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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系舞台——陈素真回忆录》十一:1933年我遭遇的灾难

2023-02-22 23:44 作者:己卯年甲戌月  | 我要投稿


《情系舞台——陈素真回忆录》

1933年我遭遇的灾难

    在杞县四年,前两年在生活方面,实在是极其简单安静的。除了演戏、想戏,精神上无任何负担。一无外患侵扰,二无同行妒害,在演戏和创新的道路上,是畅行无阻的。同班的伯叔兄弟们,全是好人,我心里干干净净,像泉水般地纯洁。也就是在这清净的条件下,我才能发挥、创新演唱艺术。新唱腔的创造,我认为是庄王爷在暗中帮助、教导、保佑着我。到了1933年的新年一过,庄王爷就撒手不管我了。我的灾难便一个接一个地降临了,我那时的一条小命几乎被魔鬼索要了去。1933年,是我难忘的一年。一想到这一年,我就忍不住地泪似雨下。但哭着也得把这一年写出来呀!

    1933年初,正是阴历腊月间,我在农村演戏。一天夜间下着大雪,观众走的不少。戏演完后,回到下处(我们住的地方称为下处)。我在杞县四年全是住庙,在县城,就住在城隍庙内,到农村,啥庙都住过。那天晚上演戏的村名忘了,反正住庙忘不了。我刚回庙里,突然闯进来几个生人,手里还拿着枪,陈老吓坏了。我没见过手枪,也不害怕。他们说:“别害怕,我们要看看戏。说着即蒙了我的眼睛,把我架出庙院。庙离戏台还很远。我迎着风雪演完夜戏,走回庙院已经冻得够呛了,进屋连口热水还未得喝,又被架了出去。寒风飕飕,呵气成冰;梨花片片,积雪没胫;两眼乌黑,道路不平。不过有两个大人架住我,虽然看不见道路,却不摔跌,也不觉累。到台根,我才能睁眼,他们点的戏是《大祭桩》,台下没有几个人。演完戏回庙,约在凌晨三点左右。这一夜,我饱尝了冷冻、饥饿之苦了。这一伙究竟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不过他们不欺负人,不吓唬我,还怕我摔倒了。这一夜只是受冻挨,,对我并无伤害,不算是大的灾难。

    1933年过了阴历年,我在杞县城内城隍庙演戏。杞县的绅士王某点了全部的《铡美案》。演完戏后,他拿出两块钱,要我站在前台当众谢赏。我不干,卸了装,我就从后台经后门出去回屋。我刚出后台门,有个人迎面走来,他说:“小闺女,你从前边来,前门锁了没有?”我说:“我没从前边来,是从这儿出来的。”说完我就走过去,进屋里了。刚端起碗要喝水,拦路问我的人,便堵住我住的屋门大骂起来,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毫不让步,和他对骂起来。我长这么大,不但不会骂人,连句粗野轻薄的话也不会说。这时忽然和大人对骂,连我妈也大出意外,惊骇非常。我哪骂过人哪,也不会骂呀!这时王某骂我啥,我也回他啥,现学现用。他没想到一个小戏子,竟然敢和他对骂。他叫来好多士兵,要把我捆走。全班人作揖行礼,陈先生跪下叩头,妈妈打着我,拉我跪下赔罪。我像是凶神附体似的,非但不跪,反而骂得更凶。我在愤怒拼命的大骂中,不知他是怎么走的。他走后,才知他就是要我当众谢赏的那个人,因我不去谢赏,他恼羞成怒,就仗势欺人。和他对骂时,我一滴泪也没有。他走后,妈妈还打我,骂我,又逼我次日去向他叩头赔罪,我可伤心极了。我宁愿死,也不能向仇人低头,我痛心地哭了一夜。次日,我身热如火,喉疼如刀割,发高烧,滴水不进。我妈惊慌起来,经理和班主也忙乱了。今天请中医,明天请西医。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二次患病。这场病可比我学戏时吃榆树叶的那次病厉害得多了。这次是伤寒加白喉。杞县的中西名医全请过了,不但是百药无效,反而病势日重,瘦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连话也不会说了。妈妈日夜照护,焦愁万分,安慰我说,等我病好了,答应我的要求,准我学武术,给我买只手枪,让我找王某报仇。妈的牌也不打了,酒也不喝了,还天天烧香祈祷,然而神灵并未给我们保佑。我骨瘦如柴,身上只剩两层皮了。当我危在旦夕之时,曹子道的父亲我喊他曹伯伯的对我妈说:“我看孩子是不行了,不到这个时候,我也真不敢说,我怕治不好。反正孩子是不行了,不妨去试试。治好了,算你拾个孩子,治不好,也没啥后悔的。”原来离曹伯伯家不远,有个秦风寨,寨内有一姓秦的人家,虽非行医,但有祖传秘方,专治喉症,可称一绝。秦家看病人不诊脉,只看看病人的脸,便确定能不能治。曹大伯早先不说,是怕万一治不好落抱怨,一直看到来的名医都摇头说没治了,我妈也绝望了,他老人家才敢说。我妈立即雇辆架子车,和曹伯伯同去秦风寨。这时已是阴历的三月间了,我是正月间病的。

    秦风寨离县城六十里,拉车的紧赶,到达时天也快黑了。秦家是大户,不指望行医生活,纯是济世救人,从不接受病人的财物。曹伯伯先进去说明我的病情,秦先生和他到大门外,看看我的脸,说:“进来吧。”车子拉我进了大院,把我抬进大客厅。秦先生就在我喉疼之处,迸进了些药面,只觉甜凉清香,疼痛立止,又开个药方,叫我吃三副。我当晚便住在曹伯伯家,吃了一副药。这一夜,我睡得很稳。这是我和王某对骂后两个多月中第一次睡稳的一夜。我妈两个多月来,也没睡过安稳觉。次日一醒,我能说话了,也有了点精神,还能喝汤。喉咙不疼了,也能坐起喝药了。把我妈兴奋得赶忙烧香,不住地叩头。早点后,秦先生到曹家来看我,又给我进了次药面,这次我看见了这位救命的大恩人的模样了。他年约五十左右,慈眉善目,中等身材,穿黑布薄棉袍(那时是阴历三月,还很冷。)秦先生的三副药,把侵害我两个多月的病魔赶跑了。我这条命,是秦先生从鬼门关口给拉回来的,但若非曹伯,哪里知道还有这样一位神医呀?

    三副药下去,我全身轻松,但因卧病日久,下床站不住。休养了一些时候,恢复了健康。

    1933年的秋末冬初间,我在张良坟演戏,住在张良庙。散了夜戏回下处,忽然进屋几个生人,我赶快躲了出去,谁知就惹恼了他们,他们大闹大骂一场。我一气,咽喉间又疼痛起来。几个小时后,我的脸肿得没了鼻子眼睛。我妈惊惶失措,天一亮即雇了辆车,送我去秦风寨。秦先生一看,说:“这可比上次的病厉害,幸亏来得还早,若晚来半天,就不好治了。”立时进药、吃药,仍住在曹伯伯家。这次可不是三副药了,不记得吃了多少副,进了多少次,才能起床。一下床,站不住,动不了。秦先生说:“百日内,不能演戏,更不能生气,最忌气累。”但我那时年轻,哪能记得住他这些话哇,养了些日子,就又上演了。

    1933年冬,在杞县城隍庙演戏,也住在那里。一天散戏后,妈妈说:“你朱大娘给你做好吃的了,姐姐们等你去呢。”我说:“我不愿去人家家,更不愿在外边吃饭。”我在杞县已三年了,从来去过任何人家的家。和外界人毫无交往,这时忽然叫我去朱家吃饭,我害怕,拘束,不愿意去,但经不起经理和我妈的撺掇,朱伯伯人又很好,只好跟着经理去了。进入上房,没有朱伯伯、朱大娘的影子,只见有几个不认识的大男人在打麻将牌,我最怕见生人,我一看不对,转身就走。门口有人拦阻,被我推开。我刚到院中,头发被人抓住,我反手击打,被人摔倒在地。还是屋里人说:“算了,算了,叫她滚吧。”我这才逃出去了。回去我就喝了鸦片烟(我妈没有鸦片烟瘾,可她天天摆着烟灯,陪二位林叔叔吸着玩。)被救后,喉病又发作了。发高烧,起不了床,妈妈即托人去秦风寨请秦先生。秦大先生不能来,请来的是秦二先生。二先生三十来岁,高个子,白净脸。二先生一到,我的病被治好了。

    这一年,我太苦了,灾难不断,不是曹伯伯介绍了秦先生,我有三个也死了!秦先生真是我的大恩人啊!

    1933年夏天,在兰封演戏时,一天夜间,突然大乱起来,原来是黄河开了口。大水已淹到城根,老百姓扶老携幼,纷纷乱跑。同班人也乱跑起来,妈妈叫我跟他们跑,我不跑,也不怕。我认为,该死,跑到哪儿也得死,不该死,水到我跟前也不淹我。我就端坐在戏楼上,观看黄河水是怎样淹进城来。坐到次日,水也没来,我就上了城墙,见河水下落了,临城根的黄泥沙中,有大条的死鱼,可没人敢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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