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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情

2023-01-13 10:52 作者:立地成狒  | 我要投稿

  我有位朋友,死了,就在上个星期。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但他真的是在洗衣机里被洗死的。

  教学楼下面那棵枣树长得九曲回环,上面没剩什么枣。我一个七尺小男儿,不踮脚就能摸得到顶,后来才知道是园丁故意拿铁箍子箍成这样的。

  这园丁长得很像我死去多年的外婆,头秃了一半,眉毛却旺盛的很,像两条黑糊糊的毛毛虫趴在眼上,我见了忍不住想呕吐。关键是,他一见我们,就喜欢热情地挑眉。因此我们在他出没的地方,从不敢轻易吃东西。

  我和我朋友小学到高中都是同一所学校,第一次见面的地点,我想了一上午愣是没想到,多半是在我老家的茅厕里。我出生在老家,一出生家人就只剩外婆了,我连爸妈都没见着一眼。他们死没死我不知道,不过外婆在我上高中后,突发了一次急性肠胃炎,晚上睡觉时给疼死了。我差不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从极度悲伤走到有点悲伤。

  我与我的朋友大抵是在小学时相识的,那时学校连个厕所也没有,却天天一股粪味。说是没有厕所,其实是没有学生厕所,就跟现在没有学生电梯一样。学生一般要出校门,到最近的公共厕所方便。可那儿不分男女又没隔间,还没人清理,气味实在难忍,我就跑回老家旁边的茅厕去上。虽然设施更简陋些,但不至于烂鼻子烂眼睛。一次就是在回茅厕的途中,我给我那朋友逮到了,非要跟我一起去,还说要把茅厕当做我们的秘密基地。我们就从此认识了,他从天起天天往我家跑。

  外婆老是给我们灌输自编的一套道理。我认为她自视清高,蔑视知识,活像一尊毒菩萨,想跟她辩驳又驳不过她,因为她的话听起来歪曲常识,却又确实有理。我想复述一些来着,可就是记不得了。不过这不是重点,说了什么不重要。重点是,没有听她的话,我是活不到现在的。

  小学和初中时,我和我的朋友一下课就往书店跑。那时候书店里的书都还挺新,可我们一般拣那些旧的看。三岛由纪夫、王小波、昆德拉是我们小学读的作家。更贱的是,我们喜欢在教室里大声地聊书里的情节,故意让别人听到,却听不懂。

  平时不出意外的话,老师会让我们把课本上节选的文章通读一遍,然后写读书笔记。我们却并不对此感到无趣,只感到极其无趣,但还是硬着头皮写了。漫无目的地写到高中,终于还没创业就快崩殂了。

  我的朋友话少,说得大多都是我只能一半懂的话,其他人大概懂不了。他一周前自豪地跟我说,想当作家,我将来。我说,你当个棒槌,先把你的破语序调过来,没人这么说话。他又说,要醒的人,只能自己醒,别人是永远叫不醒的。可他说完这句话就死了,这是我听过他的最后一句话,当时我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我跟他一样,话还不怎么会说,却偏要励志当个作家,不求出名赚钱,好歹混成个写手。

  那天放学后他被老师给训了。他在哭出来的前一秒狂奔出了办公室。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他。我爬上那快八尺高的大枣树四处观望,四下寻找,去秘密基地也找了,没有,不过现在这年代都叫学生厕所。

  我差点以为他死了,后来发现他确实死了。他躲在宿舍一楼的公共洗衣机里睡着了,然后被生活老师就着衣服一起洗了。人缺氧差不多能活三分钟,洗一次衣服要半个多小时,绝对死透了,还得甩干,没憋死也晕死了。

  听闻他挂了的消息,我又一连难过了一个多月。那位毛毛虫园丁好心地过来安慰我了一番,然后又回去箍他的快八尺高的大枣树。当天晚上他还送了我几颗青绿青绿的小枣。

  现在好了,我从小到大仅有的亲人和朋友都死了,我能不能苟活下去都是个问题。我体会到了单凭自己起床是如此的痛苦,不拼命还真爬不起来,可爬起来之后就不想倒下了。要是没有他们,我大概能苟活到五六十岁。如今他们来了又走,我才终于开始尝到活着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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