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平/《冲在音速前面》鉴赏

一

凯米是我的宠物，他是一条虫，准确地说，是一条电子虫。

每次，司令部的中枢电脑例行公事，进行病毒扫描前，我在那里干活的好友—— 一个超级CPU都会提前跟我打招呼，我的大脑和他是同学，他们是一起出厂的电脑原配件。每次，扫描病毒的程序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总是不卑不亢地让他们随意。那些颐指气使的家伙，仗着头上戴着红色杀毒安全帽，总是在别人家翻箱倒柜。

我让他们检查我的系统，从CPU到所有的存储芯片，包括只有在启动时才会使用的只读存储器。这时候，凯米最紧张。其实，我把他藏在了我的内存的最深层，除非有司令部的搜查权限，否则这些查毒程序是无权进入那片领地的。

每次查完毒，那些固执的家伙都会向我行个军礼，机械而傲慢地与我告别。我知道，在军事网络中他们是仅次于电子宪兵的人物，专门监督我们这些一级战斗装备。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的名字叫XHU-0034——这个名字读起来有点儿拗口。我是军队秘密研究了十年才制造出来的一种飞行器，只有在最需要的时候我才可能登场。但我总觉得自己真正的身份，应该是最新型的隐形轰炸机，那个传说中的无人机英雄“隼”应该是我的同类。

“隼”可是个传奇人物，智能武器把他当成偶像，据说，他带着一群无人战斗机，逃到海上组建了自主护航的保镖战队。但凯米不这样想，每当我望着自己漂亮的流线型身体自恋不已时，他总是不阴不阳地说上一句：“你也就是一挂超级鞭炮。”对此我很生气，这个寄生在我身上的电子蠕虫，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凯米的学名叫超级系统蠕虫，说白了就是一段智能程序，通过学习他可以自己升级，因此总能比杀毒软件领先一步。在所有的杀毒软件看来，他只是个病毒，可我觉得凯米生性开朗，很容易相处。一次，我从网络上擅自下载了一首歌，结果就把他带来了。但凯米从没攻击过我的系统，相反，他总是在第一时间告诉我系统中存在的漏洞，不久，司令部的防御程序就会发来补丁，将这些漏洞封死。

我很喜欢凯米，虽然他只是电子世界中的一个肉嘟嘟、不算灵活的胖子。

随着不断地学习，凯米的容量和体重也在增加。我时常告诫他要好好减肥，因为如果装载的数据过多，他就无法再躲进我内存的最里层了，那样的话，杀毒程序很快就会发现他，然后将他就地删除。

一天，我和凯米正在下棋，忽然警报响了起来。

“这不是演习，这次真的要打仗了。”凯米蠕动着他那肥嘟嘟的身子，兴奋地尖叫道。

类似的警报，我听到过好几次了，但基本上都是虚惊一场。有几次我们真的起飞了，在电子预警机的率领下，我们绕着国家的海岸线转了好几圈儿，然后进入敌国的上空，但在被他们的雷达发现前我们就撤回来了。

这次我相信凯米，因为他的预感总是对的。开进机场后，眼前的景象证明了我的判断。我很快被编进了编队，陆勤人员将各种型号的导弹和炸弹装载在我身上，然后开启我密封的前舱，装进某个神秘的装置。看样子这次要来真的了。

“嘿嘿，”凯米坏笑道，“要把恐怖分子盘踞的那个小国炸成平地了。”

我知道凯米指的是哪里，他说的是X国，据说恐怖分子在那里藏匿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二

我被安排在队伍的最前头，直接接受预警机的指挥。凯米对这样的编队有些担忧，而我却非常高兴，因为作为先锋，我可以大显身手了。

“萝卜注意了，”预警机老大对我说。XHU-0034是我的大名，但他们更愿意叫我萝卜，“在你前方正5°方向，发现了敌人的战斗机群，那是些老掉牙的喷气式飞机，你可以选择迎战，也可以规避，等待后面歼击机的支援。”

“好嘞。”还没等预警机老大发布下一条命令，我就已经开始加速，朝着那群黑压压的“麻雀”冲过去了。

我的对手是当今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由人类飞行员驾驶的战斗机编队。当我冲到他们面前时，他们的反应速度显然赶不上我，我没有使用导弹，只用了一串常规的激光炮，就把领头的飞机击落了。但对方的编队排列有序而周密，随后而来的战斗机向我发射了几枚导弹，幸而我的速度远远超过了那些导弹的飞行速度，我没有被击中。当我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方的歼击机群也赶到了。

凯米蠕动着他肥胖的身体，坐在我的控制罩里大声叫好。平时我与他玩空战游戏时，他总能棋高一招赢我，可在真实的空战中，他第一次看到敌机灰飞烟灭，因此他更加佩服我了。

“萝卜，”耳边传来预警机老大的声音，“不要停留，继续前进，把敌机留给断后的歼击机方队。”

我没有听从老大的安排，擅自拉升到空中，然后翻了个跟头折回来。我的举动让老大很惊讶，他不断重复着命令，操作指示灯也开始发出警告提示。尽管如此，我还是冲到了敌方战斗机的后面。这样的攻击没有任何悬念，敌机被我的背后袭击打得千疮百孔，不一会儿就像雪片一样纷纷散落到地面上去了。我方歼击机领机Max有些酸溜溜地说：“萝卜，你真多事，这样一来让我们做什么呢？我们可是早就把它们全都锁定了啊！”

我没有理会Max。我知道因为我技能出色，他们总把我视为异类，从没真正视我为兄弟。我呼啸着从Max身边飞过，把激光瞄准器在他面前晃了晃，我知道我的速度是最快的，歼击机同我比起来，只是一群小喽啰。

我的耳边再次响起了预警机老大的声音：“萝卜，恢复战斗编队！不要擅自改变队形！重复一遍，各就各位，不要擅自改变队形！”

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敌方的雷达站，做这事儿歼击机们很在行。那些家伙四人一组，俯冲下去各自寻找目标。而我则在空中悬浮着，等待下一条命令。

凯米潜入我的主控系统，将整个作战场景的画面调了出来。

“看，敌人的雷达预警系统已经被破坏了三分之二。”凯米兴奋地说，“天哪！他们要将剩下的导弹和雷达，全都用来对付你和预警机老大了。”

 

三

我在第一阵弹雨到来之前，迅速地提升了。这是凯米的功劳，他总能未卜先知。

我迅速进入太空，飞行速度比在低空时快多了。所谓的弹雨学名叫做“金属风暴”，是一百年前澳大利亚人研制出来的。这是一种蜂窝状的武器，每个枪管每秒钟可以发射上万颗子弹，目标被击中后，顷刻间就会化为粉末。X国的军队大量购置了这种物美价廉的武器，然后将它们藏在边境。这些“原始”的武器躲过了卫星和侦察机的扫描，成为敌方重创我们的秘密武器。

为了搜索地面上残余的抵抗部队和传说中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我们的编队在一个三面环山的盆地上空盘旋着。这样的低空飞行必须降低速度，这就给了敌人使用金属风暴的可乘之机。不得不承认，X国军队的隐蔽工作做得很出色，他们一直耐心等待着，等待我们进入四公里内的伏击圈。

Max是第一个被击中的。作为歼击机的领机，他飞在队列的最前面。我提升后不到一秒钟时间，他就被弹雨击中了，就好像科幻电影中的场景一般，Max像雾一样消失了。

其他的歼击机虽然迅速做出了反应，但依然无法抵御这么密集的扫射，他们中有的试图拉升，但为时已晚，弹雨很快就追上了他们。其中一架新型轰炸机的尾巴被击中了，他沉重的机身拖着长长的尾烟，一头扎向地面。我以为他携带的炸弹会落在敌人的阵地上，遗憾的是，金属风暴没有给他这种机会。在他坠落的过程中，金属风暴将轰炸机剩下的部分完全粉末化了，连那些装载着巨效炸药的导弹也不例外。因此，当飞机粉末落到 地面上时，已经不会对任何事物构成威胁了。

预警机老大依然语气沉稳，尽管在爬升的时候他显得比我还紧张：“萝卜，进入太空躲避，另外，清除敌军在那里设置的障碍。”

“明白，over。”我边说边稳健地在太空中飞行。

我知道预警机老大说的是什么，那些障碍是X国的侦察卫星。十几年前，某大国率先在卫星上装载了自卫武器——激光炮，一种可以摧毁任何试图靠近他的物体的先进武器。随后的日子里，各国纷纷展开太空军备竞赛，很多卫星不仅配备了自卫装置，还装有攻击性武器，这些武器甚至可以攻击地面目标。由此，太空成为继海、陆、空之后的第四大战场。很快，太空中就布满了各种飞行器的碎片，这些碎片成为人们走向外太空的最大障碍。此刻，我的任务就是锁定那些侦察卫星，因为他们是X国的眼睛，不毁灭他们，就无法使敌人的战斗系统瘫痪。

我找到第一颗卫星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引入了一个包围圈，四周都是敌人的卫星，他们通过预先设置的程序组成了一个奇特的八卦阵。只要你进入阵中，无论攻击哪个点，你的腹背都会遭受致命的打击。

凯米发出一声怪叫：“哦——看来我们遇上大麻烦了。”之后，他给了我一些攻击建议。凯米玩三维CS射击游戏玩得很好，他经常领先我四个等级。现在，他开始接管我的火控系统，然后朝我前后左右的敌人扫射。控制中枢向我发出警告：“你的指挥权已经丧失，请重新夺回控制！”我向他发出一道停止的指令，让他闭嘴，然后和凯米一起，向那些卫星开火。

凯米很聪明，虽然身陷险境，但他还是发现了敌人的弱点：这些卫星是一群移动缓慢的“甲虫”，看似无懈可击的八卦阵，在高速机动战中，会力不从心，而我最大的优势就是速度快。我摧毁第一颗卫星时，他也向我发射了激光，可我的流星炮后发先至，将他打回大气层去了，他发射的激光因此变向，摧毁了他的卫星同伴。由于缺失了两颗卫星，八卦阵出现了明显的缺口。

在他们试图重新摆阵的时候，我已经从缺口冲出来了。很快我就从他们身后杀了个回马枪，将他们逐一击破。这些卫星上的激光武器很落后，可能是因为X国的军费有限，不能像我军那样装备精良。如果他们配备的武器先进，我击毁的这几颗卫星，是完全可以先开炮击中我的，但现在他们的武器连响声都没有发出。我怀疑他们的激光炮早就年久失修，不能正常工作了。

我们如愿消灭了最后一颗卫星，而且我没有中弹，凯米高兴得欢呼起来。在这场真实版的CS对战中，我与他的协作如行云流水，最后，我们以49∶0的战绩大获全胜。

现在我们该返回大气层了，再次见到蓝天白云，一切都是那么亲切美好。这时，我的耳边传来预警机老大的声音：“恭喜你，萝卜，干得漂亮！现在你要继续向前飞。听清楚了，不要纠缠地面目标，你的目标是前方的人物。”

“明白，over。”我说，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俯冲下来。凯米现在就坐在我的驾驶罩里，他成了我的临时驾驶员。这个家伙戴耳机的样子真滑稽，就像一个大号的皮球。可能是因为太兴奋了，他竟把我开到了离地面很近的地方。

一个奇怪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闪过：为什么不停留一会儿，到刚才发射金属风暴的敌军阵地上做一次突然访问呢？我的这个想法刚一闪现，凯米就心领神会，他掉转我的机头，向来时的方向冲去。

“萝卜，立刻掉头，这是命令！”预警机老大厉声喊道。

我还没有回答，凯米就已经把我开到了目的地上空。首战告捷的敌军正在庆祝，他们的军官手举香槟酒，士兵们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在他们发现我之前，我的下仓已经打开，第30代金属风暴武器显露出来。只用了15秒，我就把所有的雨弹倾泻了下去。地面上只剩下闪闪发光的弹壳了，在方圆几公里的土地上，连小草都消失了，再也没有任何生命……

“明白，”我对预警机老大说，然后掉转机头，迅速飞回编队。凯米笑着拍了拍我的头罩，我又成了整个队伍的前锋。

 

四

敌国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吗？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我曾联网看过一些新闻节目，那些人类新闻工作者，甚至用这个问题来做游戏——用这个问题测试征婚的人，看他们是否心有灵犀。据我所知，人类对这个问题看法不一，他们甚至组织起来，进行反战游行。军队对这个问题的态度比较暧昧，因为战争是军队最好的强心剂，不打仗，我们这些先进武器就是一堆废铁，军人也就无法获得高额的军费和优厚的待遇。

后来，我的新闻频道被掐断了，电子宪兵特意警告我：“司令部为了杜绝不实之词，已经下令关闭所有的新闻频道。”可我知道，指挥部的军官们私下都在看。幸亏有了凯米，他帮我以“拆门”的方式突破封锁，看到了那些电视节目。

现在，我接到预警机老大的命令：“搜索前面的山谷，发现岩洞，进去搜寻，摧毁洞中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明白，over。”我说。

“准备好，我们要俯冲了。”凯米在我的控制罩里喊道。

我们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儿，很快发现10公里外有一个重兵把守的隧洞口，于是我们迅速地俯冲下去。

敌人的抵抗是徒劳的，还没等瞄准天空的金属风暴和航天炮开火，我就已经冲入洞中了。看来他们的雷达系统已经完全瘫痪，这些重武器只是放在洞口的摆设罢了。

在狭窄的山洞中飞行需要特别小心，为此，凯米特意将我的速度减慢到跟蝙蝠差不多的水平。我的头上装有红外线装置，那是我的复眼，通过它我可以在黑暗中看清前面的物体。前面是几扇门，我的副炮立刻开火，将它们炸得粉碎。洞中的隧道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稍有疏忽就有可能迷路，好在我的太空定位系统已经将我来时的路记录在我的大脑中。

凯米坐在我的仪表盘前，仔细分析着眼前的情况，他的推演很准确，我们很快就发现了可疑的通道。如果那些传说中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存在的话，它应该就藏在这个守卫森严的隧道的中心地区。对准锁定的目标，我今天首次使用了穿甲炸弹，这是我携带的唯一一对儿高效炸弹。当它们呼啸着飞进洞里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我知道接下来的十几秒，它们会自动查找目标。首先，这俩家伙会释放自己的第一颗弹丸，用来引爆坚硬的岩石层；然后，在地面上钻洞前行；最后，到达目的地时爆炸。我必须在这短暂的十几秒内撤出隧洞。

凯米和我逃出隧洞的时候，我们听到了身后的一声闷响，整个大地似乎颤动了一下，我猜想：一定是我的穿山弹爆炸了。从凯米给出的数据来看，这次爆炸一定不只那颗炸弹本身，应该是引爆了整个弹药库。我依然不确定，洞中是否有传说中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我望着正在塌陷的整个山脊，心里掠过一丝快感，而更多的却是遗憾。

刚才与我们擦肩而过的那些人类士兵，他们的脸庞还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只在一瞬间，他们就随同这巨大的毁灭性的爆炸一起消失了。我不断怀疑着我们这些超级军人存在的价值，我们可以把杀戮演绎到极致，可以制造出最彻底的生命灭绝，可当我们如愿以偿地完成这些“杰作”后，结果如何呢？杀戮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

凯米似乎看出了我的烦恼，这是我最不喜欢他的地方，他总是能读懂我的心思，在这只蠕动的胖虫子面前，我的大脑永远是透明的。

“别介意，”凯米说，“你的名字就叫杀人机器，所以只管做好你的工作吧，那些恼人的事儿应该由人类去思考。”

凯米说得对，我不该自寻烦恼，谁能讲清楚刚才进行的战斗到底有多大意义呢。

“嘿，萝卜，”我听到预警机老大沉稳的声音，“干得不错，从卫星上看，你把整座山都摧毁了。现在给你一项新任务：去炸沉一艘航空母舰——X国唯一的一艘航空母舰。”

我的士气有点儿低落，这要怪凯米，他偷偷为我的大脑升级了人类的情感程序，这样做的好处是我考虑问题时能融入人类的感性思考，缺点是让我变得有点儿多愁善感、瞻前顾后了。凯米告诉我，我是所有机械武器中最有人情味的。

现在，我又开始沉默了。从凯米获取的数据来看，那艘老掉牙的航母上至少有8000名人类士兵。我想当我完成任务后，会有更多的母亲失声痛哭的，我经常在新闻中看到这样的情景。作为实现军人机械化的过渡者，我们这支机械部队已经完成了低伤亡率的目标。可对于像X国这样落后的国家来说，战争意味着大量的人员伤亡，而我们则是这些伤亡的制造者。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接近航母！”那个讨厌的胖蠕虫，坐在我的控制罩内兴奋地说。

我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装备，发现只剩下一颗高效炸弹了。“我应该省着点儿用，不然就弹尽粮绝了。”我说。

“也许不需要更多弹药了，”凯米回过头来望了望我，语重心长地说，“你这次行动可能很快就会结束了。”

 

五

进入海水的瞬间，我感到一阵清凉。我知道海水正在冒白烟，在刚才的钻地行动中，我的身体变得很烫，所以进入海水时会有一个淬火的过程，好在我的外衣是用特殊材质的合成钢制作的。

在海底的航行并不顺利，我在水下500米的深度飞速行驶着。我知道航母编队一般是由几层护卫舰船组成的巨型海上方阵，可能是因为X国的国力有限，加之海军疏于训练，他们的航母护航舰队显得有些松散。我的游弋并没有被他们的声呐发现，我的个头太像一只大号的海豚了，我可以轻松地从军舰的间隙中游过去。

第一个对我产生怀疑的不是航母的护卫巡洋舰，而是一艘同我一样鬼祟的潜艇。X国的潜艇一向闻名遐迩，它们曾经多次潜行数月，航行几千海里，在特定的海域伏击敌人的巨型军舰。在各国的海军中，X国的潜水军赫赫有名，甚至是他们海军的代名词和象征。这些家伙虽然设备简陋，武器落后，可上面的人类士兵是世界一流的，即使是我国升级后的机械士兵，也不敢小觑他们。所以，指挥官决定将我方的大型舰船和航母停在几百海里以外，让我们这些先进的智能武器上阵。

在靠近那艘小巧的潜艇前我并没有注意到它，它伪装得实在太逼真了，简直就像是海里的一块移动的珊瑚礁，如果不仔细看，完全能以假乱真。潜艇一直静默地窥视着周边的海底世界。也许是因为凯米和我都觉得，海底航行非常安全，所以我们放松了警惕，开足马力前行，这样势必会散发出热量，而热感应监测器能迅速捕捉到这一信息。果然，它锁定了我，此时，我距离潜艇只有不足100米的距离了。

到底是应该撤出，还是继续伪装呢？

我正在踌躇中，那艘潜艇发射了一枚智能水雷。可恶的水雷是低成本的武器，却具有智能判断能力，靠近目标时，它能甄别对方是否为敌人的舰船。如果是，就立刻炸毁；如果不是，就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我和凯米都有些紧张，因为我身上只剩下最后一枚巨型炸弹了，它只能用来摧毁航母，也就是说，对这个低等的缠斗武器——水雷，我们没有还击能力。到底是倾尽最后的弹药干掉它，还是佯装成海豚骗过它呢？我犹豫不决，凯米示意我静静地悬浮在海水中。

水雷靠近我了，它伸出触角在我身上探测着。我身上涂了反雷达防护层，它反复探测了几次，最后还是离开了。我和凯米都松了一口气。

我们是从潜艇身边游过去的，我想它的舰长一定正透过海视镜观察我，我尽量像海豚一样游着，从容地从他眼前掠过。

前面再也没有什么威胁了，我和凯米可以将唯一的一枚重型炸弹瞄准那个庞大的家伙了。

我们从容地瞄准，然后发射……

我们转身的时候，身后发生了剧烈的海底地震，巨大的冲击力完全可以将我们刚才躲避的那艘潜艇击沉。航母上所有的弹药，连同能量源一起爆炸了，巨大的破坏力引发了海底地震和海啸，甚至几百海里以外的那座海底活火山也被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接踵而至。幸好我在第一次冲击波到来之前就冲出了海洋。

天空的景色十分壮观。那沉没的巨轮连同它爆炸后的碎片，掀起了巨型海浪，那些足有百米高的巨浪，在3个小时内席卷了整个X国。巨浪的上方，是一朵血色的蘑菇云，这种恐怖的景象我只见过一次，那还是在国内研制新型核武器的时候。我知道这朵死亡之云的下面将不会再有生命，甚至百年之后也将是一片死寂。

任务完成了，但我并不开心，我讨厌做死神的感觉。

 

六

“萝卜，请回答，萝卜！”耳机里传来预警机老大的声音。

“收到。”

“你还有最后一项任务，在东经150°，北纬79°的地方，有一个小渔村，那里是恐怖分子的老巢，我命令你去摧毁它。”

“明白，over。可是我已经没有弹药了。”我对预警机老大喊道。耳机里传来蜂鸣声，老大把话筒关掉了。而我的操作系统已经接收了他发出的指令，我正身不由己地向那个白色的小村庄飞去。

“老大，老大。”我不停地喊着，但是没有回应。

“不用喊了。”凯米对我说，“他的沉默是最好的答案。因为你就是最好的武器！”

“我？不会吧，我是英雄，我摧毁了那么多目标，我的功劳是让空军骄傲的资本。”

“可你只是一件武器，一件可以当做消耗品的杀伤性武器。你的悲哀在于，我为你升级了人类的思想和情感，让你不再是一件只知道服从命令的武器。”

“不管怎么说，我是一架智能无人机，只要回到基地，我就是万众崇拜的战斗英雄。”

“你不是！”凯米的语气有些伤感，“你只是一挂先进的超级大鞭炮，你是一枚导弹，人类在设计你的时候就已经定好了你的归宿，你要用自己的毁灭来制造更大的毁灭，你应该粉身碎骨。”

“不！我是智能无人机。”我咆哮起来。

“看看你的燃料表吧。”凯米无奈地说。

燃料快耗尽了，我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剩下的最后一点儿燃料，是供你袭击目标时用的。”凯米说，“而装在你头部的那个小盒子，才是真正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它是一枚小小的核弹，会让几百公里内的物体瞬间化为乌有。”

我惊呆了，我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我从出生到死亡，难道就是为了这样一个荒诞的故事？

“也许还来得及。”凯米说，“我们来夺取你大脑的控制权吧。”

我的控制机组发出了警告：任务已经锁定，任何试图更改的企图都将被视为叛变，你将受到严惩。

我飞过皑皑白雪，逐渐接近那个北极小村，这里的景色真美啊！在一片银白的沉寂中，目的地越来越清晰，我甚至看到了孩子们游戏时的笑脸。

“我们动手吧。”凯米说，“幸好我早有准备，而且已经准备两年了。”

 

七

我和那条胖虫子开心地沐浴着阳光，我感觉自己老了。

幸好我们已经脱离了超智网络系统，否则凯米随时都有被即时升级而无限强大的杀毒程序斩杀的危险。

我被安置在这个北极小村的中心，成了这个地方的标志。为了纪念我们两个对人类和平做出的贡献，人类让我们在这里安度晚年。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旅行者到这里参观我们，导游会向他们讲述我们的故事。

凯米最终制伏了管理系统，因为他早就在我的系统中安插了电子蠕虫的变种。当司令部发出遥控指令时，他的变种蠕虫完全接管了控制舱，使我们得以在最后时刻关闭了核弹头。

我们滑降到地面的时候是那样轻松、优雅。一个放风筝的孩子，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我，在他看来，我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巨大玩具。后来，他喊来了更多的孩子，他们爬上我的身体，嬉笑着把我当成了龙、马，我驮着他们在雪地里转了好久。再后来，我们见到了这里的村长，他是个和蔼的老人……

我的核弹头被摘除了，于是我退休了，并光荣地成为了真正的英雄，然后一直定居在这个北极小村的中央。

参照我和凯米的外形制作的玩偶到处都有人卖，我们成了全世界闻名的英雄，因为我们在屠杀生涯的最后选择了和平。

我身上的核弹头哪里去了，可能是我老了，有些记不清了。我问老蠕虫凯米，他总是嘿嘿笑笑，却不回答。

在我那还能看清画面的电视上，我有时还能听到关于核弹头的消息，好像在地球的另一边，一伙人类同另一伙人类，为了我们拆下的那个毁灭之源，不停地在火拼。我可以听到枪声依稀不断，他们打得你死我活……

我和凯米老了，我们知道，即便对机械人来说，和平也是难能可贵的。

我要起身了，去和孩子们做游戏。

北极的阳光温暖而透亮，像金子一样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