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锦华：历史与人民的记忆

今天我们的世界像皮克提所说的，承袭型资本主义，拼爹资本主义，社会分化在加剧，社会分化完全无解。皮克提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建立一个全球政权，实行全球税收制度，而且这个税收要高达60%以上，才能均贫富。（UP注：可能与《21世纪资本论》中具体表达有出入，但方向都是建立大一统上层建筑，对资产阶级进行苛税）

可能吗？

最近一篇文章轰动了学术界。也不算轰动学术界，多少算成了学术界的笑谈。来自于知名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家，一个当代著名的理论家，弗雷德里克·詹姆逊（Fredric Jameson），中文翻译成詹明信。他这篇长文同样分析了全球的重大的危机和问题，这个危机和问题就是再没有一种力量能够节制资本。我们不要说这个合谋那个合谋。事实上，资本已经无需跟任何力量合谋，已经径自在主宰着世界。而资本的力量，资本的逻辑是什么逻辑？——逐利？逐利还在合理范围之内。资本的基本逻辑是追逐利润的最大化。最大化就恐怖了，因为没有最多，只有更多。因为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没有上限的，无法化约的追求值。Jameson在这篇文章描述了这样一个资本统御世界，而任何节制资本的力量——现在我们都没有看到的时候，Jameson给了一个什么样的解决方案呢？比皮克提还荒唐，他说——全球军管。

大家注意到没注意到，两个人的不可能的方案，都在于试图用政治的、军事的、暴力的力量去制约、节制资本对我们整个世界的腐蚀、侵蚀和侵害。但是显然这两种方案在今天的全球的资本内在的利益格局当中，都不可能被实施。那么这种解决方案本身表达出了一种悲观，但也表达了一种表达悲观的勇气。

所以我说问题不在于人民整体的消失——人民整体地从历史的主人，历史的中心位置被放逐到X——无明处，不可见处，幽冥处。问题在于今天他即使不叫人民，仍然是世界的多数，仍然是支撑着世界和养活世界的力量。但是今天，不仅劳动者不能够分享社会财富，而且社会的中间层也逐渐地被从社会财富的分享群体当中逐出。资本独自地在制造利润并且占有利润。这才是我们所面临的现实。也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并未远去。因为马克思主义的奠基性的著作，不是共产党宣言，而是资本论。可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做了最大胆的狂想，他的想象力还是不足。

所以我说，今天我们面对的，不仅是全新的媒介现实，不仅是由于数码转型和生物学革命——所改造了的，所改写了的——社会生产关系，人类组织形态，信息传播交往——不仅是这样一个东西，我们也遭遇到了人类历史的一个重大的转折关头。所以我有把握说，我非常卑鄙地祈祷，我不要活到那个时候。但是我有把我说，你们一定会经历那个时刻的。不论你们是否自觉，你们一定也是大时代的儿女。因为这不是中国的，这不是亚洲的，这也不是欧洲的或北美的，资本前所未有地把人类命运绑在了一起。当我们说人类的时候，我们没有抽象地在讲人类作为一个物种，我们是具体地讲人类作为一个社群。人类作为一个社群的生存，不要指望他像星际穿越那样，到最后有钱人能买张票就能上船了。到今天为止，如果我们这个文明危机没有被另类选择被直接应对的话，迄今为止，我们仍然只有一个地球。

所以我说，我们今天所讨论的问题，是历史的，是电影的，是一个层面上的。今天邀请我来讲的，是马克思主义协会，是我们北大的一个学生社团，一个也许并不特殊的学生社团。但是他们给我的命题我也欣然接受，是因为它共鸣了我所思考的，我尝试面对的，而且我想，我能做出的回答，我能做出的努力极端有限。但是这种演讲的意义是在于，首先是在于我们穿过网络面对面，我们穿过网络人对人，我们穿过网络肉身面对肉身地来相见，来汇聚，来交流。但同时我希望的是，你们可以批判，你们可以否定，但是希望你们能够分享这些问题。也许我们分享问题本身将成为这个历史进程当中有一点点意义的组成部分。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