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之外(下)
“河流在哪边?”巴尔萨斯有些糊涂了。
“现在我们还不能去河边,”柯南低声说,“村庄与河流之间的丛林里聚集了很多战士。走!咱们朝他们想不到的方向走——向西走!”
他们走进茂密的丛林,巴尔萨斯向后一看,只见围墙上都是野蛮人探出的黑头。皮克特人不知所措,他们没有及时跳上围墙,因此没看到两个逃命者的隐藏位置。他们冲上去,想用武力击退袭击,可是他们没见到敌人,看到的只是一具战士的尸体。
巴尔萨斯这才意识到那些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逃走了。他还听到了其他声响,那是祖干·赛格尖锐的声音,他正指挥战士用箭射杀受伤的大蛇。这怪物已经不在巫师的掌控之中了。过了一会儿,号叫变成了愤怒的尖叫,在黑夜里呼啸而过。
柯南冷笑一声。他带着巴尔萨斯奔跑在树枝下通向西边的小路,每一步都轻盈稳当,就像行走在灯火通明的大道上。巴尔萨斯跌跌撞撞地跟在柯南身后,双手摸索着前进。
“他们就在我们身后。祖干已经发现你逃跑了,他也知道祭坛的那堆头颅里没有我的脑袋。这个卑鄙小人!要是我还有一支长矛的话,我会先刺穿他再杀死那条蛇。就走这条路。没有火光,他们无法追踪我们,而且,村庄周边有很多路。他们首先会选择那些通向河流的路——河岸边几里之内都有士兵封锁,他们认为我们会突围。不到万不得已,我们决不进入丛林。走这条路我们能更好地利用时间,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全力奔跑。”
“他们这么快就从慌乱中恢复过来了!”巴尔萨斯气喘吁吁地说,接着又加快了速度。
“他们不惧怕任何东西,从来如此。”柯南说。
有一段时间两人没有说话,他们将全部精力都放在赶路上。他们在荒野里越走越深,每一步都让他们与文明离得更远,但是巴尔萨斯从不怀疑柯南的智慧。过了一会儿,柯南抽出时间说:“离村庄足够远后,咱们就绕一个大圈回到河边。瓜维拉几里之内没有别的村子了。所有的皮克特人都在那附近,我们就在他们的边缘绕行,这样,他们到天亮也找不到我们。接着他们才会发现我们这条路,但是黎明之前我们就离开这里进入丛林了。”
他们接着赶路,身后已经听不到任何叫声了。巴尔萨斯艰难地呼吸,感到身体一侧很痛,奔跑现在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他在灌木丛间跌跌撞撞地跑着。突然,柯南停了下来,转身盯着昏暗的小路。
月亮升起,在树枝间发出灰白的光。
“我们要进丛林吗?”巴尔萨斯喘息道。
“把斧子给我,”柯南轻轻地说,“有东西在我们身后,很近很近。”
“那我们最好离开这儿!”巴尔萨斯说。
柯南摇了摇头,把他拉进一处浓密的灌木丛中。月亮升得更高了,月光洒在小路上。
“我们打不过一个部落的。”巴尔萨斯轻声说道。
“他们不会这么快追上我们,也不可能如此轻盈。”柯南低语道,“别出声。”
接着是出奇的安静,巴尔萨斯觉得几里开外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突然,一张凶猛的面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昏暗的小路上。巴尔萨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只看了一眼,他就不敢再看那个有剑齿的可怕脑袋了。这个脑袋窄小一些,是一只豹子,它无声地咆哮着,眼睛怒视着小路。风向他们隐藏的方向吹来,掩盖了空气中他们的气味。野兽低头嗅着小路,接着不确定地向前移动。巴尔萨斯脊背开始发凉。毫无疑问,这野兽能根据气味找到他们。
它有点怀疑了。只见它抬起头,两只眼睛像燃烧的火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就在这时,柯南猛地掷出了斧子。
那是用尽全力的一掷,斧子在昏暗的月光下划出一道银光。巴尔萨斯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那只豹子在死亡的痛苦中翻滚,斧柄就竖在它的脑袋上。斧头劈开了它窄小的头颅。
柯南从树丛里窜出,轻轻抽出他的斧子,然后将已经瘫软的尸体拽进树林,掩盖在不易被发现的地方。
“咱们走,要快!”他低声道,离开小路向南跑去。“士兵会跟在那豹子后面。祖干已经察觉了,所以派豹子跟踪我们。皮克特人肯定跟在它后面,但他们之间应该有一大段距离。豹子是在村庄周围嗅到了我们的气息,接着就闪电般跟来了。他们追不上它的脚步,但是已经了解了我们的大致行踪。他们会跟过来,听它的叫声行动。虽然他们不可能再听到了,但是根据路上的血迹他们就能找到树丛里的尸体。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会在那儿发现我们的足迹。所以,赶路时要小心。”
柯南很轻易就避开了贴身的灌木丛和低垂的树枝。他滑行树间,不碰到一根树条,不着痕迹。但是对于巴尔萨斯来说,这样做费时又费力。
他们身后没有任何声响。在走了差不多一里时巴尔萨斯问道:“是不是祖干·赛格训练豹子的幼崽,然后利用它们进行侦查?”
柯南摇了摇,说:“那只是一只丛林豹。”
“可是,”巴尔萨斯坚持道,“如果他能命令野兽为他做事,为何不将它们都召集起来追踪我们呢?丛林里的豹子很多,为什么只让一只跟踪我们?”
“他不能命令所有的动物。只有那些懂贾巴尔·赛格语的动物才受他的掌控。”
“贾巴尔·赛格?”巴尔萨斯迟疑地重复着这个古老的名字。他这一生里,听到这个名字的次数只有三四次。
“曾经所有的生物都崇拜祂。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野兽和人类说同一种语言。人们已经遗忘了祂;甚至连野兽也遗忘了。只有少数人还记得祂。那些记得贾巴尔·赛格的人和记得祂的野兽都是兄弟,它们说同一种语言。”
巴尔萨斯没有回答。他在皮克特人的柱子上挣扎时看到过,即使是凶残的黑色丛林,也屈服在巫师的魔法之下。
“文明人总是一笑置之,”柯南说,“但没人能告诉我祖干是怎样把蛇、虎、豹从森林里召唤出来的。即便是最大胆的人也不会相信,这就是文明人的处事方式。凡是他们半成熟的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他们就拒绝相信。”
比起大多数阿奎罗尼亚人,图恩人民更原始一些,远古时期就消失的迷信在那里很盛行。巴尔萨斯还处于恐惧之中,他对柯南所说的怪物深信不疑。
“我听说贾巴尔·赛格在这片森林的某个地方,有一个神圣的小树林。”柯南说,“但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我只知道这里的野兽比我见过的所有野兽还多。”
“所以其他人也会来这里?”
“它们现在就在这儿,”柯南担心地说,“祖干不会只派一只野兽跟踪我们。”
“那我们怎么办?”巴尔萨斯不安地问道,他看了看昏暗的月亮,握紧了手中的斧头。回想起曾经从黑暗中扑来的尖爪和獠牙,他又颤抖起来。
“等等!”
柯南转身蹲下,用刀在地上刮出一个奇怪的符号。巴尔萨斯俯身看去,不禁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他了解其中的寓意。他不觉得有风,但头顶的树叶却沙沙作响,诡异的呜咽声幽灵一样穿过树枝。柯南疑惑地向上看了一眼,接着站起身,忧郁地看着刚刚画的符号。
“那是什么?”巴尔萨斯轻声问道。他感到这个符号很古老,也没有什么意义。他觉得是自己没有艺术细胞,所以看不出这是某种流行文化的传统标志。不过,即使他是最博学的艺术家,也不会知道答案。
“我曾在一个山洞里的岩石上看到过它,那是个几百万年都无人问津的山洞,”柯南低声说,“在维拉耶特海边无人居住的山上,离这儿很远很远。不久前,在一条无名河畔,我看到一个库什人在沙子里画下了这个符号。库什人皮肤黝黑,是个寻巫人。他告诉我关于这个符号的一些事情——对于贾巴尔·赛格和崇拜祂的生物来说,这个符号是神圣无比的。等着看吧!”

他们退回到不远处浓密的树叶中,安静地等待着,东面隐约响起鼓声。接着北边和西边就有鼓声回应。虽然巴尔萨斯知道黑色的森林将他与那些鼓手远远隔开,可他仍不住地颤抖,因为他清楚,那单调的鼓声预示着一场血战即将拉开帷幕。
巴尔萨斯屏住呼吸。忽然树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接着树丛分开,一只大豹子映入眼帘,斑驳的月光穿过树叶,洒在它光滑的皮毛上,闪闪发光。它光滑的皮毛下是强健有力的肌肉。
它嗅到了他们的气息,低着头向他们走去。突然它停下来,仿佛冻住一般,鼻子几乎贴到地面上刻出的符号。它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卧了好一会儿时间,在符号前放平了身体,头贴在地面上。看到这个令人敬畏的大型食肉动物做出这样的姿势,巴尔萨斯不禁头发倒竖。
然后豹子站起身来,肚子几乎贴着地面,小心翼翼地后退。它似乎恐慌不已,猛然转身钻进树丛,闪电般消失了。
巴尔萨斯用颤抖的手摸摸额头,看了柯南一眼。
这个野蛮人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眼神是文明人所没有的。那一刻他恢复了野性,忘记了身边的人。在他燃烧的眼中,巴尔萨斯读到了原始的景象和远古的记忆,以及生命之光的影子。这些都被进步的民族忘却和否定——被说成是无名的原始幻想。
柯南安静地带路,向森林的深处走去。
“我们不用再怕野兽了,”过了一会儿,他说,“但是我们留下了符号让人们去猜测。他们不会很快追上我们,就算看到了那个符号,他们也不能确定我们是否向南去了。但小路南边的树林里到处都是搜寻我们的战士。如果我们天亮之后继续行进,肯定会遭遇其中一些人。我们一找到合适的地方就隐藏起来,等待黑夜来临,然后绕回到河边。我们得想办法通知维拉纳乌斯,我们若是被杀,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通知维拉纳乌斯?”
“河边的树林里都是皮克特人!这就是他们抓到我们的原因。祖干正在酝酿战争魔法,这次不只是袭掠。他做了我记忆中皮克特人从未做过的事——联合了多达十五或者十六个部落。他的魔法做到了;他们会追随巫师,而不是追随战争酋长。你见过村子里的人,你不知道,还有成百上千的人正隐藏在河边。更多的人会从更远的村子赶来,他至少会有三千名战士。我躺在树丛里,听到了他们经过时的对话。他们打算攻打城堡,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是祖干-赛格不敢拖延太久。他把大家召集起来,而现在他们处于狂乱状态,如果他不把这些人尽快投入战场,他们就会如充满杀气的疯虎一般自相残杀。
“我不清楚他们能不能攻下城堡。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返回去穿过河流,报告这个消息。维利特卢姆沿途的居民要么回到城堡,要么返回维利特卢姆。皮克特人围攻城堡的同时,作战群也会将道路向东扩展——他们甚至可能越过雷河,突袭维利特卢姆后面人口密集的地区。”
他一边说,一边向古老荒野的更深处走去。过了一会儿,他发出满意的哼声。
他们到达的这处丛林更加稀疏,有一块石头向南延伸。顺着石头的方向走,巴尔萨斯感到很安全。因为只要有皮克特人追踪他们,立刻就会在他们眼前暴露无遗,无处匿藏。
“你是怎么逃掉的?”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柯南拍着他的护甲和头盔说:“如果边境人穿着轻便的甲胄,也不会有那么多头挂在祭坛上了。但是他们大多数都穿着盔甲,弄出了响声。敌人在路两边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一个皮克特人站着不动时,丛林里的野兽就看不到他,只会从旁边经过。他们看到我们穿过河流,来到了他们的地盘。如果我们离岸以后他们才伏击的话,我肯定能觉察到什么。可他们只是等待,连树叶都没有颤动。恶魔也无法觉察到。我首先察觉到拉弓时剑柄和弓的摩擦声。于是我趴下并大叫让后面的人趴下,可是他们太慢了,就这样被袭击了。
“两边同时向我们放箭,许多人都倒下了。一些箭穿过小路射中对面的皮克特人。我听到了他们的号叫声。”他咧嘴坏笑道,“我们剩下的人跑进树林,离他们很近。我看到其他人纷纷倒下,有的被擒获,于是,我突围出去,在黑暗中摆脱了那些恶魔。当时他们遍布我周围,我时而奔跑,时而匍匐,时而潜行。有时他们从各个方向袭来,我就趴在灌木丛下等着他们经过。
“我想去河岸,可发现他们封锁了那里,就是等着我自投罗网。然而我还是找机会游了过去。我听到村庄里的鼓声,知道他们活捉了俘虏。
“他们都专注于祖干的魔法,因此我才得以爬上祭坛后的围墙。那里有个放哨的战士,但他正蹲在房屋后偷看仪式。我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他身后,用手扭断了他的脖子。我就是用他的长矛刺伤了大蛇,你拿的也是他的斧子。”
“但那是什么——你在祭坛小屋里杀死的那个东西?”巴尔萨斯问道,一想起那隐约可见的恐怖,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祖干崇拜的神祇之一。贾巴尔的一个被遗忘的子嗣,必须被锁在祭坛上。一只牛猿。皮克特人认为它们对住在月球上的多毛者——大猩猩神古拉来说是神圣的。”
“天亮了。这地方很适合隐藏,我们可以看到他们距离我们多远。咱们可能要等到晚上才能重返河边。”
一座小山丘上长满茂密的树木。在山峰附近,柯南滑进一堆凸出的乱石之中,上面长满了灌木。他们躺在下面,可以看到更下面的丛林,但下面的人不会发现他们。这个地方适于隐藏和防守。巴尔萨斯相信即使是皮克特人,也无法穿越四五里的崎岖道路找到他们,但他害怕服从祖干·赛格的野兽可能会追踪过来。他对那个神奇符文的坚信有些动摇了,而柯南认为野兽不可能追踪到他们。
幽灵般的白色笼罩了茂密的树林,天空由粉红变成蓝色。虽然巴尔萨斯在他们经过的小溪喝足了水,可他还是感到了饥饿。这里一片沉静,偶尔会有鸟儿的鸣叫。他们没有再听到鼓声。巴尔萨斯的思绪回到了祭坛前那恐怖的画面。
“祖干戴的是鸵鸟羽毛吧,”他说,“我见过从东方来拜访边境伯爵的骑士,他们的头盔上也有鸵鸟羽毛。但森林里没有鸵鸟,不是吗?”
“它们来自库什,”柯南回答说,“这西面的边境线很长,那里有海岸。辛格拉的商船来到这里,用武器和饰品与海边的部落进行贸易,交换皮毛、铜矿和金粉。有时候他们也用从斯泰吉亚获取的鸵鸟羽毛做交换。而斯泰吉亚人是从库什的黑人部落得到这些羽毛的,库什就在斯泰吉亚南边。皮克特巫师储存了大量羽毛,但是这种贸易存在很大的风险。皮克特人很可能会拦截商船,海岸对于商船来说很不安全。辛格拉西南部是巴拉查群岛,我曾与岛上的海盗们一起沿着这条海岸航行。”
巴尔萨斯用敬佩的眼光看着柯南,说:“我知道你没在边境上住过。你提到了一些更远的地方,你走过很多地方吗?”
“我走了很远,比我们种族的任何一个人走的都远。我游览过很多大城市,例如希柏里尔、闪米、斯泰吉亚以及赫卡尼亚的城市。我还去过黑色库什王国和维拉耶特海东部一些不知名的国家。我当过唯利是图的船长,当过海盗,当过哥萨克,当过身无分文的流浪汉,当过将军——除了国王我什么都干过,并且,在有生之年,我很可能会成为国王。”这念头让他得意起来,咧着嘴哈哈大笑。接着他耸耸肩,在岩石上伸了伸四肢。“这真是美好的生活。我不知道我还会在边境待多久,一星期、一个月还是一年?我有一双停不下来的脚,不过边境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巴尔萨斯看着下面的丛林,他以为树叶间会出现凶恶的黑色脸庞,但几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轻微的脚步声,还是一片寂静。巴尔萨斯认为皮克特人肯定是因为迷路而放弃了追赶,但柯南有些不安。
“按理说,他们应该在树林里搜寻我们才对。他们放弃追赶,一定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任务。他们可能集合起来穿过河流,然后突袭城堡。”
“如果他们迷了路,还能朝南追这么远?”
“他们是迷路了,否则他们早就对我们发动攻击了。正常情况下,他们会非常仔细地搜寻森林。在山丘上应该能看到其中一些经过这里的人。所以,他们一定是在准备过河。我们得找机会赶到河边。”
巴尔萨斯轻轻地移动到岩石下,想到一阵飞箭可能从旁边的树林中射来,他禁不住两肩颤抖。他害怕皮克特人已经发现了他们,并在树林里设下埋伏。但柯南确定附近没有敌人,这个辛梅利安人的判断是对的。
“我们在村庄南部几里远的地方了,”柯南低声说,“我们要直接去河边。但我不清楚他们会封锁到河流的什么位置,但愿我们能成功。”
他们向西奔去,巴尔萨斯感到这样有些鲁莽。森林里毫无生气。柯南认为所有的皮克特人都集中在瓜维拉附近了,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还没过河。然而他也相信他们不会选择在白天过河。
丛林人肯定会发现他们并发出警报,而他们会趁哨兵不注意伺机进攻城堡,接着其他人就直接乘船向护城河进发。只要他们一发动进攻,藏在东岸森林里的战士就会从各个方向袭击城堡。他们以前就这样做过,损失惨重,不过他们这次有足够的人手发动猛攻。
他们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巴尔萨斯用眼神羡慕地看着树之间掠过的松鼠,只要他斧子轻轻一挥,它们就无处可逃。但他只是叹了口气,拉了拉宽大的腰带。原始森林的寂静和阴暗让他开始感到压抑。他想起图恩开阔的树林和有着斑驳阳光的草地,想起父亲爽朗的笑声,想起咀嚼着绿草的肥牛,还想起了强壮的赤膊农夫和牧人真诚的友谊。
他忽然感到很孤独,尽管有柯南做伴,但柯南的野性让他感到疏远。这个辛梅利安人可能在很多大城市住了很久;可能和文明统治者有过接触;还可能某天梦想成真,成为一个文明国度的领袖。他什么都经历过,但他仍是个野蛮人。他只在意最基本的生存原则。那些小而温馨的事物所包含的亲近、感情和日常琐事,对于文明人来说是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可对他而言,这一切都毫无意义。狼就是狼,即使它一时冲动与看门狗一起嬉闹玩耍,它还是狼。柯南的生活里充斥着杀戮、暴力和野蛮,他不会——永远也不会懂得文明人所珍惜的那些东西。
阴影越来越长,他们到了河岸,偷偷地从隐藏的树丛里向外看。一里开外,河流上下游的画面尽收眼底,小溪毫无生气地流淌着。柯南眉头紧皱,跳到河岸的另一边。
“我们得再冒次险,游过河去。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过了河。他们可能隐藏在那边的树丛中。我们必须冒这次险,现在我们在瓜维拉南六里的地方。”
只听嘣的一声弦响,柯南立马转身低下头来。一个东西闪电般地穿过树林。巴尔萨斯知道那是支箭。柯南像猛虎般跃起,冲向那片树林。巴尔萨斯看到他挥舞着剑,寒光一闪,接着是一声死亡的尖叫。过了一会儿,他穿过树林,朝辛梅里安人跑去。
一个皮克特人仰面躺在地上,头颅粉碎,手指痉挛地拽着草。其他六个人举着斧子和剑一齐向柯南扑来。他们扔掉了弓,因为如此近距离的搏杀已经用不到弓箭了。他们的下巴染成了白色,这与他们黝黑的脸庞形成鲜明的对比,而且他们强壮胸肌上的图案是巴尔萨斯不曾见过的。
其中一人把斧子投向巴尔萨斯,举刀向他扑来。巴尔萨斯低身躲过斧子,抓住那只握刀的手,刀差点就刺穿了他的喉咙。他们俩一起倒地翻滚起来。这个皮克特人就像发疯的野兽,他的肌肉如钢铁般坚硬。
巴尔萨斯用尽全力握住野人的手腕,同时努力想抽出斧子,可他们的搏斗是如此激烈,以至于任何攻击的企图都变成徒劳。皮克特人狂拧身体,想要抽出拿剑的手。他死死按住巴尔萨斯的斧子,同时用膝盖顶住这个年轻人的腹股沟。突然,他试着把刀转移再抽出手,就在这个时候,巴尔萨斯抓住时机,用一条腿挣扎着起来,全力挥动斧头,劈开了野蛮人的脑袋。
他跃起身,四处张望,寻找被围攻的柯南。接着他见识了这个辛梅利安人的力量和凶残。柯南横跨在两个敌人身上,这两人已经被长剑劈开了。巴尔萨斯看到柯南击退刺来的短刀,接着侧身跃起,躲过了斧子的袭击。这一跃使他和一个弯腰蹲着的野人只有一臂之隔。这个皮克特人还没直起腰,血红的剑就从他肩膀劈了下去。剩下两人从两边扑来。巴尔萨斯把斧头精准地投向其中一个,那人应声倒地。柯南放下拔剑的手,转身与最后一个皮克特人赤膊搏杀起来。这个粗壮结实的战士,比柯南低一头,只见他跳起来,用斧子砍向柯南,同时凶狠地把刀刺了过来。刀断在柯南的铠甲上,斧子举在半空,因为柯南已经死死扣住了他抬起的胳膊。只听骨头啪的一声折了,巴尔萨斯看到那个皮克特人缩成一团。接着他双脚离地,被柯南高高举过头顶——他在半空中扭动挣扎了一会儿,然后被脑袋朝下猛掷到地上,巨大的冲力使他弹了起来,接着躺下不动了。从姿势看得出,他的四肢和脊柱都断了。
“快!”柯南拔出了剑,接着抓起一把斧头。“拿张弓,再拿些箭,快点儿!我们必须快跑。我又听到叫喊声了,他们马上就会追过来。如果现在游过河,我们到达中游之前就会被射成刺猬!”


柯南没再向森林深处奔去,在河流几百米开外的地方,他调转了原本倾斜的路线,与河流平行奔跑。巴尔萨斯意识到要想给城堡传达消息,他们就必须从河边逃走,这更坚定了他过河的信念。他们身后丛林人的叫喊声越来越大。巴尔萨斯认为他们已经发现了死去的人。声音越来越高,这表明野蛮人冲进森林追上来了。他俩留下的线索太明显,任何一个皮克特人都看得出来。
柯南加快了脚步。巴尔萨斯也咬紧牙关快速奔跑,他感到自己随时都可能掉队,仿佛已经几个世纪没吃东西了。他靠着毅力不断向前奔跑,血液强烈冲撞着他的耳膜,以至于他根本没意识到身后的喊叫声已经停止了。
柯南突然停了下来。巴尔萨斯靠着树,不断喘息着。
“他们放弃追赶我们了!”柯南皱着眉头说。
“是——偷偷——跟着——我们!”巴尔萨斯大口喘着气。
“这么短的距离,他们应该边喊边追才对。不,他们是回去了。我听到有人在后面呼唤他们,过了一会儿,叫声就变弱了。他们是被召唤回去的。这对我们是好事,可对城堡里的人就是噩耗了。这意味着战士们被召集出森林去攻打城堡。我们刚刚遇到的这些人是河流下游的战士。毫无疑问,他们是去瓜维拉参与攻城行动的。该死!我们距河流越来越远了。咱们必须过河。”
柯南向右一转,不借助任何掩护,飞驰在灌木丛间。巴尔萨斯紧随其后,他第一次感到胸部和肩膀上的疼痛,那是皮克特野人咬的伤口。他正努力穿过河岸边厚厚的树丛,柯南一把将他拉回来。接着他听到一阵有规律的哗哗声,从树叶间一看,只见河上划来一条独木舟,舟上只有一个人,他努力地划着船。这是个体格强健的皮克特人,铜带上的白色鹭毛固定住了他齐刷刷的长发。
“那是个瓜维拉人,”柯南低声说,“白色的羽毛说明他是祖干的特使。他与河下游的部落进行了和谈,现在急着赶回去加入到杀戮的行列中。”
这时,单枪匹马的特使几乎与他们隐藏的位置相齐,突然巴尔萨斯感到几乎要灵魂出窍。他的耳边响起了皮克特人尖锐的叫声,接着他才意识到是柯南在呼喊划桨人。这人惊跳起来,环顾四周后,也发出一阵叫声,然后惊讶地看了看河岸。接着弯下腰奋力把船飞一般地划向西岸。巴尔萨斯困惑不已,只见柯南从他手上拿走从林中空地捡来的弓,在槽口放上了箭。
这个皮克特人把船停在岸附近,接着跳进树丛里,发出某种叫声。回应他的是一声拨弦声,飞驰而来的箭深深刺入了他羽毛下的胸膛。他倒吸一口气,接着侧身倒下,滚进浅水中。过了一会儿,柯南走下河岸,趟水抓住漂动的小船。巴尔萨斯踉跄地跟在后面,晕乎乎地爬进船里。柯南也爬了进去,抓起船桨飞快地划向东岸。巴尔萨斯羡慕地看着柯南那强有力的肌肉,这个辛梅利安人就像个铁人,永远不知疲劳。
“你对那个皮克特人说了什么?”巴尔萨斯问道。
“我让他到岸边来,我告诉他有一个白皮肤的丛林人正准备射杀他。”
“这不公平,”巴尔萨斯反对道, “他以为是一个朋友在给他传口信。不过你模仿皮克特人真像。”
“我们需要他的船,”柯南低声说,继续划船。 “这是唯一让他上岸的办法。让一个要活剥了我们的皮克特人死,或是让河对岸依靠我们的人送命,哪个更糟?”
巴尔萨斯琢磨了一会儿这个微妙的问题,接着耸耸肩问道:“我们距离城堡还有多远?”
柯南指了指他们下方几百米外的地方,那里有条小河,由东向西注入黑河。
“那是南河,向南十里的地方就是城堡。它是柯拿乔哈拉的南部边界。南部都是沼泽湿地,所以那里没有被袭击的危险。城堡北部九里处是另一条边界——北河。北河边也是沼泽。这就是为什么必须从西面越过黑河发动袭击的原因。柯拿乔哈拉就像一支长矛,插在皮克特荒野上。”
“那我们为什么不沿河乘船过去呢?”
“因为,考虑到水流的方向和河流的急转弯,我们徒步的话会更快些。还有,别忘了瓜维拉在城堡的南侧,如果皮克特人也过河的话,我们肯定会遇到他们。”
天越来越暗,他们上了东岸。柯南马不停蹄地向北进发,巴尔萨斯强壮的双腿开始疼痛了。
“维拉纳乌斯本想把城堡建在南河和北河的入口处,”柯南说道,“这样一来,河流就能一直处于监控之下了。但是政府不同意这么做。
“那些大腹便便的蠢蛋们坐在天鹅绒垫子上,赤裸的美女坐在他们腿上,把冰酒送到他们嘴边——我了解这群人的德性。他们只会在宫殿里逍遥自在,根本不关心外面的事情。他们自称在搞外交——纯属扯淡!他们就用边界扩张的理论与皮克特人谈判。维拉纳乌斯和其他像他一样的人只能服从这群该死的蠢货们的命令。他们永远也别想再从皮克特人那里获得土地,就等着重建维利特卢姆城吧。他们马上就能看到野蛮人蜂拥翻越东部城市城墙的景象了!”
若是一周以前,巴尔萨斯会嘲笑这样的话语太荒谬,然而此时他没有做任何评价。因为他见识了边境上的那些人,他们有着不可征服的凶残和野蛮。
河畔是茂密的树林,他颤抖着,从拱形树下的灌木丛中可以瞥见缓慢流淌的河水。他不断想到皮克特人可能已经过了河,就埋伏在堡垒和他们之间。天很快黑下来了。
突然他听到前方有微弱的响动,这让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柯南的剑在空中闪着光,他放低了剑,这时一只骨瘦如柴、伤痕累累的大狗从树林里悄悄地走出来,站在那儿盯着他们。
“这只狗的主人是个移民,他想把房屋建在城堡南边几英里处的河岸边。”柯南说道,“皮克特人溜过去杀了他,当然一把火烧了他的房子。我们在灰烬中发现了他的尸体,这只狗躺在三个它咬死的皮克特人中间,奄奄一息。我们把它带回城堡,给它包扎了伤口,但它恢复之后就跑到丛林里去了,而且染上了野性。闪电(那只狗的名字),你是在寻找杀害主人的凶手吗?”
它的大脑袋摇了摇,眼睛发着绿光。它既没咆哮也没吠叫,豹子一样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让它来吧,”柯南低声说道,“它能在我们看到那些恶魔之前嗅到他们的气味。”
巴尔萨斯笑了笑,爱抚地把手放在它的头上。它本能地咧开嘴,露出发光的利齿。接着它温顺地低下头,尾巴不确定地摇动着,好像已经忘记了怎样表达友善的感情。巴尔萨斯看着它瘦骨嶙峋的身体,不禁想起父亲院子里那只脑满肠肥、喧哗嬉闹的猎犬。他叹了口气。这边境对人对兽都是如此残忍,这狗几乎已经忘记了亲切和友善的意义。
柯南让闪电在前面带路。黄昏的最后一抹光消失在黑暗里。他们走了几里路,闪电一直没发出任何声音。突然间,它停下来,很紧张,耳朵竖。不一会儿,两人听到前方河上魔鬼般的号叫。
柯南发疯似的骂起来。
“他们进攻城堡了!我们太晚了!快!”
他加快了步伐。靠这只狗灵敏的嗅觉探测前面是否有埋伏。巴尔萨斯感到非常兴奋,以至于忘记了饥饿和疲劳。他们越往前 ,那喊叫声就越大。除了邪恶的尖叫,他们还听到了士兵们深沉的叫声。巴尔萨斯还在担心他们会遇到前方号叫的野蛮人。突然,柯南从河边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身,把他们带到一个低缓的坡地,从那儿可以俯视森林。他们看到被火把照亮的城堡矗立在那里,周围是矮墙。摇曳的火光投射到空地上,透过亮光,他们看到空地边聚满了赤裸的人影,他们身上还染了色。河上满是小船,皮克特人已经全面包围了城堡。
箭不断从丛林和河上射来,雨点般落在围桩上,弓弦的响声甚至超过了号叫声。几百个赤裸的战士拿着斧头从树下跑出,狼一般号叫着向东冲去。他们距目标还有一百五十米远的时候,一阵乱箭从围墙射来,众人纷纷倒地而亡,剩下的慌忙逃回树林里。船里的人奋力将船向护城河墙划去,可对面又一阵长矛向他们射来,塔屋上的小型投石器也对他们进行猛攻。石头和木头在空中飞转,把小船砸了个粉碎。一半的船都沉了,船员死的死,伤的伤,其他船退回了射程之外的地方。城堡的围墙里响起胜利的欢呼,营房里的士兵们热烈地回应着,发出了阵阵吼叫。
“我们现在突围吗?”巴尔萨斯问道,因热切的渴望而颤抖。
柯南摇了摇头。他站在那儿,双手抱在胸前,头微微低下,严肃而深沉。
“城堡注定要沦陷。这些皮克特人都杀红了眼,他们只要还活着,攻击就会继续。而且,他们人数太多了,城堡里的士兵根本撑不下去。我们现在不能突围,如果我们这样做的话,就得和维拉纳乌斯一起死。”
“那我们就什么也不做,只顾自己保命?”
“当然不是。我们得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移民。你知道为什么皮克特人不用火箭烧毁城堡吗?那是因为他们不想把这里的情况暴露给东部的人。他们计划攻下城堡后,再横扫东部。他们可能会穿过雷河,接着神不知鬼不觉地攻下维利特里卢城。至少,他们要毁灭城堡和雷河之间的一切生命。
“我们没有及时给城堡发出警报。可现在我觉得,我们即使成功了,结果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城堡里士兵数量严重不足。皮克特人只要再冲几次,就能越过围墙,攻破城门。但是我们可以通知移民到维利特卢姆城去。快!我们在皮克特人的城堡包围圈之外,我们要避开这个包围圈。”
他们纵身跳了出去,听到了冲锋和反击时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土兵们守着城堡,但皮克特人野蛮的尖叫声却丝毫未减。他们的声音表达了必胜的信念。
巴尔萨斯还没弄清状况,他们就到通向东部的路上。
“现在,快跑!”柯南低声说。巴尔萨斯咬紧牙关奔跑起来。距维利特卢姆城还有十九里远,五里之外的斯加里普湾旁边就是移民居住地。对巴尔萨斯来说,他们似乎已经搏杀和奔跑了几个世纪,但是他血液里充满紧张和兴奋,这种刺激让他又有了强大的力量。
闪电跑在他们前面,它头贴着地,低声咆哮着。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它出声。
“前面有皮克特人!”柯南低吼道。他单膝着地,借着星光仔细看着地面,接着困惑地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他们的人数,可能不多。一些人已经迫不及待要攻下城堡了,他们先行一步,要把移民杀死在睡梦中。快!”
他们突然看到前方的树林里掠过一道强光,接着就听到了野蛮残暴的喊叫声。他们穿过小路的转弯处,钻进一处灌木丛。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到了丑恶的一幕:路上有辆燃烧着的牛车,车上载着家具摆设。牛倒在地上,喉咙被切断。赤身裸体的一对男女躺在地上,肢体残缺不全。五个皮克特人挥动血淋淋的斧子,围着他们跳来跳去,其中一个还挥动着女子满是血污的外套。
这一幕激起了巴尔萨斯的愤怒。他瞄准那个跳跃的人,然后拉弓放箭。那人颤抖地跳了两下便倒地身亡,箭刺穿了他的心脏。接着,这两个白人和狗一起向其他几个惊恐不已的人扑去。柯南这样做是因为他的好斗本性和古老的种族仇恨,可巴尔萨斯却是因为满腔的愤怒。
巴尔萨斯朝第一个扑来的皮克特人重重一击,劈开了他的头颅,接着跃过他的尸体与其他几人搏斗起来。柯南与两人对打,已经将其中一人杀死。巴尔萨斯举起斧子,可是他迟了一秒,因为那个战士已经被剑刺中,倒地身亡了。他转身寻找最后一个皮克特人,只见闪电从那人的尸体上站起来,嘴角滴着鲜血。
巴尔萨斯默默地看着燃烧的牛车旁边令人同情的死者。他们都很年轻,尤其是那个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皮克特人没有损毁女孩的容貌,虽然她在痛苦中死去,可那张脸依然美丽,但她的身上被刀剑砍得面目全非——巴尔萨斯泪眼朦胧,哽咽起来。此时此刻,他痛苦万分,想用痛哭来发泄心中的悲痛。
“这是独自上路的年轻夫妻,”柯南面无表情地擦着他的剑,“在去城堡的路上,他们与皮克特人相遇。这个男人有可能是要去参加守卫战,或者只是刚刚上岸。如果我们不快些把雷河这边的男女老少送进维利特卢姆城,那么,他们都会像这两人一样死去。”
巴尔萨斯跟着柯南,双腿止不住地颤抖。然而柯南依然步履矫健,看不出丝毫的疲惫。闪电跟在巴尔萨斯的身边,显得很亲近,没再发出吼叫声。路就在前方,河上的喊叫声模糊起来,但是巴尔萨斯相信城堡仍然安全。柯南突然停下,骂了一声。
他让巴尔萨斯朝小路的北岔路走去。这是条多年无人走过的道路,一些地方已经长出了幼苗,但是这些幼苗已经被践踏了。巴尔萨斯是借助光线看到了这些景象,但柯南凭借的是他那猫一般锐利的眼神。柯南看到了土壤里深深的车痕,那是大货车在主路上转弯时留下的痕迹。
“是寻找盐矿的移民,”他低声说,“他们在沼泽边,差不多离这里九英里。该死!他们会被截住,然后被杀。听着!得有个人去给这条路上的人送信。快去叫醒那些移民,让他们去维利特卢姆城。我去找这些寻找盐矿的人。他们会在盐沼地边露营。之后,我们不用再回这条路,直接进丛林。”
柯南没再说什么,转身迅速踏上了昏暗的小路。巴尔萨斯目送柯南,接着也上了路。闪电依然跟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巴尔萨斯刚走了一段距离,就听到闪电的咆哮声。他回头一看,惊讶地看到一抹幽灵般模糊的光亮,接着这光亮便消失在柯南去的方向。闪电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它竖着毛发,两眼发出绿光。巴尔萨斯突然回想起就在离那儿不远的地方,可怕的幽灵取走了商人泰伯利尔斯的脑袋。这幽灵般的东西肯定在跟着柯南,但是这个强壮的辛梅利安人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因此巴尔萨斯认为他这次肯定能保护好自己。而他的任务就是去唤醒那些沉睡的移民,使他们免遭杀戮。比起幽灵,他觉得燃烧的牛车边那些瘫软凄惨的躯体更恐怖。
他赶快上路,穿过斯加里普湾,然后一座移民的房屋映入眼帘——那是座原木房屋。他马上开始敲门。一声带有睡意的回答让他兴奋不已。
“快起床!皮克特人过河了!”
房里立马有了回应。一声低叫过后,一个衣着不整的女人打开了门。她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肩上,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握着斧子。她脸色惨白,大眼晴里充满恐惧。
“快进来!”她乞求道,“我们要守住小屋。”
“不。我们必须去维利特卢姆城。城堡已经拖不住他们,甚至已经沦陷了。没时间整理衣服了,快把孩子们带出来,我们快走。”
“可是我丈夫和其他人一起去盐沼地了!”她大哭道,不安地搓着双手。她身后,三个头发蓬乱的小孩从屋里偷偷向外看,眨着眼睛,一脸困惑。
“柯南已经去追他们了,他会安全地把他们都带回来。我们必须尽快上路通知其他人。”
听到这,她脸上出现了一丝欣慰。
“感谢密特拉的庇佑!”她说道,“要是他能追上并救出他们,他们就安全了!”
她迅速抱起最小的孩子,然后领着其他两个出了门。巴尔萨斯拿过蜡烛一脚踩灭。他听了一会儿,黑漆漆的路上没有任何响动。
“你有马么?”
“有,就在马厩里。”她说。
“哦,快!”
她颤抖的双手已经不听使唤,怎么也抓不住门闩。巴尔萨斯推开她,牵出了马,然后把孩子们举上马背,嘱咐他们拽紧马鬃并相互抱紧。三个孩子懂事地看着他,没有喊叫。女人拉起缰绳上了路,手里仍旧握着斧子。巴尔萨斯知道,如果他们被围困,那个母亲将会不顾一切地与敌人搏斗,以保护她的孩子。
他退到后面,仔细听着。他感到很压抑,因为他觉得皮克特人已经攻下城堡了,那些杀红眼的黑人正在向维利特卢姆进发,他们会像饿狼一样冲向那里。
过了一会儿,又一座房屋在他前面若隐若现。女子想要用叫声提醒他们,但巴尔萨斯制止了她。他快步走到门前,用力敲门。一个女人回应了他。他又把情况重复了一遍,接着房子里所有的人都出来了——一位老妇人,两个年轻女子和四个孩子。和刚才那女子的情况一样,她们的丈夫也是前天去了盐沼地,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两个年轻女子,一个茫然不知所措,一个情绪激动。但那位老妇人是个见多识广的边境人,她厉声让她们安静了下来。接着,老妇人帮助巴尔萨斯从屋后的马厩里牵出两匹马,让孩子们上马。巴尔萨斯劝她也上马,但她摇了摇头,让其中一个年轻女子骑了上去。
“她得和孩子们在一起,”老妇人低声说,“我还能走——必要时,我还能参战。”
他们继续前进,这时,一个女子说:“黄昏的时候,一对年轻夫妇经过这里,我们都劝他们留在屋里过夜,可他们坚持要今晚到达城堡。他们……不会……”
“他们遇到了皮克特人,被杀死了。”巴尔萨斯简短答道。那女子惊恐不已,接着啜泣起来。
他们刚刚走出小屋的光线范围,身后传来一声颤抖的尖叫声。
“一只狼。”其中一个女人喊道。
“是只手里拿着斧子的七彩狼,”巴尔萨斯说,“去!叫醒路边的那些居民,带他们走。我在后面侦查。”
那位老妇人一言不发,把她的邻居们往前赶。等到他们消失在黑暗中时,巴尔萨斯还能隐约看到孩子们圆圆的脸,他们扭过头来看着他,让他想起了图恩人民。一阵眩晕突然袭击了他。他呻吟着,虚弱地倒在了路边,健壮的胳膊搭在闪电那巨大的脖子上,感觉到猎犬温暖湿润的舌头舔着他的脸。
他抬起头,挤出一丝苦笑。
“好了,伙计,”他说着站了起来,“我们还有事要干呢。”
一束红光突然出现在树林里。皮克特人已经烧完了最后一间房屋。如果祖干·赛格知道他的军队如此疯狂,一定会气得口吐白沫。想到这些,他笑了起来,火会提醒人们离开道路。当这些皮克特人靠近他们时,他们会格外清醒谨慎。但是他的脸突然严肃起来。妇女们慢悠悠地步行,或骑着马。那些皮克特人差一里地就赶上他们了——他躲在路边一堆木头后面。他西边的路被燃烧的房屋照得很明亮,当皮克特人靠近时,他看到他们在火光中鬼鬼崇祟的黑影。
他转动箭杆,发现那些人消失在路那边的树林中。闪电在他旁边呜呜地叫着,充满杀戮的欲望。突然一个人出现在路边的树下,开始向圆木堆移动过去。巴尔萨斯一箭射穿他的大腿,那人叫了一声,倒在阴影里。闪电跳到木堆旁的丛林里,和那人激烈地搏斗一番,最后闪电胜利了,跑到巴尔萨斯的身边,嘴上沾满了血。
没人出现在路上了。巴尔萨斯开始害怕他们已经悄悄地穿过了树林,然后他听到左边发出一阵微弱的声音,像是箭杆撞到树上的声音。闪电像个幽灵一样奔过去,然后是一阵扑打声和汨汨声,闪电又穿过丛林回来了,用它沾满血的头蹭他的胳膊。他肩上的一道伤口流出血来,但是树林中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那些潜伏在路旁的人觉察到了同伴的命运,预料到如果自己大胆出现的话,也会被他们看不见、听不到的猛兽拖到黑暗中。接着他们猜到圆木堆后边只有一个人,突然从马路两旁冲出来,三个人中箭倒地——剩下那两人犹豫了。一人转身跑回路边,但是另外一人越过防护墙,他的眼睛和牙齿在微光中发亮,手中举着斧子。巴尔萨斯突然站起来,脚下却打滑了,但是这一滑救了他一命,斧子掉下来削掉了他的一缕头发。那皮克特人顺着圆木滚了下去,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闪电咬断了喉咙。
接下来就是一阵紧张的等待,巴尔萨斯心想那个逃走的人是不是这一队里唯一的幸存者。明显这是在前而开路的小队,或是在大部队前面的侦察队。每过去一秒钟,维利特卢姆城里的妇女和孩子就多一分危险。
忽然弓箭雨点一样向他射来。路边的树林里发出一声狂野的号叫。也许是那个幸存者赶上了大部队,或是大部队赶来支援这个人。那个燃烧的房屋提供了一点光亮。他们追着他穿过路边的树林。他射了三支箭,然后把弓也丢掉了。他们觉察出他的窘境,行进的时候不再叫喊,只是悄悄地步行。
他用力抱了抱身旁咆哮的狗,说:“好的,伙计,给他们点儿颜色!”然后突然跳起来,抽出他的斧子。那些黑暗的人影越过防护墙。刀子、斧子、尖牙混战在一起。

柯南从维利特卢姆城的大路折回,打算走大约九里就开始执行任务。可还没走多远,就听到前面有一群人。从前进的声音判断,他们不是皮克特人。他叫住他们。
“你是谁?”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待着别动, 否则我们就向你放箭了。”
“你在黑暗中是打不倒一头大象的,” 柯南不耐烦地说,“好了,傻瓜,是我——柯南。皮克特人已经过河了。”
“我们很怀疑。”他们领头的说。他们是群四肢颀长、个头高挑、表情严肃的人,手里拿着弓。‘‘我们队伍中的一个人打中了一只羚羊,就追着它到了黑河。他听见他们大叫着过了河,就跑回营地来报信。我们丢了盐和马车,提着斧子赶紧追了过去。如果皮克特人要包围堡垒,他们的部队就会从大路包围我们的房子。”
“你们的家人是安全的,”柯南低声说,“我的同伴早已把他们带到维利特卢姆了。如果我们回到大道上,就会碰到他们的大部队。我们从东南进发,穿过那些树林。出发吧,我在后面侦察。”
不一会儿,整个队伍就匆匆向东南前进。柯南在后面慢慢跟着,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他讨厌他们发出的声音,很多辛梅利安人穿过丛林时没有一点声音,顶多能听到风吹树枝的声音。
他穿过一片树林空地时,直觉告诉他,他被人跟踪了。他站在灌木丛里一动不动。听见撤退的居民们渐渐远去。之后他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走过的路上响起:
“柯南!柯南!等等我,柯南!”
“巴尔萨斯!”他有些迷惑,小心地叫道,“我在这儿呢。 ”
“等等我,柯南!”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
柯南从阴影中走出来,叫道:“你在这儿干嘛? 克罗姆!”
他半弯着腰,感到脊背一阵疼痛。丛林那边出现的不是巴尔萨斯,而是一道穿过丛林的怪异的光。它移向他,奇怪地闪烁着——那是一道绿色的魔法火光,蓄意地向他移来。
它在离他几英尺的地方停住了,柯南瞪着它,试着分辨它的轮廓。这团跳动的火焰有一个坚固的核心:是穿了一件绿色外衣的邪恶生命体,但柯南还是不能辨认出来它的形状和样子。然后,一个惊人的声音从那火球中传出。
“为什么你像羊一样待在那边待宰,柯南?”
那声音是人类的,却带着非人的颤抖。
“羊?”柯南的怒火让他找回了自己的尊严,“你觉得我会怕一个沼泽地里被诅咒的恶魔吗?是一个朋友在叫我。”
“是我用他的声音叫你的,”那个人回答说,“你找的那个人在我兄弟的手里,也已经没有能力动刀动枪了。但你是我的。哦,傻瓜,你从遥远的辛梅利亚灰色山脉来到这儿就是为了在柯拿乔哈拉的丛林里送死的。”
“之前已经给你一次机会了,”柯南问,“你当时为什么不杀我,如果你可以的话?”
“我的兄弟没有为你把头骨漆成黑色,并把它扔进古拉黑色祭坛上的长明火里。他没有把你的名字悄悄告诉那些在黑暗之地高地上徘徊的黑色幽灵。但是,一只蝙蝠飞过了死亡山脉,把你的形象用鲜血画在了白虎皮上,并悬挂在夜之四兄弟沉睡的长棚屋前。大蛇盘绕在他们的脚上,星星像萤火虫在他们的头发上燃烧。”
“为什么黑暗之神都诅咒我死呢?”柯南咆哮道。
他不知道是一只手、脚还是爪子,从火中伸出来。一团火在那儿燃烧着,然后就消失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
“你竟敢使出只有贾巴尔·赛格才敢使用的魔法。雷电在黑色的死亡之山隆隆作响,古拉的祭坛木屋被从魔鬼港来的风吹倒。黑夜四兄弟的潜鸟使者快速飞回,在我耳边说出了你的名字。你的头将被挂在我兄弟的祭坛木屋前。你的身体会被捷尔(乌鸦之神)那些黑翅、尖喙的孩子们吃掉。”
“你兄弟到底是什么人?”柯南骂道。他手中持剑,微微松了一下腰带上的斧子。
“祖干·赛格,贾巴尔·赛格的孩子。一个女人曾在贾巴尔·赛格的树林睡着,她的孩子就是祖干·赛格。我也是祂的孩子,来自遥远国度的火族。祖干·赛格从荒凉的土地上把我召唤过来。他用咒语、巫术和自己的血液造了我的肉体。我们是一体的,用一些看不见的线连在一起,他的思想就是我的思想。如果他被袭击,我就会受伤。如果我被割到了,他就会流血。我已经说得够多了。一会儿你的灵魂就能和黑暗之地的恶魔们谈话了,他们会告诉你一些古老的神灵并未死去,而是沉睡在外部的深渊中,时不时就会醒来。”
“我想见识一下你到底长什么样,”柯南说着举起了斧子,“你留下鸟一样的痕迹,像火一样燃烧,却有着人类的声音。”
火苗跳动着,渐渐变小,一张脸出现了。一开始柯南还以为是祖干·赛格被包裹在绿色的火苗中。但是这个人要更高大些,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表情——柯南发现祖干·赛格的面部特征都被扭曲了——一双斜眼,一对尖耳朵,狼一般的薄嘴唇,这些特征在这个幽灵脸上都被夸张放大了。他的眼睛就像两个着火的大煤球一样。
他渐渐看清了细节:一个瘦高的躯干上覆盖着像蛇一样的鳞片,但还是人形,腰上长着一对人的胳膊。下面是一双长长的、鹤一样的腿,和一双像鸟爪一样的三趾脚,在巨大的四肢上闪耀着蓝色的火焰。它就像一团发光的雾气一样站在面前。
他还没反应过来,它就突然飞到他头顶。他第一次发现它的爪子像弯弯的镰刀一样锋利,在空中挥舞着抓向他的脖子。他大叫一声打破魔法束缚,跳到一旁,把斧子扔了过去。那恶魔的脑袋快速躲过斧子,又重新用嘶嘶作响的火焰喷向他。
虽然其他人遇到这样的恶魔都会害怕,可柯南不怕。他知道任何用人类血肉做的身体都可以被武器杀死,不管它的外表多么可怕。一只爪子把他的头盔敲落,就差一点,它就能抓到他的头了。他用力把剑刺进恶魔的腹部,心中一阵狂喜,接着却被弹了回来。手中的剑也断了。它的爪子挠着他的胸膛,把一大块盔甲像布一样扯了下来。他像只饿狼一样重新站起,用手把剑深深插进恶魔的肚子——感觉胳膊都麻木了。恶魔仍然抓着他的盔甲,似乎在寻找他的要害。他被冰冷的蓝光晃晕了,使劲把虚弱的胳膊抽出来,用剑在空中猛地一砍。
恶魔摇摇晃晃倒在旁边,头挂在脖子上。只有一丝肉还连着。它身上的火焰猛烈地向上跳跃,顿时成了血红色,里面的人形变得很模糊。柯南闻到了焦肉的味道,他甩甩眼里的血和汗。摇晃着穿过树林,血从四肢流了下来。在南边几英里的某个地方,他看到那座木屋在燃烧。他后面响起一阵遥远的号叫,提醒他还有重大的责任等着他完成。

雷河上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争,维利特卢姆的城墙前战况激烈。火炬和斧子在岸上堆成一堆,很多居民的木屋在血迹斑斑的人群回去之前都已被烧成灰烬。
风暴过后出现一种奇怪的宁静,人们聚在一起小声地谈论着,男人们扎着带血的绷带,坐在河畔的酒馆中默默喝着麦芽酒。
一个憔悴的守林人,头上包扎着绷带,手中拿着弹弓,喝着闷酒向柯南走来。他是托斯塞兰堡的一个幸存者。
“你同士兵们一起到了城堡的废墟处?”
柯南点了点头。
“我那时没法去,”那个人喃喃道,“没有发生战争?”
“皮克特人从黑河撤退了。他们一定是被什么东西弄坏了脑子,但只有诅咒他们的恶魔知道情况。”
那个守林人看了看他的绷带,叹了口气。
“他们说不用去处理任何尸体。 ”
柯南摇了摇头。“都烧成了灰。皮克特人把尸体在堡垒里堆积起来,在他们之前点燃了堡垒。里面有他们的人,还有维拉纳乌斯的人。”
“维拉纳乌斯最后被杀了。当城堡的防线被攻破时,士兵们并肩作战。皮克特人活捉了维拉纳乌斯,但是他没让他们得逞,最终被他们杀害了。我们剩下的十个人,虚弱到再也无力战斗,就被他们俘虏了。他们杀了我们中的九个人,然后祖干·赛格死了,我才有机会逃脱。”
“祖干·赛格死了?”柯南惊叫道。
“啊,我看着他死了。这就是为什么皮克特人不像攻打堡垒时那么激烈地攻占维利特卢姆。很奇怪。他们没有伤亡。他挥舞着刚刚袭击我最后一个同胞的斧子冲向我。他像只狼一样号叫——然后他蹒跚着扔掉斧子,开始转着圈像野兽一样尖叫。他倒在我和火堆之间,那堆火本来是他们要用来烧死我的。他喘息着,口吐白沫,突然僵硬了,然后皮克特人叫着说他死了。在一团混乱中,我解开绳子,跑到树林中。
“我看到他浑身着了火。没有任何武器碰过他,但是在他的腹部又有剑刺过的血口子,还有肚子上和脖子上——最后他的脑袋和身体分家了。你是怎么办到的?”
柯南没有回答,守林人意识到这个野蛮人在某些事情上相当沉默寡言,便继续说:“他靠魔法而活,在某种意义上,也因魔法而死。他神秘的死亡吓到了皮克特人。他们没人敢再去攻打维利特卢姆,而是匆匆退回到了黑河那边。袭击雷河的是在祖干·赛格死之前就来的士兵,他们靠自己没能攻下整个城市。
“我跟在他们的主力部队后面,沿着大路走,我知道没有人从堡垒里跟来。我从他们的队列中偷偷进了村子。你整晚都在撤离居民,所以他们的妇女和孩子赶在那些皮克特人的前面到达了维利特卢姆。如果巴尔萨斯和闪电不拖住他们的话,他们会杀掉柯拿乔哈拉的所有妇女和孩子。我经过了巴尔萨斯和他的狗战斗的最后一个地方,他们躺在一堆皮克特人的死尸里,我数了一下,有七个人,都被他的斧子砍倒了,或者是被猎犬的牙齿咬过了,还有一些人在路边,身上插着箭。老天,那是一场怎样的战斗啊!”
“他是个硬汉,”柯南说,“为他和他那无畏的猎犬,我干一杯。”他饮下一大口酒,把剩下的倒在地上,用一个奇怪的手势打破杯子。“我们要用十个皮克特人的头祭奠他,七个头祭奠他的猎犬,它比很多男人更像个战士!”
守林人看着他阴郁的、燃烧的蓝眼睛,知道他会实现这个野蛮的誓言。
“他们不会重建堡垒了?”
“不,柯拿乔哈拉在阿奎罗尼亚消失了。前线又向前推进了,雷河将会成为新的边界。”
守林人叹了口气,看了看柯南坚硬的手,因为长期握斧柄和剑柄而变得粗糙。柯南伸出长胳膊去拿酒壶。守林人看着他,把他和周围的人比较,把他和在河边死去的人比较,把他和河对岸的野蛮人比较。柯南似乎没有觉察到他的注视。
“野蛮是人类的常态,”他说,眼睛仍然认真地看着柯南。“文明是不自然的,只是一时的环境使然。野蛮最终会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