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7 归去

人死之后会去哪里呢？

林昊一闭上眼睛的时候这么问自己，冰凉的海水争先恐后地涌入鼻孔，升腾的气泡像是在杯子里倒入翻涌的可乐，那些水疯狂地呛入鼻腔，将所剩无几的空气挤压出去，无法呼吸。

原来窒息前是这种感觉吗？

伴随身体在海水里不断下沉，林昊一张开嘴，想要呼喊夏的名字，但他说不出任何一个字，只觉得有一股困意开始沉沉地袭来，他的耳边开始出现一些声音，有童年时母亲在耳边哼唱的歌谣，有父亲喝醉之后的胡言乱语，有同学们在耳边的切切嘲笑，也有夏抱紧自己时那均匀沉稳的呼吸。

意识开始脱离身体，像是水母在大海中升腾一样，透明而美丽，如同人世间脆弱而单薄的灵魂。

这样就结束了吗？我的人生……

 

Part8 落日

远处像蓝宝石一样的天空澄澈而明净，丝丝缕缕的白云随风摇摆着和海面上翻涌的白色海浪紧紧拥吻在一起，像是最亲近的恋人一般。

依稀记得有个诗人曾经说过，海是天空的倒影，是天堂里脆弱者的眼泪，连接着最宽广的大地与最缥缈的天空，我们很难划分出一道界限，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林昊一置身于一片黑暗中，感觉到脸上有种潮湿温暖的感觉，慢慢地滑动着，带着些许的刺痛感，像是粗糙细碎的沙石在脸上滚动，那种感觉很荒诞，就像是困得睁不开眼的旅人一头栽进了沙坑里。

我已经到了天堂吗？

林昊一这么想着，艰难地睁开了眼，却看到眼前有一只白猫正在用它粉嫩的小舌头轻柔地舔舐着自己的脸颊。

原来是你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林昊一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随即撑起身把它抱在怀里，站在柔软的沙滩上看向远处海天相接的景色。

我这是被海浪冲上岸了吗？呵……上天为什么要眷顾我这种人呢，你说对吗？

林昊一对着怀里的猫自言自语，尽管他很清楚，它并不能理解他所说的话，但是当他看着那双纯净湛蓝的眼睛，以一种怯懦敏感的眼神瞅向自己时，他从心底感到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索性坐在沙滩上呆呆地眺望着天空上方盘旋的白色海鸥，而那只猫安静地趴在他的身边，陪着他看那些成群的鸟儿像潮水一样起起落落。

天际渐渐变得橙红，如同火焰将绯红色的梦灼烧。林昊一正准备起身找今晚过夜的地方，却听见猫突然对着沙滩附近的丛林叫了起来“喵呜……”，急促而迫切。

林昊一转头看向那边突然动起来的灌木丛，心里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的脑海里有一瞬间划过很多微妙的念头。

这里可能是荒岛，有野兽也是很正常，不过他没有想到最后自己的人生会以沦为野兽食物的结果收场，虽然不够体面，但也算是做了解脱。

林昊一睁大眼睛注视着灌木丛，猜测会是什么野兽扑向自己。草丛被拨开，探出一只白色的虎头，左右环视，紧接着他的目光锁定了自己。

林昊一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倒不是因为眼前的凶兽有多么可怕，而是他没想到画册里的兽人竟然真的存在，要不然眼前的这个是什么呢？

阳光刚毅的脸庞，高大健壮的身材，饱满的胸肌像是超大号的白色馒头，两颗成熟的紫红色葡萄透过身上的白色T恤隐约可见，与众不同的是，他身上的花纹并非是黑色，而是海一般的蓝，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大概就像宝石蓝的海浪涌上了白色的沙滩，然后把波纹遗忘在了上面。林昊一咽了口水，如果说他之前的愿望是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那么现在的愿望就是伸出手碰一碰眼前的“凶兽”。

“小咪，不是说不能乱跑了吗？害我找了这么久……小心落日岛上的怪兽把你吃掉。”,白虎走近林昊一身旁的白猫，蹲下身一把抱起，用虎掌撸着小家伙背上的毛发。

“你……你好，我是林昊一。”林昊一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他一些，触摸他身上的毛发，像在无数次重复的梦境里所做的那样。

他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然后嘿嘿一笑。

“你好啊，异乡人。”

Part9 心城

“这么说，这里不是我原本所在的世界吗？”尽管林昊一看过非常多的异世界漫画，但是当穿越这件事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抬头看着白虎眯起来笑的眼睛。

“嗯，可以这么理解，就像是一个苹果，你们所在的世界是果肉，而你现在所处的这个则是果核的部分，至于为什么这么比喻，我也是听我爷爷说的。他还说什么落日岛是连接表里世界的入口，表里世界本为一体，互为镜像，哈哈，反正我是不懂了。跟紧我，我带你看看‘果核’长什么样。”白虎一手抱着小咪，一手很自然地牵着昊一穿过幽静深邃的树林。

“有很多人都到过这里吗？”林昊一感受到宽大虎掌上略显粗糙的肉垫，他的掌心因为握得太紧而微微出汗。

“那倒没有，爷爷说，表世界的人到达落日岛是有条件的，至于是什么条件……我的脑瓜子也记不清了，之前我还怀疑他老爷子是不是骗我，不过看到你，我倒是有点相信他的鬼话了，哈哈哈。我回去要告诉城里的人我也可以交到朋友喽，还是来自表世界的朋友。”白虎眼里闪烁着兴奋雀跃的光，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猫，“你说对不对，小咪？”

“你是说，你……你也没有朋友吗？”林昊一试探着问，他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他也知道自己是一个很烂的人，烂到骨子里的人，性格软弱，情商低下，不会附和身边的同学，讨厌一切集体活动，明明恨透了热闹，却渴望身边也能有一个一起欢笑的朋友，他明白这种独自游离在人群之外的感受，所以他很小心翼翼，怕触动同类的伤口。

“嗯。”他点了点头，然后回过头龇着牙做了个鬼脸，“你看我这副模样，既不是人类，又不是野兽，站在城里就是个活脱脱的异类。他们都觉得我随时可能把他们撕成两半吃了，哈哈哈。所以他们都不敢接近我，还取了个外号叫我大恶虎，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个称号还挺威风的。”他说这些的时候林昊一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沮丧和失落，反倒是一脸爽朗而阳光的笑。

“那你……从没有自卑过吗？”林昊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听别人的秘密，但他很好奇，好奇如何才能微笑着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好奇如何才能正视自己已经腐烂不堪的生活。

尽管天色逐渐昏暗，但前面的树木也似乎变得稀疏，皎洁的月光自前方的开口处流泻进来。

“怎么说呢，当然自卑过，我也曾经很痛恨我的人生，恨自己为什么生来就是个怪胎，恨命运为什么不能公平地对待所有人，我也想要平凡且幸福的活着，但后来爷爷告诉我，他说‘当你与别人不同时，不要急着抱怨，以为命运这个狗东西就把你逼上了死路，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条路前面还有什么，说不定某一天好事就发生了呢？你瞧，比如现在。”白虎扒开前方遮挡的树枝。

林昊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岛屿悬浮于皎洁的明月之下，浩浩银辉自苍穹流落将其笼罩其中，仿佛一只在云海中遨游的鲸鱼。

而在主岛屿的四周漂浮着许多群岛，彼此之间以系带状的河流相接，这些水流汇聚在主岛中央形成激荡翻涌的瀑布分成四股自高空垂流而下，如同鲸鱼喷水的水花。

林昊一揉了揉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奇幻场景，这是做梦吗，是梦吗？如果是梦的话，就这么做下去吧。

“来，昊一，到我背上来看。”白虎蹲下身把林昊一背在背上，一只手托住他的屁股防止他滑下来。“那座岛就是‘弗洛伊德’之城，是不是很美？嘿嘿，晚上的‘弗洛伊德’就像是星海里遨游的鲸鱼，在皎洁的月光里熠熠生辉。对了，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依皓，皓月的皓，就是按这个寓意取得。”

“依……依皓，谢谢你。今晚的月亮很漂亮。”林昊一把头贴在依皓的背上，声音颤抖着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流泪，或许是依皓的背很厚实温暖，和夏一样；或许是自己在心里终于放下了某些东西，是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憎恶，还是对自己人生的愤怒？他不想去搞明白，但此刻的他感觉格外放松。

“诶，昊一你哭了吗？我哪里做错了吗？你告诉我，我一定改，一定改，我不想失去唯一的朋友。”依皓慌张地回过头看到趴在自己背上偷偷抹眼泪的昊一，然后想问他怎么了，却听到同样慌张地解释，“我没哭，没哭！太激动了而已。”

依皓在昊一发现自己在看他之前迅速扭转脑袋偏向一旁“哦哦，那应该是我抱着小咪走了这么久的路，累的出汗了，哈哈，抱歉，我的背上湿了，那是我的汗，绝对绝对不是昊一你的泪。”

尽管林昊一知道眼前的老虎已经发现了自己偷偷抹泪的事实，但是他这个掩饰的话术确实不太聪明，甚至想要笑出声，但是毕竟他是在帮自己找理由，也不好拆穿他。

“傻老虎，知道了。那我们怎么去到弗洛伊德呢？难不成依皓你会飞。”

林昊一满脸期待地看向空中的岛屿。

“别看我是这个样子，可我没有翅膀啊。不过，当然有办法回去。昊一看下面。”

林昊一向山崖下面看去，竟然看到下方的海水在翻涌之间逐渐变为涌动的云彩，“云海”这个词原来是真的存在。

“落日岛周围的这片海就是落日海。每到晚上，这里的海水就会变为云彩与弗洛伊德相接，然后在第二天的早晨再变为海水从那个鲸鱼喷水口一样的地方流下来。我问过爷爷为什么会这样，他说大海和天空本就是一体的，只是在不断转化罢了，就像是不断相遇又离别的人一样。原话应该是这样，嗯。”说罢依皓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海天相接，像梦一样。不过我们真的能踩在云彩上面吗？”昊一想要伸出手抓住眼前飘过的云彩。

“我们不能，但小咪可以。来，到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依皓把小咪放在地上，然后亲了亲它的额头。

在一阵白光之中，小咪变成了“大咪”，一只足够坐下两个人的巨型猫咪。

“上来吧昊一。”依皓熟练地翻身上去，然后向愣在原地的昊一伸出手。

“哦……好”直到坐在小咪柔软的背上，他还是不敢相信。

“在弗洛伊德，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类似小咪的宠物，只有他们能搭连接落日海和弗洛伊德的云桥，所以他们就像是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不过在我心里，它就是最好的朋友啦。”依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握住昊一的手，“现在昊一你也是了。”

小咪踱步迈上缥缈的云彩，竟然真的没有摔下去，但昊一还是紧紧搂住依皓的腰。

“哈哈，别紧张，昊一我们要出发喽。”

“嗯。”

林昊一回过头看着消失在视野里的落日岛，脑海里浮想起夏天的蝉鸣，那个雷雨天，以及夏模糊的笑，这一切再见了吗，再见了吧。