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王策五十二—— 天与地(上)
五十二 天与地(上)
冰天雪地之中,就在赵策抓紧时间备战时,临州前方发来战报,向方舟运送物资的临州的船队在途经孤竹海域时遭到匈奴海军袭击。另外还有一封吴启(承高)先生带有三支羽毛的书信[1]
“匈奴海军?多大规模?有大船吗?我们损失如何?”
传令兵:“损失三成船只:四艘战船,三艘大货船,七艘小货船。敌军阵中有楼船[2],数量不多,约有五艘。其余船只大约六十余艘,但普遍偏小。”
“胡人建立海军了吗?”赵策比较怀疑。但他仍然十分谨慎地看待这件事,因为当初他自己也曾以弱小的海军偷袭过高豹。
鲁氏的兄长鲁进(曼中)告诉赵策:“我听说方州长期存在朝鲜、倭国还有本地海盗侵扰,夏晏(玄同)治理方州时,海盗销声匿迹。依我看,他们一定是躲在孤竹游荡,胡人便招募了这些海盗。”
“一帮乌合之众,加上捡来的几条大船……”赵策虽然口头上表现得漫不经心,但在心中他正仔细评估着对手,“那也得全力应对。”他接着询问张桓先生,“临州的海军还在正常维持吗?”
“从未废弛。”后者肯定的回答
“那就让他们领教一下一流海军的实力吧。”赵策边说边拆开吴启先生的来信。
“主公,卑职谨慎地觉得这件事应该交给糜羿(恭安)将军。糜将军本来就是临州水师的将领。况且他对远洋水域水文、气象十分熟悉。”
赵策没有说话,他正在看吴启的来信。吴启在信中只说了两件事:一,不要顾及临州遭到攻击,临州沿海三郡已经做好了应对措施。二,他也推荐糜羿(恭安)来统帅海军打败敌人。
随即,糜羿被晋升为横海将军回到临州指挥作战。
胡人的进犯使得黄河以南的民众十分惶恐,人们纷纷离开自己的家园举家出走,到南方的亲友避难。临州的豪强巨贾们以增加私有军队要挟,强烈要求赵策抽调桑洲的兵力帮助守备临州。此时的赵策真正地感受到他正深陷于政治沼泽之中,而且越陷越深。但他非常肯定地坚持自己的计划,并不打算向临州派兵。在他的计划中他将面对一场军事风暴。只不过包括一些军官在内的所有黄河以南的汉人现在都在强烈地关注舞亭。这使赵策在筹划如何应对眼前的风暴保护民众的同时,他所保护的民众反而将怨恨化作泥潭将他吞没。
同样让赵策十分挣扎的,还有发生在北方的战事。谁都知道赵策与胡人之间的大战即将再次拉开帷幕。但是包括赵策在内的所有中原人都不知道自己和对方谁将先发起进攻。这不单单取决于对方、自己,还取决于上天。元平三十七年冬末的一场凛冽的寒流袭击了所有人。这场严寒让交战双方的士兵都不能伸出手来拉弓作战。汉人士兵长期守卫着自己的篝火,胡人士兵则聚在一个简陋的大帐篷下和自己的马同吃同睡。在这段时间里,双方在与对方作战的同时,还要对付这严酷的天气。
济水岸边,钟严军的斥候们一边在没过小腿的雪地中艰难行进一边在抱怨无情的天气:
“一大早就检查天田[3],这得冻掉腿。”他们一边前行一边望着昼夜交替的天空中硕大的、绚烂的、可与日月争辉的“客星[4]”。
“连上天都抛弃我们,向我们展示异象。虞朝真要完了吗?”
“别瞎说。异象不是不打仗的借口。大虞没了我们也要种田吃饭。也得生活。”一位意志坚定的同伴鼓励大家,“对,要好好生活。”
“这么说也是,”另一位同伴有些迷茫,“虽然我们战败被司隶大人收编。但司隶大人在我家乡推行新政之后。我的兄妹就没再受到过欺辱,我们家也不再那么忧虑。”
“这么说来,我也是。”第三位同伴表示赞同,“现在忽然有一种跟对人了的感觉。所以我才一直服役,跟胡人打仗。只不过,听家里人说。城里的大族们不怎么支持他……”
几个伺候一边聊一边来到天田。胡人毫不遮掩地留下了大量的印记,使得他们立即意识到大事不妙。
就在他们刚刚转身往回走时,他们听到了身后隆隆的马蹄声。因为寒冷而表面变硬的雪层立即被一股猛烈持续的力量冲击得粉碎,雪花翻腾,大地重新回到雪花纷飞的时景。
此时的钟严军将士还在寒冷清晨的睡梦中挣扎。有些实在睡不着的则在满是冰凌的济水旁打水准备早餐。
但是不管是谁都清楚地听到了伺候们紧急而响亮的警报:
“敌袭!”
元平三十七年,就在大雪侵袭陇右的同时。严酷的寒潮让本就因为汉人内乱贸易中断而得不到生活必需品的北方民族再一次面临历史性的生存威胁。而且这种威胁比以往更加紧迫、严峻。
寒潮来袭时悄无声息,甚至只有少数羊畜发出了微微的抵抗声就被严寒杀死。夜晚,各部落的长者、老者,十人当中只有一人能够存活。人们毫无察觉,少不分察觉的人奋力挣扎为自己和家人保温、取暖甚至强迫自己不睡觉,参拜神灵也无济于事。无论他们躲到何处,寒冷都能找到他们,杀死他们。第二天。几个部落的居民跑去见他们的族长时,甚至发现自己的族长也不幸死去。他们纷纷开始祭祀寒冷之神、北风之神、大地之神,然而神在当天夜晚又带走了他们的孩子们。到了第三天,族群人口又减少四分之一。不管是居住在山洞里、地坑里、还是帐篷、茅屋、石屋里的部落居民都只能在家中如厕,外出如厕就会有性命危险。作为食物来源的牛羊无一幸免。
不管是什么部落、种族,包括全体人类在内的天下苍生都面临着一场生存危机。
这场寒潮消退之后,北方部族的人们达成了一个共识——赶快往南边走!
因此,伊邪泉车和轲荔槐因祸得福瞬间得到了大量援军。他将这些部族按照各自特性分成两个军团。由凶蛮的挹娄近万人、北羊王偏阿所率领的作战骁勇的南北乌桓一万余人。弱小的弱水[5]三千一百人、乘乱自封的孤竹王步谷吞以及他的汉人以和各族佣兵组成的一万余人、其它较小邦国部落的约三万人以及鲜卑十七万六千余人,超过二十三万人组成南路大军。其中可以骑射的骑兵超过一半(但是马匹不足,只有十万余匹),除了精锐的三千洛瑰勇士外还有三千装备全新铁铠甲的鲜卑骑兵。统帅是有望统一鲜卑部落的“金雕”轲荔槐。作为主攻部队,他的主要目的就是猛攻钟严军。另一路则由伊邪泉车率领。包括南匈奴三万人,其中匈奴精锐翰娄瓦萨四千人。汉人伪军一万余人,左谷蠡王挛鞮完抓来的包括汉人在内的羯、羌、氐族组成的奴隶军两万,还有北方各部族大约一万四千余人共同组成了一支尽七万人的奇袭部队。他们将渡过黄河扫荡、切断钟严黄河至济水间的一切补给和后路。
作为胡人的对手。钟严军包含左右岑中营、左右大义营、桃花营、监军营、迅雷军、疾风军、铁锐士、羽林军、刚刚归顺赵策的贵族军余部以及赵雍新组建的武车营等名师劲旅十万余人。赵策麾下将领除了周喜(嘉聿)外几乎都参与了进来。赵策也并不孤独,因为他的北方还有一位重要的盟友——东北方的方州-高句丽-扶余联盟。赵策预计这个联盟的军队一旦出现,足以左右战局。
鲜卑诸部落为了生存全民皆兵,兵力一下子翻了一倍。他们除了进攻南方的主力部队外,还有大约八万人集结在小兴安岭西,准备侵占扶余,或是根据战况南下支援。这样南路的军队既能切断辽东与中原的联系,同时又能吸引敌人注意力。如果南线成功,那么他们就可以像当初和匈奴协定的那样占领燕山以北以及辽东所有地区。匈奴人则顺势占领黄河中游全部地区。如果南线失败,那么他们就夺取匈奴人的土地。
因此,轲荔槐在伊邪泉车行军后故意推迟了一些进攻时间,由于忌惮汉人先进的军事技术,他想利用匈奴单于吸引出汉人军队。同样,伊邪泉车也在大迂回的行军中故意在黄河边拖延行军,防备着前者。
其他极北部落的计划则十分简单,他们的注意力此时都集中在了东方——扶余、方州、高句丽以及东南诸国盟约集团。他们将向这个联盟发动袭击,攻占片区域。谁都不想倾其全力向中国腹地扩展。因为害怕遭到中央王朝集中力量报复性地发动灭国战争。
即使是这样,多达三十余万的庞大军队入侵也足以震撼中原。没有人支援赵策。因为其他诸侯都毫无准备。唯一能够支援赵策的盟友只剩下方州赵秀(子未)。南部各诸侯都在关注尚桑,甚至也不关心眼前对峙的天道教。即使是各路天道教也都关注着战事的进展。冰天雪地之中,传令兵、信使、使者在这座城市的路上奔波不停。
交战双方的所有官兵、政客、平民都十分清楚这场战役的深远意义:一开始,大家都认为这是一场地区争夺战。但是现在,谁也没想到这场大战如此迅速地演化成了国运之战。每个人自己和国家的命运可能就此改变。此时此刻大家都来到历史转的折点。而且谁也没有做好准备。谁都无法确定未来,也都没有后退之路。只有为各自的军队祈祷,听从各自神明的安排。
“啊!是天助营!”行军中的张俨(觉然)将军看见了羽林军的旗帜,他的话引起了赵策的注意。
“天助营?”赵策问他。
“头儿,你不知道?羽林军右卫营非常出名!”看见赵策是真不知道,这位副将便开始津津乐道地向他解释,“大家都说‘屁股营,屁股赢,神助赢’。因为车骑将军(杨信)在天井关[6]之战时让这个营筑水坝切断赤衣军水源。谁知道右卫营的河段太长,结果右卫营的水坝就决堤了。谁也没想到的是,下游的赤衣军大部分在河两岸找水挖井,结果赤衣军被河水冲走无数。右卫营因此成了第一支有战功的部队。这还不是最神的。在这之后车骑将军在与天道义军交战中,让这只部队守县城。他们就与三倍于己的敌军对峙。有一天一个屯将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发狂了,他让手下把大弩架到了县城外的佛塔上。平时他们只是利用这里观察敌情。但在那天,那位屯将反常地开始破口大骂。骂得兴起就开始叫人朝对面乱放箭,还是齐射。”
“那伤到人怎么办?”赵策问。
张俨回答:“还真是伤到人了。当时正好有敌军将军趁着天色昏暗在树林里观察敌情,本来他们一看不是射向他们的就没在意,谁知后来一次齐射数十只箭正好射向他们。这些将军全部当场毙命。整个战役赤衣军都没向他们发起过攻击。反倒是后来他们发起进攻时因为迷路误打误撞截住了敌人的辎重部队收获无数。事后那个屯将受到了嘉奖,同时也受到了三十鞭刑的惩罚。但是行刑的军士实在是不忍心,所以就全打在了他的屁股上。屁股营便从此传开。”
“真的是犹如神助!”赵策惊叹道,“这已经超出好运的范畴了。”
“最神的还在后面,老大你与车骑将军友好时,河东集团与闻人氏控制的朝廷合谋让羽林军去送死。”
“这个我知道。”
“是呀,送死的三万禁军中就有天助营。而且他们还是先遣军。这次老天不光帮助了他们,还帮助了整个禁军。”张俨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下,“后来没加入我们的羽林军运气就没那么好。”
“是啊。”赵策发出感慨,因为他突然想到自己将公主送往尚桑时也是右卫营接收的公主,他望着正在驶离的右卫营,“要是我们也这么好运就好了。”赵策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后,他们便和右卫营道别了。
此时无论是鲜卑、匈奴还是挹娄、若水的士兵在面对生死未卜、民族存亡的大战时都十分紧张。他们的双腿颤颤巍巍甚至上不了马,或者在登上渡船时抬不起腿,一脚深深踩进水里失去重心整个人扑倒在河水中。他们当中也有怀着对中土的野心而想一展宏图打算征服这片土地的人。也有对这里的财富与食品物资垂涎的人。当他们这数十万大军到达汉人阵地前时,压抑和掩盖许久的恐惧也令汉人士兵惊慌失措,他们的手哆哆嗦嗦,弓箭怎么也搭不上弦。
在主阵的后方无数的骑兵正在飞速行军,战旗迎风招展。迅雷军主将张俨正在激励他的将士们:
“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来啦!把恐慌留给胡人,我们要来收拾他们啦。再次检查好你们的手弩、箭矢,放好你们的马刀。随我出击!”士兵们立刻按照张俨的命令检查自己的装备,瞬间便忘记了恐惧。
主阵地上,钟严观察敌军的变动,自己也挥动令旗调动己方部队,他也让传令兵将命令传达给各部将。处在前方的赵雍部队早已准备好,在收到命令后他对自己的部队下令:“战法二,车旋阵[7]!”
只见赵雍的部队立即形成一个大圆圈慢慢转动起来,随着敌人的临近越转越快。此时胡人大军吹响号角,数十万大军和军马一起前进,一起加速,万马奔腾、地动山摇。
“放箭!放箭!”
“北方的勇士们!拿出男人的气魄!突击!”……
[1] 羽毛信表示紧急,三支羽毛代表最紧急。
[2] 楼船,古代大型战舰,船身上筑有多层防御堡垒和武器设备。可装载大量士兵作战。
[3] 天田,是古代哨所、边境或者是前线地区按特殊方式铺设的沙地或雪地,如果敌人经过这里就会留下痕迹。
[4] 客星是古人对于出现在天空中未知天体或者天文事件的称呼。公元185年,也就是黄巾起义爆发的第二年确实出现过极端异常天体事件。《后汉书》中记载“其大如斗笠,鲜艳缤纷,后渐衰萎,”一直持续到次年六月。很有可能是恒星爆炸或超新星爆发。
[5] 挹娄,古民族,生活在汉朝至晋朝时期的外兴安岭至太平洋一带。史书记载喜好劫掠南部邻国。弱水,史书记载弱水国在扶余北面,具体位置尚待确定。
[6] 天井关,又称太行关,位于今山西晋城市境内。坐落于太行陉上。因关前有三眼深不可测的“天井泉”而得名。是太行山以北通往太行山以南及黄河腹地的重要关卡。
[7] 车悬阵,最早见于史书对西汉名将霍去病的记载。是通过机动兵力形成环绕螺旋进击的阵法。不管是阵圈内还是圈外都可以进攻或者防御。如果使用战车作为攻击或者防御带,效果会更加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