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追凶 同人 苦行 第四十七章 下

关宏宇真没站住。

他本来就又冷又饿又渴又累，如果不是因为撑着股劲儿想赶紧去找他哥他都未必能站着出医院。先前他后背靠在脏兮兮的电话亭玻璃壁上，但那亭壁太滑了，而他的腿又支撑不住沉重无比的身躯，所以他只能看着听筒离他越来越远，晃晃悠悠地吊在半空中，里面可能还传来刘音的声音，有一段距离了再加上关宏宇耳鸣，他也听不清。

关宏宇抬了两次手，但是都不够碰到电话听筒的。

根本就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么怂的时候，关宏宇气得要命。不夸张地说，上一次他这么瘫倒手都抬不起来是九八年的夏天。那年抗洪。

从终于有点堤坝模样的堤上下来，他睡了一天多。

可现在他没一天多的时间可睡，他话还没问完呢。

——在哪儿出的事儿？现场都什么样啊？有没有血迹？有没有搏斗的痕迹？有没有留下线索？林佳音分析结果是什么？她为什么要去拆崔虎他家？

或者就简而言之，到哪儿去找？

关宏宇把额头贴在冰冷的玻璃壁上，让自己缓一缓，好蓄点力气爬起来——这电话还得接茬打完啊。

这突如其来的浑身无力太烦人了，心脏跳动的节奏很奇怪，就像一会儿漏跳一下，一会儿又多跳一下似的。他忽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在家里——他哥的家里——养伤，那时候脸刚做出条疤来，还没愈合。他哥就顺势给他翻出一本内科学，一本外科学，让他自己在家补课——今后冒充他哥办案子用得上。最可气的是他哥还挺认真的告诉他医学偏文，靠背的多，不是文盲这教材就能看懂。虽然当个医生实践很重要，但是对于刑侦人员办案需要来讲，了解理论和表征就可以，对实践有要求的时候关宏宇就往后稍，把主导权交给法医——当然实践这玩意儿关宏宇肯定也练不着，关宏峰想对他提出要求也没用。而那会儿他俩完全想不到的是，关宏宇处理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分尸案，这露怯简直无法避免，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哥说的这么理所当然的，这把关宏宇给气的，要是他热爱学习，善于背诵，那这会儿他不早就成了社会精英了吗，还能他妈混到这地步？

反抗是日常，被镇压是规律。

关宏宇还记得关宏峰端着茶杯——里面装的是刚煮好的花茶——站他身后怒斥他。他一直担心那刚烧开的水会不会泼他身上。

——你到底还想不想翻案了？你自己的清白你他妈不拼命你还指望谁呢？别说我，我不可能一辈子跟你绑一起，最终你会发现你能靠的人就他妈只有你自己！

当时关宏宇像个受气的孙子一样听着，每当他想张嘴反驳，就会被他哥眼明嘴快地提前堵回去。噎得他又气又急恨不得破罐子破摔直接投案自首去——真的他有时候觉得就算是把他给一枪崩了也比遭这种罪强。如果他哥并不想管他，他也不是说非要死皮赖脸的求人帮忙。最大不过一个死字，有那么可怕吗？

但到了这时候关宏峰又会把身段放低，从训孙子改成教儿子的口气。

——我并不是说我不想管你，宏宇。如果我不想破这个案子，我就不会这么对你……这么要求你。但是你得明白，你掌握得越多，就会越安全……至少你得学到能自保的程度吧？

自保？当时关宏宇的脑袋不服气地扭了个方向。就他哥这样的还好意思跟他提自保呢？关宏宇会的自保的东西多着呢，而且至少他也没把自己弄得连睡觉都不敢关灯。

不过现在的问题好像是，虽然他关宏宇是可以睡觉关灯，但是他似乎也走不出这个昼夜亮着灯的老旧公寓。想到这里，关宏宇又泄了气。

大概是看他耷拉着脑袋的样子过于可怜，关宏峰叹了口气。他的手——刚从茶杯壁上拿下来的带着灼热的似乎能穿透皮肉直入五脏的温度的手——轻轻地压在关宏宇的肩上。

——哥也不想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儿……要不你就把它当成为了自由付出的代价。你想想自由自在的生活，想想亚楠，就为了那些，这几本书有什么好难的？

关宏宇咬着牙把手放在内科学的扉页上。

太需要自由了。他既不想当孙子也不想当儿子，他只想赶紧快点脱离这个困境，回到之前那种见不着他哥的日子，至少那会儿他用不着时时刻刻感受着在他哥面前抬不起头张不开嘴的像个傻逼一样坐立难安的窘迫。

这辈子最可气的事儿是，不管你长到多大，你哥始终还是你哥。

关宏宇的进境还不错，至少不是最初那种冥顽不灵的德行，关宏峰在最初的那几个月里难得有点开心的样子。但他还是挺懊恼，因为他觉得如果他早发现这种激励有效的话，关宏宇说不定都能上清华。

那不可能，关宏宇安慰他哥，在心里感叹老话说贪心不足蛇吞象，看来就算是活成了神话的关宏峰也不能免俗啊。他给了他哥一个挤眉弄眼的坏笑，那时候高亚楠还没发育呢，没这么大吸引力。

关宏峰还了他个白眼，但也承认因材施教得看时机。

关宏宇觉得自己至少能得到个放风机会做奖励，但最后他得到的是本法医学。

这可太过了。关宏峰明显是高估了他弟的承受能力或者太急于求成而冒进了。

关宏宇一看彩封就受不了了。

我操这谁这么缺德把巨人观给放到彩页六上了。他一把就把书页盖上了。

厚厚的精装本被推还给他哥：哥你就算是逼死我都没用，这不行。

关宏宇坚决表示这已经超出了人类忍受范围，而且高亚楠也不好使——高亚楠尤其不好使。这一次是关宏宇抢先堵住关宏峰的话。

哥你要是逼我看这个，肯定会影响我跟亚楠性生活质量。你想过没有，万一她一碰我，我不举了怎么办？

关宏峰张了一半的嘴闭上了。

最后折中的结果是，为了清白和自由自在，关宏宇愿意背支队档案。

在他们兄弟俩这么混在一起的第六个月，关宏宇觉得自己准备停当可以为清白一战，而关宏峰接受了周巡做长丰顾问的邀请。

按照书里写的，关宏宇知道他症状这应该是早搏。有生理性的，有病理性的。他属于生理性的，去除诱因就好了，所以不用怕，他还是很健康。

明明那么确信自己早就全他妈忘了，结果这会儿关宏宇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有些有的没的、那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就那么在心里，在大脑里，甚至在每个细胞里，只是没到时候它们就不出来。

关宏宇不想翻而它们就在那里偷偷地发酵。

到了一定时刻，这些东西就破土而出像是雨后的春笋似的按都按不住。

那么清晰的影像，就像书上这一页的每个字儿都摆在眼前似的。

还有关宏峰，也不知道是他亲哥还是上辈子的仇人这辈子生出来就是为了折磨他的冤亲债主，当时的样子。

是，作为当事人——受害者——关宏宇应该比谁都盼着2.13赶紧真相大白。

但他对清白和自由自在的渴望是有限的，因为他愿意为此付出的代价有限。

超过了那个限度，他可以放弃得很干脆。

他觉得他跟他哥对生活的看法差别很大，他不认为人一定要按照什么规矩活着，不被那条框认可就成了世界的末日生命的尽头。法律说他是杀人犯怎么了？他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对，他哥也知道——这不就行了？

虽然有简单的轻松的谁也不想选复杂的困难的，但如果实在到了那一步，关宏宇接受现实。

反正他一向率性而为随遇而安，就算是过起逃亡的生活也没什么大不了。

在关宏宇看来，这个案子可以不破这个法律上的清白也没那么重要。

从前的生活，自由自在，高亚楠……甚至小饕餮，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关宏宇想好了，等这次找着他哥得好好跟他聊一聊，做人不能太跟自己过不去了，他哥给这个世界的，跟这个世界回馈他的，根本不成正比。

关宏峰也是个大活人，他也会伤也会痛也会伤心委屈痛苦和难过，在整个世界都因为他懂、他理解、他忍耐、他愿意付出肯承担而可着劲儿欺负他时，他得学会照顾自己。

就放手吧。

咱们已经不是警察了，好吗？再也不当警察了，好不好？

干这行，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