变宽,从一个金属板与锈蚀面板拼凑而成的管道变为了一个向上高耸数百米的巨大烟道。异形在墙上铸进螺旋斜坡,将这个巨大的管子变为了一个通道。它以密集的曲线七歪八扭地上行,嗡鸣着的缆线在内部纵横交错、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疑似稳定地托举着各色平台。
“只要大点声喊一嗓子,那就会掉到我们脑袋上。”奥瑞克西斯的一个部下嘟囔着。
“那就小点声,”拉多隆头也不回地反驳,“第三和第四小队,守住这层。第一和第二小队跟我逐层推进。”他慢跑着前进,“跟上队伍!”
卡诺跟在他的战斗兄弟身后猛然奔跑起来,冲上斜坡,自动构成了两两守望的队形。随着他们的上行,脚下的甲板摇晃得令人担忧,每一次脚铠的落下都会带出一声回响,但它稳固地撑住了。
自动炮塔——顶了天算是一堆碎片与油桶焊起来的箱子——在第四圈等着他们,满载弹药的储藏槽为簇簇咆哮的枪支饲喂着弹药。拉多隆没有停下脚步,掷出一枚克拉克手雷(krak grenade)解决了第一座,然后便是一发精确穿过瞄准缝的手枪子弹,击中了第二座、使其失灵。其余的则留给了第二小队的战士们去处理——他们解决了,将这些装置化为了堆堆冒烟的残骸。
但那里的自动炮塔更多只是作为预警装置,而非用于尝试阻止军团战士前进。它们攻击的沉闷声响引来了兽人,从上层通道的悬索上蜂拥而下。
卡诺看到了它们的到来,绿皮们像巨大猿猴一般手拉手从大开的豁口上方荡过,展现出的敏捷让卡诺都短短吃了一惊。其他的绿皮实际上是直接滑下来的,手中持着速射武器(rapid-firing weapon)倒吊着挂下来。所有异形都吼着它们野蛮而不知所云的语言。
血天使们一边腰射一边继续上行,正面撞上了这群兽人。身着弧形装甲的异形成群落在坡道的边缘,或是开枪、或是挥舞着黑黢黢枪口上的大个头刺刀,发起了攻击。
其中一个兽人就正好砸在卡诺边上,昏黄的双眼里弥漫着空洞苍白的狂热,朝着他大吼。在那一刹那他看清了它脖子上骨头与牙齿串成的项链,感受到了它呼吸的腐臭,以及它粗鄙招摇的姿态。
卡诺头盔后头的嘴唇蜷了起来,一股对这残暴怪物的反感油然而生。兽人又矮又胖,个头轻松地达到了与卡诺类似的大小,但它并不迟缓。它持着一把双管长枪,与之配套的还有一柄双刃斧,边开枪边挥砍着。
卡诺的反应并非出于意志,而是出于本能。他身体一扭,胯旁的爆弹枪举起,扣下了扳机,利用枪械强大的后坐力将枪口拉起,打出了三发半自动连射(three-round semi-automatic burst)。第一发击中了兽人的腿,在它大腿的绿色皮肤上炸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肉大坑;第二发与第三发则分别击中了其腹部和胸骨。子弹的冲击力将这东西炸回了坡道的边缘,它螺旋着飞开,在缆绳上来回反弹、往下跌落,最终成了远在下方的甲板上的一滩烂泥。
目标已被消灭,但战士早已往前飞奔,将爆弹枪切换为单发模式并抬至胸前。他边跑边朝着每一个仍敢站立着的兽人开火,质量反应弹头(mass-reactive shells)[13]加入了他兄弟手中武器喷吐着的相同爆鸣的合奏。半点停顿都没有,他们切进了异形守卫的防线,继续逐层上行,向竖井的顶部前进。
“手雷,”拉多隆叫道,“冲击模式(Impact setting)。”
整个突进小队都与首席连长的动作同步了,从腰带上拔出一个圆鼓型的武器,蓄势待发。
半打手雷旋转着划过空中,击中了封住更上一层的重型装甲大门。
卡诺举起覆铠手中所持之剑,挡住眼睛以免受到爆炸造成的多次镁光(magnesium-bright flashes)影响。一连串的雷鸣爆响过后,铰链断裂、舱口坠下,随着一声空洞的轰鸣掉在了甲板上。
无需拉多隆额外命令,大家继续前进。血天使们转为双楔形队形,第一人进入门后宽广的前厅,守住了警戒位,第二个则继续向前找到下一个便于守卫的位置。两个小队交互为彼此警戒,不断交换前后位置,沿着通道前进。
前方的通道变开阔了,大到足以容纳一对并行的犀牛运兵车(Rhino troop transport)。他们身周以凌乱的间隔排布着或许是储藏室与设备舱的空间,而脚下与头顶,金属框架遮蔽着不时喷着蓝色火花的管道线路与缆线。异形恍如菌类、泥土味儿的恶臭在这里更加浓重了,透过呼吸格栅的过滤器也能闻到。
卡诺看到奥瑞克西斯在一个凹室内的一团破布前停了下来,不,不是破布。是一个兽人炮手的残留物。“这有过交火,”他报告说,“就在前不久。”
战士瞥了一眼四周,发现了更多的异形尸身,清晰地划分为了走廊两端的两组。“它们在自相残杀……?”卡诺疑惑问道,乍一看,这两群不同的兽人似乎并无太大区别,所有兽人的盔甲上都印着同样的粗糙部落雕纹,都有着同样的纹身、同样的仪式疤痕。他与军士对视一眼,想知道这位老兵是不是与自己有同样的想法:这是否也是阿尔法军团发挥作用的证据呢?
但随后一些其他东西不由自主涌进了卡诺的脑海,他立即浑身紧绷,即便已经感到嗓子眼都提了起来,还是下意识地抵制住了这种反应:“奥瑞克西斯——”
军士的名字从嘴中喊了出来,就在此时,死去兽人的尸体移动了,露出了躺在下方的其他兽人。一把锯齿的利刃闪过,这藏起来的异形向上捅去,瞄准的是老兵大腿盔甲之间的柔性接缝。利刃刮过鲜红的陶钢,伴随新一轮攻击的喧嚣,这一击落空了。
“有埋伏!”连长吼道,其余同样隐藏在同类尸体下方的兽人也猛然活动了起来。头顶上的框架上有更多的敌人,它们的热信号被破烂缆线爆出的热量所遮蔽;它们踢开脚底下的网格,一同跳进血天使阵型的中央,向四面八方开火。
卡诺离奥瑞克西斯最近,他猛冲向他,用爆弹枪托重击了一个试图阻挡他的兽人枪手。这一击的力道是如此之大,将绿皮的头骨砸进了脑子里头,将其立刻击杀。
火焰在卡诺背后绽放,他半转过身,看到一个肩上装着巨大喷火式武器的兽人在以一种貌似随机的动作,朝着廊厅内喷射着道道熊熊燃烧的火焰之索。他矮身一个前滚,起身便开枪。其他的枪声也加入了他的,这带着喷火器的兽人突然就像炸弹一样爆炸了——毫无疑问,一些随机的枪弹击中了燃料箱的薄弱之处。
奥瑞克西斯正忙着杀死那个试图捅他一刀的异形,和他一起的战士们正与新出现的兽人交战;但喷火器爆炸的余波并未随着在走廊与他们头顶飘散的橙色火焰而停歇。
突然,弹药开始自燃——火焰并不甘于熄灭,而在死去外星人倒下的尸体上燃烧了起来。为时已晚,卡诺看到了蔓延的烈火吞噬了一个兽人的尸体,一个死时背上背着装满重型穿甲榴弹(armour-piercing rifle grenades)袋子的兽人尸体。
困于这小行星岩石雕琢而成的石质通道中的第二次更大的爆炸,爆发出了如此惊人的威力,将所有战士都掀翻在地。爆炸声实在太响,在保护模块切入以保护神经接口之前的那一瞬间,都使卡诺的感应系统达到了极限。石头块块堆叠,大块的石头与金属被撕成碎片,堵住了走廊。不够幸运的那些星际战士与兽人一同被掩埋了。突然间拉多隆的突击队便被切成了两半,大多数的军团战士都与埋伏者一起被拦在了错误的那头。
奥瑞克西斯军士解决了他们这头的最后一个异形,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一步,抬手敲敲头盔。直到这时卡诺才看到,这位老兵扛过了此场战斗,但并非毫发无伤。偏黑的动脉血汇成一道闪闪发光的河流,从他的大腿上流淌而下,在甲板上淤积成血泊。鲜血并未立即凝结,这就说明伤口不仅很深,且还染了毒素。
卡诺朝着老兵一指[7],他的一名战士便上前去帮助军士。“连长!”他对着通讯器呼叫,看向别处,“状况如何?”
透过砸下的石头缝隙他可以看见闪烁的枪火,听见兽人在混战中的咆哮。拉多隆的声音透过头盔扬声器气喘吁吁地传回来:“别等我们了,卡诺!去舰桥!”
他点点头,挪开足够的碎片、来到他们这头需要花上好几分钟。时间经不起浪费。
卡诺转身看向奥瑞克西斯:“军士,你还能跑吗?”
“可以,”老兵啐道,但随后他迈出沉重的一步,摇摇欲坠,极度痛苦地嘶了一声。“该死的!不行。”
卡诺看向奥瑞克西斯身边最近的那个战士,“帮帮他。”然后他招手示意边上站着的其他两个星际战士,分别叫做卡多和拉辛的两个巴尔裔战士,“来吧,我们绝不能耽搁。”
在走廊终点等待着三名血天使的,是更多废铁凑成的自动炮塔;它们排成一列,枪口顿挫地来回摇摆。卡多手持一把重爆弹枪,轻车熟路地向它们打出了一连串大口径子弹,将其炸成了一团团赤焰火球。
拉辛与卡诺一样,装备着标准的爆弹枪,与他一同来到了通向指挥舰舰桥的舱门前。他们一起将门拉开到刚好能掷入一把闪光手雷的大小。卡诺用后背猛推,将舱门再度顶上,听着里头传来的爆炸声。接着他又将门拉开,三个星际战士冲进了这艘巨大兽人战舰的神经中枢。
他们发现它已被遗弃。
“王座在上……”卡多皱着脸,手中的大枪来回扫视,“那些该死的家伙在哪?”
卡诺前进,发现几具兽人的尸身跌坐在甲板上、或是倒在叮叮作响着的控制台上。“全死了,”他开口,拉住一具尸体头顶紧系的发髻将其拽起,“但我们可别再被愚弄了。”他拔出战斗小刀,捅进了死去兽人的眼睛。它毫无反应,从刺入的刀刃上滑了下来,“全检查一遍,确保它们死干净了。”
拉辛已经在干那可怕的事儿了,有条不紊地切着每一具尸体,检查是否有饵雷或是其他东西。“和外头通道里的一样,他们在自相残杀。”
卡诺皱起眉头,环顾舰桥。关于异形为何开始同族相残的疑问得先放一放了,即便是以他那有限的技术敏锐度,卡诺也能从控制面板上闪烁着的仪表与铅灰色的灯光上看出,兽人的船只即将释放巨大的能量。这只能说明,亚空间入口马上将被打开。他意识到了这点,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其他的单位并未成功中止反应堆或是引擎。现在只能靠他们仨来阻止异形战舰的逃逸了。
“我们是唯一到达这里的?”拉辛问道,他的想法显然与副官的相同,“其他小队呢?”
“可能被困住了。”卡多大胆地说,通过登陆艇部署在塔楼另一侧的单位也应当前往这同一个目标点,如果兽人为拉多隆的小队安排了哨塔并设下埋伏,便有理由认为他们的战斗兄弟会在其他地方也遇到相同的阻碍。“我们第一个到了这里。当这憾事结束,回到红泪号之后,我们会提醒一下他们的。”
卡诺心不在焉地听着。舰桥是一个圆形的、类似于竞技场的空间,中央有一个高高耸起的指挥台,以便任何担任指挥官的兽人都能俯视下边等级更低的家伙,并在必要时吼出命令。从人类船只上拆下来的工作终端与其他拼凑而成的技术部件环绕着这个舱室,电缆在脚底下蜿蜒盘绕,如同过度生长的树根;与他们进入的舱门一样的入口还有数个,但都被牢牢锁住。最终,卡诺发现了他猜测是指令输入台的东西,一个上方悬浮着全息投影球的低矮指挥台。光球上布满了航线与代表着星群的光点。
他举起了他的爆弹枪。现在没有精巧细致地解决任务的时间。若是抱有疑问,他很确信,那就该毁掉它。
当某些事情再度发生时,卡诺的手指正紧紧扣住扳机。同样病态而微弱的感觉在他咽喉深处涌现,就像是一口脏水;即便此时他在努力忘却如何去感受这种东西,但同样不受欢迎的存在还是从他意识表层滑过。
卡诺是如此执着于驱散这种反应,以至于当翠绿色的能量在指挥台的台阶上爆发时,他都没有看着正确的方向。随着亚空间能量的释放,污浊的空气变得油腻又饱含金属气息,从天而降,跳出了一个兽人——看起来仿佛是那些躺在血迹斑斑甲板上兽人的变种表亲。
它与全副武装的卡诺一般高,长满獠牙的头骨呈奇怪的畸变形状。苍白病态的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但它凹陷的双眼像金黄的火苗一般炽热燃烧,是如此明亮,乃至于卡诺都无法直视它们。在一切地狱能量爆发前的那一个犹豫的瞬间,卡诺在兽人头颅边看到了熟悉的、舞蹈着的灵能闪电。小小的光点组成了一个令人目眩的光环,五颜六色的微粒聚集在了这生物的双手上——其中一只正握着一柄高大的铜杖。
一个兽人灵能者;这野蛮的异形能有足够复杂的脑筋来与如此超凡的力量打交道,这事看上去就足够不可思议了,但活生生的证据就站在眼前。通过纯粹的精神力量,异形把自己传送到了舰桥上。也许它之前就在附近的某个隔间里,用灵能感应扫描着入侵者;这不重要。当下第一要务就是杀掉它。
卡多的重爆弹枪开火了,列列子弹咆哮着,轰向指挥台——但兽人已不在那里,伴随着模糊的亚空间之力光辉,闪烁着穿过了舰桥,速度快得枪口都转不过来。拉辛被一把抓住,爆弹枪甩了出去,但拳中还紧握着战斗小刀;他佯装后退,腾出空间试图够到枪,但兽人已经耸立在他身前。
异形灵能者的金属杖尖喷发出一汪绿色的闪电,溢满了整个甲板。这道闪电在它死去同僚的尸体上翻滚,尸体抽搐蠕动着,就仿佛电荷在试图将它们复生。冲刷的能量瞬间逮住了拉辛,他发出了痛苦的咆哮,被击得浑身僵硬。
卡诺向异形开火,但它又动了,像淋遍雨水的窗扉所折射出的琥珀色光芒般闪烁着,然后他感受到它侵入了自己的脑袋。
他本拥有的精神屏障已疏于使用、起得迟缓,它蠕动着入侵了他的脑袋。突然间,鼻翼中就充满了腐败的恶臭,让他头晕眼花。兽人灵能者笨拙地向他跑来,但随着空气中更多重爆弹的鸣响,精神入侵如出现时一般迅速地消失了。卡多有了清晰的视野,正在夹击这异形。
卡诺急急旋身,摇着脑袋试图甩掉灵能攻击的阴影,他看见兽人以自己的方式回击了卡多的干扰。兽人眼窝里迸发出一道淤黄的火焰,像照灯一般扫过整个舱室,炭化了它照射下的一切。灵能光束击中了血天使,他被向后炸飞,血般鲜红的战甲表面被烧成了煤灰焦色。
卡诺抬起手中爆弹枪,扣动扳机,向这生物的侧面打出了一连串子弹。它痛苦地嚎叫着转向他,眼睛中的光芒在片刻黯淡之后,再度燃烧了起来。枪的后膛弹开又锁定了[8],卡诺内心暗骂,在遭受心灵攻击后的混乱迷茫中,他失去了对弹夹中不断减少子弹数量的估量,而现在武器的弹夹空了。
异形举起了铜杖,发出了一声吟唱的咕哝,像咒语一样召唤着亚空间之力。卡诺感到时间放缓了,突然他便清晰、确切地明了这兽人灵能者是如何加入到亚空间的疯狂灵能旋涡之中的。他可以透过他的心灵之眼看清一切,就如同一串复杂的方程或是一节节诗歌;他知道这力量是如何运作的,因为他曾亲身体验过,他曾亲自舞动手指、引导它。
虽然那都像是前生之事,但卡诺百分百确信他依旧能那般施为。他的双手以爪状的战斗姿势抬起,这个动作经过无数训练已深入骨髓,而异形也看到了他的举动。那生物停了下来,它明白了,面前是一个同等的存在。
但随后,空气中震响新的爆弹枪声,在数十把枪的轰击下,兽人四分五裂。卡诺转身看到另外一个舱室门抬起,一队军团士兵从中涌出。带头的是一个身着虚空一般黑暗盔甲的身影,脸庞隐藏在一张怒目圆睁的骷髅头盔下头。他以一把短杖瞄准,装备的顶端刻着带翼的徽记。“没有其他敌人!”一个粗犷嘶哑的声音喊道。
卡诺跌出了火力网,向他最初的目标——指挥台扑去。当他触碰到它时,他意识到脚下传来了低沉的轰隆震动。整艘船都在疯狂地震颤,其动力系统已积蓄到了跃进亚空间的最终阶段。
血天使没有多加犹豫,他将打空子弹的爆弹枪砸上控制台,砸碎了全息投影仪、控制面板,露出里头的晶体电路和交叉链接着的无穷复杂的银色网线。卡诺像把大锤一般,一次又一次的重击如雨落在这机器上,直到脚下的甲板上只余下闪光的碎屑与一片寂静。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从面板上转过身,发现黑甲的战士赫然逼近。
从骷髅头盔的呼吸栅中传出的话语出乎卡诺意料。
“你知道我是谁吗?”指控式的语调。
他僵住了,态度中显出了敌意,“黑色的盔甲只能代表一件事。你是一名军团的守望者。”
骷髅随着点头的动作轻微浮动,“吾之责任,吾之荣耀。”
覆铠的手指抬起,摘下了头盔,露出大理石雕刻般的脸庞,苍白、冰冷。不知怜悯为何物的冷酷双眼上下扫视着卡诺,逼得血天使不得不同样摘下了头盔。他忍住了擦拭暗色皮肤上闪烁汗水的冲动,面前这人的举止已让他很不舒服。
“我是亚松.安内鲁斯。跟我走。”毋庸置疑,这是个命令。片刻之后卡诺服从了,虽然有所犹豫。“守望者”的职位在军团中相对罕见,担任这一职务的兵士的职级也并不固定。卡诺唯一能确定的是,安内鲁斯肩甲上佩戴有资深老兵的桂章,而这——而非其他什么别的——至少为他赢得了一定程度上的尊重。
只是一定程度上的,他提醒自己。
卡诺跟着安内鲁斯走回了第二个敞开的舱门,进入了另一条宽阔的走廊。他闻到了兽人血液的味道,回头一看,发现了数十个死去异形的尸体。这是另一次伏击的遗憾残骸,他猜测。
安内鲁斯向他转过身来,“你是姆卡尼.卡诺,巴尔裔,生于遥远焦土(the Far Sear),第一连战士。”
“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们所有人。”
对守望者言语中怪异的强调内容,卡诺皱皱眉,但当他逐步理解其中的含义时,一股寒意贯穿了全身,“我们所有人?”他重复道,努力保持平和的语气。
安内鲁斯将他拿着的仪式短杖放回臀侧的骷髅皮套里。这件装备有双重用途:它不仅是一件在近战中十分致命的权杖式力场武器,还拥有一项仪式性的功能。在泰拉的古老语言中,这件武器被称为牧师权杖(crozius arcanum),是代表守望者职位的徽记,就如同黑色的盔甲一样,永远地将他与他的战友们切分开来。
守望者是血天使的守护者,在某些层面,他们会作为年轻军团成员的导师、战场上的教官,以及与同胞分享经验的有识老兵;但他们也负责维系整个第九军团十多万各个军阶战士的凝聚力。那可能意味着任何情况,从向连长提供一些战斗理论的建议,到主持怀念逝者的纪念礼。他们是知识的守护者,是顾问,是导师。在许久的过往中,在其他军事体系中担任类似职责的人也被称为执事(diaconus)、督察(zampol)[9]、牧师或其他一打名字——有些是政治性的,有些是宗教性的,还有些只是俗世称谓。他们分隔于指挥链之外,但仍然在军团体系内,维系着全军团的至高之理:团结。
这个职位也带有一种裁判的意味。
“在尼凯亚,帝皇与其子嗣们的宏大会议之后,已过去多久了?”安内鲁斯问道,卡诺便知道自己的怀疑并未出错。
“已过去许久,”他回答,琢磨着合适的态度,“我并未在那里,亲眼看到天使与他的兄弟们来到他们的父亲面前——”
“但你清楚地知道那里定下了什么规矩。”这不是个疑问句。
卡诺的耐心逐渐稀薄,“别转弯抹角的,守望者。我当然知道,那个绝对的法令,尼凯亚敕令。”
“来自帝皇本人的命令,”安内鲁斯继续说,口吻带着训诫,“对亚空间之力的黑暗潜能的警告。”守望者转身面对他,“一项圣吉列斯响应了的命令,一项禁止阿斯塔特战士使用超自然力量的命令。一项血天使毫无质疑地接受了的命令。”
他什么都没说,等待指控之语浮上水面。尽管他是拉多隆连长的副官,但严格意义上来说,卡诺的职阶并不比任何眉毛上有相同数量服役钉的老兵来得更高。他是队伍中的一名战士,十二万相同灵魂中的一个;但在尼凯亚敕令之前,卡诺的身份远不止于此。
他曾是初阶智库(Librarius Minoris)[10]卡诺,被认可的灵能者与心灵层面的战士。他并非一个来自落后世界、不受控制的巫师,而是一柄为血天使与帝国服务的锋锐武器。他曾自豪地凝聚亚空间的巨大能量来对付军团之敌,卡诺的荣誉榜上囊括了许多战役——他曾于其中帮助他的原体扭转乾坤。
但在尼凯亚之后,一切都变了。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就仿佛一切只发生在数小时前。拉多隆带着圣吉列斯的话语来找他,连长站在那里,身后紧随另一道黑铠的身影,那人探出双手接过了卡诺从颈甲上取下的灵能兜帽。
拉多隆的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他说的话是,“这并未削弱你,卡诺,没有削弱你们中的任何人。这只是从你的军械库中取走了一样武器。就像你数千兄弟一样,你们依旧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好的战士。而现在,这就足够了。”
“帝皇的决定并非草率为之,卡诺。”安内鲁斯的声音响起,“但在红之马格努斯与他千子的所作所为之后,便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了。我知道你明白这一点。”
卡诺仍然保持沉默。对他来说,任何一点违背帝皇与圣吉列斯意志的想法都是耻辱,但他无法否认,在那天、在他灵魂深处曾种下过一颗微小的、怀疑的种子。在敕令通过之前,卡诺从未感到哪怕丁点过来自于战友的不信任。但如今他想知道这是否只是他自己天真的想法。总有一些人刻薄地看待心灵之力,只看到了它所包含的危险。身为灵能大师的原体马格努斯则以他对亚空间更深更黑暗之处那鲁莽的探索之举,将这一切推向了高峰,也引起了他父亲的极大不满以及尼凯亚这种严酷的回应。
卡诺将他的能力视为一柄爆弹枪或是一柄剑;在蠢货与未经训练者手中是危险之物,但在精通之人手中挥舞时则是一柄精良的武器。也许在他心中某个秘密且不为人知之处,他对于被告知不可使用自己的能力一事,近乎是怨愤的。他皱着眉头打消了这个念头,看着安内鲁斯,等待着。
“我们的帝国乃齐心协力造就,”守望者坚称,“在大远征的终末,我们将在帝皇的指引下触及乌托邦,每个人类都将在一个整体中扮演他的角色,就如我们之于军团和天使。但若达到那个目的,没有任何人能违抗更伟大的意志。”他逼近,“那些认为集体的惯例不适用与他们自己的人,即便是像红之马格努斯那样伟大的存在,也大错特错了。我们同进同退,卡诺。我们必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他不再保持沉默,“我从未做过多余的事情。我是圣吉列斯的忠实子嗣。你在暗示事实并非如此,守望者?我更喜欢直截了当,而不是更适合新兵蛋子的说教。”
安内鲁斯叠起他穿着陶钢铠甲的手臂,“你直觉十分准确,卡诺。”守望者让这个词听上去都有些不太道德,“这已经引起了我的注意。然后我发现我自己来到了这异形畸形的舰桥上,看到你与一个异形巫术师交战。一个有趣的巧合。”
“十分感激你的帮助,帮我们解决了这个兽人。”
另一个血天使继续说道,“你的弹匣空了,对吧?告诉我,若是我没有与另一支小队一起及时抵达,你打算怎么与之战斗?”他对卡诺做了个手势,模仿他先前的攻击姿势,“我看见你举起了你的双手。”
“用牙齿,用爪子,如我仅剩这些。”
“就那些?”
卡诺的下巴绷紧了,“恕我直言,”他开口,语气非常清楚地表明他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如果你有什么要指控的,那就直说。我没心情玩语言游戏。”
安内鲁斯苍白的脸庞暗了下去,“我从不指控,”他呵斥道,“我秉持军团的意志!”
“我也一样!”卡诺回击道,他的怒火逐步攀升,“我践行军团的意志,是通过为圣吉列斯和帝皇出生入死,而不是通过揣测我兄弟的意图!”
他话语中蕴藏的力量让守望者顿了顿;当守望者再度开口,安内鲁斯灼烧的怒火冷却了下去,“我的考虑仅仅出于你的最佳利益。”
卡诺知道他应该转身离开,就此结束这次谈话,但他发现他做不到。“我不觉得你理解人们的利益,守望者。我们伟大的帝国?它是千万独立个体的集合,是不同的人汇聚一堂,来创造奇迹。而他们每一个都拥有着不同的心灵、灵魂,不同的愿望和诉求。我觉得你花费了太多精力去凝望这座高塔,却无视了堆砌起它的砖石。”他最后说了一句话,故意呼应了安内鲁斯先前的责问方式,最终才转身走回舰桥舱室。
“拒绝遵循的个体可能受到叱责,”守望者说,在他身后喊道,“这就是事实,无论你的愿望与诉求为何,无论你的心灵和灵魂如何叙说。”
卡诺最后仅存的一点自制断开了,他回过头,举起手,戳出了一根愤怒的手指:“你——”
“副官!”他背后传来一声叫喊,响亮、坚硬,像爆弹的枪声。拉多隆连长大步迈过敞开的舱门,走近他们两人,眼睛眯了起来。“报告!”
“卡诺只是在向我解释一些事情——”安内鲁斯开口,但首席连长用一个眼神就让他闭嘴了。
“我不是在对你说话,守望者,”他斥道,“无论你在拿什么事儿干扰我的战士,现在都告一段落了。”
这些话清楚地表明拉多隆至少已经听到了他们的部分——亦或是全部谈话。卡诺没有纠缠于此,而是做了报告。他迅速地解释了兽人灵能者的袭击,以及控制单元的破坏事宜。连长面无表情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当卡诺说完后他才再度开口。
“与伤者重新集合,撤回登陆艇上。我们接到命令,在这艘船体上部署热能炸弹(thermal charges)并将其摧毁。”
“其他兽人战舰呢?”安内鲁斯说。
“没有其他剩余的兽人战舰了。”拉多隆斜他一眼,告诉他,“阿尔法瑞斯终于与我们的原体联络了。阿尔法军团表示他们已彻底消灭了凯瓦斯带的异形侵扰,并对血天使的合作表示感谢。封锁已经结束,这块残破巨石的消亡将标志着封锁的终结。”他伸手拿起头盔,将其举起安在头上,“天使命令我们回到战舰上,为下一个任务做好准备。”
“要去哪里?有什么线索吗?”卡诺问道,他与安内鲁斯的交涉暂时被遗忘了。
拉多隆的头盔啪地扣上了,“我希望,是个我们能打一场像样战争的地方。”
战舰安德罗尼斯(Andronius)[11]的每一层甲板上,帝皇之子们在备战。在福格瑞姆所指定的代理人——首席指挥官爱多隆的直接指示下,第三军团的战士们整装待发。队伍正为即将到来的战斗集结;前方便是伊斯塔万星系及目标:第六十三远征舰队。战帅荷鲁斯卢佩卡尔麾下,死亡守卫、吞世者与帝皇之子的联合力量正在聚集,以肃平伊斯塔万的反动世界。
这是一个真相;而还有另外一个真相潜伏于下,游走于阴谋与暗影之间,但在一段时间内,它都不会被轻易揭露。
但现在,无论是即将到来的战斗或是战帅更远大的计划,都没有影响到药剂师法比乌斯的思绪。所属军团中的其他人都会以自己的方式来准备战斗——通过训练笼,冥想或是短暂的艺术活动——而法比乌斯则在他的实验室里找到了心灵的宁静。
这个房间光源稀少,但并不因此而阴暗。排列在房间内的沉思者荧幕与生物胶囊散发出的荧光泛起清凉的蔚蓝色泽,法比乌斯觉得这令人平心静气。在这里他可以专注于令他着迷的血肉与基因谜题,而不用担心被人打扰,也不用担忧他的兄弟中那些守旧或是好奇心不够充沛之人的各色疑问。
其他人或许会被他所采取的手段与途径激怒,因此他被迫藏于视线之外、在这个秘密地点工作,就仿佛他的实验是异常与错误的。但他知道见识短浅者看到他的事业之后会说什么。有时天才有必要在阴影中埋头苦干;若是法比乌斯的艺术要花费上千年甚至更久才能得到认可,那便如此吧。他已经在强化自己,以确保他能活那么久,甚至更长。
药剂师停了下来,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一块精致的人类血肉碎片,从活体贡献者身上小心地切除下来,通过基因工程层面的方法,修饰、改良,使之更接近于一条覆着铠甲的毒蛇的表皮。假以时日,这项工程可能可以移植到实验室环境以外的对象身上,使他们的皮肤变得更为坚韧,甚至超过原本植入星际战士有机组织模板的甲壳。
法比乌斯折起他所带着的耳麦上的卫星光学镜头,嘀咕着向保存着这个实验数据的通讯记录器录入了新的纪录。
当他抬起头时,他不再独身一人了。在荧幕的光芒中,在远墙上静滞仓所投下的阴影中,半掩半遮地站着一个身着动力甲的身影。
“首席指挥官?”法比乌斯的第一反应是爱多隆。
“不,”一个声音响起,“你的指挥官正在忙着调集部队,抛光盔甲。”
法比乌斯放下手中的激光手术刀,站直了身子,顿时警觉了起来。实验室是被刻意隐藏起来的,是藏在安德罗尼斯医疗中心的巨大门廊下的秘密设施。只有少数人有准入许可,通过隐藏在前厅装饰镶嵌画下的隐藏活板门才能进入。
“表明身份,”他逼问道。
“别担心,法比乌斯。与我而言,帝皇之子的秘密一直将是安全的。”那个身影缓缓走进灯光下,张开手掌以示真诚,药剂师立刻辨认出了怀言者军团那花岗岩灰的装甲。
“艾瑞巴斯。”一瞬间他感到了内心的矛盾,被发现的担忧缓解了,又混合着对所谓的“首席牧师”这漫不经心的到来而产生的犹疑,“你怎么进来的?”
透过通回前厅的螺旋楼梯,怀言者点点头,“我有敲过门。也许你没有听到?”他继续前行,经过化工池,凝望着其中的东西,以及法比乌斯的工作台上小心摆放着的器官物质。“你看起来确实全神贯注。”
“谁给了你准入许可?”他质问。
“这重要吗?”艾瑞巴斯在一排高大的静滞舱前停下脚步,每一个都被封在塑钢页窗之后。“我被告知的确有实事。你在这里所做之事相当不可思议。极少人有勇气篡改帝皇伟大的设计。”
“我没有篡改,”法比乌斯反驳道,“我在优化,我在改进。”他皱起眉头,怀言者正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你不应该在这里。这是本军团的事务。”
艾瑞巴斯摇摇头,“拜托,法比乌斯,不要自我限制。你所作所为的意义远远超越了帝皇之子的范畴,你必须承认这一点。也许你还未敢于真正思索它的全部影响,但你知道事实的确如此。”他没有回答,牧师继续说道,“我知道有些人会认为你的……未经批准的研究令人厌恶,但我不会。”
缓缓地,法比乌斯发现自己已经被导向了艾瑞巴斯等待他开口询问的问题,“你为何来此?”
这为他赢得了一个浅显的微笑,“一个小忙。”
法比乌斯咧咧嘴,思索着这个帮助将会包含什么范围——以及付出什么代价,“我为何会想要帮助你?”
艾瑞巴斯的假笑僵住了,“若你助我一臂之力,我会欠你一笔。而且我向你保证,药剂师,对你来说,让我欠你一笔比收到我的敌意要好得多。”他保持了片刻的沉默,“我会将你视为帝皇之子中的一位朋友,就像我在其他军团中的其他朋友一般。”
“其他朋友,”法比乌斯重复道。
“是的,”艾瑞巴斯点头道,“我们正处于滔天变革的风口浪尖。旧日的规则与结构将被撕毁,一扫而空。在这之后,远见之人之间的盟约将无比重要。”怀言者走到一个封闭的胶囊前,敲了敲它,“这就是我想要的。你收藏品中的某物。”
他拉动胶囊的杠杆,板页向后折叠,露出了其中漂浮在浓稠、油腻的液体里的军团战士的身体。
乍一看去,战士似乎已经死去。他的脸色黯淡苍白如尸体,赤裸的身体上遍布创口和挫伤。他的右侧身体上,大块血肉被残忍地彻底扯去;胸腔、臀部与大腿都被块块撕开。他的右臂在肘部之下只剩下了肌腱与皮肤的碎片,脖颈与胸板上可以看到更多野蛮的划伤。
战士的脸庞掩藏在一个监控面具的后面,它如同一只令人窒息的手掌一般紧紧扼在他的鼻子与嘴唇上,蓬乱的金发在他的头后散成了一圈粗糙的晕轮。他的眉毛上有数个服役钉,胸膛与肩膀上横亘着几副战斗纹身。最突出的便是军团标志——洁白羽翼上生着的猩红血滴。
艾瑞巴斯冷漠地研究着仓中的血天使。“这是在名为谋杀的星球上留下的痕迹,”他断言道,“我认出了巨蛛的杰作。”他转身面对法比乌斯,“告诉我,你是如何在不惊动他的军团的情况下将他带离地表的?”药剂师没有回答,他又笑了,“无所谓了。血天使们一定认为他死了,不然他们不会停止搜寻他的。”
当然了,这名战士还活着。不是法比乌斯以及艾瑞巴斯那种形式的“活着”,而是深陷于如坟墓般寂灭的昏迷状态。血天使的伤势是如此严重,使得他的身体自我关停、体内的生物植入体在拼命试图治愈创伤。
“你从他身上取走你想要的一切了吗?”艾瑞巴斯轻飘飘地问道。
法比乌斯脸色一变,“我收获了他剩下的一点基因种子,但大部分都已损坏。我取到了DNA与基因模板。”
“但你依然让他活着。”牧师端详着药剂师,“为什么?静滞装置使他保持着空无的状态,既不能完全愈合,亦无法殁于创伤。有些人可能认为这是种折磨。”
这次轮到法比乌斯给出了一个冷酷的回应,“我从不轻易处理掉任何可能有用的东西。”
“而你的明智举措如今看来再正确不过。我会带走这个人,而你将获得我的感激。”他转身,想从厅堂另一端的放置围栏中召唤一个沉默的自动机仆,但法比乌斯打断了他。
“你为何想要这半死的尸体?它对你有何用途?”
“那与你无关。”
“假使那与我有关呢。”药剂师随手搭在工作台的一个医疗针枪上,作为一种近身武器,这个装置可以像艾达灵族的星镖枪(shuriken gun)[12]一样致命。
艾瑞巴斯的语调并无变化,但这使得随之而来的威胁更加令人胆颤。“那么你在此处所做的一切都将被公之于众。不仅是基因改造,将帝皇之子的基因码与异形种族以及其他军团的基因进行拼接……你还在私底下系统性地从大远征的战场上捕获受伤的战士,供你实验。”他朝着其他关闭着的胶囊颔首,“安格隆,莫塔里安,甚至是战帅……你觉得他们会任由你绑架他们的军团成员?”
法比乌斯冷笑,“拿上你要的东西,滚出去。”
“多谢,”艾瑞巴斯回答道,目盲的机仆将胶囊分离开,安装在一张带滚轮的运输板上。“我保证,你赠我的这份礼物将有助于另一个军团加入战帅麾下。”他再次微微一笑,“至少,那是选择之一。”

[1] Interex:众王联邦,此处采用了蓝色潟湖大佬的译名
[2] the alatus cadere:带翼血滴,ba军团标志的专有称呼(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没想出啥比较好的cadere的译法,先隔着看看有没有大佬优化一个【不是】
[3] Even Terran-born legionaries like Orexis, joined with their Baalite brothers after the reuniting, had embraced the custom without issue:此处reuniting我的理解是与原体的重逢,所以就加上了方便点理解,毕竟在那之后才泰拉裔和巴尔裔并存
[4] point-defence batteries:点防炮塔,感谢机仆佬的帮助!
[5] Umbra Ferrox-pattern gun:暗影菲洛克制式枪械,纯瞎吉尔翻译,360°螺旋落地致歉,如果有大佬知道叫什么请务必指出
[6] ballistic firearm、heavy belt-fed cannon:弹道式武器、重型链式火炮,感谢球佬的帮助!
[7] Kano jerked a finger at the veteran:此处不是很确定是不是指的意思,如有错误请务必指正
[8] The gun’s breech cycled open and locked:枪的后膛弹开又锁定,此处可能也不是很准确,如有错误请务必指正
[9] Diaconus,Zampol:前者查询了一下约等于拉丁语的“执事”之意,后者并没有找到对应的词语或是释义……联系上下文看应该是世俗性质的类似意思,督察这个算是我的臆测了,如果有大佬知道意思请务必指正
[10] Librarius Minoris:Minoris理论上应该是初级的意思?虽然我感觉卡诺是初级有哪里不对……所以还是标注下,有误请指正
[11] Andronius:应该玩了andronicus的梗,不过不是很了解帝子相关,不清楚有没有大佬的译名,所以直接直译了
[12] shuriken gun:也不是很懂灵族,感谢M大的帮助!
[13]mass-reactive shells:质量反应弹头,对不起我原本没过脑子直接词典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感谢@军团战士Keloster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