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追凶 同人 苦行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该怎么做一名合格的警察,
这还是关老师一点一滴言传身教地教的她。”
接到高亚楠大学同学电话的时候,俩人正在逗小饕餮笑。其实高亚楠和周舒桐并没有离这个长丰区的临终关怀医院太远,离开病房后俩人就在医院附近找了家肯德基,一边喝着热饮,一边闲聊。话题没离开过眼前的小宝宝。
如果不是怕孩子冻着,她们俩本想在医院的小花园溜达溜达的。虽然今年属于明显的暖冬,二月份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初春迹象,但今天阴天,气温骤降,没有阳光的津港空气中弥漫着冷飕飕的寒意,孩子太小了,她们不敢冒这个险。
小饕餮还不足三个月,只是哭得随心所欲,平生还没展开过笑颜。前几天她才学会了抬头,周舒桐就在这么一两天的时间里已经跟自己认识的,甚至论坛上的各种孩儿妈打听过全面的婴儿的育儿经——如果不当刑警,这个女警察可以考虑今后做保姆。她听说学会笑这个面部表情也就应该是这段时间的事儿,所以卯足了劲在做鬼脸,希望能在这么尴尬的日子里至少能做一件比如见证一个人一生中第一个微笑这样有纪念意义的事儿,今后自己回忆起来也不完全是挫败。
虽然当奸细这活儿周舒桐已经算轻车熟路了,毕竟有那么好几个月的时间,在倒戈到关老师这边之前,她一直算是周大支队长安插在关宏峰身边的钉子——还是明的那种,毕竟谁也没法跟关宏峰玩暗的而不被揭穿。所以这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支队长就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把周舒桐给舍出去了。
那段时间虽然时常会遇到尴尬委屈的场面,但是只要办起案子来,她尴尬的身份就完全不成问题了——关老师的焦点永远在案件本身。现场、证词、痕迹、物证、尸体、凶器、动机、规律,侧写,这些才是关老师关心的事儿,周舒桐显得毫无存在感。而在像个海绵一样不停吸收理论和实践知识的过程中,周舒桐是愉悦的。
总的说,跟在关老师身边,她感觉到自己被教导、被指引、被爱护甚至被照顾。虽然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但女性敏感的内心让周舒桐在过去的那半年时间里察觉到关宏峰是个外冷而内热的人——当然有时候他也外热得令人疑惑。
对于高亚楠的观感就很难描述了。周舒桐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那次在法医实验室外的洗手间里,这个高冷法医给正尴尬地呕吐的自己的宽慰和鼓励。那些温情是她加入长丰以来感受到的第一缕善意——虽然时间长了她终于明白过来,不同的人爱护他人的方式迥然不同,但在当时,高亚楠算得上一道阳光。
无论从为人还是专业角度看,这个长丰的首席法医都是一个值得称道的人。
但周舒桐却始终觉得监视高法医这活儿比监视关老师可怕多了——这个主任医师可是连支队长都随便怼的狠角色,对于胆敢冒犯她的人,她可不像关老师那么内敛沉默。
不过再次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任务执行得并不算太难。原本周舒桐一想到要贴身监视高法医就心里发怵,她是默念着周巡那句“看住了她,别让她掉沟里你就赢了”来的。因为她尊敬——喜欢——高法医,所以她不能让她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出发点和目标未必就能被对方理解和接受。所以如果高亚楠对她的存在做出什么过激反应,也在周舒桐的预计中。
但其实并没有。从在中心医院周巡的车里见到高亚楠那刻起,这个善于怼人的首席法医就很收敛。这也有可能是因为时机的缘故——那时她们正惶然地等在关宏峰羁押病房枪击案外围现场。
当时现场已经停了一群警车,而从高亚楠这里周舒桐听说了关押关宏峰的住院区传来了多声枪响这个情况。
虽然周巡已经赶往枪战现场,但是局势仍不明朗。
听到这个噩耗,周舒桐比高亚楠慌乱,她几乎忘了自己千里迢迢赶来医院的目的是什么,不顾一切地要赶往住院一区,会不会把高亚楠再次弄丢已经不在她的意识里。
是高亚楠拉住了她——她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到这里的任务是什么。
这时周舒桐才想起自己是一名刑警,她之所以在这么个晚上加班来到中心医院,是因为她有刑警的本职工作要完成。
该怎么做一名合格的警察,这还是关老师一点一滴言传身教地教的她。
关宏峰让周舒桐学到的东西,是如此生动深刻地印在她的脑海里,以至于这个小姑娘有种错觉,那就是似乎在她这个阶段的生命里没有谁,甚至包括她的父母,能比她的关老师跟她的心更贴近。
她想要像是复制一样地把关老师复制到自己身上,从思想到行动一丝不差的。
因为她明白,作为最好的回馈,她应该做的是坚守本分而不是赶到一个自己不应该出现的现场——尽管那个现场可能是关系到关老师性命的地方。
道理很明白,可是感觉这个东西偏这么不服从理智。
从停下身到返回车里的过程,周舒桐没控制住地红了眼圈。
她曾经有过母亲,父亲,男朋友——前男友。而这些人一个一个地离她而去,因各种原因。她说不清对关宏峰那种情感到底是什么,总之跟这些曾经与她极亲密的人都不同——不单单是信任,或者依赖,或者敬畏,她自己想把自己的感觉定义为仰慕,然后再加上一点点疑惑。但这两种情感都不会带给她面对关老师那种心头鹿撞的感觉。
可那是轮不到周舒桐去想的东西——她跟关老师的距离太遥远了,遥远得任何一点绮念都妥妥地要被判定为非分之想。
她知道关老师在遇到她之前接触过许多好姑娘,也猜得出他今后还会层出不穷地邂逅各种更优秀的倾慕者。
所以他根本是与她无关的。
除了师生之谊没有更多。
可是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把思绪和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而这种超出被允许限度的关心,在这寂静的等待中,演变成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儿。
当你太关心一个人的时候,就控制不了胡思乱想——尤其是对于刚刚经历了突然的丧父之痛和前男友在眼前骤然横死的周舒桐来讲。她脑子里都是各种悲观的假设,糟糕的是她根本控制不了。
她父亲去得很突然,而且跟她带给他的晚餐不无关系。那时候她就跟他在同一幢楼里,但事发的那一刻她竟然全无感觉。
前男友的死更突然,当时他正跟周舒桐说着话。从中枪到呼出最后一口气,都在她的注视下,但她竟不知道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现在周舒桐跟关宏峰在同一家医院,而他出现在这里跟她的证词不无关系;有不知名的枪手在现场,周舒桐不知道那是谁。这就好像满足了所有的已知条件,只等着有人来通知她一个她不想但却不得不接受的结果似的——就跟她父亲或者叶方舟的情况一样。
可能高法医看到她在偷偷抹眼泪,也可能只是车里的沉寂让人难耐。总之她开始说起小饕餮的事情,说她的眼睛形状像母亲但是瞳仁的颜色像父亲,说她胃口好得不象个小姑娘,身体素质像父亲是件好事但希望性格不要太像,说她在听高亚楠说话时那双眸子看着高亚楠看得那么专注,就像她完全听得懂——而作为一名医生高亚楠知道现在的女儿其实还没有理解语言的能力。
很久以后周舒桐才意识到,高法医也在害怕。
就像她自己一样。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周舒桐虽然在逗弄孩子,但是她的注意力一刻也没离开过高亚楠。
她发现高亚楠听到听筒那边的开头后,面色就变了,所以周舒桐不自觉地抬起头,紧张地看着那皱眉倾听的法医。
小饕餮还不明白面前的两个大人怎么就忽然间安静了起来,但这气氛的转换还是让她有点不安。小嘴翕动着像是就快哭起来的样子,让周舒桐忍不住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怎么了?”她轻声问。
高亚楠对着手机说了句“我这就回去”后匆忙挂了电话。
“关……队要求拔引流管。”她站起身,外套在就坐时就没脱,正是准备着随时返回病房。
周舒桐也是一样,她把因轻轻地摇动而重新平静下来的小宝宝放回婴儿车里,盖好小被子。“出了什么事儿?”
她觉得关老师的任何决定都是有道理的——至少有他的道理。虽然这次见到关老师,后者显得非常急躁,有点不太像平时的他,但平时的关老师也没蹲过冤狱甚至还多次差点被诡异的谋杀要了命。可能对他来说,叶方舟那案子一天没完结,他心里的压力就一天无法减轻——周舒桐在心里已经帮关老师做了完整又合理的解释。
高亚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很显然周巡带来了什么消息,而关宏宇急了。
如果不是伤口开裂过,他今天拔引流管也不是不行。关宏宇的身体素质好,没有二次伤害的话,他可以在理论上最短的时限拔管、进流食,然后出院。
但因为二次伤害,他应该更慎重处理伤口,这些天他的活动量已经远超“足够”这个限度,现在需要的绝对是静养。
“应该是周队的案子出问题了。”高亚楠推着门,等小周把婴儿车小心地推出来。虽然是医院附近,但也有几百米的距离,她心急火燎地想跑回医院——她知道关宏宇不是个拖拉的人,他这会儿要求拔引流管,下一步就是离开——但孩子太小经不起颠簸。
高亚楠看了小周一眼——她知道周巡给周舒桐的任务是盯死自己,以防自己再干出点类似于在中心医院想干的事儿。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问题,他们这一群刑侦口的人都清楚,孩子在小周手上那绝对当不了限制高亚楠的人质。相反的小周手里留着孩子,只能让高亚楠放心大胆地去做她打算做的事,连后顾之忧都没有。
高亚楠忽然反应过来周巡先前说的话,小周的存在,其实对她而言就是个免费的保姆。
看来周巡的话并不是不可信啊?
既然这样,高亚楠就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你带着小饕餮慢慢过来,我先去看看情况。”她撂下一句话,便朝临终关怀医院跑去。
“哎!”小周推着婴儿车,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她眼巴巴地看着高法医背影,“高法医,你等等我啊!”一边喊着基本上没什么用的话,她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凸凹不平,比高亚楠自己推要精心一百倍。
任务确实很重要,但是保护老百姓更重要,尤其这个百姓还是个三个月不到的婴儿,更是高法医和关老师亲弟弟的孩子。
周舒桐心里的优先级是非常明确的。
当终于赶到医院,周舒桐发现高亚楠在处置室旁的排椅上坐着,神情既像是气恼又像是着急,还有几分失魂落魄。
“关老师怎么样了?”虽然气氛好像不太适合对话,但周舒桐还是鼓起勇气问。看高法医的神情,似乎事情发展走向并不好。
高亚楠听到问话,才发现周舒桐推着婴儿车来到身边。她呆了一下,默默地从车里把正睁着乌黑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女儿抱起来。小小姑娘闻到妈妈身上熟悉的味道,开心地抬起小手摸向妈妈的面颊,高亚楠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轻轻地亲了亲自己唇边那软软白白的手指。
小饕餮忽然嘴角上扬,露出了跟妈妈一样的笑容。
“她笑了!”周舒桐冲口而出。
高亚楠一愕,这才意识到女儿平生第一次笑了。她又惊又喜,眼睛张得大大的生怕错过了小饕餮的一丝表情,嘴角高抬了一下像是忍不住的微笑,但随即又忍不住抽动了两下,温热的液体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从眼眶蜂拥而出,滑下面颊,顺着唇线滑进口中的时候,已经从温热变成微冷,然后在舌根绽开了咸涩的滋味。
“高……高法医……”周舒桐轻轻地道,抽出张纸巾递过去。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理解多少,但她生命中有许多年是跟母亲相依为命度过的,以至于母亲去世后她都觉得生无可恋。叶方舟恰逢其时的分手,只能算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有父亲跟没有一样的女儿,可以理解一个有丈夫跟没有一样的女人多少?
过了一会儿高亚楠才接过纸巾。她在面上的湿痕上按压了几下,同时整理着容颜和心情。
“关……宏峰走了。”她说,声音有些暗哑,“拔了引流管后他自己出院了。”
多留五分钟,他就不会错过女儿这一生第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