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2022年6月6日

五月初八

芒种

早上七点十二分 阳光明媚

黝黑的保安大哥刷过校园卡后，认真地冲着我说：“再见”。

我在离校前一天的夜晚无所事事，强烈地想要做些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可终究什么都没能做出来。在体育馆前大喊大叫、爬到图书馆楼顶看日出、或是跟喜欢的女生表白被拒再和同学喝的烂醉如泥？都是一瞬间想想又马上抛弃的假设，我也没有看到校园里有丝毫类似的动作——大家都好像冷静得可怕。快要毕业的一个月里，改毕设、外语考试、答辩，再加上三场专业考试……与大学里的其他时间相比不算忙也不能说很辛苦，仍是普普通通的日子——普通得让我惊异 。

从此离开，人生就要迈向下一阶段了，可这两个重要阶段之间的分隔符却如此模糊不清，像洇渍的墨水——我毫不怀疑过上半年就会永远忘记这期间自己做过什么。这让我无比焦虑。

我希望能做点什么来加深印象，祈祷有个标志性的事件从天而降。越是临近离校我越心慌，我尽量在不同的食堂里点没吃过的饭，在小卖部买很多平时不舍得吃的零食，并且不由地在与人见面时努力牵扯出新鲜话题，好让即将分别的同学能记住我们最后的交流。这也便是我在离校的四个小时前的凌晨还在和回族舍友讨论新旧教派的礼俗区别的原因了。

我了解到他的民族的各种前所未闻的细致习俗，知晓了他之前从未提过的家乡记忆。慢慢的到了三点，伴着窗外微微吹来的晚风，我感到新奇，于是些许满足。长吁一口气：只要与平日里不同便是好的。然后我渐渐阖上眼皮。

再一睁眼，六点五十六，我发现自己快迟到了，急忙蹦起来收拾行李箱。四年雷打不动中午起床的舍友也“苏醒”过来，在我匆忙出门时说了“再见老四，不送”。当我在六月八日写到这里时，我觉得当时的我该默默感伤了，可我记得我并没有。直到满头大汗走到东门，坐在班车上等待，给学校正门拍最后一张照片时，我还是出奇的平静——明明在走的前两天还夜不能寐。我再次感叹人的情绪起伏之不确定，连自己的心境都捉摸不透。

难道只是我不正常地以为毕业这一事件是很重要的吗！？在这场离别就要结束的时候，我想冲着所有人大喊。毕业来临，校园里的我们却都互相看不出心里的涌动，像大炼钢铁时平原上遥遥相望的闷热炉子。

在班车出发前，我最后看到有四位女生在校门口互相拥抱着围成一圈，又两两单独地贴着说悄悄话。因为离得太远我看不清她们是否哭了。“她们会互相说些什么呢？”“带着口罩哭得流鼻涕的话，不是很狼狈吗？”胡思乱想中，她们连同学校离我渐渐远了，我拼命扭头想再多看两眼——看到鎏金的校名反射的光，看到主楼顶上光秃秃立着的五根旗杆，看到那个白色上衣的女孩拉着行李箱回头挥手…最后直到隔壁的高耸楼盘把这一切完全遮挡。

因为疫情天天被封在宿舍，还没拿到学士服参加毕业典礼就突然被遣走，留在学校的最后几天还要不停做导师给的考卷，还没有跟再难相见的朋友们好好告别……这样的毕业完全算不上是印象深刻啊！——我遗憾地得出结论。

我已经不想拿勉强挤出来的鸡汤话当成这次回忆的结尾，再正确的道理也不能解释这白水似的平淡。当绿皮火车慢悠悠地从灰色的华北平原驶入熟悉的沟沟壑壑，还能偶尔瞥见铁路下方黄土飞扬的小城。重回逼仄的空间，我不知自己是不是变得更渺小了。待到家乡的阳光来替我回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