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有月来几时
突然想写短篇科幻……
艾伯坦历2652675年，环星三百亿居民举办了一场艾伯坦文明史上前所未有的狂欢。
环星在空寂荒凉的宇宙中航行了三个艾伯坦衍纪（约60000个艾伯坦年），宇宙射线、微陨石等不速之客的碰撞使它的环形外壳伤痕累累，像是用了几十年的橡胶轮胎。艾伯坦人们寻觅了上百代（就艾伯坦人500年的平均寿命来看，确有可能），终于找到了能够代替坍缩母星的天体。
当那个橘红的炽热火球出现在艾伯坦科学家们的望远镜视野中时，所有艾伯坦人都流下了感动的泪水。流泪对于艾伯坦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艾伯坦人眼泪中含有的酸性物质会伤害他们习惯了人工光照的皮肤。在环星驶向那个恒星系的旅途中，环星各大医院皮肤科几乎爆满。
大喜过望的艾伯坦居民不约而同地给新的母星取了个很形象的名字——“火球”，毕竟对于艾伯坦母星——那颗距离原艾伯坦世界一光时的白矮星来说，火球的颜色比它鲜艳太多。
随着环星的进一步接近，艾伯坦科学家通过望远镜观测到火球的全部行星。他们把目标定在火球的第三颗固态行星上，这颗行星到火球的距离大概是八光分，所受光照和原艾伯坦世界差不多。
进一步观测后，艾伯坦科学家们将其命名为“银星”，命名理由是该行星表面被不易氧化的金属混合物包裹，整体呈银色。金属元素是艾伯坦人不可或缺的粮食，这也是选择银星的理由之一。
……
环星长达十个艾伯坦时的人工白昼结束了，科学家咕叽咕叽看了看有机玻璃窗外涌动的人群，手中进行的演算公式丝毫不停。
“导师，您不出去参加宴会吗？”学生啪啦啪啦走进来，看见自己的导师还在埋头工作，不由得关切地问了一句。
“那些群众的目光看不到长远的未来啊。”科学家咕叽咕叽叹了口气，“明天就要登陆银星了，群众没什么，可我们这些科研人员可是要作为探测人员第一批登陆的。”
“前些日子不是发布声明了么，探测显示银星上没有生命的。”学生啪啦啪啦不以为然，“导师，您不要紧张过度了。”
“你懂什么！”科学家咕叽咕叽忽然发火了，“那些科学院的白痴，拿我们艾伯坦人的生命标准在银星上套！我们是锗基生命，谁敢保证银星上没有其他生命形式存在？碳基生命硅基生命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生命形式都有可能！”
“碳基生命之类的高等生命形式不太可能出现在银星上吧。”学生啪啦啪啦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不管了！”科学家咕叽咕叽啪的一声把演算纸甩到地上，“现在睡觉！其他问题到了银星再讨论！”
翌日，分别搭载着环星数千位顶尖科学家的数百艘行星际舢板脱离自转中的环星，向几光分之外的银星飞去。
“喔……这像是没有生命存在的样子么……”学生啪啦啪啦脱掉身上的宇航装备，环顾四周林立的钢铁大厦，脸色明显难看了起来。
“金属接合部分的有机物C14检查发现，这里的人造建筑已经有六万个艾伯坦年的历史了，也许以前存在过生命，但看样子现在已经没有了。”科学家咕叽咕叽弯腰认真地检查着一块金属碎片，“唔……构成元素有钛、铁……看起来味道不错。”
说着，他把捡来的金属碎片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咀嚼起来。
“导师……”学生啪啦啪啦有点犹豫，但看到科学家咕叽咕叽那享受的表情之后，他也试着捡起一块金属碎片尝了尝。
“好吃！”啪啦啪啦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像是妈妈做的早饭……”
说着，啪啦啪啦的眼圈难以抑制地红了起来，要不是他使劲憋回了眼泪，这趟银星探索之旅就要在环星医院皮肤科结束了。
“伟大的银星啊！”科学家咕叽咕叽仰天长叹，“这是一个美食建造的世界！”
科学家咕叽咕叽不打算去其他地区探索了，这片金属大厦的味道让他流连忘返。他和学生啪啦啪啦一起席地而坐，吞咽着手臂能够触及的一切东西。
吃到第十三块金属碎片时，学生啪啦啪啦在上面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符号。
“导师，导师。”啪啦啪啦把自己的导师从美食中唤醒，“您看看，是不是银星生命的文字？”
“喔，很奇妙的小东西。”科学家咕叽咕叽饶有兴致地翻看着它，“去银星探索网上查一下，说不定已经有其他科学家译解了。”说这句话的同时，刻着银星符号的那块金属已经被他咬下了一大块。
好不容易抢回那块金属，啪啦啪啦重新坐下来。将自己的神经接入银星探索网，果然在上面发现了编辑好的银星-艾伯坦文对译表。虽然还不完整，但用来翻译手里金属上的文字大概不成问题。
对照着对译表，啪啦啪啦小声将金属上的银星文念了出来——
“……市区……图书……馆？详细位置……哎哎这里被导师咬掉了……”
说着说着，啪啦啪啦从地上弹起来，一溜烟跑进了面前金属大厦的大门。
图书馆哎！这可是图书馆哎！肯定有很多关于银星生命的记载吧！
啪啦啪啦气喘吁吁地穿过黑暗寂静的走廊，在一个大厅的门口停下了。
他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一排排金属架子上，整齐有序的黑色盒子规规矩矩地排列着。啪啦啪啦走到离自己最近的那排架子前，对照对译表读出了架子上标着的文字——“历史学区”。
啪啦啪啦从第一个黑色盒子看起，目光扫过那一个个金色的书名。
“《第三次世界大战》……《爱因斯坦传》……这个爱因斯坦是谁啊……《史蒂芬•威廉•霍金传》……这个史蒂芬又是谁啊……《林冰河传》……天哪这里传记真多……”
啪啦啪啦的低语声从第一排架子转到第二排，再从第二排转到第三排。正当艾伯坦人强大的耐心也要消耗殆尽时，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人类文明史》，这正是啪啦啪啦想要的。
接下来的几个艾伯坦时啪啦啪啦过得很充实。他知道了银星上的文明自称人类，知道了人类文明数千年的历史——与艾伯坦文明二百六十余万年的历史相比，人类不过是时间长河中微不足道的一条小鱼。即使两个文明时间单位不同，换算后的艾伯坦文明史也是人类文明史的数十倍。
但啪啦啪啦惊叹于人类这种碳基生命所创造的“艺术”，他其实不太理解那些或抽象或形象的画作有何意义，因为艾伯坦人的价值观里生存高于一切。但一种内心深处的萌动还是驱使着他继续往下看，直到那个盒子里封装的存储芯片能量耗尽为止。
啪啦啪啦拿着盒子起身走向外面，他要给芯片充能，然后继续读下去。
科学家咕叽咕叽仍然在大快朵颐，听到啪啦啪啦出来后连头也不抬。
“导师，来看看银星文明的历史。”啪啦啪啦叫自己的导师。
科学家咕叽咕叽充耳不闻。
“导师！”啪啦啪啦凑近了科学家咕叽咕叽的耳朵大喊，“看银星文明史！”
“唔？……什么啊……”被打扰了的科学家咕叽咕叽不太满意，但只能无可奈何地接过啪啦啪啦递过来的储存芯片开始翻看。
“什么？！这自称人类的文明居然是碳基生命？！”翻了不到几页，科学家咕叽咕叽就失态地叫了出来，“碳基文明的科技绝对不能错过……说不定能带来新的启发……”他碎碎念着跳过了记事历史部分，直接开始看科技史。
“什么啊……人类居然说光速只有三十万千米每秒？！还搞出了什么光速不变定律？！难道他们不知道光速是受空间曲率影响的吗？怪不得人类科技始终卡在核聚变阶段！”科学家咕叽咕叽气呼呼地抱怨着，“人类真是有愧于碳基生命的名声！”
啪啦啪啦无言。
“看看这个，人类在辐射驱动还没掌握的时代就妄想飞出银河系！还向仙女座大星云派出了舰队！啧啧，什么‘下落不明’，要是抵达了的话环星早就发现了，怕不是早就搁浅在星际尘埃带里了……”科学家咕叽咕叽对银星的科技嗤之以鼻。
啪啦啪啦依旧无言。
“他们居然用‘加速器’那么笨重的东西研究高能粒子？怪不得人类的弦理论到最后还没有完善！还有光速动能武器，居然用于内战！这样的文明能存在几千年真是侥幸！”科学家咕叽咕叽甚至开始生气了。
啪啦啪啦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唔……科技史结束了？……”科学家咕叽咕叽自言自语着继续往下看，“艺术史？都是什么鬼东西啊……艺术史第一章……中国古诗？……喂！啪啦啪啦，你能理解这玩意儿吗？”
“什么？”啪啦啪啦终于有了反应，他接过《人类文明史》，将科学家咕叽咕叽指明的那首古诗读了出来。为了保持古诗的原意，他用的是银星汉语。读起来很吃力，但很用心。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把酒问月•故人贾淳令予问之》，李白作）
银星的月亮不知何时升了起来，天空变成了缀满星辰的黑幕。
“你能读懂这些东西？”科学家咕叽咕叽似乎很感兴趣，连接了银星探索网开始译解。
“青色的天空中有月亮……在什么时候来？我现在停下酒杯……且问一下……？”
“译解过来就完全变味了。”啪啦啪啦叹了口气。
“什么鬼东西，一点科学价值都没有。”科学家咕叽咕叽把储存芯片丢还给啪啦啪啦，继续吃地上的金属碎片。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啪啦啪啦拿出自己最充沛的感情再次朗诵这首古诗，读完之后他不甘心地问自己的导师：“你真的没有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科学家咕叽咕叽不耐烦地把他推开了。
“……没什么。”啪啦啪啦忽然有些气馁，他离开了科学家咕叽咕叽，独自登上图书馆的天台。
“青天有月来几时……”他低低的呢喃飘散在夜风中，望向月亮的眼神中真的充满了疑惑与无助。
啪啦啪啦的手抚摸着《人类文明史》那个黑色的盒子，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从一个短暂而伟大的文明上方掠过。
……
“脆弱的情感，是一个文明最不该出现的东西。”这是艾伯坦长老的教诲。
“想要在环星活下去，就必须和别人争抢！”这是父母临终前的告诫。
“这样的文明能存在几千年真是侥幸！”这是他的导师，科学家咕叽咕叽对人类文明的评价。
……
“惟愿当歌对酒时……”啪啦啪啦呢喃着举起右手，仿佛手里真的有一盏易碎的酒杯一样。失去焦距的双眼里，充斥着痛苦、徘徊、迷惘与失望。
“月光长照……”他埋下头，两行泪水溢流而下，看来皮肤科是必须去了。
“金樽里……”
月光给啪啦啪啦单薄的身躯镀上一层银边。它拿出了为人类照明时的全部温柔，来给这个万年后在荒寂地球上吟诗的艾伯坦人引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