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意象

近期的创作实践与其他文学或半文学作品的鉴赏中，我逐渐把握住了一些角色通性。加上之前得到了一个B站up主的点拨，我逐渐形成了“魔女”这一意象的总结。并发现了自己在之前的创作中，已经在有意无意地应用这一意象。

魔女这一形象的本源，似乎是西式的，这一形象的历史来源，来自于古典时代直到中世纪晚期，男性对于女性的压迫。最典型的代表莫过于女巫形象，典型的女巫形象，最出名的莫过于“雾雨魔理沙”这一角色的设定，三角魔法帽、形似斗篷的道袍，一把会飞的扫把，以及各式各样玻璃瓶里装着的五颜六色的药水。以此为基础，不同的女巫会延伸出各自的特色。而且衣物设定以紫色和黑色为主。主要原因是黑色显得阴暗，且西方文明将黑色视为死亡与恶魔的颜色，而紫色因为染料工艺复杂，长期以来都很难获取，古希腊、古罗马与古埃及，紫色都是贵族专享的颜色，而女巫形象普遍离经叛道，加上女巫大多会使用“魔法药水”，有着五颜六色的药水的女巫，“显然”是可以造出五颜六色的衣服的。

而魔女的形象则并未限制于女巫一种，有时候，像心狠手辣的皇后也会被描述为魔女的形象，最著名的应该属白雪公主的后妈了。要解释魔女的形象为何大多是负面的，自然还是绕不开历史，而要整理魔女意象，也必然要从历史以及社会学、心理学等多重方面进行考量，可惜的是，我读的书还是太少，只能从我有限的知识中提取一点点有用的信息，进行归纳。

狭义的魔女形象，主要有以下特征：不正常、被排挤、有着强烈的愿望、不幸、悲剧。

先说不正常。西方最早的魔女形象，来自于人们的酒后狂欢。刚刚掌握了用葡萄酿酒的技术的古希腊人，围成一圈吃着烤羊肉喝着葡萄酒的时候，可能没有意识到酒精的威力，虽然没有明确的历史记载，但是可以想象，第一次喝酒的人们，男男女女，像喝葡萄汁一样喝着葡萄酒，渐渐地，大脑被酒精控制，离谱的事情就必然发生，也许当时有位典型的希腊智者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回去之后依旧被一群人酒后胡来的场景震撼着，于是他下定决心，把这件事作为反面教材，教育大家饮酒适度，于是，酒神和酒神侍女的形象就这样诞生了。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侍女与后来的魔女形象特别贴切，她们不像古代社会对“一般”女子的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温文尔雅举止文明，而是与“常见”的女子形象大相径庭，会狂欢，会高呼，会举着酒神大人四处游行，并用狂热的音乐和气氛感染别人。这在现代社会当然没什么，和摇滚狂欢节其实没啥区别，但在古代，这是完全的离经叛道，就像疯了一样。魔女化的描述也同时形成，因为那种“疯狂”可以影响“正常人”，就像听到了节奏感超强的音乐的小孩子，也会跟着节奏抖腿一样，这种“疯狂”可以传染。

正因为与“正常人”产生了明显的差异，所以魔女存在的下一步，必然是被排挤。这种排挤从很轻微的被孤立，直到被人追杀，都有可能。因为人类是最善于拉帮结派党同伐异的，在生物趋利避害性本能的驱使下，一个人如果感到对方与自身，虽然在大体上相似但却有着明显的不同，下意识地就会疏远对方了。而且，出于古代社会乃至近代社会男性对于女性追求着绝对的统治权，如果自己身为压迫者，不论是奴隶主、地主还是资本家，都希望被压迫者的水平相对均一化、同质化，并且要尽可能的不会反抗。而魔女显然破坏了他们的需求，首先，他们与“正常人”有着明显不同，这会使管理成本大大增加。试想一下，如果一个学生整天不去上课，但却依靠自己学习成绩很好，或者一个员工迟到早退，但却把工作完成地很漂亮。虽然这种人不可谓不是人才，但作为统治者，绝对不会喜欢这样的人的存在。因为这样的人很可能带动“正常人”一起“魔女化”，效果未必是负面的，甚至有可能大家反而以更高的效率工作学习了。但是现实是，多数情况下“正常人”会选择进行“魔女审判”，原因是多种多样的，有可能是出于惰性，出于自己被逐渐甩开的恐惧，亦或是趋炎附势。在古代女性地位被压制的悲惨时期，稍微有点技能，有点思想的女性，便会被冠以“魔女”名号。最典型的人物是巴尔米拉古国的泽诺比亚女王，她是敢于挑战罗马帝国霸权的勇士，至少比他们国家的懦弱贵族勇敢得多，正因为她超乎常人的杰出，在给罗马帝国带来巨大的麻烦之后，她被叛徒出卖，被俘虏，最后被罗马人绑着游街，最后烧死。在她之后，还有一个更有名的女子，圣女贞德，几乎以同样的方式被冠以“魔女”罪名，最后烧死。

当然了，更多的中世纪“魔女”被“审判”的原因，大抵是多知道了一些草药学知识，比如在瘟疫中救下不少人的女巫形象。因为新鲜草药的汁液是绿色的，以至于人们后来一想到绿色液体就想到魔女，进而想到毒药，有毒的，有放射性的东西一并也全设计成绿色的（顺带一提，居里夫人发现的镭，放射的荧光也是绿色的，如果居里夫人早生个几百年，估计也会被烧死）。然而，正是这样在瘟疫中救人的女孩的形象，因为大家无法用科学解释她如何击败病魔，“正常人”无法击败的东西，被一个小姑娘击败了，人们自然开始恐惧，猜想她有着不一般的能量，有的人会将其捧起，视作圣女（日本的巫女也算作圣女的一种），有的人则会将其抹杀，因为“有着巨大能量”的魔女，想要害死自己也是易如反掌。于是，恩将仇报的戏码反复上演。

虽然魔女“不正常”，受到排挤，但魔女的本质说到底是人，只要是人就有欲望，有想要完成的事情，有自己的追求。但是因为魔女“不正常”，他们的理想追求也往往和一般人不同，强度也会远超一般人，魔女会有着强烈的愿望，乃至魔女会为了一个愿望做出巨大的牺牲。狭义的魔女定义中，魔女会和恶魔签订契约，以一种匪夷所思的代价来交换，从而实现自己的强烈的愿望。这里引出的“恶魔”实际上也是一个意象，这个恶魔可以是某个人，比如白雪公主后妈手里的魔镜，比如雾雨魔理沙的魅魔，比如艾莲的黑猫，比如绫地宁宁的相马七绪。这个恶魔也可以是一群人，比如骆驼祥子的同事们、虎爷以及孙排长（没错，骆驼祥子原本也是广义化的魔女意象），比如祥林嫂的街坊、老公以及叼走她孩子的狼，比如朝武芳乃要保护的村民。他们有的可能带有恶意，但有的则其实没有恶意，甚至在为魔女着想，出谋划策，积极地帮助魔女实现愿望。而“契约”则是另一种意象，未必形成明确的交换条件，但是其目的是统一的，就是从众人那里吸取能量，这个能量可以是物质的，也可以是意识的。

因为魔女的种种因素，魔女本身全部都是不幸福的。故而往往为了填补这方面的缺失，魔女经常会用更极端的方式来实现愿望，或者除了愿望之外的其他需求。这进一步加剧了魔女的“不正常”。除此之外，因为一般有着特别的，一般人没有的技能，在特定场合下魔女反而担负着巨大的责任，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契约”的影响下，以及不断耗散自身能量的情况下，这种不幸往往进一步发展，成为悲剧的内核。

因为，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了给你看。能成为魔女的人，毫无疑问是比“正常人”要优秀的，毕竟就算被人画得再丑，白雪公主的后妈也是仅次于白雪公主的美人。但他们在过去所受到的待遇，使他们无法正视自己，以至于不少魔女在遭遇真正的关怀和爱的时候，会反复怀疑、确认，自己真的配吗？这真的是自己应得的吗？比如变成薇奥拉的魔女艾莲，她能否真的接受美好的家庭，比如骆驼祥子，始终把自己当做封建时代的农民来看待，乃至逐渐消沉，比如祥林嫂，在两个丈夫乃至儿子都死掉之后，也在怀疑自己真的有罪。他们开始表现出无法扭转的自卑，而这种自卑进一步加速了事态的恶化，他们的能量被恶魔迅速地抽干，倒不是指恶魔一定是坏的，有时候，反而是魔女主动把能量献给恶魔，像是一种赎罪心态一般，当然了，作为恶魔——一群生物的代表，自然是趋利避害，有能量的话自然要争取占为己有，这是本性，也是“原罪“。

而广义的魔女意象，自然，不限定男女。很多时候，可能我们自身就是魔女。例如当代中国普遍存在的，家庭幸福缺失、或者家庭要素失衡，导致魔女自身开始与“正常”产生差异，变得“不正常”化，形成了特殊的兴趣爱好，获得了特别的技能，从而与“正常人”产生距离，被排挤，或者单纯就是因为身体的先天差异引起的“不正常”和被排挤。之后随着成长，或者为了满足过去所缺失的幸福，弥补不幸，产生了强烈的愿望，并自然而然奋起直追，以更极端的方式追求愿望——有的是通过付出契约式的代价，有的则是花费了巨大的努力。

不过魔女的结局未必是清一色的悲剧结局，即使过程往往很痛苦，这便给我们使用魔女意象留下了余地，避免了魔女意象必然的悲剧结局。于此同时，在现实中存在的魔女，也可以意识到自己的魔女状态，采用一定的技巧避免人生的悲剧命运。很多时候，避免悲剧的道具，往往是“真爱”。这个真爱其实也是一个意象，他与恶魔意象相反，是可以给予他人能量的。有时候，一部作品中的“恶魔”和“真爱”会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群人，他们可能会以互相交换能量的方式，达到与魔女的共同救赎。在某种程度上，恶魔、真爱、魔女三个意象也可以三位一体，有时候也会出现不同的魔女互相拯救的情况。这在现实中和文学作品里都有出现。这对于现实是有着巨大意义的，如果人们想要追求幸福，可以尽量寻找到不夺取能量，也不耗散能量的方式，让大家的能量一起增多。而如果各位想要讲好一个故事，设计角色的时候不妨试着引入魔女意象，在通性中找到角色的特殊之处。这样一来，角色设计的难度会相对降低，而角色的丰满度，则会大大提升。

2021年1月25日作于理想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