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桃文】让博士成为金丝雀的斯卡蒂为他带来了绕指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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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

01.

博士的葬礼开始于万物开始复苏的初春，临终致辞的人是凯尔希。讣告在全舰进行广播，干净利落的言辞如最终审判，落下时死寂无声，于是终结在叙述中缓步到来，第一捧土很快洒下，此前被酝酿到极点的气氛瞬间崩溃。

再无法忍受重要之人离去的参与者，很快便在默哀的声乐里转身离去。

而博士仿佛只是沉浸在某个未醒之梦中。

博士隐约记得曾经有人总是很有耐心，在他因羞赧神魂未定时，温热的呼吸拂过面颊，轻盈纤细的吻如迟到多年的春天，随唇齿慢吞吞淌入迟钝的神经网络。

在迷糊之中，博士顺从无言的指引，开始于游乐园四处观光游览。

五彩斑斓的气球随万点明灯齐飞至半空，漫天飞舞的彩带夹杂着纯白的碎屑轻飘飘地摇曳落下，中天盈盈汉水透出婵娟的艳色，此刻倒有了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意味，游园项目繁多，就算姑且不论过山车鬼屋摩天轮等高人气项目，要逐一游玩显然时间不够。

博士常年进行作战指挥，选择尝试的项目都极易上手，面对成排的气球，一把玩具气枪简直打遍天下无敌手，身后更是堆满了赢来的奖品。

“要来试试吗，▓▓▓？”

博士呼唤名字时，嗓音不可思议地温柔下来，显出与夏日最后烟云无异的轻薄：“我认为你应该很适合这个游戏？”

但他的大脑迟了很多才意识到刚刚说出口的只是乱数，但那个即将脱口而出冰凉又陌生的的字符，却让博士仿佛停滞已久的心脏开始再度疯狂跳动起来，就像身处平静的风暴眼般呼吸不稳地逐步陷入其中。

-过去-

02.

更早些时候，海洋开始吞噬大陆是因某份求救的信件。

离开罗德岛本舰多时的斯卡蒂有条不紊地向博士描述未来，博士从信中平静的言辞里隐约窥得了某些可怕的预兆，过去斯卡蒂的情绪不常外显，但漫长的相处中，博士深知她的情绪总是最为激烈鲜明。

但在信件里，她却显出更为柔软想要依赖博士的一面，斯卡蒂坦诚地向博士展示，只说她已和大海融为一体，但重获了生命和未来若只有她一人，这对博士是不公平的。

斯卡蒂最后留下宣判。

—— 『我很快就会来接你回到故乡，我的血亲。』

想到这里，博士透过列车观察窗外恶劣的天气，云浪翻涌，雷霆嗡鸣，狂躁不安的闪电于吊诡阴云罅口迁延，震耳欲聋的雷鸣随他缓淌的冷汗一同落下。

在博士记忆中，除却天灾降临，泰拉大陆已经许久未出现这样雷鸣彻空的极端天气了。

—— 就像在催促他快些做出判断。

回魂时，博士发现自己已经火急火燎地从列车跃下，汗毛倒竖着朝目的地拔足狂奔，途径出站口时，而站台的街头艺人们察觉暴雨将至，匆忙结束演出后，正在雷鸣般的掌声里鞠躬致谢。

“—— 女士们先生们，愿你们归程平安。”

博士在冰冷的电子女声里匆忙收回目光，理智回笼时，心底泛起一抹苦笑。

-现在-

03.

凯尔希无所不知。

海嗣的感染变异最后会发生如何的进化，这点曾在伊比利亚被对抗祂的深海猎人们目睹阻止过，并进行过详细的实验和报告，她曾和博士在办公室拧开钢笔一项项地进行签字确认，但此刻另外活生生的例子，如紧密咬合的齿轮，将毁灭的阴影与预告分厘不差地展示在罗德岛面前。

被深海切割解剖并再度缝合痊愈的斯卡蒂面对昔日同族的攻击，甚至不再会坠肘甩出剑身，只是温柔地凝视着困于干燥的生灵，笑容干净苍白地轻声哼唱起来自深海空灵的曲调，但原本因高强度打击而濒死的海嗣们很快在殊途之吟里摇摇欲坠地再度起身。

凯尔希周身的空气被潮汐搅得轰然粉碎，搠倒了所有妄图靠近阻拦她的人。

“歌声会沁入你们的心灵。别害怕 …… 成为血亲后，你们就不用再受干燥的苦了。”

转变与进化从某种程度来说名词而只代表一种状态，斯卡蒂的存在本身就是宣告一切都已终结的标志，但在纷纷扬扬的落雪里，她的神情却由无动于衷突兀地献出某些软弱克制的悲恸，而后斯卡蒂忽然在寂静的沉定转化中脱身离去。

这是海嗣犯下捉襟见肘的错误。

但斯卡蒂的注意力再未停滞在凯尔希身上。

-过去-

04.

当裹挟海潮的斯卡蒂顺着干燥的气息抵达博士先前的居所时，面对着无知的店主只是条件反射的叹息。

—— 博士逃走了。而且现在正和其他人待在一起。

很久以前，离开伊比利亚的深海猎人，初次与陆地接触时，却害怕紧随而来的灾祸带给博士麻烦，于是总是疏远与他的相处，即便后来关系逐渐亲密起来，两人仍保持着这种习惯与距离。

海洋还未入侵大陆前，某次出勤任务里，卡涅利安抱着熟睡的博士推门而出时，便发现倚在门边等候多时的斯卡蒂，作为助理交接，从卡普里尼女性手中接过博士时，斯卡蒂忽而沉声提问道：“现在可不是博士正常的睡眠时间。你们 —— 应该没做什么过分消耗体力的事吧？”

少顷她听见卡涅利安古怪的提问：“斯卡蒂小姐，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这句话让斯卡蒂忽而想到不久前与博士额头相抵的景象，坐在沙发的博士被她抱起时，几缕头发便顺势落到她肩胛上。不过瞬间，男人的神情倏然一变，用双手托起斯卡蒂的下颌：“斯卡蒂，你带我走，好不好？”

斯卡蒂对上卡涅利安的目光，她收回视线后，眼尾略略上挑，突然垂首说，“他对我说お連れしましょう、世界の果てまで。”

博士说要真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那就两个人一起逃跑吧。

私奔也好，殉情也罢，带他走，直至世界尽头。

那时与此刻一样，即便斯卡蒂尝试用理性逻辑思考，仍旧无法压下不断翻涌的情绪。

那只始终跟在博士身边猫被留下屋内，根本无法理解处在歇斯底里临界点海嗣的想法，只是在因本能的不安喵喵叫，而前台那位爱慕博士的工作人员仔细打量着斯卡蒂，突然认出了她是谁：“您来太晚了，他已经离开你很久了。”

这句话似打开通往穆斯贝尔海姆传送门的钥匙，最后招致了诸神黄昏。

“对了，你很熟悉博士。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但他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因为承受干燥的苦太痛苦了吗，她会结束他们的痛苦，当然，如果过程漫长而产生过量的痛苦，斯卡蒂想那并非她或她血亲的过错。

反正世界毁灭后博士也不需要除她以外的其他人了。

于是，斯卡蒂神情悲伤地缓慢抬起手。

-现在-

05.

海洋的潮汐没过发顶，让斯卡蒂的视野连前路都变得模糊不清，而在深海尽头的陆地上，从无尽深渊里归来的亡灵显得懵懂无知，并已经开始依本能追寻生前遗愿。

博士从游乐园抱着迎来的玩偶踏出乐园时，眼前的场景却骤然消逝，他视野中大部分人变得灰暗冰冷，他们被黑色浓雾与赤红鲜血裹挟着，呈现出惶惑的死相，而极少还留有身形的人，却也因失去色彩似腐烂的淤泥般让人无端生厌。

…… 这是哪？

—— 我 ……  原本来乐园又打算做什么？

博士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先在跌跌撞撞的漫步里发现了身体的异状。缓慢腐烂的皮肉却没有散发任何异臭，博士缓慢意识到现在的他甚至比从主身侧堕落的莫斯提马更接近时间轴之外，他看着白骨慢慢垂下了眼睫，最终在浩如长风无尽的尘世里，狼狈不堪地混入人潮，遵循本能寻找着足够填补破碎记忆的身影。

深海扩张的时间里，与人相逢再别离逐渐成为一种常态，博士陆续路过许多生前的熟人，妄图透过他们的脸，寻觅出记忆中空缺的面容。

但无人能看见这个状态的博士。

斯卡蒂特例之一，凯尔希则是另一特例。

博士与凯尔希重逢刹那，罗德岛运转出现了极大的困难，而大陆在深海侵袭下苦不堪言，男人周遭猝然卷席起生腥的风浪，菲林身上累赘的衣料被风摩擦得猎猎作响，而博士魂魄自内而外泛出熠熠生辉的白芒，却在到达顶点的瞬间熄灭。

博士眉眼透出死亡后独有的缱绻，内里全是清冽内敛的云影天光：

“ —— 原来我要找的人不是你。”

凯尔希顿了一下，伸出手却没能挽留住走入敞亮天光的那道身影，擦肩而过时，几十年的隔阂与相处最后化为一句轻声的呼唤。但凯尔希不可能再抓到坠向深渊的亡灵，而复还的博士亦将生前一切都抛在身后，缓慢而决绝，一步又一步再度从她的生命退出。

爱得干净，离开更利落，而当凯尔希清醒时，办公室里早已空无一人，她逐渐想起很久以前的巴别塔，那时特蕾西娅还在，虽然日程排得很紧张，但凯尔希总能从博士眼瞳里窥到一点光，就像轻盈的白羽慢悠悠地坠落。

她忽然清楚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他了。

-过去-

06.

当博士逃离城市后，看到孤独等待他的斯卡蒂着实有些瞠目结舌，暌违已久的少女在强对流天气里发现步履踉跄的男人后，面上挂着干净纯粹的笑容温声开口：

“ —— 博士......来这里。”

斯卡蒂尾音上扬，像一首慢节奏温和舒缓的叙事诗，但博士唯一能感受到的只剩恐惧。

宛如被海潮溺毙时深邃冰冷的恐惧，让他不自主锁紧牙关。

见博士还伫在原地一动不动，斯卡蒂按捺住情绪，目不转睛凝视着他，轻声道述：“博士。我等你太久，你说过我到最后也依然可以信任你。还是说 …… 这也是在骗我吗？”

这句话咬字太过温柔讨巧，以至博士听到瞬间，道歉的措辞几乎都将脱口而出，但在数次深呼吸后，博士蓦然注意到斯卡蒂身上还未散尽残留的血液，身后几欲形成血海的痕迹，以及旅店熟悉的花香。

博士想起那只总是朝着他喵喵叫的小家伙，想起那些照顾他的女性，男人感到神经一瞬绷紧，最终喃喃自语般小声回答。

“我。”

在思考清楚前，博士退后了一步，继而在嚣狂闪电劈破云层的瞬息里，将腰身掣曳为绷紧的长线，坠肘振甩出那柄斯卡蒂存放在罗德岛纤细剑身时，只是男人眼睫低垂似濒死的天鹅，仿若下一刻就将破碎。

“我不能和你离开。”

“博士，我不害怕你的伤害，但你为什么还在意过去的繁文缛节呢？明明 …… 如今世界只剩下我们了。”

而后斯卡蒂慢慢笑起来，语气却有些古怪：“你果然在骗我了，不过我不在意了，哪怕我原本以为你会选择我的呢。”

博士过去经常在训练室出入，他喜欢看山进行拳法练习，也曾多次近距离观测过近卫们的对抗，但每次轮到斯卡蒂的场合，即便看过多次，他都无一例外会对深海猎人的力量感到惊叹。

但当时博士从未想过，自己会以另一种方式直面深海猎人。

“ …… 歌声。”

博士难以置信地喃喃出声。

理智在警告博士，但他的身体却已本能放松，抻出的刀光直抵斯卡蒂的侧颈，但在咫尺之距再无力前进，刀刃只坚持一瞬，便飞旋的缥缈浩远的歌声中轰然粉碎。

短暂的近身战里，博士能明显感受到斯卡蒂在刻意迁就他：“和我走吧，博士，你真实的模样还在海浪深处等你。”

大剑粉碎后，博士便已知晓解决，他早因长途跋涉而精疲力竭，根本无法跟上斯卡蒂的速度。

“不该再有更多生命消逝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说完斯卡蒂阖拢双眼，行云流水般将博士的手牢钳在背后，干脆果断结束战斗后揽住他的腰，语气平静得似过往在罗德岛例会上朗读报告：“博士，难道你要和她们一起丢下我跑了吗？”

这句话像无形之手，攥紧磨碾过男人的心脏，让博士不自觉心生惶恐。

博士在凯尔希他们的训练下早已养成了有问必答的习惯，可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咽喉处似被强塞了一团棉花，宛如溺水的窒息感，让他根本无法发出丝毫声音。

流泪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

此刻在无法消解的恐惧催折下，反应过来时，泪珠早已不自觉地顺着眼眶溢出滚落。

斯卡蒂见状用掌心揩去水渍后，温柔地凝视他，淡声感慨：“博士，原来你也已经早干燥坏得一塌糊涂了啊。”

“那么我就当你默认了。”

她态度极不客气，说出的字句都宛若雷鸣，“ …… 我不会放你走的，所以，请你也别想从我身边逃开。”

…… 真奇怪啊，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 斯卡蒂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诞生这般宛如诅咒的「爱」？

-现在-

07.

海嗣的延展性与进化的速度在连续的骤雨中得以最大的发挥，恐鱼得到了曾经深海猎人的基因后，变异诞生的个体呈现出极高的攻击性和柔韧度，而快速增长的水位吞并了大量适合战斗的场地。

已经没有人能阻拦深海扩张的趋势。

但博士的旅途仍在继续。

博士过去曾在书本上看到过人生在世不称意占大多数，而他现在觉得应该补上一句，其实灵魂也逃不脱这个定律。

随时间流逝异变愈发明显，他衣物下只余骇人的骨骸，而博士心中对此早有猜测，他失去了太多，甚至从未发现有人从始至终都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博士在漫长的旅途中沉沉叹了口气。

那个人是谁呢？她到底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重要？让他现在即便记忆支离破碎也要不惜一切寻找她，让他在看到海洋和星空时会想起熟悉又陌生的曲调，让他在接触阿戈尔时总情不自禁想去看清楚他们的面容 ……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才会离开她失去呢？

死亡宛如一道冰冷的分界线，而跨过这条线的博士对此早已记忆不清。

而且浑浑噩噩彷徨多时仍未如愿，前所未有的挫败与悲伤包围了他，偏偏这时沉寂多时的记忆却在面对海洋时搅缠沸腾，而其间闪过的人影让博士哆嗦了一下。

「博士不尝试一下吗？若是你，祈愿的歌声我一定会听到。」

突兀出现在博士记忆中的银发少女说这句话时，向博士展示着自己银白的长发，在旋溅的天光里，指尖摩挲过对方如溪流顺滑头发的触感仍让博士记忆犹新。

—— 但当时，他们还做了什么？

是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因思念而复苏的生命，后知后觉开始酝酿，最后缓缓在尘世中对深海祈愿：

“我 …… 不会再闹别扭了，所以请你来见见我吧。”

这句话刚落下，博士眼中的世界突然摇摇欲坠，他心跳如擂鼓，即将终结的预感让一切无处遁形，而且他忽然记起有人曾说过追寻的事物远在天边尽在眼前。当博士在飞散的碎片抬头，愣愣地朝身后望去，黑雾与鲜血逐渐散去，积压多时的情绪在看着那道身影的刹那，随呼吸在血管中四下奔流沸腾。

他想起那象征终结的名字时，始终模糊的镜面上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斯卡蒂的脸颊，她的微笑，她的嗓音，她指尖的温度，还有许多、许多、许多或悲伤或喜悦，或委婉或表达爱意的眼神。

—— 就像做了短暂的梦一样，梦醒时博士突然发现，原来从第二次生命开始，她便一直与自己同行。

“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过去-

08.

腐烂至糜臭的恐惧在胃里沉淀，被斯卡蒂拥入怀里时，博士只感受到酽酽腥血的呕吐感，正顺着脊椎不断向心脏攀升，接近痉挛的剧痛，更让博士清晰感受到恻恻钻进脊骨的冷意。

而几秒钟后，他听见自己从失去知觉咽喉处挤出的嗓音，在静默环境里恍如惊雷：

“恶 …… 恶魔！”

“ ——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但脱口瞬间，博士骤然回魂般咬紧牙关，因恐惧乱成一团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些。

那个被他称呼为恶魔的人，即便到现在，即便她制造了如此多的死亡，也是全世界最关心最爱他的人。

在维多利亚种种迹象都指向他是连环案凶手时，唯一为他与其他人争执的人。

是在初次任务失败后，轻轻抚过他的脊背，让他不要紧张并主动收拾残局的人。

虽然说着他很麻烦，没有能完全保护他的自信，却耐着性子照顾他，直至最后也愿意陪在你身边的人。

始终都是斯卡蒂。

所以，怎么可能。

怎么可以喊她是恶魔呢。

“啊 …… 恶魔，博士 —— 你是在说我？”

博士看到斯卡蒂眉心微蹙，陌生危险的神情与眼中渐生的阴翳，骤然羁轭住你失控的情绪，磕磕绊绊的回话：“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水珠从浸透的衣料不断砸落，斯卡蒂企业只是平静盯了他半晌，最后说话嗓音只显出莫名的阴恻：“博士，别把我当成灾厄，我不想让谁死去，你始终不肯对我说实话，那么，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

斯卡蒂对他而言，当然是 ——

舌头已抵住上颚，但在开口前，博士却犹疑了瞬间，而这瞬间的犹豫，却直接变成事情近一步失控的导火索。

“我的剑销蚀了，我曾经的同僚都不在了，我身体里流淌着的不再是血，你是我最后的朋友。难道你也要像他们那样，哪怕是无谓地失去一切也要拒绝海洋吗？”

博士懵懵懂懂地眨眼，怔怔看着对方隐去笑容，嘴唇不断张合。

“我不是幻象，我不可能伤害你，哪怕你这样激烈地排斥我。我不怕你的恨，博士。如果想的话，就这样继续恨下去吧......在你依然还能恨的时候。”

喧嚣鼓噪的雷鸣里，因情绪激动引发的焦虑性呼吸困难，让你的指尖不受控地微颤，宛如心悸的恶心感，造成的四肢麻木也在不断加剧。

分明在过去博士希望这名来自伊比利亚的深海猎人能看到他，能真正敞开心扉在陆地上生活，可现在面对斯卡蒂温柔的目光，他却只剩本能想着如何躲避。

“求你了，别碰我 …… 我不想死。”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博士甚至因不断尖锐的痛楚干呕不止，斯卡蒂搀住他时，正对上博士失去神采的眸光，她被刺得恍然想起自己到此的目的。

她似乎只是 …… 想来接博士回到那永恒的故乡。

-现在-

09.

斯卡蒂眼中世界即刻破碎，博士脸上得偿所愿的满足，记忆复还的哀伤，痛失所爱的悔悟，最后所有情绪统统融化在发现她后含泪的微笑中。曾有在罗德岛时，斯卡蒂接受过某个委托，身患绝症的女孩临终前的神情很像博士，去世后斯卡蒂依遗愿将尸骨埋于泥下，来年早春，尸首发芽开花，并绽放出生前未有耀眼的光彩。

但斯卡蒂清楚，即便永远沉眠于泥土中，博士都无法成为在未来盛开的花朵。

因为博士的死亡，让他始终只会属于过去。

转化为海嗣前，斯卡蒂却总是无端联想到博士的死亡，那时的世间似乎总是这般万籁俱静。

当她再次缓过神时，博士生前赠送的礼物从衣衫破裂处滚落，她下意思想去捡拾，却因凝视到朝夕相处的人挣扎渐弱而稍有停滞，斯卡蒂听见他们在痛苦地诅咒着要她偿命，要她背负这份痛苦直至追寻旅途的终点。

但逐渐向海嗣转化的斯卡蒂不在乎，她在血海中缓而又缓地直起脊背。

陆地继续被毁灭，她接纳了越来越多同胞血亲，而某位在罗德岛被她和博士共同救下的菲林死去，混浊干涸的眼里却蒙了层泪膜，这个女孩似是感受到缠绕在她身上宏大的疾苦，声音嘶哑地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温柔而绝望地重复着她的名字。

斯卡蒂，斯卡蒂，斯卡蒂。

该如何才能救你？谁还愿意来救你？

菲林女孩在斯卡蒂动手前，口齿不清地想同她说话，将怀中的染上血污纯白的衣衫抖开：“博士、博拜托我缝制了这件衣服，特别提了恋人偏好 ……”

一路走来，海嗣手上早已沾满鲜血，但这回她听完女孩断断续续的遗言，才缓缓合上了女孩的眼眸，她伸出手，却只从眼睑处接下了一滴沁落的泪珠。但现在的她却对这套已过赏味期限的东西无从下手，手指摩挲过如流水细软的织料，脑中描摹过博士的身影。

只是越想细致回忆博士的面容便越模糊，像蒙了层白雾，始终看不真切。

斯卡蒂妄图从旧时事物中觅回对故人的爱，只是衣料似雪般干净纯粹，再无博士身上熟悉的气味，血红的衣衫窸窣落地，白生透亮的手指抚过被衣物下的东西。

海嗣的本能让撕开清楚如何善待自己。

光影交错间，斯卡蒂几乎要以为看到博士的鬓发搭在肩颈处。

博士伸出细瘦的手，轻而又轻勾住她的脖颈，从背后抱住她，还念念有词地像哄小孩般重复，呼呼，不痛，哭吧哭吧，毕竟哭泣是生者特权。

他总是对医务室的孩子们那么做，斯卡蒂并不懂炎国那句平生不会相思的意思，直至博士身死，白玉百合浸入苦涩的艾草液，她才敢开始正视那份被压抑已久的情感，她心平气和接受了同化伴随的不可抵御的叩问，自然也接受了对博士那无法自控的爱。

于是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 …… 博士，我想，我应当对此负起责任。”

她和博士错过太多，直至死才能再次联系在一起。

“我曾经一直在等你，博士。但我似乎让你等太久，太久了，抱歉。博士，我来见你了。”

斯卡蒂微微仰头，将吻落在博士的唇畔，她突然记起生前博士背着医疗部悄悄塞了一把水果糖给她，美名其曰让她缓解精神疲惫，当时混杂了水果糖的吻滋味柔和甜美，现在却涩苦得让他感到呼吸不畅。

而后斯卡蒂看到完成最后遗愿的博士，在这个荒唐的吻中，正飞快地崩解消散。

那也是她初次如此清晰地听见人类生命流逝的声音。

只是那个声音来自她的恋人。

“ …… 斯卡蒂。斯卡蒂？”

海嗣温柔地答复：“我在。”

隔了几秒，海嗣听见博士问：“我有些头晕，今天就到这里吧？”

“梦 ...... 你之后会有怎样一个梦呢？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想你允许我陪伴在你身边守着你，等你醒后，我会带你回我们的故乡。”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博士那双似海般莹莹湛蓝的眼瞳，在海嗣绛红的吻中遽然暗淡，而眼尾泪痕如清浅的星河即刻洒落消散：“斯卡蒂，你就在这里 …… 真是，太好了。”

—— 我要离开你了，但如果是你，一定能理解我吧？

说完博士合上眼，放任自己坠回深渊。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在朝飞暮卷的天光里彻底消散。

那个曾带她走入春天和人间，让海嗣陷入一场盛大的逃亡爱恋的人连任何遗物都未能留下，因为在博士死亡时，一切便已结束。

夏天和青春总是太过短促，而在梦醒后就该直面诀别。

斯卡蒂看向空无一物的掌心，不过片刻，一切便都缄默。

不知从何时起，只要事关于博士，她的行为与想法总会事与愿违。

-过去-

10.

分明在见面前怎么斟酌过说话计划好做事，但见到博士后，所有的准备却在顷刻里分崩离析。

“ …… 对不起，博士。”

好像又吓到他了。恍惚中，斯卡蒂突然这样想到。

但这句小声的道歉，脱口而出时便在风中消失。

而酝酿多时的暴雨坠下的瞬间，斯卡蒂听见一道极轻极缓的声音。

水珠溅坠的刹那，她眨了眨眼，蓦地感受到过往似声声海潮，从四面八方上涌淹没她后，在情绪却又在转瞬千疮百孔消失殆尽。

博士认为情感爆发达到顶点时会出现巨大的声响。

但最后他却只听见斯卡蒂清浅的啜泣声。

—— 滴、答。

碾尘的雨滴坠落时，博士听见斯卡蒂在念他的名字。

“博士，我希望你能幸福。”

「我希冀所有海嗣感受到悲惨。」

“博士，我想拥抱你。”

「我恨不得让海嗣沉浸于痛苦中。」

“我爱你。”

「我最讨厌 —— 」

海嗣在博士耳边轻声道诉爱，而博士于心中平静地回以诅咒。

神命令手足要彼此相爱，于是遵从旨意，斯卡蒂理所当然是博士生命里最亲近的存在，但在这场戏剧性的谋杀里，博士和斯卡蒂互为凶手与被害人，动机则是令人不可自决纠葛的爱。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博士最后听觉中只剩下斯卡蒂说我爱你的声音。

雨僝风僽里，她的嗓音干哑温和，却让人听得心脏生生揪紧，但在博士无法目视的地方，对方绝丽的眉眼却冷静至残酷，像夹杂冰雪的风割碎云絮。

“我们回家吧，不该再有更多生命消逝了。”

最后斯卡蒂从博士的唇齿间，心满意足得到了期待已久、支离破碎的回答。

“好。”

没有比爱更扭曲的诅咒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博士听到她说，“空气与陆地都太干燥，这都很可怕。但我已经不再是独自行走了。”

她轻轻地将吻落到博士唇侧：“因为我的血亲在我身侧。”

-现在-

11.

斯卡蒂这时才隐约听见博士没在二次死亡的吻中说出口的道别。那名女孩死后不久，凯尔希和阿米娅再次见到了斯卡蒂。深海比预想的还棘手，但魔王和智者最终还是成功控制住了她，只是她们已经不能理解海嗣的绝望与悲伤。

海嗣后斯卡蒂曾一度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会拒绝海洋，直到博士在她怀中消逝，结果显而易见，在生命终末，她才隐约听见博士没在二次死亡的吻中说出口的道别。

拉手，拉手，不怕，不怕。

“不怕，不怕。”

斯卡蒂只念出第一句就哑声了，剩下的话尽在咽喉涌上的血沫中消逝。

在人格最后完整的瞬间，斯卡蒂却开始开始割裂解剖自己混沌的人生。她已成为海嗣回归深海，早从堆砌逼仄的规则中跳出，哪怕四面皆是无路可寻的漆黑，但也不会回头。

凯尔希不想与她争辩道路的选择，在海面上氤氲的白雾里问，“你为什么还保留着身为人类的物品？”

斯卡蒂眼神飘忽了一瞬，在微弱灯火映照下，看着宛如神龛中供奉神佛的凯尔希，两人对峙良久，她最后只是用寻常语气作答：“你无所不知，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只是想再见见故人。

盼故人归，仅此而已。

博士最初死亡后，外物未能给她满意的回答，于她只能孑然一身，在心中上下求索，最后选择接受海嗣的血脉。

而被死亡带走的博士，也绝不可能再来回答她的疑惑吧？

所以她不能回头。

从选择这条路开始，就不存在让她回头的可能。

最后斯卡蒂在遗憾地叹息里，伸手接下自自己眼尾滚落的泪珠。

与此同时，宣告新一轮海啸到来的警报响彻寂静的甲板，斯卡蒂抬眼便看见罗德岛昔日幕后的掌权者站在最高处，她忽然想吃每次凯尔希说要惩罚博士，但没有一次下手，她对待生命里重要之人总是无限纵容。

所以，她赢不了海嗣。

也就是这时，斯卡蒂突然明白其实凯尔希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是想将博士藏起来，好像这样就能从人世的千灾万险中保护好博士。

可是……

斯卡蒂突然很难过，也许是为自身精神意志的即将消失难过，也许是为罗德岛的覆灭而难过，也许是为博士，这份悲伤如暴雨突袭的银针，仅一根足以贯穿心脏，而现在她感觉内心似乎血流干净了，再感不到丝毫疼痛。

在无尽的尘世被深海毁灭前，斯卡蒂抬头。

她曾听到某位被她同化的人说过，世间事除却生死对你来说都是闲事，但对斯卡蒂而言，博士的存在也并非闲事。

可惜这句话不会有人听见。

因为博士早已迎来了终结。

在斯卡蒂的人格湮灭后，这段往事再无人知晓。

就像斯卡蒂在博士死后找到的那张纸条的文字一样，他真诚地为自己的死亡道歉，为分别道歉，为还未说出口的爱道歉，博士只是写：『那你愿意原谅我吗？』

但这个问题就像他的死亡那样不讲道理，在等到答复前，他已经提前隔过生死的河流自顾自替斯卡蒂上了一份无可转圜完美正确的答案。

……

——『还是算了，你永远不要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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