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瓦冷 一
天色欲晓,宫城的轮廓在更漏声中愈发清晰起来。娇艳的红唇吹落了灯花,一夜无信,应是安好。
“公主,公主。”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个人影,声音里带着哭腔。进了内室,小丫头已是花容失色,不住抽噎。
公主搀扶起眼前的姑娘,柔声安慰道:“出了何事,昭容为何不来见我?”
“昭容娘娘,昭容娘娘去了……”
“怎的去了?”
“本来娘娘已经拿了诏书,可是三郎不听,说娘娘是韦后同党,就……”
太平已经无心听她言语,她感到每一寸机体都要撕裂开,身上轻薄的丝衣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她在上阳宫握着母亲的手,看着这个送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从她的世界离开。连她自己也奇怪,上官在她心目中经已和母亲放在同一天平上。
她也说不清她们之间的关系。小时候她嫉妒她写的一手好文章,害得父皇整日押着她读书;知道她喜欢二哥之后,她很同情,也看着她一个人在玉簪花下吟诗心疼;她当上了内宰相,起草的诏书左右逢源,连她也不知道她站在哪一边。而上官却在她摇摆的时候会告诉她:“你是李家的女儿。”她猛然想起她的一句诗,不似从前在芳时。
小宫女哭声依旧止不住。太平不禁烦闷:“你能把你的主子哭回来?”小宫女被吓住了,唯唯诺诺地退下。
太平看着屋脊上初升的太阳,心里想着那个再也看不见太阳的女人。
外面传来门人的声音:“三郎到。”说话间,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走了进来。平日里太平是很喜欢他这种刚毅果敢的气质,可今日却总觉得有一股肃杀之气。她看着他那双乌黑的双眸,努力显现出一股天真无邪的少年气,却挡不住一种阴森的冷骘。太平在心里默想着,之前还是错看他了。
少年一拱手:“恭喜姑姑,今日之事成全凭姑姑运筹帷幄,方能斩除奸佞,护我大唐江山。”
太平莞尔一笑:“三郎何必在我这里谦虚,本宫一介女流,又不能真正与那奸人拼杀,不过是拾取三郎和诸位将军们的牙慧罢了。现如今尘埃落定,还得从上官昭容那里取得先皇遗诏,诏告天下。”
李隆基的眼神也不躲闪,直面回道:“姑姑,上官昭容是韦后同党,侄儿已将其就地正法。”
太平勉强的从嘴角挤出笑意:“上官她与我情同姐妹,又曾死谏阻止裹儿当皇太女,怎地就成了奸人同党?”
李隆基不卑不亢地回应道:“姑姑,此女起自掖庭,左右逢源,既不愿得罪韦后,也不愿与我大唐割裂。这些侄儿都能看得到的东西,姑姑自然心如明镜。何况我大唐从来不文人才子,也不需一个内宰相来把握朝政。”
太平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她的心中生起一种酸楚的悲悯与同情,可怜上官苦心经营这30余年,也不过是大唐星河璀璨中的一颗流星。在他人眼中,依然是那个从掖庭宫出来的贱婢,可以被任何前朝的男人们所取代。称量天下,不过是自己搭就的幻梦。而她太平自己呢,会不会也成为那些男人眼中的笑话?她努力不让面前这个城府极深的少年看出自己的想法,淡淡的回应道:“只是之前三郎没有知会,本宫好奇,一问而已。”
李隆基露出了一个阳光的笑容:“姑姑若是早些交代,侄儿怎敢对上官昭容动手?这次是侄儿鲁莽了,下次若有这些事,一定提早请示姑姑。”
“还会有下次吗?这世间只有一个上官婉儿。”太平在心中默念道,脸上依然强作镇静,“三郎快去看看你爹爹那边准备的如何了?再请陈将军安抚一下那帮虎贲军,别让他们闹出什么乱子。”
李隆基心领神会,一拱手:“那侄儿先退下了。”
这回答滴水不漏,口口声声为了大唐,其实又不动声色地铲除异己。太平越发觉得以前低估了这个孩子。何止一个上官婉儿呀,以后他要掀起多少的腥风血雨?又会有多少人倒在他前进的路上?她有没有能力让他为了上官的死付出代价?她不知道,但她也不害怕,武则天的女儿怎么会怕呢?她一定会让上官风风光光的大葬,不管前面站着谁,不管会得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